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 第 112 页/共 207 页

耆英道:“没有的话,和约的事,桩桩件件都依了他,才议结,如何又翻悔?” 牛鉴道:“是怎么的事?” 巡捕官道:“这几日,洋船士兵弁人等,都上岸来游览,莫愁湖,报恩寺,没一处不有他们踪迹。 今儿一洋兵队在南门外不知哪一村,瞧见了几个标致女娘,就上前去手搀手的调谑。这一来动了众怒,被众百姓拿住了,拳足交下,着实奉承了一顿。” 牛鉴大跳道:“那还了得!打洋人还是打我?王法都没有了。真混帐,快给我拿!” 巡捕官顿了一顿,又禀道:“洋兵受了亏,回船纠合了大队,到那边去报仇了。” 牛鉴才待派人查问,忽传进藩台黄恩彤手本,牛鉴忙命请见。黄藩台走进,见过礼,牛鉴问他洋人的事怎样了。黄藩台道:“不用大帅费心,司里已经处置妥当了。” 牛鉴道:“总要把那起瘟百姓,重重办一下子。” 黄藩台道:“南京民气,愤激的很,倒也不便十分压制呢。” 牛鉴心里老大不自在,没好气的问道:“敢是老哥反倒摧抑洋人不成!” 黄藩台道:“司里哪里有这个能耐。就有了这能耐,也没有这胆量呵!” 牛鉴点头道:“那也是实话,你怎样办理的?” 黄藩台道:“司里先到洋船上谢了罪,回来随即出示晓谕军民,只说外洋重女轻男,执手是其本俗,尔居民慎勿惊疑。致滋事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经司里这么一办,两面倒都安逸了。” 牛鉴听道才放了心。黄藩台道:“洋人还要咱们办凶手呢。” 牛鉴道:“这原是老兄忽略,很该早早拿捕了。” 黄藩台道:“照眼前而论,百姓也不很可欺呢。好在洋人不懂什么事,司里已经分付江宁府,从府监里提出几名罪犯,栅锁了到洋船上去一会儿就是了。” 牛鉴无语。 牛制台对于抚议这一件事,可以算得煞费苦心。谁料宣宗帝偏不赏他的功,酬他的劳,倒把他革职拿问,交给刑部治罪,究竟得了个斩监候处分。 有事即长,无事即短。英国自白门定约之后,得着商欠、烟价、战费银二千一百万,又得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通商码头,心满意足,承他情总算几个月没有生事。到这年十一月,静极思动,竟又掀起滔天大浪来。原来上年定海、厦门,相继告陷时光,英人特遣偏师,窥伺台湾。此时台湾地方,文有兵备道姚莹,武有总兵官达洪阿,得着惊信,立率本部兵弁,开炮抵御。恰好副将邱镇功,手发一炮,击折了洋船桅索,那洋船仓皇奔逃,触在礁石上,立时粉碎。兵弁纷纷落水,却被清兵乘机擒获了黑人百余名,并刀仗、衣甲、图书等件。镇、道两员,商议了一会子,立即联衔入告。按照旧制,台湾原属闽省管辖。因为远在海外,特加兵备道三品衔,得与镇臣专折奏事。当下奏折到京,宣宗下旨嘉奖,并下特旨,嗣后有攻剿洋人折件,准有五百里奏报。如不获胜仗,即由六百里奏报。 九月,英兵再犯鸡笼。姚道台、达镇台两个儿智攻力战,把鸡笼口子守得铜墙铁壁相似。二十二年正月,英兵三犯大安港,见清军防守严密,知难而退。次日,洋船只在口外游弋,望见旗帜,再也不肯驶进港来。姚道台与达镇台商议着,用奇计诱它进口。于是密饬所募渔船广东水夫,与洋船上广东汉奸,操土音讲话。自顾充常向导,请他从土地公港进口。英人不知是计,触着了暗礁,一只三桅大船,就此搁浅不行。