大学衍义补 - 第 44 页/共 184 页
朱熹曰:“礼有经礼、曲礼之事殊而敬,一乐有五声、六律之文异而爱,一所以能使四海之内合敬同爱者,皆大乐、大礼之所感化也。礼乐之制,在明王虽有损益,而情之同者则相因述也。唯其如此,是以王者作兴,事与时并,如唐虞之时则有揖让之事,夏殷之时则有放伐之事,名与功偕者功成作乐,故历代乐名皆因所立之功而名之也。”
臣按:先儒曰有是时则有是事,有是事则有是功。圣人观其会通以行典礼,固未尝执一以废百,亦未尝循末以忘本。
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
辅广曰:“礼乐之情存乎中,礼乐之文形乎外,即吾之心而能作者圣之事也,因外之文而能述者明之事也。圣可兼明,圣诚者也,明明者也,自明而诚则圣矣。”
臣按:理之深者谓之情,知则洞达其本原精蕴者也;理之显者谓之文,识则通晓其源委节目者也。知之悉故能创新开始,识之详故能袭旧成终。创物之始,非圣人不能成物之终,虽明哲之士亦可能也。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过制则乱,过作则暴。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
孔颖达曰:“此一节申明礼乐从天地而来,王者必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乐者调畅阴阳,是天地之和也。礼明贵贱,是天地之序也。乐主于阳,是法天而作;礼主于阴,是法地而制。”
朱熹曰:“乐由天作属阳,故有运动意;礼以地制,如由地出不可移易。”
臣按:圣人之礼乐与天地之阴阳相为流通,故始也法阴阳而为礼乐,终也以礼乐而赞阴阳。
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辩(与遍同)者其礼具。
臣按:乐以象功者也,礼以饰治者也。功成而作乐,功大然后所作之乐备,治定而制礼治辩,然后所制之礼具。苟功不成、治不定,或功与治未至于大与辩而强为之声容,制度无其本根而徒事其枝节,终归于废弃也已矣。
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
臣按:三王而专言礼,五帝而专言乐,互文以见义也。夫礼乐之不可沿袭者,其声容、制度耳,若夫和敬之本原,根于人心之固有出乎天理之自然者,虽百世不易也。
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
真德秀曰:“《易》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礼之制因乎自然之序也;又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殷荐上帝以配祖考’,此乐之作因乎自然之和也。天高而居上,地卑而居下,物生万类有大有小,分散而差殊。圣人因之制为之礼,君父在上,臣子在下,即天高地下之象;昆弟、夫妇、师友、宾主下及于舆台、皂隶,等级分明,不相混乱,即万物散殊之象,此礼制之所自行也。阴阳五行之气流行于天地之间,未尝止息,相摩相荡,若雷霆之鼓动、风雨之散润,二气和合,故能化生而不穷。圣人因之作为之乐,有五声、有十二律。角、征,阳也,商、羽,阴也;六律阳也,六吕阴也。混合无间而乐成焉,故能与天地之和相应,此乐之所由兴也。知乎此,然后识礼乐之原矣。”
臣按:朱熹叹《乐记》此数句意思极好,可见圣人之制作礼乐,皆是自然合当如此。真德秀亦云:“知乎此,然后识礼乐之原。”后之有志于礼乐之制作者,请玩心于此二十有五言云。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小大殊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则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
臣按:《乐记》此章与《易系辞》大同小异,记者引之言圣人制礼其本于天地自然之理者如此,但彼以《易》象言,此以礼制言耳。
地气上齐(音跻),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
真德秀曰:“详悉前章之旨,自‘天尊地卑’至‘贵贱位矣’是言天高地下之义也,自‘动静有常’至‘在地成形’是言万物散殊之义也,‘地气上齐’至‘百化兴焉’是言流而不息、合同而化之义也。合二章而观,其理焕然矣。”
臣按:礼乐之制作于圣人,非圣人所自为也,因天地自然之形气而为之耳。大率礼以地制而其制也本其自然之形,乐由天作而其作也因其自然之气,气得其顺则天亦应之以顺,形得其常则地亦示之以常。苟不本夫自然之和序而为非礼之礼、非乐之乐,是天之有盲风怪雨、地之有息壤洪流,其致逆气之应、异象之垂,有必然者矣。其为治道累,夫岂小哉?
