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 - 第 15 页/共 32 页
且说艾虎出来一动手,所有的事情徐良全都看见,就打着主意助拳,倒不管李、刘、唐、奚了。自己蹿出屋外,也就拉刀帮助。艾虎往后就追。病人也好了,也就拉刀往后就追。到了后面,飞毛腿高解正在后边同着小贼们排练哪。前头有人嚷:“寨主!快快出来罢!”
他就提大环刀,把刀鞘放下,说:“尔等们跟着我动手。”往上一撞,就看见艾虎、徐良两个壮士的打扮。单看徐良,难看,黑紫脸,两道白眉。喝道:“你们两个人好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二位一瞧高解,七尺多高,高挽发髻,宝蓝小袄,蓝裈裤,青绉纱包,薄底靴;面似瓦灰,两道直眉,一双小三角眼,高鼻梁,紫嘴唇,燕尾髭须,大耳垂轮,细条身材。手中这口刀古怪,轧把峭尖雁翎式,冷飕飕夺人的耳目;刀后头有一个铜环子,“哗啷啷”乱响。这口刀瞅着就透各别,乃是一口宝物,出于大晋赫连波老丞相所造,三口刀:一口叫大环,一口叫龙壳,一口叫龙鳞。专能切金断玉,无论金银铜铁一齐削。这样的宝物,总得有德者受之,德薄者失之。
那日有一位武进士公,骑着一匹马,跨着这口刀,住在高家店,用蒙混药酒药倒,结果了性命,高解得了这口刀。有个老踩盘子的,姓毛叫毛顺,外号儿叫百事通,有能耐,无运气,老看不起人。他告诉高解刀的出处,怎么样的好法。
为得这宝刀,高解立了回大会,聘请天下水旱的绿林山林盗寇,海岛的水贼,定的是四月初八。是日来了五六十号人,高解很扫兴。凭高解的声气不行,请不动天下绿林。毛二出的主意,教他那省爷台,就把那省大头目名字写上,自己名字列于下首,人家关系两下的情面,不能不来。这个主意定好,抓了个锗处,他把毛二辞了,怕的是毛二会外边卖弄宝刀,故此把他辞了。这就是丧尽天良,他这口刀如何保守的住?刀一露面,就被徐良看中意了。
前面胡小记、乔宾赶来。艾虎说:“好贼人!大概你各处有案,不定害死过多少人了,今天是你恶贯满盈,快些过来受死。”言还未尽,乔宾说道:“你还同他叙话哪!”
摆刀就砍。高解眼瞅着宝刀砍到,把大环刀往上一迎,就听见“呛啷镗啷啷”,把刀削为两段;跟着就是一个顺水推舟的架式,就奔了乔宾的脖颈。乔爷缩颈藏头,一弓腰躲过了,没躲过帽子。把艾虎吓了一跳,摆刀就剁。高解一翻手,冲着艾虎刀迎来,要削艾虎的利刃。艾虎可不受这手,他遇着好些位使宝刀宝剑的,他专能逢避躲闪,总不叫宝刀碰在他的刀上,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自己这口刀上下翻飞,神出鬼没。徐良暗暗夸奖:“好身法,真受过名人的指教,工夫实在到家。”把自己紧臂花妆弩拾夺好了,净等得便好打。高解吩咐手下人杀,众人往上一裹。胡小记亦就蹿将上来,艾虎说:“大哥和群贼交手罢,这个交给我了。”
乔宾遇一个小贼,拿着一根大棍,迎面打将下来。乔宾用单臂膀一搪,“淜”的一声,虽然打上,乔二爷生来的骨壮筋足,竟不觉着疼痛,往外一挽手,就把根棍夹住,往怀中一带,那个小贼“噗(口甬)”栽倒在地。
二爷夺过棍来,冲着小贼脑袋一触,“爬(口叉)”一声,脑浆崩裂。他就抡起这根棍来,望着众贼乱打,越打地方越宽。高解始终削不了艾虎的刀,心中一发急燥,眼瞧着他手下这些个人东倒西歪,横躺竖卧,也有带重伤的,也有死于非命的。瞧着艾虎这一刀砍空,他把他刀往上一举,盖着艾虎的刀往下就剁。
只听见“噗哧”的一声,一枝暗器正钉在高解右手上,一疼一撒手,“铛啷”一声,宝刀坠地。艾虎要过来捡刀,乔宾也看出便宜来了,也要过来捡刀。那知道打半悬空中飞下一人来,不偏不歪,正踹在他的脚底下,蜻蜓点水,弯腰捡将起来,就追高解。
艾虎纳闷,方才在前院里帮着自己动手,到了后院里就不见了;如今又来了。
打头好让,他就是这两道白眉毛,可不知是谁。原来是徐良看见他这口宝刀,心中就爱上了。
他站在高耸耸一块石头上,把紧臂低头花妆弩拾夺好了,净等打他手背。比了又比,老没打出去。他是来回的蹿迸,恐怕打了别人。这回对准,“啪”的一声,正钉在高解右手背上。自己施展燕子飞云纵的工夫,类若打半悬空中飞下来相似。高解就跑。徐良得了宝刀,心内不尽喜欢。艾虎也追下来了,叫:“大哥!
