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 第 37 页/共 207 页

顿了一顿,又道:“儿臣听那讲官说起中原的主子,从古到今,最好不过就要算着唐尧虞舜。 那唐尧的好处,就在和睦九族的人,九族都和睦了,然后化及百官,化及万国,天下没一个人不被他的恩,没一个人不服他的治。儿臣现做着中原主子,儿臣想就学那唐尧的法子,先把九族的人和睦起来。母后瞧好不好?” 太后道:“一家子人,原是要和气。你既然肯效法尧舜,那还有什么不好?” 圣祖道:“恳求母后下一道懿旨,所有宗室格格等,准其随时入宫朝见,不这么,又怎么会和睦呢?” 太后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次日,果然降了一道懿旨。于是,睿邰豫邰肃邸各王邸的格格,镇国、辅国各公府的姑娘,都能随时入宫,陪着圣祖玩笑。大内里头,顿时热闹许多。圣祖朝罢回宫,就跟众格格谑浪笑傲,日子过得非常快活。 这一年是康熙八年,圣祖已经十六岁了。宗人府拜上一折,开具各邸格格年岁,请旨遣嫁。圣祖瞧见此折,心里先已不耐烦,暗想:女孩儿到了年长,为甚必定要嫁人,真乃不通得很。 等到瞧那所开的名字,内有某邸七格格一名,笑道:“这宗人府真不晓事,七格格朕早纳为妃子多时了。” 随提朱笔批道:“七格格已纳为妃,遣嫁一节,着毋庸议。钦此。” 宗人府见此朱批,不胜惊诧,遂争道:“中原礼节,同姓不得为婚。七格格于皇上为父辈行,皇上称之为姑母,岂可纳为妃子?臣等宁死不敢奉诏。恳请收回成命!” 圣祖笑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的不通,中原人所谓同姓不婚,无非指着生我的母,我生的女,与同生的姊妹罢了。像姑母一辈,既不是我的母,又不是我的女,更不是我的姊妹,纳之有何妨碍?” 宗人府听了这种精奇透辟的议论,哪里还回奏得出。在朝各汉臣,瞧见宗人府为难的样子,不约而同的慷慨陈辞。你也面折,我也廷争,谏诤得非常尽力。究竟圣意坚定,诸臣瞎闹一会子,也就罢了。 这时候,圣祖虽然亲政,其实全国政权,一大半操在强藩手里,平西王吴三桂,开府云南;干南王尚可喜,开府广东;靖南王耿精忠开府福建。耿、尚两府,各有五十佐领,绿旗兵各有六七千,丁口各有二万,平西王藩属,独得五十三个佐领,绿旗兵有到一万二千,丁口有到数万。三个藩王里头,要算平西王功劳最高,兵马最强,朝廷待遇的恩礼,也最为浓厚。西府用人,吏兵两部,不得掣肘;西府用财,户部不得稽迟;西府有除授文武官吏的特权。因此天下官吏,一大半都是西选,各省督抚提镇,差不多有只知藩王教令,不识皇帝上谕的样子。 平西王的儿子,入尚宫主就在北京供职,且政大小,朝夕飞报云南。所以在朝各官,听了“平西王”三字,也很惴惴。欲知其详,且听下回再解。 第二十二回  萨郎中星驰告变 清圣祖锐意用兵 话说三藩爵位既高,专政既久,自然而然流露出跋扈飞扬的样子。满朝臣子都知道他们必要闹事。加之老臣凋谢,这几年工夫,范文程、洪承畴等一班元老,都已先后辞世,执政的都是新进末学,哪里还在三藩眼里。也是合当有事,这一年,平南王尚可喜忽地拜发一折,奏请归老辽东,把广东藩邸事务,让于儿子之信管理。你道他为甚拜这一折?原来,尚可喜在广东,一点儿主都不能做,邸中大小事务,悉由世子之言独断独行,可喜苦得要不的。门客金光替他想出这一个主意,巴望圣祖钦召进京,就好当面陈奏。谁料部里头议出来,竟准其徙藩回籍。这个消息传到滇、闽两省,平西王吴三桂,靖信王耿精忠,兔死狐悲,心里都各不安起来。于是先后上折,奏请撤兵。 圣筹叫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朝臣大半主张勿徙,只有户部尚书来思翰、兵部尚书明珠、刑部尚书莫洛等几个力请徙藩。再令议政大臣各王贝勒重议,议了多时,依旧主着两说。圣祖道:“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终要闹出事来,不过早晚差一点子罢了。