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 第 69 页/共 207 页
平老爷道:“渔洋没后,门人私谥他为文介,就为他脾气儿古怪之故。”
纪昀道:“论到脾气古怪,现在的人也很不少,即如文端伯伍中堂跟和相是至亲。”
陈御史道:“不错,伍中堂小姐,是和珅继母,和珅称伍中堂外祖呢。”
纪昀道:“去年子伍中堂家里有急需,一时银钱不凑手。公子辈就问和相告贷了二千金。论到他们这种人家,一二千金,原是不在心上的,何况彼此又都是至亲。岂知伍中堂知道了,就把公子辈排喧道:“我于亲戚间银钱上素没往来,你们怎么私向和府借钱,坏我的家法?”
吓得公子辈认过不叠,都道:“银子送了来亏得没有动,我们就原封送还他如何?
”伍中堂道:‘既向人家告贷,又退还人家,人家岂不要见怪。
快写一张借据,把咱们的庄单,拣一张价值相当的送过去作抵。
待提日有了钱,备齐本息取赎就是了。’公子辈只得从命。和相力辞再四,究竟外孙子扭不过外祖,照单全收了才罢。你道此公脾气,古怪不古怪?”
陈御史才要答话,忽见家人送进一张知单来,回道:“洪老爷请吃饭,老爷去不去?”
纪昀就陈御史手里瞧时,见平老爷与自己,也都请在上头,笑道:“稚存怎么也阔起来了?”
陈御史道:“稚存的老太太扶孤守节,教养他到这会子,稚存一身学问,都禀的是母训。现在他请人绘了一幅机声灯影图,遍求名辈诗笔表扬。你我至交,自然都邀在里头了。”
纪昀道:“原来又是个索讨诗债的。”
随间道:“你不去吗?”
陈御史道:“表扬潜德的勾当,如何可以不去,你总也不能推托呢!”
纪昀道:“我倒是怕做诗,你瞧上面所列的,武进管世铭、青浦王昶,都是当今大名士,我如何敢监竿呢?”
陈御史道:“你要不去,别说洪稚存不肯答应,就我陈渼也不肯放你过去。”
随递过笔,叫他签了一个“知”字,接着平老爷也签了。
一到次日,纪昀坐车到洪稚存太史寓所,已经宾朋满座,见管世铭、王昶、陈渼、平公等几个熟人,都在那里。彼此见过,才谈得三五语,又报客到,进来两人,一个满脸油滑气的,认得就是前任云南布政使毕秋帆,一个须眉浩白的,是江南名士沈归愚。彼此见过。主人洪稚存取出那幅机声灯彩图,向众人拱手道:“费神表扬。”
众人接来瞧时,见绘着洪太夫人机房课子,母织儿读,一灯相对,景象很是凄惨。众人都不觉肃然起敬。洪稚存道:“予小子得有寸进,都是太夫人二十年茹苦含辛,教养所致。还记得那年从太夫人受仪礼,读至‘夫者,妻之天’句,太夫人恸绝良久,悲呼道:‘天乎,吾何戴矣!
’后来念书,这一句就此废掉。”
众人听了,齐声赞叹。当下众人有即席挥毫的,有默坐构思的,也有请带回家去,题了送来的。题好了诗句,便互相传看,互相称赞,这都是文人习,不用细表。
一时筵席排好,主人邀请人坐,浅斟低酌,谈笑风生。陈御史道:“本朝赏赉最重的是花翎,汉军人员得赏花翎的,真是寥寥可数。康熙年间,福建提督施琅平定台湾,论功第一,圣祖封他为靖海侯,世袭罔替。施公疏辞侯爵,恳照前此在内大臣之列,赏戴花翎。当时部臣都议道:‘在外将军提督,照例不能给翎。’圣祖因他功高,特旨赐戴。那时的花翎,这么珍贵,不像这会子,和府中十来岁哥儿,都拖着一条花翎了。
”纪昀道:“伯揆和公,论到功德呢,多赏几条花翎,也自应当的。皇上春秋是高了,政事又繁不过,倘没有伯揆替他讲笑话儿解闷,怕早闷出病来呢。和府哥儿不配戴花翎谁配戴?”