你开发了他们这群人罢。“胡小记说:”尔等们听真,方才这位是跟随按院大人办差的委员,我们都是奉大人谕出来拿贼。如今你们的头目教委员老爷追下去,你们要知时务,把手中兵器一扔,你们就是安善的良民。那一个仍然不服,来来来,较量较量。“答道:”我们都是好人。“大家跪下,苦苦一齐哀告。胡小记说:”你们可别走哪,等艾老爷回来,再听他吩咐。“也有暗暗的溜了的,也有假装着受伤的,一蹶一拐出门去了。
单提艾虎、徐良直赶飞毛腿。高解手背上钉着大枣核钉子,咬着牙,拔将下来,仍然是跑。论腿底下真快,徐、艾二人绝赶不上。赶来赶去,瞧着头里有个大土岗子,就是乌龙岗,指着这个地方起的名字。追的过了这乌龙岗,头里还有一道小土岗,直奔土岗。艾虎在徐良后,徐良说:“这位大哥,咱们不要这么追,这是我追他,你追我,追一天也追不上。你打那边追,我打这边抄进;或是你打这边抄,我打那边追,可就追上了。”艾虎一听,好个主意。果然,艾虎由北边一抄,徐良打这边一跟,绕过这一段小山岗儿去。一碰头,艾虎一瞧是徐良,徐良一瞧是艾虎,高解踪迹不见。二人纳闷,这是什么缘故?艾虎说:“这位大哥,你追的人哪?”徐良说:“真个是瓮里走了鳖了,怎么把他追丢了?”徐良说:“这位大哥,随我来,倒要细细找找。”艾虎跟着,也是目不转睛的四下张望,就见徐良拿手中刀,往土坡上“噗哧”一扎,往上一撩,里头是个黑忽忽的一个大洞,原来是贼洞呀。各人都有个便道,在乌龙岗的头里。他这个小土岗,是拿砖砌的,留出一个洞门来,横担上一根过木,过木上钉上一领席子——洞门多大,席子多大。熬一锅小米粥,倒在席子上,为是趁着黏糊把黄土撒上。这个土岗也是用黄土堆起来的,是人打外边一看,一点痕迹不露。高解自来他有他的暗记,两边可是相通的,教他们追的无法,钻在洞里,反由西边出来,逃蹿性命。徐良看出一点破绽,就是扎席子,看见这黑洞说:“这小子钻了狗洞了。”艾虎说:“待我进去捉拿。”徐良一把抓住说:“这位大哥,你好粗鲁。他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他要打那边走了还好,倘若就在里边,咱们是甘受其苦。”艾虎点头说:“大哥言之有理。”二人复从西边一看,也是一个大洞,方才知道高解已逃命去了,这才彼此对问。艾虎说:“这位大哥贵姓高名?仙乡何处?”书不可重絮。
徐良说了自己名姓籍贯,艾虎赶紧过来磕头说:“原来是大哥。”徐良又问艾虎,艾虎也把自己名姓事情说了一回。彼此说起,可不是外人。艾虎又问徐良的来意,徐爷就把推铁找天伦事细说一番,又问了天伦近来的事情。
艾爷也就告诉了一遍,二人就回来了。
到了店中,与胡、乔彼此都见了,叫开了上房门,见苏相公言讲,暗地保护他的话说了一遍。苏相公致谢众位。徐良找了刀鞘儿。此时店中小贼全都跑的干干净净。随即找了地方,就提他们几个俱是跟随大人当差的,奉谕拿贼。所有活着的、死的,着他交地方官办理,连李、刘、唐、奚一并交官。几位议论,一路走问地方:“由此处奔武昌府,上湘阴县,打那里分手?”回答:“前边有个黄花镇,东南是武昌,正南是湘阴。”
艾虎说:“徐大哥,你在黄花镇等我,我到娃娃谷,得信回头找你。倘遇不见那位老人家,咱们一同上武昌。”言毕,次日艾虎起身找大人。且听下回分解。第六十回朋友初逢一见如故好汉无钱寸步难行
且说小爷大众把乌龙岗事办完,苏相公与众位道劳。艾虎上娃娃谷,胡、乔、徐推着小车上黄花镇。本地面官审事验尸抬埋,将店抄产入官,暂且不表。
且说未定君山之先,跟大人的众位侠义俱有书信回家。卢爷的信到陷空岛,丁二爷的信到墨花村。陷空岛卢珍接着天伦的信,回明了母亲,老太太将卢珍叫过去问话,说:“你天伦的信,倒没提你五叔的生死么?怎么家人们都说五叔死了哪?你天伦如今年迈,你五叔要是一死,你天伦必要想念你五叔。这破铜网阵,你天伦要有些差池,那还了得!
