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列国志传 - 第 55 页/共 62 页

刖是街冤,坐筹运能。          攻韩攻魏,军振成棱。          削诸五类,伏弩马陵。          功锥鼎彝,书按箴膝。          龙豹之韬,何愧典刑。          宣王自孙膑去后,筑渐台,耽酒色,东狩西猎,独听邹忌、公孙闬之言。淳于髡、田骈、邹衍、慎到以下数贤臣,累具陈表,不得通。一日宴于浙台,忽有一妇人,白额深目,长指大脚,昂鼻结喉,驼背肥项,少发折腰,皮肤若漆,自外而入,声言愿见齐王。武士止曰:“丑妇何人也?”丑妇曰:“吾乃齐之无盐人也!复姓钟离,名春,行年四十,衒嫁不售,人无娶己,所以求见大王,愿入后宫,以备洒扫。”左右闻之,皆掩口而笑,乃奏知宣王。宣王召入,左右群臣见其丑陋,亦皆含笑。宣王问曰:“我宫院虽多,后妃已备,尔妇人貌丑,不容于乡里,乃欲干千乘之君,亦有何奇能哉?”钟离春对曰:“妾无奇能,特有隐言之术。”宣王曰:“汝试发隐术,与我猜之,其术倘中国家之政则收入后宫洒扫,不然则枭首以示妄进!”钟离春得旨,即隐而不言,但扬目衒齿,举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宣王见其举止,问于群下,群下皆莫知其隐何事。宣王曰:“钟离女试发此隐,与我察之。”春顿首日;“大王赦小妾之罪,妾方敢发此隐。”宣王即赦其罪。春曰:“妾扬目者,代王视烽火之变;衒齿者,代王开拒陈之口;举手者,代王挥谗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游宴之台。”宣王大怒!曰:“寡人焉有四者之失?”喝令斩之!春曰:“乞容申明王之四失,然后就刑。妾闻秦用商鞅,四方大振,不日兵出函关,则齐先受大患。大王宴安自乐,不慎边疆,此妾为大王扬目而视之。妾闻大王内耽女色,外荒国政,邹衍、田骈屡进陈章而皆不听,妾恐贤臣去国,所以衒齿为王受陈也。且邹忌、公孙闬内蔽圣聪,外话公子田忌妄作是非,搏击善良,大王反以为忠,妾恐其有误社稷,所以举手为王挥之。王筑渐台,琅玕白玉,羽翠珠机,耽色淫酒以夜继日,妾恐台榭倾城,所以为王拆之。大王四失危如累卵,而王内惑于色,外蔽于谗,自谓社稷安如泰山,不知深忧远虑,妾今得明四失,虽死何恨?”          宣王叹曰:“使无钟离春之言,则寡人之国几危矣!”遂令拆渐台,毁雕饰,以车载春归,立为正后。春曰:“大王不纳妾言,姜何敢以贱贵!”宣王即日立子为太子,降邹忌、公孙闬之官,进邹衍、田骈、淳子髡、慎到为上卿。即以无盐之邑,封春之家,号春为无盐君。遂遣使人秦交聘,以安边城。汉刘向颂云:无盐之女,干说齐宣,分别四殆,称国乱烦。          宣王从之,四辟公门,遂立太子,拜无盐君。          使者直投秦国,来见孝公。时卫鞅变法治秦已久,国中太平,百姓乐业,粮草充实,将士勇猛,及闻魏被齐破,鞅告孝公曰:“欲伯中国,不可失此时!”公曰:“何谓也?”鞅曰:“齐用孙膑为谋主,斩庞涓,掳魏申,大破魏邦,乘此发兵东征,先掳魏莹,再扫韩、赵,则伯可成矣!”孝公曰:“齐兵新战疲苦,若何不先齐而后魏?”鞅曰:“必请先魏而后齐。”及齐使至,公即受其礼物,遣使报聘,遂议出兵伐魏,而以甘龙为先锋,以卫鞅为主帅,总督大兵杀奔大梁而进。          魏王闻知叹曰:“吾早不纳公叔座之谏,卫鞅今日果然为患矣!”群臣议论战守之道,群臣皆曰:“国家初遭齐伐,兵疲粮空,不可与之争锋,只宜遣使求和。”