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演义 - 第 9 页/共 11 页
先是尚可喜藩下有张伯全、张士选者,素党于尚之孝,不悦于尚之信之为人。尚之信惧其泄漏,乃召张伯全及张士选到衙中,托称有事相议,欲执杀之。惟二张大惧,不敢见之信面,即闻令先逃至莽依图军中,告发尚之信为变。莽依图不听,并责二张道:“如之信真心从乱,则出兵多时矣。前此乃之信一时之误,今已反正受职从征,尔何得谗间主人?”因是不从二张之言。二张见莽依图不从,自知留粤不得,乃逃至京中告变。莽依图乃与尚之信一同起兵,望广西而行。
时亦有王国栋者,为旗人逃仆,之信爱之,倚为心腹,更保为都统。又有沈上达者,乃江西优童,之信宠之,所有藩府家事俱为沈上达所掌握。若王府护卫张祯祥,之信亦皆宠之。初则三人结为一党,继则以王国栋既为都统,威福自恣,反凌虐张、沈二人。张祯祥大愤,欲合沈上达并攻国栋,为国栋知悉,即遣告知沈上达,谓祯祥谋夺藩府家政之权,由是上达亦嫉祯祥。
祯祥势孤,益怀怨望。时尚之孝欲代为平南王,方谋搆陷其兄之信,即阴与张祯祥交通,张祯祥遂党于之孝。会王国栋与沈上达共争一女伶,终为王国栋所得,沈上达亦愤国栋,恨不从祯祥所言,至是乃复与张祯祥来往,尚之孝遂并收沈上达为心腹。当张伯全、张士选逃至京中举发之信,清朝乃令侍郎宜昌阿赴粤查办,王国栋即在被查之列。王国栋大惧,乃以金钱之力,极力与粤抚金隽交欢。金隽许以勿党之信,将来将功抵罪。故自尚之信离广东后,所有私人尽皆变志。
当之信起程入广西时,幕下李天植谓之信道:“抚公金隽外容虽与大王交欢,然日与之孝往来,恐非大王之福。”尚之信道:“王国栋现统藩兵,何必多虑?”李天植道:“国栋等小人,恐不足靠也。”之信道:“吾向以恩结之,彼有天良,必不负我。”因此之信全不介意。及到广西,之信乃约周将马承荫攻莽依图之前,自己即于中谋杀莽依图。奈马承荫不能依期而至,尚之信军中举动先已漏。之信知事无成,即率本部奔还广东,欲先杀粤抚金隽,然后尽率旗兵,以截莽依图之后。不料甫回广东,即为王国栋所缚。正是:
附周空具冲天志,回粤先登断首台。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郭壮图饰时修古塔 夏国相倡议弃长沙
话说尚之信阴通周将马承荫,谋攻莽依图不克,知事已泄,即奔广东,欲先杀却巡抚金隽,尽调旗兵以截莽依图之后。初不意回粤有变,当至端溪,李天植复谏道:“大王既离广东,现在不知广东情形如何,不如缓进。待探过事势,然后进城,方为稳着。”尚之信道:“我既回东,莽依图必驰报金隽,乃宜昌阿设法制我矣。此行断不能缓也。”李天植道:“吾所虑者,王国栋等耳。彼谄事大王,究为底事?不过欲藉大王之力以得一高官。沈上达、张祯祥二人,又只博大王之宠任,以厚敛金钱耳。宵小之徒,变幻最易。今彼等高官厚资皆已如愿,应不复记大王矣。”尚之信道:“汝言诚过虑。吾附三桂非一日矣,不闻王国栋等即为我害,何至今日乃疑之?”李天植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大王昔日威震广东,威权独握,谁不慑服?今此次回粤,为失意而还,彼辈已多疑虑。况又有巡抚金隽及钦差宜昌阿同在广东,皆谋以对待大王。而令弟之孝,又日谋倾陷大王,以期袭王位,此诚不得不虑也。”
