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列国志传 - 第 58 页/共 62 页
赵惠文王国会诸侯于楚得之,秦昭襄王久闻而慕之,乃使人持书于赵,愿以十五城易璧焉。书曰:西秦王嬴谨再拜奉书于大邦长赵王阁下,窃以讲睦修和,乃古今之令德,贵邻贱物,诚尔我之嘉谟。每欲少致殷勤,恒为多方废弛。量仁人能察鄙情於纤悉,不遂怀嫌思愚卤,尝胆盛节於悃诚,终当弛爱。顷者风闻,良臣勉励,宝藏克盈,彼和氏之所悲,为我心之所欲。倘大德无私,而见惠必深,怀有感而勿忘,十五之城,愿将之以奉易,万千之诺,望施之以慨然,幸不违求,当图趋谢不宣。
大周赧王三十二年二月初二日谨具。
赵王见书,遂送使至公馆,而与大臣商议曰:“璧者,我赵氏之宝也!彼必欲求之也。城者,彼秦国之重也!我不能得之也。与之,恐不得城而徒然见笑于彼,不与,恐只为墨而加兵于我。与其受加兵之祸,孰若幸见哄之安。”于是,从厚款待使者,而使人奉璧,又恐使不得其人,亦终不能免祸。于是,下诏书于国中,以求可使之人。宦者今缪贤遂趋朝荐蔺相如于赵王。赵王召相如来见,问以奉璧往秦之事。相如奏曰:“秦强赵弱,诚然不可不与之璧。今奉璧往秦,若秦王无意与城,臣当完璧以归,则曲在秦而不在赵矣!”
赵王于是遣相如奉璧入秦,献于秦王曰:“吾君赵王,承大王书教,欲得和氏之璧,而愿易以十五座城,不敢逆命,以绝和好,是以命臣奉璧献于大王,而易十五城,幸大王勿食前言!”秦王观璧,见洁白无暇而叹曰:“真天下之至宝也!”
传璧以示内宫美人及左右,皆呼万岁!以贺秦王。时,秦王得璧,遂无意与城,相如即近前而谓秦王日:“此璧虽美,亦还微有瑕玷,臣请大王将璧与臣。臣一一指示于大王,大王方才知之,不然大王不能辨也!”秦王遂命取璧与相如指示,相如得璧,遂退殿柱而立,怒发冲冠,谓秦王曰:“大王初之欲得此璧也!使人持书于赵王,许易以十五座,赵王遂以为大王君子,自食其言必不信,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而献于大王。大王见臣之来,礼即甚倨,大非交邻之道,且臣观大王无意与赵王城,所以臣与大王取璧而归,大王若以威势却臣,臣之头,即与璧俱碎于此殿柱矣!”相如手持其璧,跟着殿柱欲击!秦王恐其击碎而终不得全璧,乃谓相如日:“寡人失礼于执事,幸勿见罪之深也!寡人既肯十五城,岂敢自食其言,以重得罪于执事乎?”遂召有司,将地理图来,按图一一指示十五座城与赵。相如度秦王之意,只要期得其璧,而实无意与城,乃谓秦王曰:“城之与否,在大王,请大王斋戒五日,亦如赵王奉璧与大王之礼,臣乃敢献璧!”秦王知相如坚执,不可以威势却之,遂依从之,斋戒五日,而馆相如于广城传舍。相如则使从者李受,身穿毛布,怀藏其璧,从旧路归之赵国。秦王斋戒已完,乃宣相如展礼于殿上,求相如与璧。相如谓秦王曰:“臣之璧只说大王与臣以易城,现人怀之以归矣!所以然者,亦以秦强赵弱,与璧大王,而大王终不与城,臣将如何与大王取璧乎?臣奉璧而来,不得城而归,又无璧以还赵王,将何面目以见赵玉乎?大王必欲得璧,请先将十五座城与赵,若不奉璧以献大王,而大王即将臣加之万死!大王若欲白得此璧,必不可得也,虽然臣今惟知有死而已!”秦王顾左右而言曰:“我今纵杀相如,终不得璧,而又反以断绝二国之好,不如因而厚待之。”后秦又使人持书于赵王,书曰:西秦王赢谨再拜奉书于大邦长赵王阁下,窃以讲信修睦,已大著于前人;赴约会盟,犹相期于今日。观光阴之迅速,宜情义之绸缪,量君子必与我而同心,知仁人将随时而有感。愿彼西河之主浒,已为可乐之乡,於此渑池之滨,又实宜欢之地。