官兵乡勇,乘危邀击,遂得生俘白人十八名、红毛人一名、黑人十三名、广东汉奸五名。捷报到京,宣宗大喜,亲提朱笔,降一道恩旨道:览奏欣悦,大快人心。该洋人上年窥伺台湾,业被惩创,复敢前来滋扰。达洪阿、姚莹,以计诱令洋船搁浅,破舟斩馘,大扬国威,实属智勇兼施,不负委任。允宜特沛殊恩,以嘉懋绩,达洪阿着加太子太保衔,姚莹着加二品顶戴,钦此。 不多几时,又颁到一道廷寄,是专命查问敌情的事。镇、道不敢怠慢,密侦严究,果然探出根由,据实复奏上去,称说:“询得汉奸供称濮鼎查在定海遣酋目颠林、汉奸黄舟等以重资来台窥探,欲行勾结,寻即被获”等语。此时闽督怡良,一恨镇、道飞章入告,大功不从己出;二怕台湾防守严密,洋兵定然逼入厦门。妒恨交攻,遂叫泉州知府沈某,写信去知照,只说洋人性好报复,使他一唬,暗地纵掉,就能功败垂成。谁料姚道台不上他的当,倒堂皇正大,复一封信给制台,其辞道:差回奉到二月二十四日书,系念台疆,示以持守之大猷,不在争锋于海上,乃金石之论。惟洋人犯顺,于今三载,挟制要求,无所不至。某未娴军旅,勉力从戎,幸蒙圣训,指示机宜,未致贻误。乃荷天恩,叠被回畏寻常,曷胜惶悚!所有办理情形,具详公牍,诡邀垂鉴。昨又奉旨复讯洋供,已连日都同府厅再加研讯,具得其情。谨会同达镇军,据实复奏,并绘图说进呈。窃意洋人虽强,本亦乌合各岛黑人而来,与我争利者,红白人也。其人少,每船仅数十人,余皆黑人,愚蠢无知,惟仰食于红白人,工资口粮,所费甚巨。今闭市久,洋人之钱粮无所出,其所丧失,亦复不少。洋人以货财为命,两年以来,货皆贱价私售,折耗资本,不可胜计。情势亦必中绌,则求通市之心,自必益亟,特狡诈性成,乃更大为扬言云云。复以大兵前来,水陆并进,协令闽人在番贸易者,为之致书厦门郊行以绐我;复择富饶之区,沿途骚扰以胁我。凡此无非急求所欲耳。且闻洋人孟加喇地方,屡为东印度旁国所败,虏其将士妇女千余,洋人必回兵往援。若我更坚持三月,洋人将内溃,惟诸将叠经挫衄之后,沐于洋人威,未知能计及此否。台湾前获外人,已遵旨分别一一办理。泉州沈守,两次来函,深以外人性好报复为言。尝熟思之:彼性畏强欺弱,我擒其人,久而不杀,彼以我为惧彼,是明示之弱也。沈守又以舟山、厦门失守,为外人报复之证。试思洋人初至舟山,非有所仇也。近至上海,又岂有仇乎?外人垂涎台港已久,即不如是办,彼亦可以破舟丧资索偿于我。前所处置之洋人,无不可为报复之词也。不办徒自示弱,办之犹可壮我士卒之气。惟当安抚人心,益修守备,严拿奸民,尽心力而无懈耳。两军对仗,势必交锋,非我杀敌,即敌杀我。乃先存畏彼报复之见,何以鼓励士卒乎?愚昧之见,伏祈训示。 原来此时台湾获得洋囚,共有一百六十余名。会经奏准,倘遇大帮猝至,惟有先行处死,以除内患。所以姚道台倌里这么说法。怡制台大惊,行文镇道,立逼着叫把洋囚解进省来。 姚道台笑向达镇台道:“制军的意思,不过要退掉鼓浪屿洋兵,其实是没中用的。现在察看该洋人势甚锐,而志甚骄,瞧厦门如囊中物,哪里肯为了这一百多名不甚爱惜的累囚,丢掉这必争之地呢?” 达镇台道:“可不是呢。送还了他,大未见收回,先例示之以弱,不如办掉了,快快人心。” 姚道台鼓掌称善。 于是提取讯供,除颠林等九洋人、张、黄二汉奸,系奉旨禁锢外,其余黑、白洋人,不问老少,都将他一一办了。怡制台恨得无可言说。白下订盟之后,姚道台遵闻释放洋人,恰恰遇着海风,守候了二十多天,才到厦门。