公子卬曰:“魏国素号大国,今若一败于齐,又求和于泰,则它日焉能复伯?若得五万兵与臣,臣请携卫鞅而后回朝。”魏王壮其志,即与公子卬五万兵马,令朱仓为副,出拒秦兵,行至崤山扎寨。卫鞅闻公子卬至,即令五百弱军张旗帜于函关,为疑兵之计,又令老军扮为崤山百姓,诈迎魏兵。公子卬问曰:“秦兵强弱如何?”百姓曰:“吾闻卫鞅初出咸阳之时,有兵十万,闻将军出守,故分壮兵六万守函关,此特二三万老弱之卒而已。”公子卬曰:“卫鞅死刻至矣!”即欲出城拔寨。朱仓曰:“不可!恐其行诈!”少顷,哨马报:“秦兵将出函关!”公子卬谓朱仓曰:“若不先破卫鞅,倘函关之兵抄出,则吾首尾不敌,岂不危哉?”朱仓然之,各披挂引兵杀至秦寨。卫鞅已先埋伏于寨前,自引数千弱兵出敌。朱仓大骂:“叛国之贼!何不下马受缚”。卫鞅佯作惊怕之状,抛戈便走。朱仓与公子卬追杀至寨,两边鼓角齐鸣,甘龙、杜挚左右杀出,四马战至二十余合,鞅引铁骑冲至,公子卬马厥前足,秦将争杀向前,活捉公子卬而归。朱仓乘势走回,卫鞅催兵追至大梁,朱仓引残兵归见魏王。          魏王正与群下议论出守,忽报秦兵围城,攻打甚急。魏王大怒!亲督守城军卒,巡守城池。卫鞅在城下高叫:“魏王勿罪,臣之衣甲在身,不能施礼!”魏玉大骂:“反贼!不念旧主,尚敢重困我城?”卫鞅曰:“非臣叛国,大王不听公叔座谏,弃臣不用,臣今只知秦君之命矣!若不开城,兵决难退魏!”魏王大怒,令左右射之,将士乱抛矢石。甘龙架箭射中魏玉左膊,魏王倒翻城下,群臣救入。秦兵攻城愈急,城中汹汹,群臣或请出降,或请求救。魏王叹曰:“寡人失德,以致岁岁受兵,岂忍百姓死于锋刃之下。”乃割河内七百里,令大夫施惠谢秦退兵。施惠具地界图下城,忙叫:“吾出请降,不可放箭!”秦兵收弓,引见卫鞅。鞅曰:“秦伯今秋不灭魏国,不得抽兵。何敢受和解围?”惠曰:“吾闻良鸟恋旧林,良臣怀故主,魏王虽不能用足下,足下愿事秦邦,今掌生杀,既展丈夫之志,宁无怀旧之念乎?”卫鞅沉思半晌,即令三军解围,与施惠归秦。          时,秦孝公已病,召鞅入寝室,鞅献上魏地界图。孝公曰:“本欲掳魏莹,灭其社稷,再收韩、赵,争奈寡人病笃。”          遂收献地,令待施惠,赦公子卬同归。又以商于十五邑封鞅,号曰商君。鞅谢恩归宅。谓群下田:“吾以经济大才,欲事于魏,魏王弃而不用,故决策归秦,定以新法治民,民皆奉守,今又破魏,而归封邑十五,丈夫之志可谓极矣乎?”众宾皆曰:“诚可谓大丈夫也!”内有一士独曰:“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尔等处商君门下,食其重禄,岂可献计而谀主乎?”          众视之,乃商君幕下客赵良也。鞅曰:“先生既诮众人之谄,且以吾之治秦,与五羖大夫百里奚相穆公孰贤?”良曰:“五羖大夫人之相穆公,三立贤王,交伯中原,且其自奉,劳不坐乘,暑不张盖,爱百姓如子弟,及死之日,百姓悲哭,如丧考妣,至今人民思慕不忘。今君相秦八载,法令虽行,刑法太惨,故民见威而不见德,太子恨公刑其师傅,怨入骨髓。一旦秦王宴驾,太子即位,公之危如朝露矣!岂可更贪商于富贵而傲为大丈夫乎?分之门客皆馅谀之士,不进苦言,吾恐明公迷于利禄之途,故为呈白,乞赐详省,可防后患!”商君默然不乐,祗顷苟安。      第九十九回 商鞅四马分尸死 苏秦六国说合纵     过数月,孝公果死,群臣奉其太子驷即位,是为惠玉。惠王即位,商鞅自负先朝功臣,出入傲慢。公子虔初被商鞅刖足,每怨之而不能报,及惠王嗣位,虔即告惠王曰:“商鞅立法治秦,女人童稚皆怨商鞅之法,今又封其商于之地,位尊权重,若不早图,后必谋反!”