尚之信听罢,默然不语。但念王国栋未必遽变,且惧莽依图先到广东,为先发制人,仍主急回羊城,便不从李天植之言,即率三军急回城去。到时,早有人报道:“王国栋已率旗兵前来迎接矣。”尚之信大喜道:“王国栋果非负我者也,李天植何过虑耶?”说未已,已见王国栋下马迎候,尚之信与握手甚欢。尚之信并密询王国栋道:“自吾离广东而后,金隽、宜昌阿等有何举动乎?”王国栋道:“无举动,闻宜昌阿将次进京,金隽则惟盼大王捷音耳。”尚之信听罢,并不思疑,遂并马入城。之信又谓王国栋道:“藩府旗兵,何时可以征集齐备?”王国栋道:“权在大王,欲速则速。不知大王言此,有何用意?”尚之信道:“先臣误前明遂亡,吾心实未尝忘明室,欲一赎前人之愆,故附从三桂,此尔所不知也。吾到广西后,谋攻莽依图不克,今当尽起旗兵,尽杀金隽及宜昌阿,以截莽依图之后。但事须速举,迟则反受人制矣。汝为吾心腹,当助吾一臂。或有疑汝不足靠者,顾吾不之信也。”
王国栋听罢,半晌乃答曰:“吾从大王久矣,今日犹有疑我者耶?特吾亦不复计较。只如大王所言,旗兵亦易征集耳。旗兵久受藩府厚恩,断无有不从命者,大王可以放心也。”言罢,已到城中。时王国栋所领的人马,皆拥护前行,之信本部反在后面。李天植深以为忧,欲赶上观看。不意王国栋早授意手下,以扬鞭为号,甫到城门,即一声呼喝,国栋护兵一齐动手,把尚之信拿下,立即缚之。尚之信欲挣扎时,奈众寡不敌,早已就缚。即厉声曰:“吾何负于汝?奈何为奸细耶?”王国栋道:“此抚军及钦差之意也。”言罢,不做理会,即蜂拥直进金隽衙门。后路人马犹多有不知,惟李天植见前军王国栋的人马飞驰入城,情知有变,乃留兵在城外,先带一小队赶进城中。
知道王国栋已押尚之信至金隽衙门,复派兵将城门紧守。李天植正欲到抚衙问个底细,不想钦差宜昌阿及抚臣金隽已异常神速,即刻会同讯问,以诘究尚之信通周背清之事。尚之信初不自承,惟王国栋、沈上达、张祯祥三人,交口指证其事。王国栋并指曰:“之信欲起兵谋杀钦差及巡抚,以截莽依图归路一事,一一坐实。”尚之信自知难免,乃向王国栋等三人骂道:“吾待汝们不薄,何转眼不识,反陷吾耶?”王国栋等三人,默然不答。惟张祯祥稍有悔心,闻尚之信之言,面为发赤。宜昌阿便欲将尚之信押下,再究同谋之人。王国栋恐被藩兵要劫,乃向宜昌阿道:“尚之信劫父自立,久拥兵权,藩下尚多腹心。若假以时日,之信不难脱矣。”金隽以为然。宜昌阿乃即令押尚之信至市曹斩决。故尚之信自被掩捕,以至斩首,不过半日间,多有不知。
自尚之信既杀之后,李天植知得,即具函至抚衙诘问尚王之罪。王国栋复指天植为同谋,宜昌阿欲一并治之。金隽道:“尚王既杀,藩兵尚在天植之手。藩兵多有受尚氏私恩者,天植不难煽而为变,反为后患。不如缓之,再作后图。”宜昌阿亦以为是,乃宣布尚氏罪名,并慰覆天植,令其解散藩兵。天植道:“吾生为尚王亲信,受恩已重,不得不为之报仇。”乃向藩兵宣言:“尚王罪不至此,只为三数小人忘恩搆陷耳。”藩兵闻尚王被杀,多有哗然。李天植乃复至函金隽,略道:尚王通周之事已在前时,既已归正,岂宜复构其狱?谓其欲举兵以截莽依图之后,乃王国栋一人之言耳。忘恩负主,复构而致之死地,罪诚重矣。钦差与中丞等必欲庇之,其如人心何?这等语。宜昌阿乃与金隽酌议,知道藩兵已愤,若真个激变起来,终是不可。
乃与李天植往复函订,愿斩王国栋、沈上达、张祯祥三人之首,以谢藩兵,须李天植解散兵权,天植应允。金隽乃将王国栋、沈上达、张祯祥三人,谓为献谗陷主,即同押赴市曹斩决。可怜王、沈、张三人,藉尚之信之力得图富贵,反以陷尚之信而死不旋踵,亦可为忘恩背主者戒矣。
是时,金隽把王、沈、张三人已经斩首一事函告李天植。天植听得,即谓左右道:“宜昌阿与金隽之必杀王国栋三人者,以惧藩兵为患也。彼欲得吾而甘心久矣。主仇既报,吾事已了,吾敢贪生乎?”言已,又谓藩下将校道:“吾主之志虽大,然三桂非成业之人也。自后汝等不宜妄动。”言罢即拔剑自刎而亡。初时宜昌阿、金隽只望王国栋等既杀之后,李天植即为解散兵权也,不料到天植更能自尽。故听得天植之死,反为感动。以天植义不忘主,至为可敬,乃并请为之封赠。自后藩府兵权,乃移归尚之孝管理,并奏诸以之孝承袭平南王爵。之孝力反之信所为,屡出师入广西,以助莽依图。