意欲差派吾儿急奔襄阳,为娘放心不下。“卢珍说:”差派孩儿去上襄阳,娘亲放心不下,我到墨花村找找我大叔,问问我大叔去不去。我大叔要去,我们爷两个一同前往。
娘亲意下如何?“老太太说:”好,我儿急速前去,为娘在家听信。“随即辞了娘亲,到了墨花村,见了丁大爷。
原来丁大爷也见着二爷的书信,正欲前往。卢珍提了自己的事情,大爷很愿意,就教他回到家中,对老太太说明。拿着自己应用的东西,辞别了娘亲,到墨花村与大爷一路起身。大爷把自己的东西带上,由此起身。
爷儿两个上路走了八里,忽然看见前面有个镇店,进了镇店一看,路北有许多的围着瞧看热闹。这爷两个也就分着众人,到里边看看。内中有人说:“这可好了,墨花村大爷到了。别打了,了事的人来了。”一看,原来是一个饭铺,却是新开张,挂着大红的彩绸,有许多人拿着木棍,在那里打入。看这个挨打的是个穷汉,穿着条破裤子,连打带撕,扯成粉碎。瞧这个大汉站起来,足有一丈一二,头发长的挽起来一个(革葛)鞑揪儿,短的扎扎蓬蓬,两道浓眉,一双怪眼,可是闭着哪!狮子鼻,翻鼻孔,火盆口,栗子腮额,一嘴的歪牙,七颠八倒,生于唇外;通身到下,就和地皮一样黑而且暗。卢珍一瞅,就知道是个落难的英雄。
你道是谁?这就是彻地鼠韩彰的螟岭义子,姓韩叫天锦,外号人称霹雳鬼。
他乃是黄州府黄安县的人,皆因是韩二爷书信到家,此人天生的烂熳,忠厚朴实,生就膂力过人,食嗓太大。他原本是万泉山的人,打柴的韩老跟前的,皆因父母一死,有几亩地也让他吃完了。瞧见谁家烟筒一冒烟,进去就吃人家饭去,不怕人家要打他,他吃他的。
后来全村人冤他,教他出去打杠子去。遇见官人把他办住发边军,有人说合就完了。这天又出去打杠子,打着公孙先生。先生瞧他是好汉子,给了他一条明路,叫他上白鹤寺。
到了白鹤寺,遇见韩彰、蒋平,打了无数的僧人。蒋平出主意,教韩彰认为义子。韩彰作了官,打发他回家。到家也无人缘:头一样,说话就得罪人;二则饭量太大。又打发他上襄阳,带了许多银子,始终没找到襄阳府去。忽然想起问路来了,见一人说:“站住,小子!”人家一瞧他这个样子,夜叉相似,说:“你要拦路打抢?”他说:“老子上襄阳,往那里走?”人家说:“往西。”他一撒手,把人摔倒。他也不认的那是西,走着走着,他想起来了又问,见着人抓住:“小子,站住!”把那人吓一跳,说:“我不欠你的。”他说:“老子要上襄阳,往那们走?”那人说:“往北。”一撒手,又把那人摔倒,爬起来就跑。
照这样问路,走一辈子也到不了襄阳。
银子花完了,帽子卖了,靴子换了鞋,衬衫、带子全完了,直落的剩下一条裤子。
三四天任什么没吃。大丈夫万死敢当,一饿难挨。两眼一发黑,肚子里乱叫,举目无亲,一想还是打杠子去罢,又怕坏了爹爹的名姓。“哎哟。有了,这个顶新的门面,我进去吃一顿饭,吃的饱饱的,没有钱他必打我,让他打我一顿。我不说名姓,也坏不了爹爹的名气。”主意已定,进了饭铺。新开张的买卖,人烟稠密,出入人太多,过卖就哄:“要讨吃也没眼力,你在外头等着去罢。”他就坐在板凳上了。过卖说:“咳,你是干什么的?”他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的?”