惠王曰:“吾恶老贼久矣!但先王之臣,未可达除,待其反形一露,即当枭首!”次日,商鞅果上辞表,赴商于。惠玉许之,商秧即归,大驾仪仗队伍,略同诸侯,百官饯送者,皆不敢言,族旗车马,拥出咸阳。公子虔次日以商鞋鞅移,告知惠王。惠王大怒!即令公子虔督三百武士,追斩商鞅回报。子虔领兵出朝,当时百姓恶商鞅酷刑,各个忿怒。一闻大兵追斩,俱愿争先,追者数百人。          商鞅车马出城已百余里,忽听呐喊振天,人报朝廷发兵相追。商鞅大惊,忙跪下车,缷却衣冠,扮作隶卒逃亡。及追兵至,不见商鞅,虔谅其不能出关,且收其家属,及重金彩帛,各数十车,奇稀之宝,不可胜计,令武士押家属入咸阳,自率数百壮士追鞅。鞅走至函关,天色将昏,扮为商旅投宿,店主求照身之帖验之。鞅曰:“吾无照身帖。”店主曰:“吾邦商君之法,不许收留无帖之徒,如有受者,与无帖之人同斩,决不敢留!”商鞅叹曰:“吾设此法,而今已及自身,所谓立法自毙耳!”又投它家,皆要验帖,俱备不收,直叩关门,关吏曰:“商君设法,黄昏闭关,鸡鸣放关,今已至二更,决不放关。”勒复走回,正遇公子虔,即活捉囚之,宿于馆驿。次日,解回咸阳,百姓闻是商鞅,争欲斩砍。虔曰:“尔等勿得动手,吾欲解见秦王!”百姓拥着囚车曰:“商鞅变法,我等恨不生啖其肉,何待留见秦王?”虔令斩首级回报。百姓又曰:“乞与小民亲斩,以消此恨!”公子虔喝令:“无得乱斩!”令取四车,系其手足,每车以强马引之,须臾尸裂,手足异处,百姓鼓舞大悦!虔即斩其首级,回报惠王,复令斩其家属,将金银彩帛,散于群臣。东屏先生咏史诗云:商君苛法辅强秦,徙木损金信系人,法峻仇深车四裂,商于何处易完身。          又潜渊五言一律曰:卫鞅刻薄士,创术富西秦。徙木收民信,极刑制国兵。          怨声聚一口,车马裂孤身。自蹈当年法,皇天报应明。          群臣咸奏曰:“当今天下,民无定主,主公奄有西土,国势雄于诸邦,即宜称王尊位,以收天下民望!”惠王曰:“吾量雄据西土,周王尚在,岂可更称二王,而招后世公议!”群臣曰:“周王裂土封疆,一民莫非其有,今齐、魏并僭王事情,以图争国!主公雄跨西方,兵甲过于列国,若不称王,以收民望,何以交盟中国?”惠王然之,即日建天子仪制,郊天祭祖,以即王位。群臣又曰:“中国诸侯莫强于齐、魏,然魏献地,齐亦奉贡,大王即遣使遍告关外诸侯,各要割地入秦,大国至百里,小国数十里,如有违者,即发兵征伐,如此不数年,则秦地日强,而周可并矣!”惠王大悦!即遣使以告列国。          当时有洛阳人苏泰,大梁人张仪,同在云梦山鬼谷先生处学业。西秦王欲并诸侯,遂辞鬼谷子下山。鬼谷子曰:“二子欲弃乔松之未寿,而贪一旦之浮云耶!然秦之术不及于仪,而仪则晚成而已。二子可宜协心佐国,以展其志,勿效庞涓,自相残攻。”二子再拜下山,相辞而去。张仪遍游楚魏,俱不见纳,竟隐于家。苏泰既归,收百金投西秦,来见惠王。          秦惠王宣问苏秦曰:“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有何教益?”          秦曰:“臣闻大王求诸侯割地,意者欲安坐而并天下乎?”王曰:“然!”秦曰:“大王东有崤函,西有巴蜀,南有巫山,北有胡貉,以大王之贤,地势之雄,兵甲之众,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岂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惠王自杀商鞅,心恶游说之士,不纳苏秦,但曰:“孤曾闻羽毛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就者,不可行诛罚。