齐驰并驾,共饮同游。畅数日之襟怀,昭一生之和好。仰瞻来斾,蕴衷曲之倦倦。亟驾行车,每心思之,冗冗不宣。
大周赧王三十三年三月初三日沐浴谨具。
赵玉阅罢来书,畏秦不敢即往,而惟自狐疑。蔺相如与廉颇上表请行。表曰:臣亚卿廉颇大夫、臣前相如,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伏以圣王御世,万国修和,贤士当朝,一人悦豫。大王殿下,聪明睿智,文武圣神,袭累世之勋华,为万邦之翘楚。兹以渑池之会,在彼存信睦之心,而西河之行,在吾奋阳刚之德,诚为不尔,怯必疑焉。苟使能然,弱无议也。有臣二人之辅,相忧渠万众之纷争,伏愿抹马膏车,名区而至。止拥旌驰斾,指胜地以奔趋。彼此情投,终始无差殊之待,迩遐意恋,后先有切至之交。臣相如等,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上进以闻。
赵王看了表文,遂命驾而往,相如廉颇夹辅左右,而与秦王会之于渑池。
秦王饮罢,酒醉曰:“寡人素闻赵王好音乐,而今日之宴虽有侏徘之类,其乐不足以听闻,请赵王鼓瑟!”赵玉遂援瑟而鼓之。秦之御史进前书曰:“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于渑池,而赵王鼓瑟。”明以记秦王之辱赵王也。相如遂进请于秦王曰:“窃闻大王善为秦声,大王击缶而歌之。”秦王怒形于色曰:“尔小臣何敢为是言?”相如近前执击而进曰:“臣五步之内,敢以颈血溅大王矣!吾王鼓瑟而大王不击缶何耶?”秦之左右欲杀相如,相如张目叱之曰:“尔君不义而尔等可复成乎?”秦王亦勉强从事,心甚不悦!相如顾赵御史而命进前书曰:“某年某月某日,赵王与秦王会饮于渑池,而秦王击缶。”亦将以把赵王之辱秦王也。秦王之群臣皆曰:“请赵王以十五座城为秦王寿!”相如亦曰:“请秦王以十五座城为赵王寿!”秦王罢酒,终不能加兵于赵,赵盛设其兵以待秦。
秦不敢伐。赵王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于廉颇之右,相如既位在廉颇之上。丽泉谈史诗曰:秦王两侮赵邦君,赵有相如辅国臣。
完璧更兼强击击,岂宜轻视谓无人。
廉颇不悦,而相如解之,廉颇闻而肉袒负荆谢罪,遂为刎颈之交。
且说周赧王三十六年七月下旬,乐毅复来攻齐。时,齐城惟莒及即墨未下,齐襄王乃命回单守即墨,而自与田文、田忌、王孙贾守莒城。即墨之人,乃推田单为将军,田忌恐乐毅兵卒强大,韬略精深,难以拒敌,乃上表于襄王,以请定计。表曰:齐宗室臣田单,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伏以拨乱兴衰,固在乎贤明之主。出奇破敌,尤存智慧之臣。兹以强燕肆暴之弥深,我齐遭残之益甚,师旅犹大加于境土,干戈尚横厉于邦家,苟无妙其神漠,难保身亡国破。恭惟大王殿下,聪明睿智,文武圣神。世味备尝,离险难而登天阙;人情尽识,察变故以总乾纲。实大有为之君,真不世出之主。尚图思患预防以为计,况适逢危抵敌而定筹,幸集两班之文武,而决一朝之谋略。削除大寇,奠宗社于泰山,殄灭横灾,安基业于磐石。返此属邑,回被朝廷,地久天长,永无机捏,河清海晏,绥自升平。臣单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进上以闻。