过卖说:“我们是卖饭的。”韩爷说:“我是吃饭的。”过卖一瞧他这个样儿,那有钱哪?说:“你吃饭有钱哪?”韩爷说:“钱多着的哪!”过卖问:“在那里?”回说:“咱们爹爹那里有银子。”过卖不敢担这个责,过去问了问柜上。
柜上说:“只管教他吃饭。东家有话,每遇没钱的强要写帐,打他两三个子就好了。这就叫敲山镇虎。”过卖得了这句话,回来问他:“吃什么呀?”
回说:“吃饼。”过卖说:“喝酒?”回说:“不喝。”又问:“要什么菜?”
回说:“炖肉。”又问:“要多少饼?”回说:“十五斤。”过卖说:“几个人吃?”韩爷说:“一个人,不够再要。”过卖说:“有饿眼没饿心,你几天没吃饭了?”韩爷说:“三天了。”过卖说:“要多少炖肉?”回说:“十五斤。”
回说:“这炖肉不论斤,论碗。
你要十五斤么,我给你一碗一碗的往上端,多暂够了算完。“”饼可要十五斤,烙一个饼。“过卖说:”我们这不行,没那们大饼镗。“又问:”多大一张?
“”半斤一张。“
说:“那么烙他三十张罢。还是十五斤,你怎么算来呀?”“我给你往上端罢,几时饱了,几时算帐。”往上一端饼和炖肉。各饭坐上不顾吃饭了,连楼上都下来了,瞧看那个吃饭。四张饼一卷,嘴又大,吃四五口,剩一块往里一填,一瞪眼,一嗞牙,二斤饼就入了肚了。一大碗炖肉拿筷子一弄,也不管肥瘦,一爬拉就完了,净剩汤。虽说吃了没十五斤饼,没十五斤肉,也差不许多的。
过卖说:“你饱哩?”韩爷说:“将就了罢。”“给你算算帐。”说:“不用算,给你十两银子罢。”过卖暗说:“别瞧穷,真开道。”“你把银子拿来罢。”
“这会没有,你看我身上那有银子?”过卖说:“你打算怎么样哪?”“告诉过你,咱们爹爹那里有银子,去取去呀。”“那里取去?”“上襄阳。”“我们不能上那么远去。”“你说不能上那么远去,可没法子了。没有怎么办哪?”过卖说:“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横竖你没钱不行。”韩爷说:“非跟了去取去,没钱,不用说你们是要打呀?”过卖说:“你成心卖打来了。”早有掌柜的过来,说:“买卖冲你不作了,上门,上门,打他。”韩爷往外就走,“噗(口甬)”
躺在门的外头。伙计说:“他没走,躺在外头了。”掌柜的吩咐打他,净是木棍,没有铁路。早就吩咐好了的了,净打下身。打的是一语不发,打着让他央求、让他叫。瞧热闹的人如压山探海围上了。掌柜的是要个台阶就完了。
这么个时刻,正南上一乱,大官人、卢珍打外面进来。卢珍过去瞧韩天锦,大官人问掌柜的来历。韩天锦睁眼一瞧公子卢珍,品貌不凡,粉融融的脸面,一身银红色的衣巾,肋下佩刀,武生相公的样,笑嘻嘻问道:“这位大哥为什么在此挨打?”韩天锦说:“我吃完饭没钱,他们就打我。他们说打完了,就不要钱了。”卢爷说:“大哥,你姓什么?那里住?”韩天锦说:“我住在黄州黄安县,姓韩叫猛儿。”卢爷问:“我提个人,你认的不认的?姓韩,单名一个彰字,人称彻地鼠。”韩天锦说:“哎哟!那是咱们爹爹。”卢珍说:“我再提个人,你认的不认的,陷空岛卢大爷?”韩爷说:“那是我大爷。”卢珍说:“原来是大哥,转上受我一拜。你怎么落到这般光景?”韩爷说:“一言难荆你是谁呀?”