于是英人横加诬谤,说台中两次俘获,都是遭风难人,镇道乘危邀功,心实不甘,就在江、浙、闽、粤四省大吏前,投词诉冤。诸大吏怕兵端再起,立即上闻。宣宗下旨,着浙、闽总督怡良,渡台查办。欲知此案如何结局,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疆吏含冤被革职 金蝉脱壳约二年 话说怡良初到台湾,原要把镇、道两员,传旨逮问,狠狠发一番威,行一番势。谁料台湾百姓,都不是好惹的,闻知怡制台过海办案,激昂悲愤,奔走呼号,大有一帅朝吴督摭击阉党的气概。趋从过处,路旁百姓,喧哄不已。乖人不吃眼前亏,怕制台按住火性,一声儿不言语。次日,传齐了达镇台、姚道台并府县各官,正问话时,忽听外面喊声,自远而近,宛如天崩地陷,岳撼山摇。怡良吓得目定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巡捕官踉跄奔入,报说“不好了,外面有许多百姓,每人手持细香一炬,闯进行辕来也。” 怡良惊道:“闯进来做什么?” 巡捕官道:“替镇台、道台喊冤呢。” 随道:“又喊起来了,大帅请听。” 怡良侧耳听时,果然众口同声:“都道制台大人好冤呀!达镇台、姚道台,都是我们这里好官呀。” 怡良骇极,随向达、姚二人道:“亏得兄弟没有难为二位,二位这么的得民心,真真是好官。” 才讲得三句话,家人飞报,众百姓已经拥进二门。达镇台道:“势已逼迫,请大帅坐出堂去,拊循遣散,不然怕要闹出事来呢。” 怡良道:“出去不要紧吗?” 姚道台道:“大帅出去,镇压一下子,怕就好了。不然,这一班无知百姓,怕倒要无法无天呢。” 怡良道:“出去便出去,只是你们不能离我半步,有个缓急,也好仰仗你们呢。” 达镇台道:“好好。” 于是簇拥着怡良,坐出堂去。早见那长长矮矮胖胖瘦瘦的众百姓,海潮似的涌将来,人山人海,不异千军万马,香烟如雾,喊声若雷。怡良睹此情形,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此时众百姓从辕门到大堂,黑压压跪了一行辕,亏得达镇台、姚道台再四拊循,再四劝说,说上无数的好话才把众人遣散了。 瞧怡良时,还呆蚩蚩的坐在上面呢。镇、道两员,不胜好笑。 恰好有廷寄到,才把他叫醒,拆开瞧时,只见上面写着:倘此案稍有隐饰,不肯破除情面,以致朕赏罚不公不明,又误抚局,将来朕别经察出,试问怡良当得何也?凛之慎之。 钦此。怡良随把廷寄示给达、姚二人,道:“二位的忠贞,兄弟也很知道,只是上意如此,兄弟也难为力。二位如果执定意思,不肯委屈,万一衅端再开,这个咎兄弟可不能担任呢。” 姚道台道:“大帅钩意,要职等怎样呢?” 怡良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照兄弟意思,二位不如递一张供状来,只说两次洋船之破,一系迎风击碎,一系遭风搁沈,实无兵勇接仗之事,不就完了吗?” 姚道台还没有回答,达镇台早虎虎的答道:“这么是大帅要我们欺天欺人,并欺自己了。” 怡良道:“我也无非为二位说法,从不从我原不能相强的。” 达、姚两人,究竟是属员,恁他如何本领,哪里强的过上司?说不得只好就委屈点了,一任他殉情枉断,完了这糊涂公案。怡制台复奏上去,略称“此事在未费就抚以前,各视其力之所能为,该镇、道志切同仇,理直气壮,则办理过当,尚属激于义愤。 