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剑 - 第 35 页/共 136 页
四位小弟兄闻听恩师之言,俱各点头答应:“是是是。”
到了第二日清晨,将马备好,四人出了十三省总镖局,来到江宁府,就在附近茶饭铺等候。工夫不大,就听城里一阵大乱,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齐喊道:“差使来啦,闪开!
闪开!”前边马队守备李廷仁座下马手中枪,后边王千总座下马掌中刀,背后背着黄包袱,就是三宝与折子。杨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车内东瞧西望。杨香五叫道:“黄三哥,你看秦尤有多么威风?”三爷说道:“贤弟你别说事不干己的话。此时威风,出红差的时候,还耍威风吗?”囚车出去半里之遥,三太开发了茶饭钱,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车前,或在车后,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黄三太也赶到店房。
三太来到店房,伙计将马接过去,三太等问过了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面见解差官,言说在暗中保护囚车之事。解差官与三太等彼此见礼已毕,三太遂对王、李二位差官说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军队护送,不至于出错;夜晚人们睡了觉,打更的也许睡觉了,万一出了错,谁担得起来?
我们四个人打算与秦尤住在一屋之内,轮流看守,方不至于误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愿意他们四个人夜间给看守呢。
李廷仁遂说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饭住店,全由我们这里开发,四位千万别自己开发店饭钱。”三太说道:“我们由镖局子起身的时候,我之恩师给了我们来回的路费,富富余余,决不用二位上差给钱。”三太与王、李二位差官将话说完,四人遂来至东厢房,一看秦尤住东厢房内,蓬头垢面,无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贤弟,我们去北京有点要紧之事,恰巧住在一个店里。沿路之上,咱是一处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赏给我们一个脸。”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给点吃,不剩下就吃不着。既是有人给吃,实在感恩不浅了。
少时要上酒菜,五个人坐在一处吃饭。秦尤手上带着捧子,吃饭的时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齿。黄三太问道:“秦贤弟,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说道:“原是私刑。”黄三太来到上房,见了守备李廷仁、王千总,说道:“求二位大老爷赏给小民一个面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给他下去吗?”守备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说道:“如要有了差错,小民愿担负责任,走了秦尤,小民打这场官司。”守备李廷仁传知掌刑的,给秦尤将手捧子下去,五个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这日夜间又住了店房,天已过三更时候,黄爷出去小便,刚一出房门,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檐上珍珠倒卷帘势,往屋内窥看。三爷再一看,那人至房帘一卷,踪迹就不见了。三太跟着纵上房去,向四外寻找,杳无踪影。三爷进得房来,对杨香五一说,杨五爷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见影儿。由此三爷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觉?二人看着秦尤,还是真留神,不敢大意。
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这一日来到北京西路飞虎厅,路过卢沟桥,进了彰仪门,打听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车进了顺治门。
黄三太说道:“二位大老爷找一个清静所在,将队伍亮开,打开黄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宝,一进城就没有差错了,我们四个就要回去了。”守备李廷仁说道:“四位差官,岂有此理?无论如何,也得跟着我们在北京散逛几日。前门有新开的戏园子,繁华之甚,你们几位听两天戏,下两天馆。我们投文挂号领回批乃是美差事,我们回到南京,净等擎功受赏。”黄三太说道:“我师傅嘱咐我们,北京言官御史甚多,您照应我们,回到南京您再费心吧。”李守备说道:“暑热的天气,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说了几句感激的话,遂各自分手。
三太对香五道:“天气才平西,咱们哥四个出彰仪门,住卢沟桥,明日回南。”杨香五道:“人家做官的还逛两天呢,
