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 第 121 页/共 207 页
”玉麟道:“说起靖江,我倒想着事,湘乡是主帅家乡,怕贼子要分股去扰乱呢。”
塔齐布道:“这倒不用忧虑,我早调一支兵到那里邀袭,贼人要是奔的去,恰恰投入网中。”
玉麟喜道:“副戎布置得这么周密,此贼无能为矣。”
塔齐布道:“我军连战连捷,贼人锐气已经大挫,这会子,水陆并进,不难一击而退。”
彭玉麟深然此说。
正欲分队进兵,流星探马飞报军情,报称曾帅亲督水陆军队,攻剿靖江贼巢,两军接仗,才只半顿饭,陆勇纷纷奔溃,水勇也跟着奔窜,二千多人,差不多逃了个光,船炮器械,悉数丢掉。就是没有出队的钓钩子、水手、役夫,也都弃船逃遁。
曾帅气得要不的,投江两次,都被左右救起。现在曾帅移驻在妙高峰寺,只留少些陆勇护卫。”
彭玉麟向塔齐布道:“曾帅新败,我们当并力血战,打破此贼,贼焰一张,我们可不得了呢。”
于是分队进攻,人人拚命,个个争先,一以当百,十可当千。太平军抵敌不住,弃城逃遁。彭、塔两将收复了湘潭,专弁飞骑,到长沙报捷。
却说曾国藩大败回省,驻营南门外妙高峰寺,舆论大哗,都说他是百败将军。国藩闻之,愁然不乐,叹向众幕友道:“古人用兵,先明功罪,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功罪既明,赏罚斯当,故能所向有功,每战必克。现在时事艰难,吾以义声倡导乡人诸君从吾于危亡之地,非有所利也,故于法亦有所难施,两次致败,都由于此。”
众幕友听了,尽都慨然。说着,军弁递进湘潭水陆大捷的公文,国藩阅过,喜道:“赖有此耳。”
于是连夜办折,奏保水陆立功人员,副将塔齐布、守备周凤山、同知褚汝航、知县夏銮、千总杨载福、文生彭玉麟、哨官张宏邦、训导江忠淑,都在里头。一面陈明靖江战败,水师半溃,实由臣调度乖方,请交部从重治罪。并请特派大臣,总统此军,臣未赴京之先,仍当力图补救。此折去后,不过半月开来,奉到两道谕旨。一道是:屯聚靖江逆船,经曾国藩亲督舟师进剿,虽小有斩获,旋以风烈水急,战船被焚,以致兵勇多有溃敚据曾国藩自请从重治罪,实属咎有应得。姑念湘潭全胜,水勇甚为出力,着加恩免其治罪,即行革职,仍赶紧督勇剿贼,带罪自效。湖南提督鲍起豹,自贼窜湖南以来,并未带兵出省,累次奏报军务,仅只列衔会奏。提督有统辖全省官兵之责,似此株守无能,实属大负委任。鲍起豹着即革职,所有湖南提督政务,即着塔齐布暂行署理,该部知道。钦此。
第二道谕旨,不过是宽其既往勉以将来的话。国藩读过谕旨,泣向幕友道:“两番请罪,谴责革职,塔副将忠专敢战,竟蒙超擢。圣鉴之公明,天恩之高厚,真令人感激无地。”
随命请塔齐布来,告知他恩意。塔齐布感激道:“这都是恩帅栽培之力,不然,标下这会子,还是营中一名走卒呢。”
国藩勉了他几旬尽忠报国的话,忽报广乐水师总兵陈大人到。国藩喜道:“陈辉龙到了,就好了。咱们这里水勇。太也不成样子,成军没有几时,就逃去了许多。三月廿四、廿五,这两日里,成章诏营里,逃去百余人,胡维峰营里,逃去数十人。廿七这一天,何南青营里,又逃去一个哨官,将战船炮位,都弃在东阳港,舟中钱米、帆布等物,都被他抢尽。廿八这一天,各营又逃去三四百名水勇,不待初二开仗,然后逃光呢。”
塔齐布道:“湘潭一仗,水勇是全胜的。”
国藩道:“纪律终不很整肃,打了胜仗,也只晓得抢分贼赃,没一个回省的,抢了赃,都逃回县城去。湘乡河里,飘流的战船,不知几多艘,不都从湘潭逃回么?彭雪琴发功牌与水手,众水手见忽有顶戴,出于意料之外,于是自言,册上姓名,都是假的,应募时光,乱捏姓名,无非为逃走之后,没处追究地步,丧心昧良,竟至如此!