卢爷说。“方才提陷空岛姓卢的,是我天伦。你不是韩二叔跟前的大哥吗?”韩爷说:“哎哟!你是兄弟。”卢爷说:“我给你荐个人,墨花村姓丁的,你听见说过没有?”韩爷说:“我的丁大叔,我的丁二叔。”卢爷说:“这就好办了。
过来你见见,这就是墨花村丁大叔。“丁大爷一瞧,嘿,好样子,怪不得他们说长得凶猛,今日一见果然是威风。这还没有衣服呢,要有了衣服,更是英雄的气象了。
冲着丁大爷磕了几个头。丁大爷把他搀起来。卢爷说:“这就是我韩二叔跟前的,我韩大哥。”大官人拿出银子来,给了柜上钱。柜上再三不要,就给了伙计们酒钱了。
带着韩天锦回家,更换衣服,一同上襄阳,且听下回分解。第六十一回因打虎巧遇展国栋为吃肉染病猛烈人
且说韩天锦到了墨花村丁大官人家中,在外面等着,给他拿出衣服来换上,虽然不合身体,暂且将就穿上。
现让人出去买办,买了合身的衣服、头巾、靴子、带子,洗了脸,穿戴起来,更是英雄的样子了。带着到里边见了见女眷,择日起身,书不可重絮。
起身的时节多带银两。道路之上为了难了:韩天锦睡觉不起来,叫不醒,怎么打他也不醒。故此就耽延了日期。
这日往前正走,忽然间进了山口,到了山里头一看,怪石嵯峨,山连山,山套山,不知套出多远去。算尽在山里头走路,倒也没甚坑坎,一路平坦。大官人说:“此山我看着眼熟,好像百花岭。要是百花岭,咱们这块儿还有亲戚呢。”
卢珍问道:“大叔,什么亲戚?”丁大爷说:“就是你展三叔的两个哥哥,一位叫展辉,一位叫展耀。二位皆作过官,只因奸臣当道,如今退归林下,守着祖茔。
他们祖茔就在百花岭,此处可不定是与不是。“
正说话间,忽然一阵风起。这风来的真怪,冷飕飕的透体,并且里头带着些毛腥气。
卢珍说:“大叔,别是有什么猛兽罢?”丁大爷说:“我正要说呢。大家留神,各处仔细瞧看。”韩天锦说:“哈,你们瞧,好大的猫!大猫!大猫!你们这里瞧来罢,好的大猫!”卢珍说:“大哥哥,那不是猫,是个老虎。”卢珍、丁大爷都看见在山峰缺处一只斑斓猛兽。每遇着要行走之时,把身子往后一坐,将尾巴乱搅。尾巴一动,自来的就有风起,不然怎么“虎行有风”呢?久入山的人——或采樵,或打猎,都会看风势,不然卢珍、丁大爷见风起的怪,又有毛腥气,就疑有猛兽,真是:风过处,有声鸣。转山弯,现身形,他若到,百兽惊。
靠山王,威名胜。蹿深涧,越山峰。八面威,张巨口。将身纵,吐舌尖,眼如灯,嗞刚牙,烈而猛。真个是云从龙来,虎从风去。
卢珍说:“哥哥,会上树不会?”天锦说:“小时打柴,什么树不会上?”
卢珍说:“急速快些找树,不然山王一到,就没处躲避了。”天锦说:“我为什么躲避?还要把他抱住呢。抱回家去,教他们瞧大猫去。”正说话间,就见那只猛兽走动,蹿山跳涧,直奔前来了。大爷、卢珍早就藏于树后,隐避身躯,亮出兵刃,总怕猛兽前来,就顾不得韩天锦了。焉知韩天锦迎着猛兽前来,乍扎着两臂,笑哈哈的嚷道:“这来,大猫!
大猫,这来!“头里有段山沟隔住,天锦蹿不过去,只可就在东边等着这只老虎。那知这虎纵身就蹿过山沟,又蹿起一丈多高,对着韩天锦往下一扑。卢珍就知道大哥这个祸患不校焉知天锦也算粗中有细,见虎冲着他往前一扑,自己一躬腰,也就冲着他往前一扑。老虎扑空了。老虎的前爪一空,天锦就把老虎的后爪攒住,用平生之力抡起这只虎来,望山石一摔,只听见”爬(口叉)“一声响亮,那虎”呜“的一声吼叫。再瞧韩天锦,把虎脑袋上皮毛抓住,一手把尾巴揪住,连踢带打,那虎”呜呜“的乱叫。踢了半天,索性他把虎骑上,一只手抓住了脑门,一只手把老虎眼”噗哧“的一声,打瞎一了只,一换手,又把那只虎眼也打瞎了。那虎”呜“的一声,就成了一只瞎虎。又打了半天,竟把那只猛兽打的绝气身亡。这虎可也不大,并且已经是带过伤咧。也是天锦的神力,这才将他打死。可把大官人与卢珍瞧了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暗道:”天锦有多大的臂力!“霹雳鬼见虎不动,说:”这个大猫不动了,我该抱去让他们瞧去了。“