襄王览表,遂集文武大臣,谋议退兵破敌之策。田单、田文、田忌、王孙贾等谋定而请襄王发田忌召孙膑。诏曰:尝闻国家丧乱,方知良将之当亲。宗社奠安,必赖贤臣之夹辅。孤以燕兵之久因,齐士之难支,仰惟前上卿孙将军,韬略精深,丰功以著于昔日。经营周密,伟绩尚冀於今时。毋辞毋谦,是扬是奋。
田忌领诏至云梦,孙子闻诏至,即出洞门,迎接入堂。忌曰:“有诏在身!”膑自办香案,开读已罢,二人礼毕序坐。
忌曰:“乐毅复来攻齐,齐王甚忧,故遣忌请先生速临,方解齐围!”滨遂画一卦与四忌,令之先行,曰:“今蒙圣恩,非敢不遵,我来救齐,先至燕国,然后来齐。”田忌辞别,回至莒城,见襄王礼毕。王同田文等问曰:“孙膑来否?”田忌曰:“孙膑来矣!他画得一卦在此,令我先来,他必先至燕而后复齐。”襄王看卦乃是高卦与坤卦,遂宣田单、田文、田忌、王孙贾等来看卦曰:“离为火,坤为牛,乃要用火牛阵。”襄王曰:“田文可多取民间水牛一千头,王孙贾可多取油一千斤,田忌可多取芦苇晒干,预备临时应用。”
孙膑至燕时,燕王已死,立燕惠王。惠王为太子时,曾与乐毅不睦。孙膑入见惠王礼毕,惠王喜日:“愿先生悯孤之新立,乘齐之不平,而为孤代乐毅将兵,以尽平齐国!”孙膑曰:“臣闻乐毅曾与大王不睦,畏大王诛之,故不欲尽平齐国,来归于燕,而惟以伐齐为名,且齐人亦不畏惧乐毅,只恐大王又遣别将来,臣承大王美意,固当戮力效死!但齐国乃臣父母之邦也,且臣在齐宣王之时,已受重恩,虽是不尽终始,亦不可背齐而为之!”惠三曰:“既不肯为孤平齐,先生今日至燕何为?”孙瞑曰:“臣所以至燕者,意大王别有征伐,臣求为将,以效忠耳!”惠王曰:“孤今谁以齐地未得尽平,而惓惓以兵事经营,更不欲启衅召祸,以自损国。”孙子遂辞惠王,说回云梦山去,其实潜归齐国。
燕惠王信孙膑之言,遂以骑劫代乐毅之职,而乐毅知主不能用,遂逃于赵。骑劫既代乐毅将兵,专攻即墨,田单闻知,乃将牛一千头,油一千斤,干芦苇一千把,入于即墨,以成火牛之阵。先以战书遗骑劫,以惑乱其心。书曰:齐大将军书通於骑劫足下,窃闻否极泰来,乃自然之天运,福多祸至,亦必尔之神机。今我襄王,鉴前非而修德,天命千龙出海,助其兵威。况尔惠王,恃昔盛而恣情神,驱万火烧空,灭其将体。胜败昭于呼吸,兴衰著于转旋。尔是何人,敢来抵敌。是某日谨具。
骑劫见书,乃仰天而笑口:“死矣哉!田单也。自古至今,未见有天遣龙来助阵者,且龙为天下之神物,一龙尚不可得,况有千龙乎?我非三岁孩童,信你这般谎说,他既哄我,我亦哄他。”亦先写战书遗之田单,书曰:燕大将军骑劫书复于齐将军田单足下,窃闻天运方事,一时难否泰之论,人为莫及千载,惟败亡之趋。今我惠王圣明,以智将而代愚将,此兵威之视昔,必有百之增焉。况尔襄王昏昧,以诈人而用谲人,必国势之犹前,无半毫之异也。死生存于瞬息,吉凶见于须臾。尚何妄言,成兹拙见。