咱们的水勇,简直没得一个靠的住,不然,我也不到两广去调人了。”
说毕,随命请见。陈辉龙进营见过礼,国藩问他:“共带多少人来?”
陈辉龙回:“共带水师四百名、洋炮一百尊。
”国藩道:“我这里正添造战船呢。公来正好,可以助我整理一切。”
原来国藩练就的水师,经岳州的风浪、潭港的战事,两回损失,已经去掉大半。现在委派干员,在衡州、湘潭,设立两所船厂,雇齐匠役,赶造战船六十号,船身樯帆,一应物料,较前更加坚敏。长沙地方,也设了一所船厂,专行修理旧船。
所有水手、勇丁,奔溃过的,并不收集,特到衡、永一带,重行招募,规模重整,军容一新。所以向陈辉龙这么说,当下辉龙谦逊了几句,就在水师营中,帮办军务。那塔齐布自去提台衙门接印视事。过上四五天,广西巡抚委派的知府李孟群也到了。李孟群共带广西水勇一千名,国藩于是大治水军,日夜操练,刻期进剿。
忽接流星探马,报称长毛重又上犯,华容、塔州,尽都沦陷,洞庭西湖一带,龙阳、常德,岌岌可危。国藩大惊,忙调塔齐布,统带兵勇三千,驰赴岳州进剿。再命胡林翼、周凤山、李辅朝,督率勇队,由益阳进防常德。还没有出发,接报龙阳、常德,都已失陷。众将闻报,不敢怠慢,昼夜兼程,马步并进。
谁料行抵龙阳,湖水忽地涨高四尺,帆船乘水攻营,周凤山等不及防备,小遭挫折。胡林翼见机,退回益阳,只得改道绕赴常德。这时光,湖北敌氛,很是厉害。汉阳的太平军,分股溯江,连陷德安、随州、江汉、安陆各城,荆门、荆州,尽都吃紧。经将军官文,狠命守住,太平军只得重又下窜,从宜都、枝江,一路南下,经太平口,入洞庭湖,与西湖股匪,合并为一队,声雄势壮。澧州、安乡各城,闻风奔溃。巡抚青麟,原职是学政,未娴军旅,临敌仓惶,见省城四面,都是敌踪,吓得突围出走,奔到长沙就饷,于是武昌也为太平军所得。国藩向众幕友道:“时事如此,吾军不能再待了。”
立下文书,调集水陆将领,都到大营听令。不过一两日工夫,都已调到。国藩升坐中军营帐,传发军令,调拨人马。水师共是三帮,命褚汝航、夏銮、杨载福、彭玉麟,四人统率战船为头帮。国藩自己督率广西水勇为二帮。又叫陈辉龙率领广东战舰为三帮。陆师各将,也分三路:塔齐布为中路,驻营新墙;胡林翼为西路,趋攻常德;江忠淑、林源恩等为东路,由平江进剿崇、通。水陆大兵,共计六路,浩浩荡荡,傍湘东下。早有细作报知太平军营,众头领会议抵敌之策,都主张弃掉常、澄,专守岳州。
于是把所掠船只,尽集在岳州河下南津地方,预备死命抵拒。
却说曾帅部下头帮水师舰队,连樯并帆,鼓棹浮江,行舟如箭。这日,离南津约十五六里,清风习习,吹动征帆,远眺君山,青翠欲滴。彭玉麟向杨载福道:“战舰如梭,出没靡定,咱们应分为两翼,包抄而入。”
杨载福道:“好好。公从君山驰入,我从雷公湖驰入,两路夹攻,可获全胜。”