自是吴三桂那里,又多两广后患。计先后失长沙,失岳州,今又失尚之信,三桂军中大为震动。马宝、夏国相等,以云南为起事之根本,前军有失,饷项艰难,乃飞报云南,须认真筹款接济。
时三桂大驸马郭壮图在云南驻守,接应各路饷项。自前次军粮紧急,已增采五矿,又广通贸易,以资税饷。但人马既多,需饷浩大,徭役又重,以故民多怨言。自先后接得弃江西、退岳州及尚之信败亡之耗,知道国事艰难,人心更骇。以两广为庾富之地,尚王既死,三桂实去一大助力,恐自此云南征赋更重。故云南人士,此时谣言更多。郭壮图深以为虑,乃谋所以镇定人心。时方重修归化寺,寺中住持弘念方请诸郭壮图助资重建。那寺本建于明朝成化年间,日久渐已颓废。弘念知郭壮图欲粉饰人心,乃诡称佛祖降言,将佑大周兴基,江山不久光复,请增拓禅林,以彰灵应。时则王屏藩大破图海之捷音方到云南,各处人士举国若狂,皆酬资相助。因此大兴土木,不数月间,大工即已落成。郭壮图更请三桂仿行封禅之典,粉饰承平,志为盛事。
并封弘念禅号,并为碑文以纪其事。那碑道:昆明五里有山,曰金马。晋人常璩著《南中志》,称其中有山神光影。
汉宣帝乃遣谏议大夫王褒祭之,殆即其地焉。自大明太祖皇帝崇尚佛教,敕天下郡县各建寺门,故成化时恪遵祖制,遂建寺于金马山,名归化。嘉靖间又复修之,置田罗僧,以供象教,于是乎有归化寺。然而前驱昆池,云霞蒸蔚;后拥呼马,斗杓悬干。右俯城雉,朝市肩摩;左瞰平皋,塍畔鳞集。
此则滇郡之胜地。是以殿庑精舍,香厨鸟台,与夫古木奇卉,根干盆峙于其间。胡为而坊欹,而山门颓,而大殿倾圮。俯仰兴衰,不禁有今昔之感。方今皇周肇兴,大事将成,迭沾灵应,非重加修饰,何以答护灵光?适住持弘念,持一纸以乞疏,将欲重整殿宇,高其门若坊,以复旧观。而左都督巴公乐轩,内府总兵官高公德轩,乃不介而孚,相与弁首,以图厥成。第军需孔亟,正供维艰之际,安必其人有余资,向法门以作福田者。特请留守将军云南总督驸马郭公简臣,内府右将军张公弼吉,内府后将军赵公子远协助之。
自是赞成者亦实繁有徒。未及期而所谓殿与门若坊,丹刻翼飞,轮奂立见。
是虽众心共悦以竟其成,实由一二人贵志殚力,鼓舞善念不倦,乃有如此。
夫天下事莫难于创,而莫不难于继。每见夫辟草莱、披荆棘以结构一刹,层轩延袤,飞阁逶迤,顾而成之,如出反掌。及依旧规嗣遗绪。以施补葺于胜概,或百计图维,反力不副心,如负重登高然,何哉?岂古今人不相及,其视物我之轻重交战于胸中而不能自力耶?抑世有治乱,事有缓急,承平则道愿斯宏,扰攘则自顾无暇,不无性命身家之累,条于中而罔恤其他欤?然创逢人主之好尚,而又祸福死生之说以悚其私人之趋事就功者,常喜而速。继遭世故之变迁,奔走公家,虽知佛有不舍之擅,无缘之慈,而无见效于目前,遂不免以梵言为末务。故创者欲大宫室,饰法相,其功甚易,继者非太平无事,不能无废乎前业。今独能相鼓励底厥成者,因由于佛法无量,灵应及时。
然亦赖有不计治乱,精进一心之释子也。若弘念者,其近是。是以记。
大学士太子少保兼礼部尚书林天擎撰文
三韩八十居士徐魁书
留守将军兼云南总督大驸马郭壮图
世袭将军何进忠内府右将军张国勋
内府后将军赵永宁左都督巴克勇
张国忠张光祖等
大周照武三年仲冬上浣住持僧弘念立
时归化寺落成时,郭壮图、林天擎并奏知三桂,称为谕勅重修。三桂并派林天擎、郭壮图,恭代诣寺拈香,以答灵祥。复加尊佛法,如封泰山禅梁父故事,弄得云南举国若狂。当兴工时,云南文武官员各捐资财,更拨库帑,大兴土木。又于落成之后,郭壮图欲请封赠弘念禅号。惟林天擎以为不可,并道:“国家财用已迫,而战事机势复不如前,此后实心筹划犹恐不及,若徒务虚名,终属无当。驸马为国至戚,休戚相关,即周皇陛下侈务虚名,驸马犹谏之。君子实事求是,不宜如此。”郭壮图道:“某非不知也,以人心震动,事即难为。此举诚粉饰欺时,吾亦不得已而为之耳。”林天擎道:“驸马既知如此,自当着实设法,以抒前敌之忧。粉饰一时,岂为长策耶?”正议论间,忽胡国柱、马宝、夏国相军报驰至,以岳州失守,江西已弃,尚王已死,两广湖南势皆危迫,速募新军以助前敌,急扩运道以裕饷源,等语。