咱们带的盘费又富余,为甚么不逛几天呢?”张茂龙道:“我曾来过一次,也没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说道:“都要住几天,咱们就住几天。一不傲众,百不随一。”四位遂拉着马出门,住在西河沿庆丰店,住了上房。伙计搬行李牵过马匹,伙计又给打上净面水,沏了一壶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饭,一路的劳乏,当日早早安歇。惟独杨香五永远不睡长夜的觉,天光刚亮,杨香五将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来,出离店房,来到前门大街散逛。日出东升的时候,弟兄们找了茶饭铺,大家喝茶吃饭。北京的茶饭铺风俗,原来是早晨喝茶就卖饭,茶饭已毕,算清账目,杨香五向伙计问明戏园子的去路,伙计说道:“进大栅栏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东就是戏园子。”四位英雄由茶馆出来,直奔戏园子而来,及至来到戏园门首,三太抬头一看,乃是“广德茶楼”。老年的戏园子,全都写茶楼,杨香五说道:“这不是戏园子,你们看看,这是茶楼。”弟兄四位进去一看,里面摆些板凳,杨五爷说道:“真倒霉,没有戏。”
四位英雄正在谈话之际,由打后院出来一人,问道:“四位找谁呀?”黄三爷说道:“我们听戏来啦。”那人闻听一乐,说道:“您没到北京来过吧?北京不比乡下,十二点钟才开戏呢。”三太闻听,不由得脸上一红。杨香五说道:“我们是由此处路过看看,我们是办事去。”那人说道:“您等十二点开戏再来吧。”四位出了戏园子一阵好笑,真是一处不到一处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门大街、天桥一带游玩一回,天到十二点来钟的时候,又来到戏园子。一看池子与楼上全都满座了,黄三爷说道:“五弟,咱在哪边听呢?”杨五爷说道:“咱就在正面楼上吧。”戏园子甚大,杨五爷以为正面是好呢,那知道正面楼上是可看戏,不能听戏。四位遂到了楼上,正面楼上正当中有两张桌子,分外的洁净,这两张桌子,原来十天有八天不
卖座,专预备给王爷府、公爷府、侯爷府、伯爷府、中堂衙门、提督衙门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过细壶细碗,沏上一壶好茶叶。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听楼梯响亮,说话是男子口音,上来两个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对黄爷道:“并肩子,扭瓢昭儿把合。苍孙,绝衬,呼为并肩子;月马福字里闭着青字。”五爷这几句话就是让众位哥们回头看看,苍孙绝衬并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论弟兄。月马福字里闭着青字,就是包裹里有刀。三爷一伸手将香五的嘴可就给堵住了,说道:“兄弟,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在天子脚底下说开黑话啦?”列位,方上楼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来到正面楼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宁绸绢帕绷头,绛紫大氅,品蓝的短靠,深红的底衣,十字绊,一把掌宽的英雄带,青缎子薄底快靴,马连坡大草帽,蓝缎子包裹,细长身材,横打蝴蝶扣,燕尾黑胡须。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绢帕绷头,粉莲色大氅,兜裆滚裤,燕云快靴,十字绊,腰系英雄带,马连坡十八盘小草帽,上边满带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横打蝴蝶扣。只见他二人上得楼来,在正面楼上下垂手那张桌子坐定,看座的伙计给沏上茶来,这二位道:“四位这边喝吧。”
三太说道:“请吧。”
此时台上方打头通,忽然楼梯一声响亮,登、登、登,“二爷、三爷、五爷、七爷、九爷、十三爷,请请请。”十六七个人,为首一人,一身青绉绸小衣服,青洋绢大褂在胳膊上搭着,手拿着古瓷的鼻烟壶,鼻子上头抹着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绢帕绷头。后面众人有穿浅蓝裤褂,有紫裤褂,有月白裤褂,全都是左太阳贴着太阳膏,右太阳贴着太阴膏,有小辫步步紧倒卷子钩的,有松三把的辫子挽在肩头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内都掖着家伙,七节鞭、九节鞭、手梢子、匕首刀、
手叉子。只听头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时颜色更变,急速请安道:“王老爷您才来呀。”那人道:“我今天请朋友听戏,将正面楼给我腾出来。”看座的叫道:“王老爷您要官座,您赏给我一个信,今天正面楼上都卖啦。明天我给您留正面楼上官座。”那人说道:“猴囝子,王老爷请朋友听戏,明天不成。正面楼听戏的,连胳膊带腿一齐往下拿。要武力对待,现在砸你戏园子;要讲文明到官面,二指宽的条给你封门。”北京城的买卖人、居民、听戏的,二听那人说话,俱都害怕。铺面住户五行八作,手艺工人,买卖地的人,就听乱叫道:“王掌柜,李掌柜,这事可惹不起,咱们赶紧走。”
又有一群山东老哥们叫道:“王师傅,李师傅,咱们走吧。简直的惹不起,跟咱铺子借钱,没借给骂了两天。”本北京的人说道:“二爷,三爷,咱们也走啊,爱听咱们上池子听去。”