眼前吴藩的儿子、耿藩的兄弟,都在京里头,趁这会子就徙,谅总不致有甚变动!” 遂下旨准如所请。上偷传到云南,三桂大吃一惊,暗道:“今儿夺得我藩地,明儿就削得我兵权。我这性命儿要存要取,自己还能够做得主么?” 于是声言防备缅夷入寇,传齐藩标各将,天天下校场操演,一面派人看守各处驿站,无论公文私信,只许传进,不准递出。因此,滇中举动,京里头并不知晓。 隔不上两个月,北京放出两位钦差,来催问吴王动身日期,一位是侍郎哲可肯,一位是学士博达礼。三桂虽接着诏旨,却总推三阻四,不是说身子不好,就是说预备未周,今儿约明儿,明儿约后儿,到后来真也不能再约。这日,三桂绝早起身,传下教令,本邸各都统、各总兵、各佐领,齐集王府伺候。辰牌时候,升了帐。诸将排着,班打跆儿叩见。三桂向下一瞧,见红顶儿,蓝顶儿,晶顶儿,花翎儿,摇摇幌幌,挤满了一屋子,遂发言道:“众位少礼,本藩今儿有几句话,要与众位谈谈,所以特地召众位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把眼珠子向四下一瞧,随问道:“众位现在都是朝廷一二品大员了,众位可晓得头顶上那前程儿,从哪里来的?” 众人都道:“这都是皇上的洪恩,王爷的栽培。” 三桂摇头道:“都不是。” 都统夏国相抢上一步道:“沐恩愚昧,还要恳求王爷指示。” 三桂道:“众位的前程,都还是大明朝皇帝的恩典。” 众人听了此话,虽没有问难,脸上却都露出奇诧的形色来。只听三桂道:“想我吴某,三十年前,是大明朝的平西伯、山海关总兵,因为遭着国难,才到清国借兵,替主子报仇雪恨。南征北战,十多年工夫,才争到这点子前程。饮水思源,不都是大明皇帝恩典么?” 说到这里,便发一声叹道:“谁料我们争到手前程,旧主子早不到哪里去了。”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一阵酸楚,眼眶里都几乎滴下英雄泪来。三桂道:“我们受了旧主子如许恩典,现在要远徙辽东,理应旧主子陵前去告一声儿别。我已经备下牛羊三牲,叫人在永历皇陵前摆设了,众位肯跟我去叩祭么?” 众人齐声愿去,应得异常悲壮。三桂道:“叩祭旧主子,须要改穿旧朝制服;穿着现在的衣服,旧主子见了要心痛的。” 众人又齐声答应,这一声比得前更来悲壮。三桂回头道:“擡出来!” 就见家人擡出十多只箱笼,当堂打开。蟒袍冠带,满满的都是明朝衣服。三桂第一个更换,众人挨次穿戴,顷刻间都变了明朝人。三桂率领众人,步行出城,到永历帝坟前,伏地大哭。众人全都大哭。各营的兵士,满城的百姓,都被他们这么一来,激动故宫离忝的念头,都各放声大哭。那悲痛声浪里头,挟着忿怒的气息。 云南抚台朱国治,跟哲、博钦差听了这般哭声都各骇然。 派人探听,报说是平西王哭祭皇坟。朱国治搓手道:“完了完了,我是封疆大吏,没处逃的。二人不妨自便。” 二人都道:“这一层朝廷也曾虑到,眼前怕还不至于么。预计三藩兵马,按站起行,当在仪扬地方会集。” 国治道:“瞧眼前的样子,怕等不到会集么。” 二人道:“我们且去瞧瞧。” 随乘轿望平西王府来。只见府门前排列着许多兵士,一个个弯弓露刃,怒目横眉,大有寻事的样子。下轿进内,见各将都穿着前明服制,晓得不妙,但已经来了,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进内。只见吴三桂高坐府堂,面前横列五七只方桌,桌上满满堆着金银珠宝绸缎衣服之类。瞧见二人,也并不起身相见。只听他向众将道:“清朝的天下,没有我吴三桂,永远不会得的。我们汗马血战帮了他三十多年,这会子初初平靖,他就用不着我们了,一纸诏书徙我们到关外去。从来天威莫测,到了北京,或者再下一诏,解散藩众,也是说不定的。只可怜我们三十多年,同甘苦共患难的老弟兄,从此竟要分手了。” 众人听到这里,一个个咬牙切齿,怒发冲冠。三桂把手向桌上一指道:“这点子东西,都是历年积蓄下来的,现在分给众位,做一个留别的纪念。将来解散之后,万一我有甚不测,众位见着东西,就如见着我自己一个样子。