郭壮图听得,乃叹道:“胡、夏二公精于谋略,久为周皇所称许。马宝亦李定国劲将,降归而后,久立战功。之三人者,皆一时之能员,何今日亦颓困至此耶?”言罢,与林天擎互相嗟叹。惟有回复长沙,宣告云南财政竭蹶情形,只有尽力筹划而已。
时胡国柱与马宝俱在长沙,而夏国相却扎在浏阳。清兵已面面趋向,皆欲会攻长沙。马宝即谓胡国柱道:“今大局已危,当会议长策,以抒目前之急。驸马与国休戚,当振刷精神也。”正说间,夏国相已至,马宝即与计议。
夏国相道:“今吾等数人悉聚于湖南,而敌人更无后顾,亦悉力以向。长沙当数面之冲,实非长策。以其只有抵御之力,并无进取之能,终亦难于久持也。”马宝道:“前者之失,计在于进兵太缓,后者之失,计在于守老湖南。而川陕之军,又不能长驱大进,以分敌人之力。故敌军悉聚于此间,其势既厚,我即难于争胜。今则更形竭蹶,若大势既去,即徒保长沙,亦无当也。”
夏国相道:“此说极是。以某愚见,不如弃去长沙,分道进兵。此后虽得城池,亦不必设兵守御,但长驱北上,则敌人或穷于应付,而我军终有得手之处。若徒守此间,只事拒守,无能为矣。”胡国柱道:“二公之论极高。弟自奉命驻扎长沙,未尝征伐,反徒耗精力耳。今当请诸周皇,力主弃去长沙之议,使敌人累军经营以攻湖南者,一旦落空,反改而御我,岂不甚善?”
夏国相道:“但恐周皇注重长沙,恐请命而行必不从也。”马宝道:“夏公之言亦是。但未得周皇之命,谁敢弃之?恐亦徒受责备耳。”胡国柱道:“不如分为二策。先请诸周皇,力言长沙危险,驻守无用。如周皇能出大兵直趋汴梁,自可以解长沙之危。否则,非弃长沙不足以转危为安。看周皇如何主意便是。”马、夏二人皆以为然。便把所议情形,驰驿奏报成都而去。正是:人谋虽在空筹计,天意难回反促亡。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出郧阳三桂殡天 陷敌营莲儿绝粒
话说胡国柱、夏国相、马宝等,以请弃长沙之议奏知三桂。三桂那时觉胡、夏、马三人意见皆同,料不为无见。但湖南一省,费许多兵力以支持至于今日,若一旦弃之,实为可惜。且惧一经弃去湖南,是岳州既失,江西又亡,人心不知弃去湖南的原因,反以为湖南又复失守,必致大为震动,那时人心既去,大局更不可问矣。想到这里,便把弃去湖南之议大不愿行。又看胡国柱等奏词并称,若不允弃去湖南,必须成都出发,大兵直趋汴梁,以要清兵之后,然后可以挽回等语,自念军兴以后,军事一向得手,自从自己久居成都,今岁不战,明年不征,即战争竭蹶至此。从这里看来,是自己亲征之事必不可免,因此便大集诸臣会议。时李本深已经病故,故各大臣俱无主裁,惟各于弃湖南之事多不赞成。因大半不知战法,只以为湖南一省怎好轻弃,因此皆主张勿弃湖南。三桂便决意亲征。退后即进宫里,以此事告知莲儿。那莲儿亦主张三桂亲征之说,并道:“胡驸马及马、夏二公,亦未必主张舍弃湖南,不过欲陛下亲征耳。以陛下神威,不患亲征不胜,如是不特湖南可保,且大事可成。得失之机,在此一举,愿陛下速行。”三桂深以为然,即令约会诸军,以备出发,并以莲儿从军。莲儿初犹欲辞,三桂道:“前次亦与卿从军,不过朕已得病回军,卿究未尝误朕事也,卿其勿疑。”因此,莲儿恐自己不去,三桂必不出。三桂既得莲儿同行,心甚欣慰。先以亲征之令,颁布陕西、湖南以振励两处军心,并留降将罗森镇守成都。