众人齐声附和。这个说:“尚书勋业超千古,”那个说“吏部文章日月光,”无非都是称赞伯揆的话。别人还不在意,其中只有管世铭赋性耿直,疾恶如仇,瞧见众人阿谀谄媚到如此不堪田地,不禁忿火中烧,大声道:“诸君何必如此,我正有封事呢,明儿瞧着就是了。”
这一个晴空霹雳,吓得合座高朋,目定口呆,身摇舌昨。稚存忙道:“诸君勿怪,管公已经醉了。
”世铭道:“稚存你也这么说,我何尝醉,你才醉呢,你去想罢,光天化日之下,竞致豺虎狐鼠,同沐皇恩,不是咱们谏官的过失么?”
洪稚存没法,只得敷衍着他。王昶、沈归愚都起身相劝,王昶问家人:“管老爷的车,套好了没有?”
洪稚存也怕贾祸,忙叫家人飞出走去传话。一时回说车儿套好,众人就把管世铭劝了出去,眼看他上了车,才回席饮酒。纪昀道:“此老如此倔强,我殊殊服他。”
平老爷道:“可与谢振定称为谏垣双璧。”
稚存心里很是耽忧,听他们讲话,也并不插语,席散回房,一夜何会合眼。次早,正要派人探听,忽家人人报:“管老爷没了。”
稚存大惊失色。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林爽文起发天地会 柴大纪方守诸罗城
话说洪稚存因管世铭语言不谨,得罪了权贵,正替他耽忧,忽报管老爷没了,惊道:“昨儿好好的呢,得的是什么病?”
家人道:“光景是急病么,小的也不很仔细。”
稚存叹道:“这真是祸福无常,风云不测了。”
说着,管府报丧条子也到。
洪太史与管侍御是同乡,平日交情又好,因此一早就坐车过去,帮助经理丧事。管侍御做官半生,死下来除了几部自着的诗文集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家计了。还是洪太史兴了个头,替他沿门求助,捐了几两银子,把他的灵柩运送回南方,此系后话。
京中自管世铭死后,谏阻里头几个倔强人员,渐次消磨尽净,烧车御史谢振定奉旨罢职,回归湘乡去了,海盐陈渼外放了巩昌府知府。杀鸡吓猴子,满朝人士,瞧见这个时势,吓得钳口结舌,朝政的是非,人才的得失,半个字也不敢提及。每日照例上朝外,无非诗酒陶情,琴棋消遣而已。正是:圣代即今多雨露,诸君何以答升平。
这一年是皇太后七旬万寿,高宗下了一道普天同庆的旨意,京内外满汉各官,顿时都忙乱起来,文自督抚司道:“武自提镇游参,以及预告各大员,都各备办礼物,人都叩祝。外藩只西藏班禅活佛亲自来京祝嘏。此外如安南、缅甸、朝鲜、琉球、蒙古各盟旗、西域各部落,都只派使递表贡献。高宗叫礼部定出庆祝次序,一总排了五七日:第一日是宗室王公贝勒,第二日是懿亲国戚,第三日是在京文武,第四日是各省文武,第五日是外藩,第六日是致仕各员,第七日是各省耆民。又下特旨钦选三班九老,是文职九人,武职九人、致仕九人,都是须眉浩白,年在七旬以外的,就命在香山赐宴。贝子弘晛绘就香山九老图,进呈御览。后来八旬万寿照例钦选。九爷因晛贝子已经去世,就叫画苑艾启蒙绘成第二图,后人有诗道:九爷香山礼数殊,瑶华妙笔手亲模胪欢八秩重开宴,画苑能成第二图。
月盈则亏,日中则昊,盛衰哀乐,叠相回圈。京里头千官祝嘏,万众嵩呼,正热闹繁华得要不的,岂知东南角一个海岛上,腥风血雨,已卷地掀天价起将来。高宗闻报,慌忙召集大臣,商议平乱大计。原来台湾海岛,自从康熙二十二年郑氏灭亡之后,隶归清国,备沐皇恩。无奈岛地肥沃,物产丰富,富庶之名,远闻京国。人怕出名猪怕胖,台湾一出了名,那些做官的人,都千谋百算钻路子,找门道:“想到这儿来做官,千里为官只为财,何况台岛远在海外,天高皇帝远,自然任我所为,再没个人儿敢来问信。这么一来,台湾的政治,自然不问可知。康熙六十年,台湾知府王珍横征暴敛,百姓被逼不过,奉了朱一贵,揭竿起反。七日工夫,全台尽陷,朱一贵自称中兴王,建号永和,剪发改装,耳目倒也一新。可怜只兴头了一个多月,烟消雾散,依旧一场没结果。当时有童谣道:头冠明朝冠,身衣清朝衣。