寡人虽有吞并之心,然止安坐而待,不必动战。先生高才妙术,姑退数年,寡人即当以礼来聘。”苏秦尽退,即将三王王伯,攻战而得天下之术,汇成十余万言,次日献上惠王,惠王不纳。          苏秦怏怏不乐,留秦岁余,百金尽费,为黑貂敝裘,担囊负芨而归,父母见之,则予责辱,妻在纺织,见其狼狈,不下机而顾。嫂方饮食,秦求之而嫂不理。苏秦叹曰:“现一身贫贱,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皆秦之罪也!”乃发愤读书。忽一日,检书售中,得太公阴符之术,乃喜曰:“欲遂丈夫之志,非此书不能致也!”于是昼夜讲求,欲睡则引锥刺股,血流遍足,期年学业已精,自思:“当今诸侯。惟秦最大,可说诸侯,纵亲合并孤秦。”乃出洛阳,时六国诸侯,皆割地入秦。          苏秦北投燕国,燕文公久闻苏秦之贤,即率群臣迎入而问之曰:“燕乃小国,幸先生屈驾赐教!”苏泰曰:“大王列在战国,其地虽方二千里,兵甲虽有数十万,然耳不闻金戈铁马之声,目不见覆车斩将之危而能安靖无事者,以赵为外蔽也!今大王不结赵而反割地事秦,何其愚也?”燕侯曰:“然则若何?”秦曰:“依臣之见,莫若与赵纵亲而连列国,秦不敢求燕之地,而燕得久安矣!”燕侯谢曰:“先生高论,极称寡人之意,争奈无一善说之士,与赵侯议纵。”秦曰:“臣愿见赵侯,更连列国!”燕王大悦,即以安车驷马,壮士从行,送秦王赵。赵肃侯降阶迎曰:“上客光降,有何明谕!”苏泰曰:“臣闻天下贤士,皆仰大王高风,臣有匡邦之策,愿与大王献之!”赵侯曰:“愿闻明教。”秦曰:“赵国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战车千乘,粟支十年,独有秦国之患,而强秦不敢加兵于赵者,恐韩、魏袭其后故也!然韩、魏无名山大川,一旦秦兵蚕食二国,二国降秦,则赵势孤矣!臣尝考地图,列国之地,过秦万里,诸侯之兵过秦十倍,设使六国并力西攻,则秦必破矣!常人之见,以秦恐吓诸侯,必须割地求和,依臣之见,大王诚约列国君臣,会于洹水,交盟定誓,秦攻一国,则五国共救之,如有败盟背约者,则率列国征之,如此结为兄弟,亲为唇齿,秦虽强暴,必不敢东出函关矣!”赵侯曰:“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实社稷长久之计,敢不奉教。”遂封苏奉为武安君,赐以饰车十乘,黄金千镒,白璧十双,彩帛十车,壮士五百人,护送先生游说,并曰:“韩、魏、齐、楚列国若许,寡人即当期会洹水!”          苏秦拜辞赵侯,直投至韩。韩王廷入问曰:“先生奉燕、赵之命而来,有何高论?”秦曰:“臣观韩地,北有巩洛、城皋,西有宜阳、商皈,地方九百里,带甲数十万,何为甘心北面事秦,割地进贡。臣料秦人狼虎也,贪求无厌,韩地有尽而秦欲不足,夫以韩地之强,大王之贤,臣事秦王,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作色,挟剑而砍案曰:“寡人虽死,决不肯甘心事秦,先生倘能连结诸侯,愿奉社稷相从!”          苏秦又投入梁,见惠王曰:“臣观魏邦,东有鸿沟,南有昆阳,西有长城,北有河外沃野千里,因天下之雄国也!大王天下之贤王也!今乃割地西河,以事强秦,臣窃为大王愧之!”          惠玉曰:“孤实不忿事案,但迫于时势!”秦曰:“何谓也?”          惠王曰:“寡人地土虽宽,然经齐、秦所败,兵甲不充,所以含羞暂屈耳!”