田单见书,亦仰天而笑曰:“死矣哉!骑劫也。神谋妙算,尔可知之,兵不厌柞,以虚为实,以实为虚,定要惊得汝魂飞魄散,仆地僵尸,信实则燕可保,信虚则燕危矣!”于是,田单引兵开门出战,骑劫上马当先,二人战上数合,田单佯输而诈败,走入齐城,坚闭不出,任从骑劲挑战辱骂,只是再不出战,此乃因办火牛之计也。却说骑劫下令诸将日夜攻城,田单一面将炮石抛打,一面将油灌浸芦草,剉为短把结于牛之尾上,牛角缠铃,牛之前足缚刀,牛身以布裹之,画为五色龙,又尽搜城中锣鼓铜器敲打,内穿城百孔,一孔将牛十头,待燕军围城困倦,将牛尾烧燃,痛不可忍,急奔燕军,且火光如昼,燕之军中,看牛尾皆是龙形,触之无有不死。又城中以五千军持刀剑随之,锣鼓铜器之声,振动天地,燕兵大败,积尸满野,血流成河,燕人遂杀骑劫,献尸于田单。田单缚至莒城与襄王及田文、田忌观之,田单遂乘胜而进,尽复齐七十余城,奉襄王归于临淄。襄王以田单有大功,封为平安君。后人读史诗曰:田单计定火牛奇,又值燕人易将时,乘胜长驱城尽复,襄王自此有全齐。
是时,周赧王四十五年也。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范睢脱厕西入秦 不韦西游说立嗣
却说范睢者字叔,魏大梁人也。素怀经济大才,六国咸称辩士,幼与中大夫须贾为友,时有姓魏名齐者为魏国丞相,须贾因荐范睢于丞相府中以为门客,虽已见纳而未擢用。忽一日,探子飞报:“秦使穰侯都督白起先锋,亲率大兵十万屯于上方谷口,未知何意?”魏齐大惊曰:“秦国累欲并吞六国,未有奇谋,屯兵谷口,其实有意于魏乎?吾魏兵微将少,兼以与秦邻近,倘或兴师犯境,早晚难保,必须交邻结纵求援,方得无事。”乃谋于中大夫须贾曰:“当今秦国倚其强势,挟天子以令诸侯,动以百万行师,今魏国势弱难敌,欲使子出使于齐,愿以金帛献于齐王,与其结好,歃血誓盟,凡有急难,互相救解,子其往之!”须贾曰:“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臣不敢辞,但臣才微智短,恐辱君命,有负于丞相所托,得一谋士同行方可。”齐曰:“为吾择之!”须贾曰:“丞相门下,志略之士,莫如范睢,文武全才,廊庙之器,必使于四方,不辱君命。”魏齐于是范睢问曰:“汝处门下,并未有见用,须贾称汝全才,叫吾使子以为辅行,通好齐国,以抗秦兵,事谐报捷,即在奏闻重用。”瞧曰:“鲰生才劣,不敢当职,只可役令而已。”齐曰:“须子大夫荐子不错,子其勿辞!”
次日奏于魏王,特命须贾为正使,范睢为辅行,赍金百斤,白璧十双,车驷十乘,二人领命,随即整饰行装,驱驰车马,离却魏地,不日至于齐国。令人报知齐王,齐王宣入,拜毕,献其金璧。齐王曰:“卿等远路,驰驱千里贡献,有何见谕?”
须贾曰:“臣奉王命,以今日国非一统,虎彪七雄,弱肉强食,小为大并,特献黄金白璧,以为进见之札,愿大王歃血立盟,永以为好,倘秦一日生变,互相救援,臣等设世感德。”齐王曰:“尔魏何等之主,敢以盟督之言,陈于寡人之前也?”睢见须贾一时无有以对,乃进前而代曰:“臣主乃仁义礼智雄略之主也!”齐王乃大笑!睢曰:“大王何笑乎?”齐王曰:“笑卿过奖之甚也!”睢曰:“臣请一一奏之!”王曰:“卿言如合朕意,准盟誓!”睢曰:“封无忌于信陵仁也,政事一合于宜义也,屈身于六国礼也,魏之先王受辱忘仇致意智也,虎视四方雄也,以策交于大国略也,由此论之,乃为仁义礼智雄略之主!”齐王曰:“魏王颇知文学乎?”睢曰:“任贤使能,志存雄略,虽有余闲,博览群书,然不如书生寻章摘句而已!”