说着时,见夏蛮、褚汝航,已经鼓棹而前,势若鲸鲵,疾如鹰隼。杨、彭两舰队,张翼直前,不意太平军舰扼住南津,并不出战。彭玉麟手挥葵扇,令前锋小船,冲入港去。三板舱长得了令,立命水手,鼓棹飞驶,箭一般冲进去。港内太平军舰,见小船冲入,立即飞棹迎敌,三五只三板,只放了三炮,一齐回棹反走。太平军船争着追出,共有百数十号。玉麟大喜,督舟抄截,趁势放火,霎时火光烛天,江面上烧得火焰山一般。太平军众喧哗奔避,焦头烂额,投水落江者,不计其数,飞棹奔出的,都被官军获祝这一役,共烧掉太平军船百余号,夺获小船数十号,阵毙太平军众不计其数。太平军势不支,率众夜遁。官军遂克南津,彭玉麟手草露布军弁到大营报捷。
隔了五日,太平军又驾楼船巨舰,鸣炮扬帆,前来攻击,战舰蔽江,樯帆如林,那股声势,比了前番增起十倍。杨、彭二将尽力抵御,总算没有被他攻入。太平军退守雷鼓台,官军进攻,并不见十分胜利。众人拟退兵休息,杨载福向彭玉麟道:“咱们战船,不满百号,贼众十倍于我,不用冒死出奇,怕不能免呢。”
彭玉麟道:“冒死前进,我也这么想。”
于是下令长龙、三板,鱼贯冲阵。此令一下,众健儿一齐鼓棹,劈破绿波,冲开锦浪,激得船头水花喷沫相似。太平军阵中百炮齐鸣,千弹并发,那炮子雨点似的飞将来。杨载福冒弹直进,彭玉麟挥舟继进,高喝“退后者斩!”
喝声未了,一颗流弹蚩的飞来,正打中在玉麟手指上,鲜血直流,早弹去了半节。玉麟并不回顾,连喝“快快驶向前去!”
众水手尽都感愤,鼓棹愈急,舟行如飞。此时杨载福所坐的三板船,已经冲到太平军帅坐船,把火药包儿乱掷上去。太平军帅坐船,顿时着了火,黑烟直冒,红焰横飞。太平军船纷纷回救,霎时大乱起来。彭、杨二将,挥船冲杀,踏浪如飞。打仗这件事情,一仗气势,二仗阵法。
太平军虽然众多,无如怯不敌勇,乱不敌整。彭、杨二将的战船,破浪冲波,活泼得生龙活虎一般。太平军舰断弦折舵,绝索毁樯,不知伤掉几多号数。战到结末,满江明月,只照着官军旗号,千百号太平军舰,影踪儿都没有一个了。角声呜呜,都是官军收队的令号。三湘健儿,鼓棹徐行,一个个挺着嗓子,唱着凯歌,脸上都现出非常得意的样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陈辉龙殉命城陵矶 彭玉麟大破田家镇
话说官军收队进口,瞧见统领彭玉麟弹伤手指,血盈袖裙,兀自神彩飞扬的跟杨载福两个说话。众兵弁见了他这一副神情意态,无不暗暗佩服。从此水师将弁,称到勇略胆识,就要推着彭、杨二将。等到曾国藩第二营水师到时,江面已经肃清多时了。捷报到京,文宗异常欣悦,叠下两道旨意,无非叫他乘此声威,迅速东下,力捣武汉贼巢,以冀荡平群丑的意思。国藩接到廷寄,向部下道:“圣意焦灼,朝旨敦迫,我们可不能再缓了。”
说着,忽报第三帮水师已到,国藩大喜。接着,军弁投进陈辉龙手本,立命请见。辉龙进舱,见过礼,问道:“岳州克复,听说都是彭、杨之功,杨公已经会过,彭将军只是闻名,未曾见面。”
国藩道:“我们这位彭将军,原是个书生呢。君要会他,兄弟可以介绍。”
随向亲兵道:“请彭大人。
”一时请到,会过面,谈起水战情形,陈辉龙面子上很是倾倒,心里却颇不为然。回到本营,众人问彭玉麟如何。辉龙笑道:“长毛原没甚本领,竖子成名,也是他的运气。倘使本军当了头帮,这一场大功,也挨不到姓彭的了。”