正面之人全都下楼,惟有正上的黄三太四位,与方才上来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动。就听矮胖子说道:“看座的,拿肉嘴说人话,赶紧腾座吧。”黄三太甩大氅,杨香五直晃透风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这几位全气儿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张桌子必是好说话,看座的遂来到老头与那位小孩跟前,脸上不笑强笑的样儿,说道:“你老二位请池子听一会吧。”老头不语。小孩子看那照顾座的不笑强笑的样子,说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装没听见,说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议商议,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说道:“我们又不是作官的,为什么高升一步?”看座的说道:“我给您两面楼找得听的地方。”小孩一点手,叫道:“你过来,我问你,他们听戏给钱不给?”看座的说道:“一文不给。
他张嘴就骂,伸手就打,看见好茶壶拿着就走。我们今天正面楼零钱算没有啦。”小孩闻听一拍桌案,高声喊道:“小太爷
请我的老哥哥听戏,无论多高戏价,听戏给票钱,三头六臂来了,也不能让给他坐。你不是卖票的吗?太爷给票钱,我们喝茶听戏花钱。别废话,滚开这儿!”
看座的不敢言语,矮胖子可就答话啦:“这是跟看座的发威呀,是跟王老爷不含糊呢?野老乡夫,没有北京韵,也敢较话把么?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爷是干什么的?我请的是东西南北城的人物听戏。东城朋友仓库吃两面,西城的红黄两根带,北城外的骡马贩,南城外的混混儿穿绸褂着缎。凭你猴囝子较话把?”说着话,奔小孩而来。北京城讲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见那人过来,急忙将草帽交给老头,将大衣脱下拧成绳,往腰中一围。列位,那矮胖子是谁呢?原来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着督察大人的势力,素常欺压良善。带着的这十余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并没有吃仓库的黄红带子,这十数人不过跟他帮吃帮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给他起一个外号,叫王老虎。这王老虎够奔小孩,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将腕子一拢,由底下一脚,王老虎往后一坐,将楼板压得一颤巍。王老虎说道:“喝,猴囝子还会把势。
老哥们上,将他腿砸折了,拿盐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个活口,官司好打。”黄三太就要上前动手,杨香五说道:“您别忙,老头捻髯端着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亏,咱再动手帮着打不为迟。人家没有金钢钻,也不敢揽瓷器活。”黄爷被杨香五拦阻,遂又坐下看这个热闹。第一个土豪,七节鞭一抖,斜肩带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怀里一带,用脚一踢一个筋斗;那个恶霸手使双叉子,够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个野马分鬃,底下一脚,踹了一个坐墩;这个地癞匕首刀扎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脚一溜滚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东打西,犹如虎入羊群,净滚楼梯的四五个。众土豪见事不好,全
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骂道:“猴囝子,你会把势,王老爷非废了你不可。”说着话,够奔小英雄近前,恶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将腕子一捋,往上一拧,往后一带,竟将王老虎鼻子脸面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楼板上,还是一个劲的破口大骂。这一骂不要紧,可就将小孩骂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绸子腰带,一手捋住发髻,将王老虎举起。王老虎骂得耳不忍闻,并且说:“你要动王老爷一根毛发,叫你这野孩子赔一根旗杆。北京大宛二县,营城四方,五营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个半月,你完不了。一个野孩子敢动王老爷?”小孩举着他,心中暗想:我与他无仇无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劝我,我就将他放下。列位,楼上就是黄三太四位,还打算帮着打呢,那有人去劝呢?楼上这一乱,池子的人都站起来看热闹了。是开戏园子的都是外场人,戏园子掌柜的高声喊道:“楼上打架了!众位外场的爷们给上去排解排解去。”