齐王叹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虽仪秦再出,亦不过如此。”
于是,敕下光禄寺,安排筵宴,令丞相段干朋主宴款待。
次日,干朋见范睢有威可畏,有仪可像,与之谈论,终日不倦,遂背了正使,单宴范睢,齐王又赐黄金一笏,以表好贤之意。
时须贾寓于馆驿,见范睢私自出入,举止异常,窥见齐王赐以金酒,贾又不与,疑难以国政卖与干朋,恐妨于己,遂设以诡计,辞了齐王,先自逃归,而睢实不知之。及贾归国,告于魏齐曰:“范睢卖国之臣也!与吾同使,却乃背地受其金酒,与段干朋谈论终日,实把魏国优劣,被其肝胆,尽诉于齐,倘齐国兴兵伐魏,露其根脚,难以防敌,是以特先告知!”魏齐曰:“狼子野心之辈,误国大事,誓除此贼!”贾曰:“彼惟恐丞相见罪,故迟疑不敢归国。”
言毕,睢乃飞驰而至府下,魏齐问曰:“炫国政贼!为何来迟?”睢对曰:“齐王重排筵席款待,是以归迟!”魏齐曰:“其宴非待使之宴,乃卖国政之宴也!齐王既已得排筵宴,正使无分,偏为辅行而设,吾今亦以待汝,有何不可?”即令左右剁草杂豆一盆库马一匹,与睢同食,仍令狱率决瘠痛打一百,皮开肉绽,血流满阶,自辰至酉,体无容锥之处,拍胁抉齿,六问三推,范睢伏于阶下,真个有屈无伸,怎禁刑上加刑,连声叫屈,诈为死状!左右报曰:“丞相略息虎威,范睢死矣!”魏齐即令郑安平、杨安二人,以草席收尸,弃于驿前厕中,使仆人更遗尿于口。郑安平怀恻隐之心,见睢负屈打死,实为可怜,身体微动,知其未死,乃移于洁净处,夜至更深,潜于战场取死人,换以睢之衣帽,加于尸上,以为脱身之计,而睢匿藏于安平家内,得以不死,更令变其姓名,称为张禄,国中都无有知者。
及秦大夫王稽奉使于魏,闻睢之事,乃问于左右曰:“范睢何如人也?犯着甚罪?如此死之苦也!”适值安平跟随魏齐相诣王稽于驿馆,知其闻及此事,乃私告于王稽曰:“范睢为人文师孔孟,武计孙吴,动止可法,口若悬河,辅行使齐,齐王见其辩口,乃赐之黄金及以牛酒,正使须贾含羞逃归,而谄于魏齐,丞相疑睢以国阴事告齐,故必置之死地,可惜空有大才,而不得大用也!”稽曰:“死者不能复生,此人失于计较,既知事败,何不勿归魏国,先自逃于吾秦,得免其祸矣!今秦求贤如渴,何愁不得大用乎?”安平曰:“亦命之非也。今安平家有一故人,姓张名禄者,亦大梁人也,胜于范睢十倍,大夫若肯荐用,必有利于国!”稽曰:“可引个见否?”安平见稽有荐美之心,遂以睢得未死之情告之,至夜半时分,扶睢见于烛下。稽谓睢曰:“先生苦情,吾已知之明矣!然安平家非子之地,为今之计,莫若吾以车子藏汝出城,臣事吾秦,以子之才,必得近幸,汝意如何?”睢曰:“深荷顾垂,睢盼脱离颠沛,只恐秦王不纳,其时将安所适?况又疑惧太深,万一谋事变成是非,累及大夫,画虎不成反类狗也!”稽曰:“当今秦王,欲并六国,广招天下贤良,智士云集,况又秦王宽仁大度,兼以王稽荐贤为国,有助于吞并六国,安有不容之理?”