那罗森本清朝四川巡抚,时未设川督,并以王屏藩领川陕总督之名,兼应四川。复以亲属吴永年、吴炳光驻守成都一地。那时三桂年已六十有六,更事既久,凡事不肯冒险而行。故虽然亲征,仍先固成都根本,然后起程。
一面令罗森照运军饷,即率大兵十万,以郑蛟麟为前部先锋,并大将王会、洪福、林天柱、谭延祚等数十员,望郧阳进发。大将王会进道:“今湖南势在危迫,而陛下不进湖南,何也?”三桂道:“兵法在攻其所必救。昔孙膑围魏救赵,卒败魏兵。朕今将绕出蔡毓荣之后也。”诸将听罢无语。
大军既出成都,远近震动。因三桂老于戎行,向为清兵所畏。惟自进成都之后,颇事酒色,后宫美女至数十人,一切政事皆委诸臣下,惟事娱乐,故人心渐变,以为三桂以开创之主且如此颓丧,不久必败。及闻此次亲征,无不骇异。清朝诸将亦惧三桂,自听得三桂出征,即欲于三桂未至以前先破湖南,以绝三桂之望。于是安王岳乐会同董卫国先踞萍乡,以撼浏阳;蔡毓荣即率诸将由荆、岳二州分攻长沙;贝子尚善亦与水师提督杨捷由镇江先出长江上游,以攻洞庭;三面齐进。时周将水师提督林兴珠,方驻洞庭扼守。
尚善以林兴珠穷而相投,不可深信,意欲诛之。杨捷道:“杀降诛附,古人所戒。彼以岳州既失,孤军无援,其投降乃出于至诚,何必疑之?且优待林兴珠以为来者劝,亦计之得也。”尚善无词。杨捷即请提奏录用林兴珠,仍令领带水军。自此尚善一军,亦得协力以攻长沙矣。
且说吴三桂与诸将直统十万大军,迳趋郧阳。军行时,一面使人持令箭驰调汉中人马,分略扶风、武功一带,以壮王屏藩声势,一面调王会、洪福各统五千人,从间道先趋襄阳,以分敌兵。待大军将到河南,然后移襄阳之兵直走樊城会合,以图北伐。分拨既定,三军奋勇赶行。自三桂亲征之议为清将所知,顺承郡王即以大军退驻开封,图海亦调将军穆占先领军万人速趋湖北,以厚湖北兵力。旋即分头飞奏入京。时清朝君臣听得,康熙帝即欲亲征,惟诸臣力谏。适西藏达赖喇嘛有奏到京,谓三桂如肯乞降,可优礼待之,以释其心。康熙帝看罢,怒道:“三桂今日断无乞降之理。然为彼一人,扰及全国,朕必不能曲赦之也。今诸臣皆惧三桂,岂三桂有三头六臂耶?彼一战未必便能到京。而彼年近七旬,行将就木,朕决不畏三桂也。”正言间,忽贝子尚善奏报已克洞庭,并降了林兴珠。诸臣齐道:“彼人心已去,三桂将无能为,不劳车驾亲征矣。”康熙帝乃罢亲征之议。即分头飞谕顺承郡王、图海、岳乐及蔡毓荣,赶速进兵。
且说周将王会、洪福奉三桂之命,往袭襄阳。濒行时,三桂嘱道:“襄阳为汴鄂来往咽喉之地,然自蔡毓荣夏入岳州之后,已全军南趋,顺承郡王闻我军将至,又回驻开封,是襄阳一地,必守卫空虚。吾军此行,可一鼓而下。但两位将军须分为两军,以一军入城,以一军留外驻扎,以为犄角,则敌人虽有救兵驰至,亦不至受困也。如襄阳既下,可飞报前来,朕自有法以处之矣。”王会、洪福领命,欢喜而行。即分为两军,各统五千人,驰向襄阳进发。
时襄阳一地,有清总兵李占标驻守,部下仅三千人,且以为南有蔡毓荣,北有顺承郡王,共两路大军援应襄阳,万无一失,故绝不防备。单是图海曾飞报顺承郡王,以三桂一出,须重防樊城一带,故顺承郡王亦只拨兵马五千人驻守樊城,而以襄阳一路地属湖北,只咨请蔡毓荣分军防守。不想顺承郡王的军札尚未到蔡毓荣军中,而王会、洪福两军已到。即有探子飞报李占标道:“周军大至矣,奈何?”李占标听得,绝不准备,并道:“王屏藩厄于图海,夏国相厄于安王岳乐,马宝厄于蔡毓荣,今三桂大军又只向郧阳进发。试问有周兵从何大至?休得造谣,以乱军心。”乃说犹未了,忽流星马又飞报,周兵已将近城。李占标此时已半信半疑,即披挂上马,驰出城外一看。