内中有几位不但不了,还在人丛中呐喊:“谁要上楼一了事,谁是王老虎的九代贤孙!”这都是王老虎素常伤人大重啦,这一喊不要紧,谁还上楼呢?小孩举着王老虎,若有人一劝解,他也就放下啦,无奈就是没有人劝解。王老虎还一个劲的破口大骂,小孩就好比羞刀难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眯缝着眼睛,少时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来北京找祸来啦?是福不是祸,这也是冤家对头。想到此处,转身来到楼口,将王老虎脑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戏园子楼高,正楼下边有三层阶脚石,王老虎脑袋朝下,正碰在当口中阶脚石上,耳轮中就听“ 噗咚”一声,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戏园子方要开戏的时候,听戏的一拥而散,拥倒了的,掉鞋的不计其数。听戏的大众喊叫:“掌柜的,我大褂没了!”
又一人说道:“我钱口袋丢了。”这人说道:“我的草帽没了。”
那位说道:“我的鞋丢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来戏园子门口外嚷道:“大家认鞋吧!”这个说双脸鞋是我的,那个说福字履缎镶的是我的,又一个说单脸挂是我的,大家纷纷乱喊,这且不言。单说正面楼上,小英雄脸一发红,老者端着一杯茶说道:“并肩子别凸盘,落了把不要紧。”老者说的话,就是哥们别红脸,死了不要紧。小孩闻听,将气沉了一沉,忽然间就听楼下喊道:“好么,摔的好!还是藏龙卧虎之地,天子脚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楼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说道:“小英雄你请吧,这场官司我替你打啦。”黄三太众人闻听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楼梯登登登响,上来一个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会官人来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这场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转,说道:“我摔死人,为什么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贼情盗案,不打人命干联。”黄三太等观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脸面,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黄三太正在看着稀奇的时候,就见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说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哗啦一声,一抖锁练照着小孩脖颈套去。小孩一看,原来是官人来办案的。看看铁练来到,小孩用两手蔽住脸面说道:“我死人,应当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两天官司吧。”将锁练捋过,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颈之上。小孩一转身形,由楼窗户燕子抄水势纵出窗外,来到楼外,叠腰上了楼房。那官人一见小孩逃走,吓得黑脸发紫,赶紧推开楼窗户观看,此时那小孩踪影皆无,吓得这个官人浑身立抖。
您道此人是谁?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带着四名伙计弹压戏园子,看见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楼来拿小孩,在楼下说:“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稳重计,恐怕小孩跑了,来到楼上用锁练一锁小孩,小孩反给他将锁练套在脖子上,小孩
走啦。慢说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这个头目他也担不起,皆因为他是弹压戏园子的,园子出了事情,他得负责任。小孩这一走不要紧,锁练在那差人脖子上套着,他也顾不得摘了,站在楼上简直吓傻了。又见上来了三四个官人,内中有一人道:“您凡事净较话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来哄着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么,您偏说您替人家打这场官司,话把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头目,我们可担不起。
项上的锁练您还不摘下来吗?您原来将您自己办啦。”又叫道:“照顾座的那里去啦?”看座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只见那位老者端着茶,仍然喝着水,一手端着碗,一手捻着胡须。差人过来对老头问道:“方才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爷们,还是朋友呢?”