睢曰:“诚如是,倘得寸进,再生之恩,衔环报德。”
次日,王稽辞了魏王出城,藏睢于车内,只做交聘之物,从者推轮,送车云飞,直望西路而行,迢递数日,至于秦国。
时,昭襄王即位,文武齐班,王稽入朝,奏王曰:“臣奉使于魏,见有一人,姓张名禄,此人极能运筹决胜,先遭须贾之谮,后致魏齐之答,今离魏地,臣引归国举荐用之,并吞六国,万无一失!”王令宣人张禄问曰:“王稽荐卿于寡人,有何奇术,可以并吞六国,一统天下乎?”张禄对曰:“战国以来大小强弱之不一者,皆以天时地利人和之失耳!当今之世,七国争雄,惟秦最强,山川险因得地利也,兵用之利得人和也,特以用贤不当,故不能并吞六国,何以见之?大王内贵专权,穰侯用事,权臣在内,以致忠臣不能立功于外。据臣之计,齐楚之远,则以币帛交聘,三晋邻国之近,则以兵甲不时攻之。君子立朝,小人居野,不半载余,视天下其如运诸掌矣!”昭襄王大悦曰:“张禄,世之高士!何寡人相遇之晚也!”乃封胜为客卿,教以远交近攻之策。
王之得睢,如鱼之得水,日与王谈论天下之事,大称王意。
时,穆侯魏冉用事,睢每悦于昭襄王,贬罢其职,而睢代为相,号称应侯,入朝不趋,履剑上殿。丽泉诗云:范睢何为卖国臣,更名张禄仕于秦,魏齐献首穰侯罢,果是雄才敌万人。
范睢既仕于秦,得专征伐,岁加兵于三晋,名扬六国,威镇诸侯。至是,魏国俱其豪伯,乃遣中大夫须贾,赍贡金帛,出使于秦。须贾奉命,不日至秦。寓于咸阳驿中。范睢喜曰:“须贾到此,死期近矣!”遂装作旧日规模,步行至馆驿。须贾一见,大惊曰:“范睢因无恙乎?吾以汝为魏齐丞相打死,为何得命在此?”范睢曰:“须彼时将吾尸首弃于河侧,深得鱼翁之力,救得一命,侥幸得以至秦,今蒙张禄丞相养为门客,恩深似海,适闻大夫到此交聘,特来相访。”时值腊月,冷气逼人,睢乃假为战兢之状。贾曰:“范兄薄衣蔽体,一寒如此,吾之所着者新厚之衣,特脱一件与兄遮体何如?”难曰:“大夫所着者,吾何敢当!”贾曰:“古人道衣衫不整,朋友之过,何忍吾兄之寒如此!”随即脱一绨袍与之。睢曰:“深感贤契温暖之德,难以补报,但不知大夫因何到此讲和?”贾曰:“因秦用张禄为丞相,前月下战书,要来攻我王城,因商议到此讲和。今魏王布有夜明珠六颗,四颗献与秦王,二颗送与张禄丞相,贾求善言,敢问吾兄行馆何处?”难曰:“吾为丞相门客,就于相府廊下居住,丞相大小之事,一一与吾谋矣!”贾曰:“既如此,烦吾见明日方便,千万借重!”睢曰:“丞相事忙,不如今日吾代大夫引辔而往!”贾曰:“深荷指引。”
范睢遂为贾御车至于相府曰:“吾先入相府,为大夫通报相迎!”