奈未至城楼,那时守兵已一齐哗噪。因一来不知周兵人马多少,二来周兵猝临,主将号令未有,故一时慌乱起来,倒互相逃窜,以致居民震动,多有望东而逃者。原来周兵恐襄阳有兵固守,乃兼道而行,时已直薄西南两门,矢石分施,枪炮齐发。城中只有守兵三千,又要分守各门,如何拒敌?李占标见兵士已逃,居民又窜,城中呼声震地。李占标自知不能挽救,仍自传令紧守,却私自遁回衙中,携了家眷,带了二三十名亲信勇丁,直弃城先遁。先逃至樊城,只诈称周兵人马大至,不能守御,以图掩饰。是时襄阳守兵知主将既逃,更无主脑,惟有举城投降,即大开城门,迎周军入城。王会即留洪福一军驻扎城外,自行领兵入城。一面安排居民,一面报知三桂,听候行止。
且说吴三桂大军到了郧阳,即大集诸将,置酒高会。三桂道:“朕初时欲直趋汴梁,然顺承郡王一孺子耳,固非吾敌,图海又为王屏藩所牵制,必不能救援,是汴梁乃吾囊中物耳。独蔡毓荣一军,为吾军劲敌,蔡虏不死,南部不安。朕待襄阳捷音一到,当先分兵会同襄阳得胜之兵,南陷武昌,以制蔡毓荣。则马宝诸将,因此复苏,朕亦得专力北方,再无后顾。”说罢,诸将皆呼万岁。正饮间,忽报湖南有军报飞至。三桂大惊失色,诸将道:“陛下何必失惊,或者胡驸马捷音来也。”三桂就令呈长沙军报上来,即在席上拆阅。却是长沙报称粮草已困,云南不见运到,特请设法援助。三桂道:“向来湖南一军只靠云南接济,四川一路却接应陕西。今长沙粮道不济,即令四川帮助亦恐不及,却怎生是好?”正说着,忽又报蔡毓荣尽移荆汉大军以逼长沙,岳乐又由江西入湘,攻浏阳甚急,故长沙极危。三桂听至此,正自嗟叹,又忽报称贝子尚善会同水师提督杨捷已克洞庭,水师提督林兴珠已投降去也。吴三桂听得,大叫一声,吐出鲜血来,立行晕倒。左右急为救醒,乃徐徐叹道:“土地将失,人心复去,大事已矣。朕将奈何?”左右皆劝道:“昔陛下起义之初,只有云南一省,乃奋袂一起,各省随附。今湖南虽危,未必即失。纵或湖南失去,仍有云南、贵州、四川及陕西之半,势力尚雄于初起之时也。若以我人物多众,则林兴珠之降,如太仓少一粟,无关大局。陛下何必灰心如此?”吴三桂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初时起义,人心向附,其势自顺。今转战经年,士气已堕矣。势短粮绌,朕所自知。故宁愿当时少得一城,不愿今日稍失一地。若林兴珠虽非重要人物,然兴珠随朕久矣,朕待之如子弟,且委以水师全权。今日一旦负朕降敌,可见人心已不如前也,朕安得不惊心乎?”大将郑蛟麟道:“昔王辅臣声威十倍林兴珠,虽在陕降敌,而一王屏藩即足以破图海。愿陛下放心,臣等愿竭力,国家何争一林兴珠乎?”三桂道:“辅臣之降,出于不得已,且为敌人所畏敬。今林兴珠真负国也。朕非为一林兴珠惜,只为人心惜耳。”说罢,仍叹息不置,又复咯起血来。左右亦不欲再言,以扰其病躯。正欲扶三桂退下,忽报襄阳捷音已到。三桂听得,稍露喜悦的面色。但方才一连咯血二次,已面色青白,精神不支,只由左右扶着,欹在椅上。部将林天柱进道:“陛下适因湖南警报,殊过于忧虑。不知失之东隅,亦可收诸桑榆。无论长沙为我大军所聚,未必即失,但观襄阳之捷,是湖南虽失,我军亦可北进,陛下当即发谕起军北上。想顺承郡王,一纨绔子耳,必非陛下敌手。得据汴梁,以临北京,将势如破竹。成败之机,在此一举矣,愿陛下振奋图之。”时三桂于林天柱所言,亦欲有所答语,但觉头晕喉梗,不欲多言。郑蛟麟见三桂如此情景,不免着慌,即使左右扶三桂退下。诸将亦不欢而散。惟各自私议,以襄阳既下,足以振动军威,多欲瞒着三桂病情,分兵出发。各部将均推郑蛟麟作主,郑蛟麟道:“此次为主上亲征,与寻常出军不同。若在别将,就可代他行令,至于主上之兵符印信,谁能代之?某断不敢为也。今且多候一宵,看主上情景如何,再作商议。”部将谭延祚道:“设有差池,是大周不幸也。”各人听罢,唯摇首叹息。