老头说道:“三个字文章,不认得。”那差人说道:“您别不认得,老大爷您给打一个甘证口巴,到衙门去一趟。”老头说道:“我为什么要打甘证呢?我又跟他非亲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证,小孩打东窗户走的,我打西窗户走,更比他走得快。”
楼上正在乱喊呢,就听下面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爷爷来啦。”小英雄因何去而复返呢?原来,小英雄由楼窗户纵出去,上了楼房,蹿房越脊奔西去,过了两层房子,见下边有一胡同,异常清静。纵下房来,将大衣服由腰间解下,抖开一披,出胡同奔大栅栏口。有一个车夫问道:“少爷上哪里去?坐车走吧。”小英雄说道:“先到广德楼戏园找个人,不定找得着找不着,然后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门找个人,再进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门,得半天工夫。赶车的,你要多少钱?”答道:“您给两吊钱吧。”小孩道:“我这有一块银子,二两来重。”赶车的欢乐非常说道:“您就误一天也不要紧。”赶车的将车拨过来,直奔广德楼戏园子,赶车的来到戏园子门首,问道:“您找那位?少爷。”小英雄说道:“你给言语一声,就说方才在
楼上打架的那位来啦。”赶车的闻听,乃是摔死人的凶手,说道:“小爷爷,我可不敢。”小英雄说道:“你要不给里面言语一声,我就说摔死人是你帮凶。”赶车的闻听,吓得胆破魂飞,遂说道:“小爷爷不要如此,俺去说就是了。”赶车的本是吓傻啦,站在戏园子门口喊道:“方才那位打架的小爷爷回来啦!”掌柜的班头与伙计黄三太等众人下得楼来,一看小孩在车上跨辕,班头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少爷您回来啦。”小英雄说道:“我要不回来,你担的起吗?久后办案别这么着,我们打死人,我们打官司,我们并不逃跑,你们何必说好些个无用的话呢?”小英雄又对那带着锁练的班头道:“将锁练给我带上吧。”那一位班头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门里过堂的时候,就说口角分争,将他从楼上推下去,这是误伤,您打两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说:“你不用动生意口。人命官司两月就完了?锁练给我带上吧。”班头将锁练由自己脖子摘下来,给小孩套在脖子上,将锁头一插,就听嘎叭一声。班头问道:“少爷您是坐车里,您是跨辕呢?南城坊离此不远。”小孩道:“我就跨辕吧。”黄三太等大家在后面跟随,看热闹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来到南城坊,那李班头进内一回话,只听里面喊道:“将凶手带上堂来。”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问道:“你姓什么?”小孩说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说道:“抬起头来。”小孩说道:“小民有罪不敢抬头。”南城坊官说道:“恕你无罪。”小孩将头抬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圆方脸,长得精神可爱。又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小孩说道:“小民家住江苏上苑县,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无倚靠,投往北京而来,要找个乡亲熟人,找个事情作,一天好混两顿饱饭吃。来到北京半月有余,一个熟人也未曾找着,心里头烦
闷,去上戏园子听戏。正在听戏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恶霸,叫我们腾正面楼,小民不给腾,那恶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将恶霸推下楼去,并非是斗殴。小民与恶霸素不相识。”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岁,白面书生,焉能无故敢摔死人呢?
