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列国志传 - 第 13 页/共 62 页
又谓臣众曰:“叔段乃叛兄负义之徒,汝等乃郑之良民,何故不仁而从不义乎?若不速退,先斩汝等,后除叔段!”
叔段之众兵闻子封之言,咸抱头鼠窜耳!弃鼓抛戈而散。
段大怒!子封用刀一招曰:“能擒叔段者重赏!”祭仲挥枪直取叔段,斗上二十合,不分胜败。子封拍马前来夹攻,段力不加,望鄢邑而走,子封勒马后追,段势穷促,乃奔共国,子封追及斩首回报。庄公谓群臣曰:“此事非吾母启叔段之谋,叔段决不敢生叛心,母亲何以处之?”子封曰:“子母天性也!
彼虽不慈,我必尽孝,何可失却天伦?”公不听,乃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潜渊居士有诗云:
母氏公如天地恩,一胞何起爱和憎。
庄公忍誓黄泉见,回视重华有愧颜。
又诗一绝评庄公之失教于弟而反杀之云:
鱼非贪饵把身空,钓者无情设饵蒙。
失义虽然罪叔段,怀奸还是咎庄公。
宋东莱目先生评云:鱼非有负于钓,钓负于渔也。兽非有负于猎,猎负于兽也。
叔段非有负于庄公,庄公负于叔段也。由此论之,皆咎庄公,早不以人义晓谕于弟,时以冷眼观叔段,酿成不义之事,因而乘此而杀,非友爱之心如舜之待象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颖考叔舍羹悟主 州吁恃宠弑桓公
却说庄公,后来忽然悔悟曰:“子母之情天高地厚,一时忿恨速誓太深。”然心虽悔悟,而终不迎回。颍考叔为颍谷封人,一日来见公,公赐考叔食,考叔再拜食之,乃遗内而不食。
公曰:“长者之赐,何故食羹遗肉,莫非轻吾赐乎?”考叔拜曰:“小人有母,未尝君之赐,请命以遗之,荣幸大矣!”公惕然曰:“尔有母遗,我独无母?”考叔知庄公悔悟,乃请其故?公具其事语之。考叔曰:“何不迎太夫人以归?”公曰:“无如誓言太重!”考叔曰:“云何?”公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考叔曰:“此亦不难,命人掘地及泉,从穴中相见,有何不可?”公从其说,乃命人从颍城掘地穴,深十余丈,及泉水。公遂于穴迎武姜而出。当时,子母相见,其乐融融,子母慈爱如初。
庄公既迎武姜归养,修理国政,来朝周。平王闻郑伯来朝,谓西虢公曰:“郑侯父子,秉国政事,朕恐其权柄太重,日后有不朝之患,欲分政事与卿,以为何如?”西虢公叩首曰:“小臣不才,何可同听国家政事?郑侯为国大臣,若分政与小臣,郑侯必取怨于陛下,致祸于小臣,不敢奉旨!”王默然退朝。
有以王欲分政虢公之事告庄公者,庄公不悦。
次日进朝,解簪笏于殿陛,叩首曰:“臣荷圣恩,父子相继,以秉政事,臣恐下僚猜忌臣为专权,愿拜还归乡,以守臣职。”平王曰:“卿何出此言?朕与西虢公共议,国家政事繁冗,恐妨卿等,欲分政与之同理,而虢公再三推辞,朕亦罢其事,卿且勿疑。”庄公再三叩头,愿罢王政。王又曰:“卿之先侯有大功于国,托付大政,今卿猜忌,朕心何安?卿坚意疑朕,朕即命太子狐为质于郑可乎?”庄公又拜曰:“从政罢政,乃臣下之职,焉有天子委质于臣之礼?”王曰:“否!此非朕委质于卿,始释目下之疑,而全君臣之义。”庄公再三不敢受旨。群臣奏曰:“陛下既质太子于郑,可令郑亦使质子于朝,君臣两无猜忌,庶全上下之恩。”王曰:“可!”庄公先使世子忽为质于朝,然后受旨,受太子狐归郑国,是为周郑交质。
却说叔段被诛,有一子名滑,投卫借兵复父仇。卫桓公问曰:“公子何为单骑而来?”滑哭曰:“因伯父无道,杀吾父于鄢,囚祖母于颍,滑孤穷无奔,时投贤侯,乞兴一旅之师,代滑救祖母,雪父仇,则没世不忘也!”卫桓公不知叔段无义被诛,遂发兵一万,与复父仇。滑得卫兵一万,望郑杀来!