五月称永和,六月还康熙。
一贵之乱既平,圣祖下旨,特命满汉御史各一员,巡按台湾,察访民间疾苦,每年一回,在上头以为勤求民瘼,无微不至,其实多设一员官,国家多费一分开支,百姓多受一层朘削,于地方有什益处呢?台岛人民,大半都是客籍,客籍里头,多半是漳、泉、惠、潮人,禀性强悍,每为了虱大的事情,聚众械斗,拼到个你死我活。官兵弹压不住,只得掩耳盗铃,听其自兴自止。因此台地官兵,颇为民间轻视。
这一年,福建抚台杨景素,又想出一个新法子,叫把台岛山地割出番汉两界,把近山垦熟的田地,尽畀生番,生番不知耕种,仍被汉人偷耕私种。地既化外,亡命之徒尤易藏匿,内中有一个姓林名爽文的,才智出众,胆略胜人。林姓原是大族,爽文被阖族推为领袖,划界令下,姓下也被划在界外。爽文投袂奋起,向众人道:“咱们家弟兄,可怜都变做生番了,咱们究竟都是清白良民,安分守己,耕自己的田,吃自己的饭,跟不讲理的番子野人,如何共的下?要是不愿意,除非躲到界内去。那些田庐屋舍,都是祖宗辛苦经营,几辈子挣下来的,一朝丢干净,对得起祖宗吗?对不起祖宗!再者也不能够活命呢!
”众族人听了,脸上顿时都现出忿忿的样子。一人道:“咱们哪一桩得罪了官府,却把咱们治得这么苦。”
林爽文道:“百姓与官府,哪有评理的地方。没有罪,做了百姓就是罪;官府要你怎样,你不肯怎样就是罪。别说要我们做生番,就要我们做牛做马做驴子,我们也敢不做了么。我所虑的,倒并不在这上头,现在我们这些人,划在生番界里,便都是生番了。官府当我们是生番,我们自己也当是生番,就有一怕,怕生番不肯当我们是生番,还当我们是汉人。生番不会耕田,不会织布,专靠劫掠过日子,咱们弟兄谅都知道,万一杀将过来,我们可怎样呢?”
众人都道:“果然不错,那起番子都是蛮而无理的,我们如何敌的过。”
有一人道:“我倒有一个法子,阖族弟兄联为一气,耕田时,一同耕田;御敌时,一同御敌,那就不怕他了。”
爽文道:“防御的事情,不是一家一姓做的成功的,好在番界中,汉人不是咱们一家。为今之计,把界内汉人,通通联络拢来,立成一个会。会内的人,通通是弟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要能够始终如一,别说这几个生番,就官府也不怕他了。”
众人齐声称妙。林爽文道:“办事只要齐心,咱们弟兄既是这么齐心,这件事我保的住一定办得成功。现在大家出去,把就认识的人邀来,张王李赵,愈多愈妙。”
众人又齐声应允。过上几天,果然聚集了三五千人,结成一个会,名叫天地会,歃血为盟,就推林爽文做会首,立出几条章程,无非是祸福同受,彼此义气的意思。从此天地会在番人界中,声势一日一日振起来。别说界内汉人,就界外人民,被官府朘削不过,也争先恐后的缴钱人会。不到两三个年头,台南台北,竟有三分之二,都变了天地会世界。林爽文的号令,比了台湾巡按示谕,竞要强起十倍。从知县衙门起,直到按台衙门,衙中应役差人,十个里头倒六七个是天地会人,官府举动瞬息皆知。官中虽也有些风闻,但是做官的人,只有赚钱的能耐,没有办事的本领,何况天地会声势赫然,保他不来缠绕,已是万幸,谁还愿老虎嘴边拔须儿呢。因此天地会横行无忌了十多年,竟没个人敢来问一声半句。
事有凑巧,这年朝廷新放了一位台湾总兵,姓柴,名大纪,军务上头很有阅历。一到任,听到天地会结党横行,心里就大大不然,饬弁邀请台湾府知府孙景燧、彰化县知县俞峻、彭湖副将赫生额、游击耿世文等到衙问话。台湾文武接到请帖,早都怀着鬼胎。见面之后,就见柴镇台道:“圣明世界,容鼠辈这么横行,朝廷费俸银耗钱粮,终不然要我们这些文武来整天价打盹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