秦曰:“大王之言差矣!臣问勾践以败卒三千,能灭夫差。武王以弱卒三千,能诛商纣。今大王武夫不下二十万,苍头壮士亦满十余万,焉得甲兵不充?臣今奉赵侯之命约纵列国,大王诚能许臣愚计,与六国纵亲,专心并力以抗秦,则魏有泰山之安矣!”惠王曰:“寡人不肖,未曾得闻明教,今上客以大策安天下,敢不奉命!”          苏泰辞魏至齐,来见宣王。宣王谓苏泰曰:“久闻先生名誉,无由得会,今乃辱临敝邑,愿闻明教!”秦对曰:“大王之国,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南有泰山,乃四塞之国,彼韩魏之畏西秦者,以其地界相接,迫于强暴故也!夫齐与秦隔山阻河,秦虽欲伐,恐韩魏或袭其后,此秦不能害齐明矣!大王乃欲以强大之国,西向事秦,岂不为天下笑哉!今臣奉赵君之命,约纵六国,以摈孤秦,大王许臣愚计,则齐万幸矣!”宣王谢曰:“寡人当以国相从!”          苏泰辞谢,直投于楚。楚威王闻知,亲自出迎曰:“寡人闻先生大名若雷久矣!今乃不远千里而来,寡人之幸也!”遂延秦入朝,赐坐而请教。秦曰:“楚地西有黔中,东有夏州,南有洞庭,北有汾径,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余万,兵车千乘,粟支十年,此伯王之资也!威武一张,则诸侯相率而南朝于楚矣!今乃以伯王之国,贤明之主,称臣事秦,臣窃为大王耻也!当今诸侯之雄,秦楚而已,秦强则楚弱,楚强则秦弱,二国不能并立,今臣奉赵王之命,约纵列国,以摈孤秦,大王许臣愚计,与六国纵亲而抗秦,则楚日盛,诸侯来朝必矣!否则秦必欲加兵西下黔中,南出武关,则鄢郢动摇,楚不能保。且天下之势,纵横而已,合纵则楚伯,连横则秦伯,惟大王熟思之!”楚王曰:“寡人每虑及此,无与同谋之士,今先生能连山东列国,以摈孤秦测寡人必当从命!”苏泰辞谢归赵。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回 六龙会苏秦挂印 张仪计秦说六国     苏秦以五国所许合纵之事告赵侯,赵侯大喜!即修文书曰:小镇赵言顿首书上大国诸侯指挥下,伏自周纲既解,五霸迭兴,故虽以攻战吞并为功,然亦以扶倾济弱为名,夫何桓文去远,世降风漓。当今诸侯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吾每痛恨,不能拯民于水火之中,而措天下如太山之安。往者秦用商鞅富国强兵,出令函谷恐吓诸侯,列国争先割地,以求自安。吾窃料虎狼之秦,贪得无厌,一旦吞食山东,仰吞周室。诸侯地削兵微,必然束手受其鞭策,此吾又为列国而痛惜也。今有洛阳苏季子以合纵之策,献与寡人,寡人反复以玩其言,甚为得计,故不自揣,敬于洹水之上,设六龙之会,敢屈圣驾,面期交质,定立摈秦之策,以就纵亲之谋。庶几列国宗庙可保万全,伏乞至期不爽,足慰愚衷。时周王显王三十五年冬十月,赵言再拜书。          遣使遍告列国,约在十月朔旦取齐,即率群臣先至洹水,筑坛以待诸侯。不数日,齐宣王、楚威王、燕文侯、魏惠王、韩惠王各带文武,陆续而至。赵侯延入,相见,各登盟坛,序爵而坐。苏秦历阶而上,启告诸侯曰:“公等皆周室诸侯,山东大国,各负强地雄兵,互相驰誉,秦固周室牧马贼,夫挟虎狼之威,据西京之险,蚕食列国,公等能以北面之礼,长事秦乎?”诸侯皆曰:“不愿事秦,愿奉先生明教!”秦曰:“合纵摈秦之策,往者悉陈于诸公矣!今日但当刑白马,歃誓血,立定盟书,自今以后,列国纵亲,结为兄弟,以赵为主,务期患难相恤,车驾相通,秦攻其国,近者出兵助战,远者发兵助威,或绝秦之粮道,或截秦之救护,如有背盟故违者,许五国共征之。”