庄公闻滑兵至,问于群下,子封曰:“斩草不除根,逢春复蔓延。今滑不知父为有罪,反奔卫起兵,此卫侯不知叔段之非,故为起兵,以救祖母为辞。依臣之见,莫若奉尺书于卫侯,使卫侯押回滑兵,则滑势孤,不战可擒矣!”公曰:“然!”
遂修书遣使,从间道投见卫桓公。桓公得书读曰:卫贤侯尊听,寤生语白:家门不幸,骨肉相残,诚有愧于邻国,然封京赐土,非寡人之不友;聚兵怀乱,实叔段之不恭。
故寡人舍骨肉之爱,念社稷之重,效周公以诛管蔡,循重华以除四凶,况叔段之乱,悉由母氏偏爱,天性在上,不敢亏伦,亦已备驾迎归。逆侄昧父之非,奔投大国,贤侯不知其为非义,劳师远降,敬奉寸牍,乞班三军。为擒逆滑,使唇齿之邦,不致伤和,人化之分,无教乘戾。此非寡人敝国之幸,实后世乱臣贼子之昭鉴也。只此直诉,乞惟虎视,幸甚!
周平王四十九年十二月上旬书。
卫桓公鉴书大惊曰:“错行此兵矣!原是叔段不义,以致丧身,发兵代滑复仇,则是助桀为虐矣!大不可矣!”遂差使星夜追回三军,修书回报。
时滑兵已围延廪,放火焚城,使者未到寨,郑庄公见滑兵破烧延禀,发大兵三万救之。滑见郑兵众猛,乃从卫使班师,遂投于卫。子封谓庄公曰:“卫侯既许抽军,其军又从逆滑焚我延廪,掠我人民,莫非其中怀诈,此从乱之兵不可放回!”
公曰:“然。”号令诸将,卫兵尽行坑陷。卫之残兵,投回本国,报与卫侯。卫侯不认助滑之过,意欲为之复仇。乃问群下,石碏曰:“不可!郑虽坑吾兵一万,皆我助滑为乱所取,罪在我而不在彼,姑含忍以俟郑有他故,然后会诸侯之兵伐之,彼俱无辞。”卫侯曰:“卿言是也。”
却说卫桓公有弟名州吁,乃卫庄公嬖妾所生之子,其人暴戾,好弄刀剑。石碏常谏庄公曰:“臣闻教子以义方,弗纳于邪!”庄公不听,吁又与石碏之子石厚游,石碏每责厚勿与之游,弗听。一日,州吁与石厚言曰:“吾与兄同承父业,而兄独承父位,子盍为我谋之?”厚曰:“公子不见郑叔之迟疑,反受郑伯之诛乎?”吁曰:“然则若何?”厚正欲以箸画计,忽左右入报曰:“周天子崩!新君即位。”
平王之孙名林,是为周桓王。来日,桓公欲往周朝贺,厚谓吁曰:“此计成矣!汝兄明日往周朝贺,可饯兄于西门,酒至半酣,抽出短剑刺之,臣下有言者,命壮士斩数首示众,则诸侯之位,垂手可得也!”吁大悦。次日,带壮士五百,伏于西门,袖藏短剑而饯卫侯。卫侯谓吁曰:“我此回往周有托贤弟与群下,可代治本国政事,我不日便回。”吁曰:“兄侯放心,政事有弟,不必挂念!”酒至三巡,吁袖出短剑,刺侯之额,即刻而殂。时,周桓王元年春三月戊申也。从驾将军宗守素大声曰:“州吁弑君,众人下手讨贼!”吁之伏兵四起,将守素斩首,悬于旗上,鼓噪入朝,号令群下曰:“兄侯政弱,不能立国,故丧兵于郑,我今奉母命嗣位,群下有异议者,可观宗守素为令!”群臣惊惧,皆称千岁。潜渊居士读史诗云:
教于由来美义方,纯臣石碏美声扬。
庄公宠孽忘忠谏,致使储君两下亡。
吁既即位,大宴群臣,拜石厚为上大夫。且曰:“吾欲兴兵报郑之仇,卿等有何计议?”石厚奏曰:“当今郑与齐结连,一卫之兵,难以复仇,莫若使人于宋、鲁、陈、蔡四国结好,连兵以进,郑可伐矣!”吁曰:“陈、蔡小国也,可挟以连,宋鲁大邦,焉能结连?”厚曰:“吾闻鲁之政事乃公子翚秉之,若遣使厚赂公子翚,鲁兵必起。又闻宋穆公将死,乃以大位不传于子,而传于其弟,冯怨父而嫉与夷,出奔于郑,郑伯纳之,常欲与冯起兵取位,今若遣使于宋,说以伐郑之利,则宋兵必起矣!”吁大悦,即日遣三使于陈、蔡、鲁。又问:“谁可奉使于宋?”石厚荐一人,乃伶牙利齿,博古通今,此人可使,不辱君命。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卫石碏仗义杀子 陈穆公以婚救卫
州吁问:“此人是谁?石厚对曰:“此人乃中年人也,现为下军大夫,姓宁名翊字子腾。”吁即遣子腾奉使于宋,宋公问曰:“来使有何会议?”翊曰:“寡君慨郑无道,诛弟囚母,似有吞并诸侯之意,兹欲起兵伐之,自不敢专征,请命于明公,愿连大国,屯兵以征逆郑!”公曰:“我宋与郑,素无宿恨,岂可动无名之师,构怨邻国,烦大夫拜上卫侯,不敢受命!”