不料吴三桂退后,精神更惫。时在郧阳,正借清国镇署为行官。是时三桂已觉困极,只为军事在心,又不能稳睡,只有爱妃莲儿在旁伺候。但见三桂病势昏沉,甚为焦虑,速延医士诊治。服药后仍无起色。忽然三桂张目向莲儿问道:“朕今年几何矣?”莲儿道:“陛下只宜宽心静睡,醒后病势自退,不必多言以劳神思。”三桂又叹道:“朕恨不起事于十年以前也。”说罢,双目复闭,惟终睡不着。一来年纪已耄,二来又数年溺于酒色,体魄极弱,已经两次咯血,如何支持得起?约至二更时分,又复摇首而叹,口中复咯出血来,沾染枕褥。莲儿再催医师治理,依然无效。医师道:“治此症,宜先撇尽愁思,方能调理。陛下国事甚重,切宜宽心。”说了,不见三桂答言,医士遂退出。莲儿不离左右,知三桂目虽紧闭,心自明白,即心生一计,唤左右侍儿环集,故说军情。或说已有军报马宝大破蔡毓荣,或说夏国相大破岳乐,欲以娱三桂之意。不想三桂素知莲儿能忖己意,且言之太过,三桂不特不信,反以为湖南更危。惟口虽不言,心更增虑,整整一夜不能睡着。
比及天明,病势益增。三桂自知不起,即谓莲儿道:“朕将与卿永诀矣,卿将奈何?”莲儿听罢,忍不住泪,已呼呼而哭。徐道:“陛下须保重御体,以国事为重,毋但为一妇人计也。”三桂道:“噫!汝识见犹胜于朕耳,朕死迟矣。”莲儿听至此,更为大哭。徐又道:“陛下但注意后事,若藉国家之灵,病当立退。设有不幸,妾当随金棺而回奉安。陵寝之日,妾必随英魂于地下也。妾受陛下厚恩,非此不足以图报。且为妾一人而误陛下大事多矣,又焉忍偷生乎?”说罢,椎胸大恸。三桂此时忽像回光返照,神思忽觉清醒,遂向莲儿慰道:“此朕自误,于卿底事?”正说着,忽侍儿报称,诸将入来问安。三桂随谕令延诸将进来。莲儿即拭泪闪在一旁,诸将乃鱼贯而入,为郑蛟麟、谭延祚、吴应祺、吴国宾、吴用华、何大忠、林天柱、张国柱等,皆鹄立于三桂卧榻之前。三桂举目遍视诸将,不觉双目垂泪。郑蛟麟先说道:“陛下玉体如何?臣等极为盼望。愿早占勿药,以靖中原。”三桂此时,欲强起与诸将说话,惟四肢疲弱,终不能动。郑蛟麟道:“陛下不必过劳,倘有圣谕,臣等拱听。”三桂乃复睡下,呜咽言道:“朕此后恐不能与诸卿出军矣。”郑蛟麟道:“陛下何出此言?吉人天相,不久当自痊也。”三桂道:“朕觉神思恍惚,身体不宁,喉中梗咽,时复晕眩。朕已年逾七十,得此重疾,焉能永保?然生死亦常耳,独惜国事未定遭此不幸。朕固误国,亦恐误诸卿之前程也。”诸将齐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受国厚恩,当以死报,愿陛下自重,以维系人心。”三桂道:“朕将不起矣。朕误数年光阴,以至于此。此次亲征,本欲扫荡中原,诸卿等与朕共作太平之宴。今若此,夫复何言?以大事未了,不得不以一言相托。”郑蛟麟道:“陛下有何明训,伏乞直言。”三桂道:“昔朕长子在辽东所生,已在京不幸为敌所害。惟次子尚幼,今当国家多事,非赖诸卿之力,断乎不可。”郑蛟麟道:“臣等虽肝脑涂地,必不负陛下也。”三桂又道:“胡国柱、郭壮图为朕至戚,必能尽忠报国。夏国相与朕论交最久,马宝向为李定国之勇将,自归朕以后,朕以心腹待之。此四人者,文经武纬,识略冠时,且心地忠硬,举义复国乃其素志,必能仰体朕心辅朕子以图大事。今南北相隔,不能面嘱,朕当以遗书一道烦诸卿转告朕意。”诸将听罢,皆挥泪答言:“谨遵明训。”三桂又道:“云南向称瘠苦,然自通商业、兴矿产,利源大增,朕因以为根据。四川乃天府之国,地势隘阻,田土优肥,户口千余万,民殷国富,士饱马腾,可资大业,皆勿轻弃之。湖广四战之地,只利于进取。今长沙危迫,势将不支,然云南实阻黔桂,可以无虞。特荆州为由湖入川要道,不可不争。若得之,可以固四川门户,亦可以为湖南声援也。屏藩在陕,足当图海。若汉中荆州以及黔桂门户,坚持即可以保川滇,然后以大军北趋,天下尚可图也。”