六国皆起曰:“谨奉教!”苏秦遂捧盘请六王歃血定盟,六国各收一扎,然后就宴。赵王告诸侯曰:“苏秦以大策奠安六国,直封高爵,俾其往来六国,固结合纵,方昭孤等殊宠!”五王皆曰:“赵侯之言是也!”于是,诸侯合封苏泰为纵约长,掌六国相印,金牌宝剑,总辖六国官民,又各赐黄金百镒,良马十乘,许其衣锦还乡,然后游说六国。苏秦谢恩,诸侯宴罢,各归本国。后人有诗云:三寸舌能安六国,一篇词可摈孤秦,丈夫得志还闾里,金璧辉煌耀故亲。          苏秦承六国封赐,旗旄千百,车骑驰道,辎重仪仗,拟同王者,沿路官员,望风迎拜。将至洛阳,周显王闻知,叹曰:“苏秦能安六国,以摈强秦,周家之幸也!”亦遣使资金帛,迎接于郊。苏秦西向谢恩,即具表遗使,入谢天子。车马遂望仁和里而进,父母长亭设宴,远迎三十里,妻嫂俯伏,拜迎于道旁。苏秦曰:“嫂何前倨后恭乎?”嫂曰:“见季子位高多金耳!”苏秦叹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妻嫂畏惧,何况外人乎?”遂步引父母之车而归。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秦昔去燕,借人百钱为路费,今日赏以百金,命仆递偿。赵侯命使臣赍诏到洛阳,苏泰命安排香案,迎接诏书。          使臣诏曰:尝谓臣子立辅世之功,国家有赏爵之典,此古今之常礼,天下之遍义也。迩者秦王不轨,有吞六国之心,丞相多谋,行纵合群雄之计。战胜群首,大有奇功,无可奖劝,以勉将来。          今加封丞相苏秦为武安君,其父封为光禄大夫,其母封为大夫人,其妻周氏封为贤德夫人,兄弟叔伯各给冠带荣身。武安君速宜就职,未可羁迟,叩头谢恩。时周显王三十七年某日。          秦接罢诏书,即日拜辞父母曰:“今秦蒙赵三封赐一家官爵,恩荣甚大,本欲尽孝,以乐天年,奈秦王事靡盬,不遑宁处,大丈夫既已得志,忠孝不能两全,赖有仲子在堂奉养,方得放心,吾当赴赵谢恩,以尽臣子之心!”父母曰:“此言是也!汝可速行,勿得迟延。”于是,苏泰即命从者,推轮送车,望官道进发。          行不数日,至赵国,入见赵王。赵王曰:“卿今远来,有劳跋涉,昔寡人封子以武安君职,足以显卿之功威否?”苏泰对曰:“小臣才浅名微,何足以当此职?而大王与臣显者,欲以示怕它国,以为国家计耳!”赵王闻语大悦!曰:“卿深知寡人之愿也!”即赐金花御酒,苏泰顿首谢恩。时,周显王三十八年秋九月。          近臣奏曰:“祸事已至!”赵王问曰:“何事?”近臣又奏曰:“今有远报称言,魏、齐二国,受秦反间之计,负却前盟,合兵四十余万,屯于夹谷山口。”赵王听了大惊,汗流沾背,随即召苏秦上殿而让之曰:“昔者合纵结好,以摈孤秦者,起自寡人也!燕王先许通好立盟者,诚子之功也!是以诸王共立子为谋主,得以游说六国,使诸侯按甲休兵,勿得侵伐!今乃魏、齐命兵构怨,谋反寡人,卿今远来,必然预知其事,何计可以待之?”苏泰一闻王言,满面羞惭,乃佯对曰:“此乃疥癣之疾,大王何足挂虑,臣昔通好于燕,燕王固知强秦难与争锋,仍令臣说于齐、楚之间。今则二国妄自称大,不尊约束,辄乃行兵犯界,臣想燕亦预知其谋,先有败盟之意,欲伯诸侯,自料一时未能成事,故阴使二国动兵,就于其中取事,实乃狐假虎威也!可令小卒探其虚实,臣再出使于燕,牵率韩、楚、赵、燕之兵,先攻齐魏,后逐孤秦,以四国服二国,谁敢不从?齐魏之辈,何能为用哉?”王曰:“善!然则将何策以挡之?”