卢珍说:“不要,谁也不瞧那个。”
正说话间,就见西边山坡上有一人嚷道说:“那是我们的猫!”卢珍说:“我打着就是这韩大哥管他叫猫哇,还有叫猫的哪。”瞧这个人身量不甚高,头上高挽发髻,身穿青级短袄,腰紧纱包,青缎裈裤,薄底靴子;黑挖挖的脸面,四方身躯,祖眉大眼,声音宏亮。他说是他的大猫,随即跑下山来,走山路如踏平地一般。看看走到这段山沟,喊道:“那个大小子!还我猫!”卢珍说:“哥哥,给他罢。”韩天锦说:“便宜他。
黑小子!过来取来!“那人说:”大小子!你给扔过来。“天锦就把这只虎抓起来。卢珍说:”哥哥,扔不过去,山沟太宽,让他过来取罢。“韩爷偏不听,一定要扔将过去。
卢珍怕的是扔不过去,吊在山沟里头不好去捡,又让他人耻笑。韩爷那里肯听。离山沟不远,提着这只虎悠了几悠,往前一跑,“嗖”的一声,竟自扔过去了。卢珍与大官人更觉着吃惊。那人说:“呔!我那是个活猫,这是个死猫,我不要,要我的活猫。”天锦说:“就是死猫,没有活猫。”那个说:“我要定了活的了。”天锦说:“要活的,你扔过来。”那人说:“使得。”“爬(口叉)”
一声,照样又扔过来了。天锦提起来说:“就是这个。哎!要不要?”“嗖”的一声,又扔过去。那人复又扔过来说:“没有活猫,你就别走了。”韩天锦随说:“你过来,黑小子!”那人说:“使得,你那里等着罢,大小子!”就见他顺着山沟,往南就跑。
不多一时,就在沟的东边,由南跑来。丁大爷看见两个人撞在一处,伸手要打。就见西北上有人嚷道:“少大爷,又与人打架哪,员外爷来了。”那人说:“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员外来了!”一伙人看看临近,内中有一个员外的打扮,高声嚷道:“原来是丁大弟到了。”大官人一告诉卢珍说:“这是百花岭,我们亲戚来了。”看看来到山沟,说:“大弟从何而至?你在那边略等,待我过去。”
往南原有一个搭石桥儿。不多时来到面前,大官人过去行礼,早被展员外搀住,说:“怎么过门不入,什么缘故?”
丁大爷说:“我们连一人没遇见。我看着像百花岭,正同我侄子这里说哪。
给大哥见见,这就是卢大哥之子,他叫卢珍。这是你二叔。“卢珍说:”二叔父在上,侄男有礼。“
展员外说:“贤侄请起。怪不得说将门之后,名不虚传。”大官人说:“呔!
你也过来见见。“天锦说:”见谁呀?“大官人说:”这是你二伯父。这就是韩二哥的义子,他叫韩天锦。“韩爷就跪下磕头。展二爷说:”这真是英雄的气象。
我空有儿子,真不好给见。国栋,过来见见,这是你丁大舅,过去磕头。“国栋给丁大爷磕头。展爷又说:”再给你卢大哥、韩大哥见见。“彼此对施一礼。
展二爷往家中一让,大家一同前往,拐了一个山弯,就到了一所庄案。进了大门、二门,到庭房落座献茶。员外问:“你们爷几个,意欲何往?”大官人就把始末根由细说一遍。又问卢珍文才武技,皆都是应答如流。展二老爷叹息了一声,说:“大弟,你看人家儿子,什么气象;看你那个外甥,方才你也见过,连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大官人更觉叹息,说:“我倒想要那么一个,还没有哪。
哥哥别不知足了,有子万事足。“
员外吩咐摆酒。虽在山中居住,倒也是便当。把酒摆好,吩咐请韩公子:“那里去了?”