翊曰:“伐郑之利在宋,不在卫,公何不察?”公曰:“何以言之?”翊曰:“明公令侄冯者,恨公夺父之位,怨入骨髓,故奔于郑,郑伯为之缮甲蓄兵,不日将起郑兵前来取位,故寡君忽见倚强凌弱,欲与明公扫除大害,此伐郑之利在宋明矣!
愿大王熟思之。”宋公默然良久,谓群下曰:“卫使之言何如?”大司马孔父嘉谏曰:“卫使不可听也!夫州吁欲报郑国坑兵之仇,恐力不敌,故使能言之臣,说我兵以助彼,若果以兵正郑伯杀弟囚母之罪,则其自弑兄篡位之大罪,又何逃焉?愿王思之!”子腾大声曰:“宋有祸根在郑,今寡君欲连四国之兵与主除之,尚且不动,疑迟他日,祸胎既长,郑兵压境,勿怪我卫国不救也!”宋公遂诺会兵伐郑,孔父嘉谏至再三,公不从。子腾回卫,见吁告以宋公许诺起兵之事,吁大悦,即日发兵二万,以石厚、子腾为左右队,自率中军,出城六十里,会蔡侯与宋公,四国合兵六万,前至郑境下寨。郑伯闻之大骇,子封曰:“州吁弑君虐民,无故连兵而来,士卒必不心服,此以羊投虎之兆,臣愿率一万精兵以当之,卫必败矣!”祭仲曰:“不可!彼众我寡,难与争锋,但深沟高垒,固守城池,一面往齐求救,齐兵一至,内外夹攻,五侯之首可斩矣!”郑伯然之。传令子封守东门,祭仲守南门,公自守西、北二门。遣使于齐求救。
却说五国诸侯在城外,日夜攻城,又割郑地未熟之禾。齐兵不至,郑伯曰:“事急矣!奈何?”祭仲曰:“臣闻五国之兵不和,盟主虽多,各相争长,州吁傲戾。若依臣计,写一封诈书,报陈、蔡二国,欲自伐郑之后,以图宋公,共分宋地。
差一小卒带于宋公寨外经过,诈称吁书,宋人必捉见宋公,宋公一见,必怒而伐吁,使其自相攻击,然后齐兵必至,危可解矣!”郑伯大悦,依计而行。
果然,宋公见书大怒曰:“吾不听孔父嘉之言,险被州吁之害!数日以来,见此贼颇有争长之意,原来起谋不善。”谓诸将曰:“先下手者为强!”即率本寨精兵杀入卫寨。时,州吁正在帐中与石厚议事,宋公突从辕门面入。吁闻宋公来,将出帐迎,石厚见宋公挺枪怒目,乃扯吁告曰:“宋人有变!”