秦曰:“臣自无功以报大王,请勿疑。”          苏秦退居于本府,即遣人致书,探问消息,月余之间报捷,知齐、魏此兵,非有它意,正是疑兵示强于秦而已。又数日,燕国报言,既已立盟,别无异意。苏秦见二次俱备无事,便欲命燕报齐,脱为归计。          话说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受学于水帘洞鬼谷先生门下,苏秦自以为不及张仪。张仪已学游说于诸侯,尝从楚相游,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疑张仪,曰:“仪贫无行,此必欲盗吾之璧。”其执张仪,笞掠一百。仪虽至不服,楚相又与之饮,仪罢归家,谓妻曰:“予读书万卷,意欲游说诸侯,安知今日受此之辱?”复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存否?”其妻笑而答曰:“舌在也!”仪曰:“足矣!”苏泰已说赵玉,而得相约纵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妻乃使人微激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交,今苏秦力相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张仪乃求谒于苏泰。          苏秦正在府中沉吟,忽报:“有故人张仪,自魏而来求谒!”苏秦闻之,大惊曰:“张仪与我同师异业,才高于我十倍,吾以合纵,仪以连横,每以相反,此人见用于时,必破我合纵之盟,实乃心腹之大患也!拒之则不义,纳之则损我名誉。”          事在两难,犹豫不决,乃从而叹曰:“我蒙肃侯赐我武安君,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岂惧一张仪哉?临期应变,自有奇计。”乃诫门下人,不为通报,又使仪不见者数日。仪知苏泰之计,遂赂数钱,门下始为通报,引见苏秦。苏秦降阶而接,喜曰:“数年阔别,渴慕殊深,千里下顾,神交气合,可惊可喜!敢问吾弟,何故一寒如此?”仪曰:“自兄分散,遇事多艰,家业凋零,欲从事于诸侯,恨无人以荐用,回思故旧,料不我忘,故不远千里而相投,冀图升斗而见用,幸惟不拒,感德不忘!”苏泰见仪屈身狼狈,令其坐于堂下,赐以仆妾之食,因数让之曰:“以子之才能,乃自令困辱于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不足收也!”张仪只得含羞谢辞而去,止宿于店。          店主林公曰:“君何人也?”仪曰:“吾魏张仪也!曾与苏泰同师,胸有韬略,奈时乖蹇。今闻苏君身处高贵,特来相谒,欲其念旧荐用,不料反见怒辱,正无去路。”林公曰:“良禽择木,贤臣择主,战国之时,轻文重武,苏君专事游说,合纵六国,身荣名显,目今能弱赵者独秦也!子今意气扬扬,怀才抱德,若以连横之策而入秦,则必见用于秦,酬冤报德在此一举,何愁苏君之辱怒哉?”张仪顿首谢曰:“非公之语,则吾几失计也!”遂辞林公入秦。潜渊先生读史诗赞曰:谁道张仪不足为,时乖未遂岂男儿,它年恢复中原后,着绩凌烟更有谁?          却说张仪得见秦惠王。惠王下降阶而迎曰:“久仰先生高名,无由以会,今幸得光临,大教秦国,实为万幸!”仪对曰:“臣智术短浅,非敢当此,但欲大王申大义于天下!”惠三曰:“周室倾颓,王朝解纽,自战国以来,豪杰并起,寡人计欲恢复中原,争奈未得其人。