我吴三桂再有一句话,告知众位,现在的皇帝,跟我们原不是一种,从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后众位须格外要小心谨慎,免得遭人家疑忌。” 话未说完,早见众将齐声道:“番子这么不知好歹,我们还是动手反了罢,免得受人家鸟气。” 三桂急道:“众位快休,如此被抚台知道,你我性命都要休了。” 胡国桂道:“什么鸟抚台,我去杀了他再说。 ”提着刀忿忿地去了。霎时提进一颗血淋淋人头来,大呼道:“朱国治已被杀死,我们就此反罢。” 三桂大哭道:“我吴三桂从此被众位陷了!” 也随下令把哲、博两钦差下在牢里,一面竖旗起事,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推奉崇祯三太子为主。移檄远近,其辞道: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为檄告事,本镇深叨明朝世爵,统镇山海关。一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 痛哉!毅皇烈后之崩摧,惨矣!东宫定藩之颠跌。文武瓦解,六宫丝乱,宗庙丘墟,生灵涂炭,臣民侧目,莫敢谁何?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本镇居关外,矢尽兵穷,泪血干竭,心痛无声。不得已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驱,斩将入关。李贼遁逃,誓必亲擒贼师斩首,以谢先帝之灵,复不共戴天之仇。幸而渠魁授首,方欲择立嗣君,更承宗社,不意狡虏再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追悔无及。将欲反戈北逐,适值先皇太子幼孩。故隐忍未敢轻举,避居穷坏,艰晦待时,盖三十年矣。彼夷君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成居显职。君昏臣暗,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岳崩裂,地怒于下。本镇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听人之日也。爰率文武,共谋义举。卜甲寅年正月元旦,推奉三太子。水陆兵并发,各宜凛遵诰诫。 贵州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深、云南提督张国柱接到檄文,尽都起兵相应。彼时文报除了驿递,没有别的法子,所以京里头一点儿没有知道。 这日早朝未罢,圣祖正与明珠、索额图等一班大臣,讨论旗人守制事件。守门侍卫飞奏,有人骑马直闯午门。圣祖不胜骇异,忽见一个晶顶官员,形色仓皇,飞步奔上殿来。护驾侍卫慌忙阻拦。那人在丹墀上一绊脚,拍塌一交,跌倒在地,就此昏了过去。群臣尽都愕然,内中要算兵部尚书明珠最为镇定,先到那人身旁,打量一会儿,回奏:“这是旅往贵州督理徙藩事件的户部郎中萨穆哈。” 圣祖传旨,叫把萨穆哈救醒询问。 于是,众内监忙用姜汤灌救,救了大半天,方才苏醒。萨穆哈只说得两句话:“吴三桂反了,滇黔两省,尽都从贼。” 却又昏了过去。圣祖忙传太医煎参汤给他接气,阖朝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尽都慌了手脚。萨穆哈喝过参汤,恢复了原气,才奏道:“黔中得着消息,甘制台就要督兵拒守,怎奈标下各官都不肯听他号令。等到甘制台令箭出去,他那中军官,早构了衣服,竖了白旗,投从贼子多时了。甘制台知事不妙,连夜逃出省城,想檄调各地防兵,徐图恢复。才到镇远,碰着贼军,就被生生捉去,活活处死。微臣单马疾驰,昼夜趱行,一总走了十二天,才能够见着皇上。不知那边这会子扰得怎么样了。” 圣祖道:“这桩事情,我自有道理。你途中辛苦了,家去歇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