南城坊官遂对小孩说道:“本坊也不难为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护你。你打死的这个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门的管家,本坊备公事将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么话到那里过堂再说去。”南城坊说罢此话,遂将小孩带下堂来。南城坊退了堂,赶紧备了公文,仍由话把班头李解差,原来的轿车,二十余名衙役护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来,就见前面来了两名骑马的官人,来到切近,话把李一看,原来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话把李遂问道:“上差大老爷,有何公干?”那二位上差说道:“皆因为广德楼听戏的,将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谕传下,派我们到南城坊要凶犯去。”话把李说道:“现在我们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凶手,就在车上坐着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将马拨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来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话把李回话,与督察院大人将戏园子之事说了一遍。退下堂来,话把李道:“朋友下车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说道:“下车倒容易,还没给人家车钱呢。”话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给赶车的钱,小爷爷不下车。没法子,总得认倒运。”话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两吊钱,递给了赶车的,小英雄这才下车,赶车的欢欢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车上下来,直接来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面,将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细观看,早见小孩圆方脸俊俏人物,就是两只眯缝眼。督堂大人说道:“你们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说道:“我本是外乡人,并没有三亲六故,只是小民一人来到此地。因为正在
听戏之时,叫小民腾座,小民不腾,王老虎举手就打,小民失手将王老虎推下楼去。”督堂大人说道:“索不相识,为什么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写的是王成。”小英雄说道:“皆因为他死之后,戏园子听戏的众人一声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面说道:“作官的都是向着活的,本督院备公事给你轻轻的办理。
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语毕,站堂的将供纸拿下,叫他画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话,小民没打过官司。怎么画供?”督堂说道:“你念过书没有?”小英雄说道:“我没有念过书,不认识字。”督堂说道:“你用笔在你名字底下画上十字,再用大拇指头沾上墨,按上两个斗记。”小英雄闻听,心中暗想:咱俩瘸拐李,把眼挤,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个斗记是十年充军,按两个斗记,还有我的脑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罢,将供画了,按上斗记,当时在大堂上,就将全副刑具给他砸上,暂且下了牢狱。小英雄一看,原来是大屋子,并不是死囚的单间。小英雄心中暗道:“当官的他焉能不向着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时候上一个谋杀,就没有我的命了。”且说那狱中的班头,口中叫道:“小孩,你没打过官司吗?”小英雄说道:“我没打过官司。”班头说道:“打官司的一进大狱,总得请一请狱中的难友,叫作贺笼。”小英雄说:“我是初次来到北京,举目无亲,我拿什么请客呢?就求你们几位照应照应吧。”那班头说道:“我怎么照应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几个钱来,我与大家说说,好叫大家照应你。”那狱中的三班头又说道:“不用跟他废话,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偿命,夜晚睡觉,有什么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狱中各班头搭铺,一张床上睡八个人犯,睡不下班头用磕膝盖,挤那犯人的后腰,向下硬填。众囚一个一个咬牙咧
嘴,小英雄躺在众囚犯的脚底下,脖项用杠子稍微堕着一点,杠子串在铁环里。犯人头齐脚不齐,将大杠子用铁练子一锁,磕膝上也是一条大杠子铁练锁着,压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来天,用双手将杠子一托,就听哗啦一声响,小英雄的头就出来了,坐起身形,说道:“众位大老爷,这个罪实在不好受。”那几个班头说道:“朋友,打官司没有好受的。”领班一看他起来说话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说道:“没有别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说着话,两手一叫劲,将全副刑具一抖,哗啦一声,全都落下来了。领班的三头将罩刀一擎,口中说道:“你要出来,我拿刀剁你。”说罢,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连刀盘带刀柄,一把捋过。这位三头姓宋,外号就叫送刀,此时刀到小英雄之手,大声喊道:“你们在狱里当一分小差使,养老养少,每月赚上三两五两的,挡我者死,避我者生。”狱中领班头说道:“众位别叫他走了,这可是重要的案子。”众人一拦,小英雄这口刀上下翻飞,闪砍劈剁,一连气砍倒下四五个人,但是刀可有眼睛,扎大腿,剁肩头,并不伤人性命。狱卒一看伤了四五位,谁还敢再上前?小英雄趁着此时,纵出栅栏门。打官司的囚犯一看这宗景况,齐抖身上的刑具。狱中人喊道:“赶紧关栅栏门,别叫犯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