苏秦小辈,乃游说六国,合纵诸侯,以摈强秦,先生有何妙策,与孤筹之?”仪曰:“大王有四塞之固,国富民殷,诚乃天府之国也!若信义着于四海,揽召英雄,保其险阻,赂以千金,反间败其盟约,候其有变,则命一上将,从而征伐,先以攻韩,次以挟梁,百姓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韩梁一为秦有,六国随即旋踵。诚如是,则伯业可成,天下亦能一统矣!”惠王拱手而谢之曰:“先生之言,如雷灌耳,使寡人拨云见天!”即封仪为客卿,与其谋谟帷幄,终日议论天下之事。另拨一府与仪居住,待之甚厚。          时,苏泰在赵,自以天下无敌,偶值齐、魏屯兵谷口,谋伐赵,始知张仪入秦,行千金反间之计,又被肃侯之让,大有惭色,乃诈言父死奔丧,脱身去赵。于是,纵约渐解,及赵使至秦,张仪闻而大喜曰:“苏泰去位,吾无忧矣!”张仪既得志于秦,自思:“一饭之德必酬,眼睚眦之怨必报,未遇之时,曾被楚相以盗璧之由,笞辱一百,此耻如何可雪?”乃对惠王曰:“臣初到秦,未有寸功,不敢变动,三军暂停数月,先作文檄,遣使入于楚国,以威武唬其来降,然后命兵攻韩伐魏,此以饵钓鱼之计,乞王圣鉴!”惠王曰:“此孤之愿也!”仪遂檄文,命使递至楚国。楚相召入,拆其书读之曰:尝谓贤者之有益于人之国也,烨然为邦家之光,昭然为太平之象,观国家之盛衰,每于贤才之有无验之,而善类之福,亦且随矣。嗟夫!忆昔当年从饮,岂知肉眼无瞳,不识亲贤,乃楚相兽心人面,反遭笞挞,是张仪运蹇时乖。目今秦王亲贤远奸,宽仁纳诛,岂如楚相奸雄无义,心自狐疑,当日疑偷亡璧之珍,今日要坚守城池之地,不日发兵临楚界,须要瓦解冰消。今奉尺书,早达楚相,否则倒戈拜降,枭首谢罪,上全楚地,以免生民之涂炭。文檄到日,乞照不宣。周赧王三年秋九月某日,征楚中军大谋主张仪书。          楚相看檄大惊曰:“吾楚苦也!”不觉倒地气绝身亡。          使者归报张仪,仪知楚相自死。次日入朝见秦王,奏曰:“臣今愿往六国游说诸侯,以败纵约之盟,使六国各归于秦必矣!若无此能,则斩臣之首级!”秦王见之大喜!曰:“孤平生之愿遂矣!”命光禄官赐御酒,金花车马,亲送出城。月轩先生读史诗云:遭辱邻邦怨未休,誓将游说显诸侯,相秦空有连横计,只为身谋不为周。          时周赧王四年春三月。张仪引数千从人,高车驷马,行至楚国。楚王召入,叙君臣礼毕,赐绣墩与坐。王曰:“客卿至此,必有益于楚耶!”仪曰;“非也!欲辨纵的之盟而已。”          王曰:“请闻其说。”仪曰;“自三皇五帝,开天立极以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且你说远者,昔武王以子牙为师起义兵,成八百年之基业,始以同姓继以同功俱得受封,各侯一国传至于今,不幸好雄并起,宇宙瓜分,强以胜弱,大以吞小。今六国,不顾秦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为先,而听苏泰合纵,共欲摈秦,无异于驱羊群而攻猛兽,则不敢与共敌,其理明矣!臣特为王思之,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有燃眉之急。然,秦以为言者,独以楚耳!大王若闭关而绝齐,不与盟约,请献商于之地,!”阔六百余里,望乞大王圣鉴!”王曰:“善哉言乎!金石之论也!寡人许以事秦为上,烦先生善为致词,以达秦王。”仪即拜辞而去,王赐以金帛车马,命使送出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