家人说:“同着少大爷在西花园里吃烤虎肉哪。”展员外说:“快把韩公子请来,人家比不得咱们家里大爷,吃那个东西啃不动,请他这里喝酒来。”去不多时,回来说:“韩公子和少大爷吃烤虎肉吃的对劲,商量着要拜把子哪。我们一定要请,要把我们的脑袋拧下来。”大官人说:“既然那样,也就不叫他来了。
他们二人对劲,倒很好。“
然后大家用酒。
书要剪断。直吃到二鼓方散,在西书房安歇,预备的衾枕是齐齐整整。霹雳鬼与打虎将,他们是一见如故。原来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岔了路了,把虎抗回来,他们就吃开了烤虎肉了。天锦本没吃过,起先吃着过不得滋味,嗣后来是越吃越香,吃了个十成饱。
人家与他预备茶,他都不喝,非喝凉水不可,把凉水喝了个够。大官人叫本家家人把他找到书房,进门就睡。展员外也陪着在书房安歇。天到三鼓后,大家安歇。天到五鼓,霹雳鬼大吼了一声。众人惊醒一看,天锦把眼睛一翻,四肢直挺。若问什么缘故,且听下回分解。第六十二回打虎将有心结拜卢公子无意联姻
且说人看不得怎么坚壮,都架不住生玻天锦天生就是皮糙肉厚,天生神力,虽生贫苦人家,究竟日后造化不校烤虎肉喝凉水,焉有不病之理?睡梦中就觉着内里头着火的一般,大吼了一声,眼前一发黑,头颅一晕,复反躺于床上,把大家惊醒。灯烛未息,大家一看,见天锦眼睛往上一翻,四肢直挺。呼唤了半天,一语不发。众人一怔,展二老爷叫家人赶紧去请大夫。
不多时请来,进书房与天锦诊脉。大夫说:“就是停食。”开了个方儿。大夫去后,天光已亮。抓了药来,煎好教他吃将下去,拿被窝一盖,见了身透汗,立刻全愈。就是一件,好的快,重劳的快。什么缘故?病将一好,还是大吃大喝,谁人拦挡不住,一顿就重劳。又请大夫,又是一剂药就好。一连重劳了六七次,可急坏了打虎将了,每天进来瞧看。卢珍也是着急,惦念着襄阳天伦的事情,心中烦闷:“天锦哥哥病势老不能愈,又不能将他扔下走了。”可巧国栋进来说:“我大哥哥还没好哪?”卢珍说:“没有呢。”国栋说:“好容易交了个朋友,又要死。卢哥哥,你会本事不会?”卢珍说:“不会。”国栋说:“你怎么不教我丁大舅教教你?”卢珍说:“我笨吗。”国栋说:“你要爱学,我教教你。”
卢珍说:“可以。等候着有工夫的时候,跟你学学。”国栋说:“咱们这就走,上花园子,我教教你去。”卢珍虽不愿意,也是无法,教国栋揪着就走,无奈之何,跟着到了花园子。卢珍一想,也是闲暇无事,一半拿着他开开心。
那个国栋本是个傻人,就把两根木棍拿来,说:“我先教给你‘泼风十八打’。”
卢珍接过棍来,说:“我可不会,咱们混抡一回,谁打着可不许急。”国栋说:“那是我净打你。”卢珍说:“你打死我都白打。你要打着我,我倒跟你学;你打不着我,我倒不跟你学。”国栋说:“那么就打。”卢珍拿起棍来,见他也不懂得什么叫行门过步,劈山棍打将下来。卢珍用棍一支,国栋换手一点,卢珍斜行要步,往外一磕,撒左手反右臂,使了一个“凤凰单展翅”,又叫“反臂倒劈丝”,听见“啪”的一声,正中在国栋的后脊背上,“啪啪啪”削出好几步去,几乎没栽倒。国栋说:“唔呀!你别是会罢?”卢珍说:“我不会。先就说明白了,我不会。”国栋说:“再来。”卢珍说:“咱们就再来。”又是照样两三个弯,仍然照样受了一个扫荡腿,“噗(口甬)”一声,摔倒在地。卢珍微微的一笑说:“兄弟起来。”国栋说:“我不用起来了,我给你磕头,你教教我罢。”
卢珍说:“不会,我教给你什么?”国栋跪下不动,说非教不行。他闹得卢珍无法,说:“是了,等着有工夫我教你。”
国栋说:“咱们两个人拜把子,你愿意不愿意?”卢珍本不愿意,又一思想:“倘若闹的到展二叔耳朵里去,凭人家这个待承,要不与人结义为友,也对不住人家。再说国栋也是个好人,这个把子也可以拜的。”随即点头。国栋说:“就在这里拜。”折了三个树枝插在土上,两个人冲北磕头。卢珍大,就跪在太湖石前。卢珍说:“过去神祇在上,弟子卢珍与展国栋结义为友,从此往后有官同作,有马同乘,祸福共之,始终如一。倘有三心二意,天厌之!天厌之!”磕了头。国栋跪下说:“过往神祇在上,弟子展国栋与卢珍结义为友,有官同作,有打同挨。”卢珍说:“不对,有马同乘。”国栋说:“有官同作,有马同乘,这才是有打同挨呢。”卢珍说:“不对,没有个有打同挨,该当是祸福共之。”
国栋说:“这才是有打同挨呢。”卢珍说:“没有这么句话。”国栋磕了几个头,转过来又与卢珍磕头。国栋说:“咱们这可就是把兄弟了,有官同作呀。
就是你作官,我也作官;你骑马,我也骑马;你吃好的,穿好的,我也吃好的,穿好的。“卢珍说:”对了,就是这么个讲儿。“
国栋说:“倘若是我,要有人见面就打我骂我,你当怎么样哪?”卢珍说:“你我生死之交,我的命不要了,必然要与你出气。”国栋说:“此话当真吗?”