须贾侍立门下,候立久不出。乃问门下曰:“范叔递上府,久不出者何也?”门下曰:“向者吾相张禄告私行到驿访友,何得为范叔乎?”须贾大惊,知其见欺,乃解带脱衣,膝行入府谢罪!睢坐于堂,责让之曰:“无义逆贼,禽兽不如也!吾今以德报怨,不似汝谮吾受非刑之苦也!邻国来使可待以厚礼与其归国,使其见我大国之威仪!”这令左右,大排筵席,邀诸侯,请宾客,罗列而坐,分次而饮,置剉豆草一盆于前,牵马令贾与同食之。时,贾羞惭满面,气填胸臆,伏于地下,只得并马啖而食之。睢又责之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咸阳驿中绨袍相赠,恋恋尚有故人之意尔!猴鼠之辈杀之无益,放你回国,报与魏玉,速斩魏齐首级来献,不然则屠大梁城!”
须贾含羞满面归于魏国,先告于魏齐,魏齐大慌,私奔于赵,藏匿故人赵平原君家,后范睢兴兵伐赵,诱执平原君归国囚于狱中,遣卒致书于赵王曰:“不得魏齐之首,则吾不出王弟平原君胜矣!”魏齐知无路,乃自刎而死,赵王取魏齐首级,藏于匣内,令送秦以赎平原君复于赵国。使者献上首级,范睢喜曰:“钓不设饵,何以得鱼,不执平原君,何以得魏齐之首,今吾仇已得复,耻已洗雪,志已伸矣!”秦王既用睢策,岁加兵三晋,斩首数万,卒并六国者,范睢之策也。丽泉诗云:
须贾谗言起祸胎,范睢屈勘受哀灾。
王稽若不潜归秦,空负远交近攻才。
当时,秦王稽大夫为因引荐范唯,不意睢反权倾己,位居其上。前写诸侯以谋伐秦之故事败于市,秦王临朝而叹曰:“内无良将,外多强敌。”范睢惧,蔡泽谓睢曰:“四时之序,成功者去。”睢乃称病而免,蔡泽代之,不在话下。
却说赵惠王,一日升殿,左有文官商相如之徒,右有武将廉颇。公孙乾之辈,群臣山呼,拜舞已毕,分班而立。赵王谓廉颇曰:“前日秦遣上将王龁、王剪亲率大兵二十万侵犯寡人之国,深幸将军破敌之力,今特封卿为下大夫中将军之职,以表朕意。”廉颇上言曰:“事君以忠,巨子之职,臣何敢望赏乎?且临洮之捷,亦赖陛下洪福,臣何力之有?”于是,顿首谢恩而起。却说客卿班中,有秦王之孙名异人者,乃秦王太子,柱之子,昭王之孙也。秦王志图吞并,因索赵连城之璧,赵王用蔺相如计,卒全璧归赵,秦王气夺,因此二国修好,以异人为质,异人留赵已经三五寒暑矣!时正立于阶下,赵王猛思昔日夺璧之辱,呼异人而叱之:“汝质朕国,不曾有慢于汝,汝祖父何不仁之甚?又屡举兵犯境!”喝令武士推而斩之!其时,唬得异人魂不附体,无言可答。适有蔺相如出班谏曰:“不可!今日秦国国官兵强,若斩此子,遂成大隙,秦必复加兵来攻,赵国不宁矣!不如赦之,永质在此,不成仇隙,亦不敢加兵,百姓得安,赵国太平也!”王曰:“善!”即从之言。遂放异人,命公孙乾为监守使,领异人归第。王乃谓公孙乾曰:“卿直严鉴此子,不可纵之归秦。”
于是,公孙乾领异人出朝,行至街上,前排头踏各执藤棍,后列军卒手举荆条,百姓挤挤嚷嚷观看异人。只见那人丛中立着一位官人,生得白如傅粉,口若衔丹,身长七尺,年纪三六,头戴青纱角巾,身穿丝绢圆领衫,腰系丝条,脚穿绣鞋,阳翟人也,姓吕名不韦,看着异人,乃自语曰:“此人有天子之表,龙凤之姿,可为继世之君,此乃奇货,可以居之也!”遂问众人曰:“此被监之人是谁?”百姓对曰:“其人当金枝玉叶,秦朝龙子龙孙,乃是秦昭王太子柱之子名异人,现质于赵国。
因前日秦复兵犯境,赵王怒欲杀之,左右力谏而止,所以拘系此子!”又问:“监押将军是谁?”百姓又答曰:“其人乃赵国大将军公孙乾也。”百姓自相问曰:“此人何人也?”有识者曰:“此人是阳翟大贾吕不韦也!其人天资颖悟,智识高明,兼能风鉴,见那界人天子之相,为奇货可居也!”丽泉诗云:异人原自相非常,质赵令人动容伤,天运循环生子政,故交六国事秦强。
却说吕不韦见了异人,遂潜迹回家,见父问曰:“富者殖利几何?”其父言曰:“放钱五分,种田七分,为客十分,其利有数而已!”不韦又问父曰:“贵者殖利几何?”其父说曰:“贵者其利不尽数也!”不韦又曰:“放钱劳心,种田劳力,为客风霜,其利有算筹,今秦王孙异人者,儿相此人,龙准而凤颜,必有天子之位。目今质于赵国,儿欲以千金赂赵王权臣,救还秦国,以图富贵,其事若何?”父曰:“可,其利万倍,富贵无穷矣!”