乐着(直略反)大始而礼居成物,著(如字)不息者天也,著不动者地也,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故圣人曰礼乐云。
臣按:乾元之气运行之初而无以加,所谓大始也,而乐之为乐则根著乎是焉;坤元之形凝定之后而有所成,所谓成物也,而礼之为礼则居处乎是焉。是乐也由阳而来,昭著于声气而流行不息者,在天之气运也;是礼也由阴而作,昭著于形体而安静不动者,在地之形峙也。不息则动矣,不动则静矣,乐之动在于天,礼之静在于地,而礼与乐则动而又静、静而又动,而并在乎天地之间焉。是以圣人分而言之,在天之动者则谓之乐、在地之静者则谓之礼;圣人合而言之,在天地之间兼动与静者则通谓之礼乐云。谓之云者,言其所以为礼乐者如此也。
乐也者施(去声)也,礼也者报也。乐乐其所自生,礼反其所自始。乐章德,礼报情反始也。
臣按:《正义》谓乐无反报之意但主于恩施而已,故曰施。礼尚往来,受人礼事必当报之也,故曰报。所以施之者何?乐其所自生也,于其所自生之初而乐之,故其作乐必本其所以生者而为之恩施也。所以报之者何?反其所自始也,于其所自始之处而反之,故其制礼必本其所以始者而为之酬报也。然其所以乐其生者用以章其德而已,盖作乐以祀其先,所以章显先王之德于歌颂舞列之间也;其所以反其始者用以报其情而已,盖制礼以祀其神,所以报答其生育之情而反吾本生之初也。
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辨异,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
臣按:人情多变而乐则一定而不可变,事理无常而礼则一定而不可易。何也?乐以统同,而凡人情之应感而动者或听之而和顺、或听之而和亲,莫不一统之以和也;礼以辨异,凡事理之随物赋形者亲疏各有其序、尊卑各有其等,莫不各辨之以序也。如此,则礼乐之作不徒有是言说,而凡天下之人情、事理皆管摄乎其中矣。
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
陈澔曰:“大人举礼乐,言圣人在天子之位而制礼作乐也。天地将为昭焉,言将以礼乐而昭宣天地化育之道也。”
臣按:此章下文所谓“天地合,阴阳相得”以至于“胎生者不岩而卵生者不血”,皆天地将为昭焉之事也。嗟夫,大人兴举礼乐,则效至于天地阴阳之化气、化形生之物无一而不得其所者如此,夫岂无故而然哉?盖礼得其序而乐得其和,序则物各得其理而不杂,和则物各顺其性而不乖,既序且和则建极于上者有其德,燮理于下者尽其职,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矣。天地之间,何者而非礼乐昭宣之功哉?
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辉动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故曰致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
臣按:圣人与斯民均备是礼乐于一性之中,圣人特先得我心之同然耳。圣人备礼乐以身,内和而外顺,故一举而措之天下,则此以心感、彼以心应,宜其易易而无难。
故礼主其减,乐主其盈。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
朱熹曰:“礼如凡事俭约、如收敛恭敬便是减,须当着力向前去做便是进,故以进为文。乐以歌咏和乐便是盈,须当有个节制,和而不流,便是反,故以反为文。礼减而却进前去,乐盈而却反归来,便是得情性之正。”
臣按:礼以谦逊、退贬为尚,故主减,然礼之体虽主于减杀而其用则在乎进前也,故必勉而作之而以进为其文;乐以发扬、蹈厉为上,故主盈,然乐之体虽主于充盈而其用则在乎抑反也,故必反而抑之而以反为其文。主减者当进,须力行将去;主盈者当反,须回顾身心。程颐所谓礼乐进反之间便得性情之正者,此也。
《仲尼燕居》:子曰:“礼也者理也,乐也者节也。君子无理不动,无节不作。”
臣按:礼得其理则有序而不乱,乐得其节则虽和而不流。无理不动,防其乱也;无节不作,防其流也。达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素,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偏。
臣按:素谓无文,偏谓不全。子张问政,子曰:“君子明于礼乐,举而错之而已。”臣按:举而错之,谓举礼乐之道而施之于政事也。
子张复问,子曰:“师,尔以为必铺几筵、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为必行缀(舞之行位相连缀)兆(位外营兆)、兴羽龠、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君子立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诸侯朝、万物服体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
臣按:此言礼乐之道不在于仪文、度数、声容、节奏之末,而在乎吾身、言行之间。
以上总论礼乐之道(上)
卷三七
▲总论礼乐之道(下)
《孝经》: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者敬而已矣,故敬其父则子悦,敬其兄则弟悦,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而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也。”
臣按:人君为治之道非止一端,而其最要者莫善于礼与乐。礼之安上治民,人皆知之,若夫乐之移风易俗,人多疑焉。何也?盖礼之为用,民生日用彝伦不能一日无者,无礼则乱矣。乐以声音为用,必依永以成之,假器以宣之,资礼以用之,有非田里闾巷间所得常闻也,而欲以之移风易俗不亦难哉?夫乐有本、有文,出于人心而形于人声,然后谐协于器以为乐。圣人之论,论其本耳。礼之本在敬,乐之本在和,敬立则为礼所以安上治民者在是矣,和同则为乐所以移风易俗者在是矣。故《孝经》此章首以“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弟”为言而继之以此,然不先礼而先乐,而于礼之下即系之曰“礼者敬而已矣”,不言乐之和而和之意自溢于言外。下文所谓敬其父、敬其兄、敬其君者礼之敬也,子之悦、弟之悦、臣之悦者乐之和也,敬一人而千万人悦,岂非安上治民而移风易俗之效哉?由是观之,礼乐二者交相为用,可相有而不可相无,是诚治天下之要道也。彼区区求其治效于声音、器数之末,岂知要者哉?
《论语》: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程颐曰:“礼胜则离,故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以斯为美而小大由之。乐胜则流,故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范祖禹曰:“凡礼之体主于敬而其用则以和为贵,敬者礼之所以立也,和者乐之所由生也,若有子可谓达礼乐之本者矣。”
朱熹曰:“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和者从容不迫之意。盖礼之为体虽严,然皆出于自然之理,故其为用必从容而不迫乃为可贵,先王之道此其所以为美,而小事大事无不由之也。又言如此而复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和,不复以礼节之,则亦非复礼之本然矣,所以流荡忘反而亦不可行也。”又曰:“严而泰,和而节,此理之自然,礼之全体也。毫厘有差,则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
臣按:有子此言专言礼之用,而程氏始用《乐记》二语以见礼之不可无和,和便是乐之意。朱子谓严而泰是礼中有乐,和而节是乐中有礼,虽不明言乐字而乐之意自见于言外。臣故列之于礼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