卢珍说:“要是假的,你别叫我哥哥了。你果有这样人欺负你,我不与你出气,我是畜生!什么人欺负你?说罢。”国栋说:“这个人就在咱们院里祝”卢珍说:“必是恶霸,你带我找去,要死的,要活的,就听你一句话。若要将他要了命,还是我出去偿命,与你无干。倒是姓什么呀?”国栋说:“就是我姐姐。”卢爷一听,说:“唾!你胡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姐姐,亏了你是与我说,要与别人说,教人家把牙都笑掉了。你邀人打你姐姐,你还算了人了?趁早别往下说了,你再往下说,我就不认得你了,你我断义绝交。”国栋说:“你打算我这个姐姐像别人家的姐姐哪!他与别人不同,力气大,棍法精,拳脚快,刀法熟,我们动手,我总得跑,不跑就得受他的打,并且不放走,给他跪着,叫‘姐姐,亲姐姐,饶了我罢,再也不敢了’。这才叫走哪。见头打头,见尾打尾,我实无法了,各处找人帮着我打他,总没有能人。我看着我天锦哥哥可以,他又病了。
想不到哥哥你准能打他,有言在先,有人欺负我,你管,这你又不管我了。
也罢,你爱管不管罢,你不管,我一辈子也逃不出来了,不如我死了,倒比那话着强。“卢珍知道他是浑人,倘若真行了短见识,更不对了,无奈劝劝他罢,说:”兄弟你想,姐姐是外姓人,在家还能有多少日子?你再忍几年就得了。“国栋说:”你别管我了,我这就碰死,你去你的罢。“说毕,又哭起来了。卢珍为难,心中想:”有了,我冤他一回倒行了。我应着帮打,叫他把他诓来,我在山子后面蹲着,他叫我不出去,等他姐姐走了,我再见他,我说我睡着了。只要哄他过了一日半日,我们一走就完了。“想妥了这个主意,说:”兄弟别哭了,我应了,帮着你打还不行吗?“国栋听说道:”你管了?“卢公子说:”我管了。
“国栋说:”我也不哭了,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去诓他去,你在山石后等着,我将他诓到此处之时,我叫:“救兵何在?‘你在山子石后面出来说:”好大胆!
欺负我的拜弟,我打你这个东西!‘你打他,叫他叫,不叫还打:我也叫他叫,不叫再打,就给我出了气了。“卢珍说:”你快去呀!“国栋说:”你可得言要应典哪!不然我走了,你跑了,我救兵不在,那可害苦了我了——那可是他打的,明天去,他还打哪,我可得死与他瞧。你要走了,我是个王八,我可不敢骂你。
“卢珍无法,只可等着。
国栋的姐姐乳名叫小霞,本是展辉之女。展耀就有一子,是国栋。大太太先死的,大员外后死的,病到十分,叫姑娘过来与叔父、婶母叩头,说:“从今后,不许叫叔父婶母,就叫爷爷娘亲。你们夫妻可要另眼看待这苦命的孩儿。”二员外夫妻说:“哥哥放心,我们待他要与国栋两样心肠,我们不得善终。大爷,姑娘给什么人家?”大员外说:“一要世代簪缨之后;二要人家单净;三要文有文才;四要武有武工夫;五要品貌端方;六要本人有官职。”二员外一听,就知道太难了,说:“大哥,若有一件不全,给不给?”大员外“嗷”的一声,咽了气了,大家恸哭。发丧办事将完,二太太又死了。
也把事办完。姑娘带着两个小丫鬟,习学针指,描鸾刺绣,早晚的舞剑,打袖箭,全是展家家传。国栋可不会。每遇姐俩交手的时节,国栋必败,姑娘比他强的多多。力气可没他大,用的巧妙。国栋输了,姑娘叫他求饶。每遇动手,回回如此。国栋忌上了小姐。
本要邀天锦,天锦又病了。如今见卢珍又强多了,定好了计,自己到姑娘的院内叫阵。
姑娘出来,短衣襟,手拿木棍,说:“你这几日没受打之过罢,又来了。”
国栋说:“我拜了老师了,你不行了,快给我磕个头罢,我就饶了你。”姑娘大怒。二人交手不到十个回合,小爷就跑奔西花园子而来。姑娘在后。进了花园与卢珍见面,且听下回分解。第六十三回小爷败走西花园内公子助拳太湖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