于是,不韦次日拜辞父亲,将金玉往邯郸城。不一日,来到公孙乾门首,致意而报,相引而入。于是不韦入内,当厅就拜,公孙乾亦半揖还之。施礼已毕,分坐饮茶讫,不韦欠身而起曰:“小可吕不韦,阳翟人也!因祖旅江湖,久违钧颜,今日回家,道经于此,久仰尊名,特来谒见将军,无可效芹,特有黄金三十两,不足为仪,聊表微忱,望乞笑留是幸!”乾曰:“识荆之初,既辱高轩,何必厚仪,人之无功,不敢受禄,谨奉返璧。”不韦曰:“此非远方之珍,何足为礼,望乞笑留是幸?”乾喜受讫,设酒以待,因问不韦曰:“先生贵庚?”
不韦答曰:“小子年正二旬。”乾言曰:“汝小我五岁,从今以后,兄弟相呼,休得见外!”于是,不韦拜乾为兄,二人同饮大醉,公孙乾留不韦宿至天明。次日,乃是端午佳节,公孙乾在后厅排宴,十分齐整,款待不韦。怎见得好处,但见:门悬绿艾,户挂青蒲。水晶帘卷,假须锦绣。屏开孔雀,从人笑乐。白玉杯,美酒浸香蒲,小童欢捧黄金盘。角黍堆碧玉,食烹异品,味献时鲜。弦管笙簧,奏一脈清音雅韵;绮罗珠翠,排两行舞妓歌儿。当筵歌,口启樱桃;对席舞,腰摇嫩柳。消遣壶中闲日月,邀游身到醉乾坤。
公孙乾与吕不韦,庆赏佳节数日,及不韦见皇孙异人在隔居闲坐,明知是秦国皇孙,佯作不知,故问于公孙乾曰:“隔居闲坐者其人是谁?相貌不俗,莫非将军之公子乎?”乾曰:“非我小顽,乃秦昭王皇孙异人在此为质者,赵王令我监管在此也!”不韦曰:“原来此人是王子王孙!’聊起身道曰:“小弟斗胆,一事敢与贤兄言之,幸勿见阻!”乾曰:“愿闻从命!”不韦曰:“弟与异人入席同饮不妨么?”乾曰:“贤弟要他相陪,即令他来!”于是,就请人来。异人施礼已毕,坐在一旁,轮杯换盏,饮至半酣,公孙乾起身如厕,不韦低声而谓异人曰:“今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而无子,殿下之兄弟二十余人,今殿下居其中,不甚见幸,太子即位,殿下不得争为嗣矣!况汝为质于此,何日得归秦国?”异人听罢,惨然出涕曰:“吾亦知此,俱未有脱身之计耳!奈何!”不韦曰:“能立嫡嗣者,独华阳夫人耳!韦虽家贫,愿以千金为殿下西游行计,而见太子与华阳夫人,说其立汝为子,再来救殿下回国为嗣,你意若何?”异人曰:“必如君策,秦国与子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