众人回道:“我们幸没有当头帮,当了头帮,就打得长毛只船不反,也没有他那么威名。彭玉麟是书生,带的都是新军。你老人家是宿将,我们又都是老营务,在我们视为常事,在他们就要当作奇勋。”
辉龙笑道:“这话就对了。别的且别提,就以战船而论,他们都是三板小船,土造铁炮。我们是舵罟大舰,洋装铜炮,旌旗何等鲜明,军士何等活泼,精粗强弱,不用我们自己说,他们怕也知道呢。”
说着,三板小船,飞报军情,称有大帮贼船,溯江上驶,已抵城陵矶下。辉龙向部下道:“我去见曾帅,讨这个差使,替我们广军吐吐气。”
众人听了,无不勇跃。
辉龙立刻过船见国藩,面讨此差。国藩见辉龙,意气飞扬,神情豪放,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概,心下颇不为然。随道:“吾军屡胜,败军屡敚屡胜易骄,屡败必奋。何况长毛狡诈,波涛不测,此番出仗,务宜小心。我己咨请塔军门,进攻擂鼓台,以分贼势,万勿轻敌,切记切记!”
陈辉龙嘴里勉强答应着,回到本营,笑向部下道:“曾帅胆子真小,几个长毛,也值得如此费事。”
随传令起碇出发,三五艘舵罟大船,衔尾起行,旌旗蔽日,炮声震天,船高气壮,望去宛如岛屿一般。湘军各将领,都乘了三板,前往观战,瞧见粤军这么的军容,这么的声势,无不爽然自失。只见舵罟大船,乘风波浪,徐徐行驶,数百门洋装铜炮,连环轰放,声振山谷,响彻云霄,弹似流星,光同闪电。贼船不敢抵敌,左躲右避,一味的奔逃。粤军欢声雷动,志得意满,都以为太平军灭掉,就在这一会子了。陈辉龙尽喝力追逐,十帆并进,百炮齐轰,势撼岳阳,气吞云梦,并不管水程远近,江面浅深,突浪冲波,一路追将去。
不意太平军船逃遁,全是诱敌之计。舵罟大舰,驶到中流,早被江底胶住了。十篙齐举,百桨同飞,宛如蜻蜒撼石柱,小鬼跌金刚,丝毫没有移动。太平军见了,一声胡哨,众战船飞棹奔集,如虎扑食,如蚁附擅,争向舵罟驶来。陈辉龙急极,迎既不可,避又不能,连轰洋炮,无奈敌船如箭,发出去的弹子,百不中一。两广水师知道没有指望,纷纷投江自尽。陈辉龙手执朴刀,挺立船头,兀自指挥迎敌。不意流弹飞来,正中心口,截倒船头,呜呼哀哉,成仁去了。游击沙镇邦一见,忿火中烧,大呼跃出。此时太平军船已到,红巾士众蜂涌上船。
一人难敌四手,恁沙游击再勇点子,一阵乱刀,剁成三段。湘军务统将,瞧见情势危急,疾忙飞舸往救。忽然南风大作,江涛汹涌,太平军船势处上风,远则飞炮流弹,近则掷药纵火,红光一片,烟焰蔽江。官军走投无路,死于火,死于水,死于炮子枪弹,累百盈千,不计其数。彭玉麟、杨载福,闯出重围,单舸得脱。那褚汝航、夏銮,也在这一役里,丧掉了性命。彭、杨二将,回禀曾帅。国藩叹息道:“陈镇台轻敌丧身,挫动锐气。然而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诸君慎毋自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