言未已,寨外喊声大振,宋兵杀入。吁与石厚不知其故,慌忙披挂出寨。宋公大骂:“逆贼!敢欺我耶!”直奔来杀吁、厚。
吁、厚不能诉明,只得拍马交锋。陈、蔡、鲁三寨主,不知宋、卫何故,皆欲前来解阵,却又混杀了一场。吁、厚见宋兵势大,乃引残兵,望本国逃回。陈、蔡、鲁三国,见宋、卫相攻,再难同事,各自引兵而归。郑国既解重围,见列国兵散,并不来追。修茸城池,使止齐救兵。
却说石碏,时已告老于家,常忿不能讨州吁弑君之罪,及弑不肖子。忽石厚败兵而回,碏责之曰:“汝家累世相卫,不能尽忠扶主,乃从州吁逆贼,构怨于郑,今日事败,见我何如?”喝令左右斩之!夫人救之甚力方免。厚哀告曰:“儿不肖,从卫侯伐郑,郑未下面卫将亡,吾父上念社稷,下念骨肉,筹划以救一邦生灵!”碏乃诈叫厚曰:“此事惟朝天子方可免难!”厚曰:“屡失朝贡,何敢入周?”碏曰:“当今诸侯,惟陈得宠于周,汝二人必亲往陈国,从陈公而朝周,倘得天子之命,然后奉王命以征郑,少则以保卫国。”
厚乃从其计,来见吁,告以父命朝周。吁悦,即日同厚投陈。碏先修书,遣人告陈公曰:“卫国偏小,老夫髦矣,无能为也。州吁、石厚此二人者,实弑寡君,烦君图之,实卫国之幸也!”陈公见石碏之书,叹曰:“吁、厚二人,乃国之蠹,寡人亦被其诓,致怨于宋,不可不图。乃命将军淳于德,伏甲士于濮,将州吁、石厚二人拿住,来见陈公。公曰:“寡人不斩汝辈,卫之诸大夫来议汝罪!”陈侯使人至卫国,石碏令定吁、厚之罪。碏使下大夫孺羊肩、右宰丑入陈斩之。吁大呼曰:“汝等皆吾之臣,何得动手?”羊肩与丑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汝既弑君,我奉天命讨罪,汝尚有何辞!”遂斩二人于庭下,裹其首级,辞陈公而归。卫人大悦,奉桓公之弟名晋而立之,是为宣公。潜渊有诗赞石碏曰:
石碏卫纯臣,仗忠不顾亲。
既谋篡弑贼,复戮失身人。
赤胆贯金石,公威动鬼神。
巍巍春秋老,千古仰雄名。
却说郑伯既败五国之兵,祭仲、子封、考叔、段叔等贺之。
公曰:“寡人以周之亲国,无故而受诸侯侵凌,将欲报怨,卿等计当伐何国为先?”公孙子都曰:“五国诸侯,宋、卫为强,陈、蔡不足虑,鲁乃同姓之邦,况此祸实卫所启,若伐则先宋、卫而后陈、蔡,鲁姑置之。”颍考叔曰:“壮国雪耻,此固当然。然我军初战,疮痍未瘳,且人民劳苦,城郭颓坏,不可轻动,依臣之言,莫若按甲休兵,安集百姓,公请朝于天子,和好宋鲁,奉王师先伐卫国,则陈蔡不战而下,而宋亦不敢救援矣!”公曰:“善!”遂命整驾朝周。
周桓王闻郑伯来朝,请周公、虢公等曰:“昔者先王谓平王常恶郑伯专政而未能除,故使太子交质。今朕即位数年,郑伯今始来朝,岂非恃强而傲朝廷乎?联欲夺郑伯之政,卿等意下何如?”周公奏曰:“不可!我周东迁皆郑武公之力,王当厚礼郑伯而引诸侯,若无故而削其政,恐塞诸侯之路!”王始宣入郑伯。郑伯曰:“卫州吁弑君乱国,今虽被戮,其国纲纪荡然,王如不征,恐失朝政。”桓王曰:“卿即率兵,为朕征讨。”郑伯得旨归国,大发精兵三万,以子封为先锋,原繁、拽驾二人为左右翌,公子曼伯子元为后队,自督中军,杀奔卫国来,至牧邑下寨。牧邑之卒报于卫侯。时卫侯初立,闻郑兵至,手足无措,群臣曰:“主公请亲出,郑可退矣!”卫侯令孺羊肩为先锋,右宰丑为保驾,亲率大军出城,两家摆开阵势,有一青年小将,谓郑伯曰:“诸侯分土,各守其界,汝何无故兴兵相犯?”郑伯视其旗号乃卫侯之号,亲出阵前,大声应曰:“汝卫君不君,臣不臣,我奉天子之命,举兵以正汝罪,何不下马受诛!”言犹未了,卫侯横枪直取郑伯,郑伯轮刀便砍,战不数合,郑伯望西南而走,卫侯追至二十余里,一声哨响,左边冲出公子曼伯,右边冲出大将子封,前有郑伯,后有原繁。
卫兵被困,自辰至未,卫侯与二将各被重伤,入城坚闭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