惟一意铺张,致为借口指摘,咎有应得。达洪阿、姚莹不敢坚执前情,呈递亲供,求为奏明治罪”等一派圆滑的话。不多几时,廷寄下来,叫把达、姚两人,逮捕入都,交刑部会同军机大臣审问。达镇台倒也不说什么,姚道台满腹牢骚,无从发泄,因浙江刘抚台有镇、道此行非辱的话,遂写一封信给刘抚台,大发其郁勃不平之气。其辞道:某与达镇军以杀敌效果,为外人谲诉,大帅相继纠弹。更有摭拾浮言为外人之助者,致千震怒,逮问入都,既负圣明特贲之恩,又事上台知荐之德。惶悚离言,即当赴省候文就道,不得面辞,歉仄尤深。在泉州承明谕,原奏未尝不是,惟办洋人太急。再逾两月,则抚议成而事可免。又谓镇、道此行非辱,甚矣!大君子持论之允也。顾一得之愚,尚有未白于左右者。 今当远违,率敢布其区区,辛垂察焉。今局外浮言,不察情事,言镇道冒功,上干天听。夫冒功者,必掩人之善以为已美,未有称举众善而以为冒功者也。鸡笼之地,距郡程十日,大安稍近,程亦五日,皆在台之北境。两次擒洋人,均非镇、道身在行间,惟据文武士民禀报之词耳。自古军中验功,皆凭俘馘、旗帜、铠仗,有则行赏,故人皆用命,非如狱吏以摘奸发伏为能。是以周师耀武,史有“漂杵”之文;项羽自刎,汉有五侯之赏。所谓兵贵虚声,宽则得众也。鸡笼之破,洋舟虽似冲卫礁;大安之破,洋舟虽云搁浅。然台中擐甲之士,不懈于登陴;好义之民,咸备于杀敌。乘危取乱,未失机宜。洋舟前后五犯台湾,草乌贼船,勾结于外;逆匪巨盗,乘机敷乱于内。卒得保守岩疆,危而复安,不烦内地一兵一矢者,皆赖文武士民之力也。第无以鼓舞而驱策之,焉能致此者?况当日各路禀报,皆称按仗计诱,所献虏囚、炮械、衣甲、图书,既验属实,复有绿营、旗帜、军衣、刀仗、浙抚营官印文、火药道库数册,实系骚扰内地之兵船。其时洋焰方张,躁躏数省,荼毒我民人,戕害我大将。朝廷屡有专征之命,阃外曾无告捷之师。宵旰忧勤,忠良切齿。郡中得破舟擒敌之报,碱额手称庆,谓海若效灵,助我文武士民,歼兹丑类。亟当飞章入告,上慰九重焦愤之怀,且以张我三军,挫敌锐气。在事文武,方赏劳之不暇,岂为镇有不在行间,功不出己,遂贬损其词者。镇、道原奏,皆据禀报汇叙,未言镇、道自为。即文武原报,亦未没士民所获,士民亦未控文武攘其功者。怡宪渡台,逮问镇、道成算早定,一时郡民不服,其势汹汹,镇军惧变,亲自拊循慰谕乃散。 翌日犹人持一炬香,赴钦使行营泣诉,而全台士民,远近奔赴,金具呈为镇、道申理者,皆未邀洋案议叙之人也。虽宪批不准,然皆已受其词,在案可稽,则镇、道非有冒功之心明矣。鸡笼洋舟,到口三日后乃开炮,我兵亦开炮相持。大安洋舟,实为渔人所误搁浅。兵民因而乘之。当日陈词,初非臆逆,讵洋人就抚后,追恨台湾擒斩其人,遍张伪示,以为中华之辱,莫甚于此,计逐镇、道以快其私。大帅相继纠参,而台湾冒功之狱成矣。在诸臣创痛巨深,以为甫得休息,窃惧再启兵戎,谋国之意,夫岂有他?正月二十五日,钦使渡台至郡。二十六日,传旨逮问,以所访闻,令镇、道具词。某与镇军熟计,洋人强梁反复,今一切已权宜区处,肤诉之词,非口舌所能折服。镇、道不去,而洋人或至,必不能听其所为。洋人或别有要求,又烦圣勤,大局诚不可不顾也。且诉出洋人,若以为诬,洋人必不肯服。镇、道天朝大臣,不能与洋人对质辱国,诸文武即不以为功,岂可更使获咎?失忠义之心,惟有镇、道引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