郑蛟麟道:“陛下断事明见万里,臣等当以此意告知郭、胡、夏、马诸公,以成陛下之志。”三桂忽自叹道:“朕亦愚耳。数年蹉跎岁月,自误至此,乃欲藉后人以竟其志耳!”说罢,长叹一声,又复垂泪,诸将交相慰劝。三桂即令进笔墨,由左右强扶而起,草了遗书一通,嘱交郭壮图、胡国柱、夏国相、马宝四人阅看。写竟,精神已不支,又复倒睡。强向诸将劝谕一回,却令诸将暂行退出。郑蛟麟等遂遵令而退。莲儿复至榻前,三桂时默无一言,惟眼中垂泪,向莲儿似有依依之意。莲儿亦俯首而泣。
少顷,三桂乃道:“朕果致死,卿将何依?”莲儿道:“陛下不必为妾计,妾固有以报陛下也。适闻陛下嘱谕诸将,后事已无可虑。但大军已至此间,究竟此大军如何处置,在妾愚见,当讳陛下大事,仍令诸将出军为是。”
三桂道:“所有能将俱在湖南,其次亦在陕西,此间无有当此重任者。若勉强出军,反遭挫败。此军为精华所聚,若有差池,全国震动,是以难也。“三桂至此,复省起一事,乃传谕郑蛟麟、谭延祚复入。当郑、谭二人复至时,三桂乃嘱道:“朕若不讳,宜暂勿发丧。谭将军宜会合襄阳得胜之兵,与王会、洪福共取荆州,以固四川门户。敌人不料朕猝死,荆州可唾手而得。若郑将军可率诸将领大军陆续回去也。”谭、郑二人拱手领命。三桂又道:“愿诸卿努力前程,朕不能多嘱。”言罢,以口指心而殁。亡年六十九岁。论者以三桂置君父之仇于不顾,只为圆圆致引敌入关,复锄明裔于缅甸,及反正而后,又唯日事酒色,今岁不战,明年不征,坐待困毙,其忧愤而死,固有由也。后人有诗叹道:
君父深仇且未知,谁教兵马渡京师。
十年重镇称能将,一哭邻庭为爱姬。
称号否留天子障,衔仇羞过伍胥祠。
圆圆歌罢人何在?只有莲儿尚可儿。
自三桂殁后,诸将即秘不发丧,莲儿亦唯暗中饮泣。郑蛟麟乃遵三桂遗嘱,令撤回襄阳之师。令谭延祚领本部人马会合王会、洪福往取荆州,俟荆州既得之后,好传遗诏于长沙。一面赶购金棺,先将三桂大殓。将大军十万,反旆成都。令大将吴应祺、吴国贵领一万人马,护三桂棺柩先行,郑蛟麟与诸将共统大军为后路,并保护吴三桂随营家小,向四川而退。
且说清国大将图海,自败于王屏藩之后,再陆续增兵。以元气未复,只紧守要塞,并未与屏藩大战。及听得吴三桂以大兵十万亲征,直趋河南,深恐顺承郡王非三桂敌手,河南若亡,陕西亦将不保,乃令大将赵良栋领兵五万,沿汉中东北而下,以要三桂后路。时赵良栋以总兵积功荐升提督,并授为靖逆将军,权力故在图海之下。图海甚倚重之,特令当此大任。赵良栋道:“大将军所委,断不敢违。但闻三桂大兵十万,号称二十万,此行恐不足与抗,望大将军指示机宜。”图海道:“兵法在攻其所必救,今三桂以四川为根本,若以大军先趋四川,三桂必撤兵西还,此孙膑围魏救赵法也。若三桂一经退兵,彼人心胆落矣。待三桂退后,将军相机而行可也。”赵良栋领命而出,即号令诸军,整齐队伍,起程沿咸阳、兴平而下。大军已至紫阳,一面使人打听三桂人马行程。
时郑蛟麟领大军在后,陆续向四川而回,也不知赵良栋领命拦截,只催军前趱。赵良栋亦不知三桂已死,以至回军。及探马飞报,有周兵大队不下十万人直向四川而行。赵良栋诧异道:“三桂本出河南,何以未经交绥,即自退军,得毋设此疑阵,以诱我耶?”便改装带了随从人等,亲自打听。但见周军军容惨淡,士气不扬,即回谓诸将道:“周兵果退矣。正不知何故退兵,吾当待其过,尽从后击之,可获全胜。”一面分拨人马,届时出战。
时郑蛟麟所领大军已过去大半,忽闻紫阳上游似有人马。郑蛟麟道:“若有之,必是清兵。然不久必入川境,不必多虑,只顾前行便是。”莲儿道:“现在军有退心,士无斗志,若有埋伏,料难抵御。若此军稍有挫失,精锐尽矣。将军为国司命,请统大军先行,妾请以小队扮作先皇,多设旌旗以为疑兵。敌人以为先皇尚在后军,必向后军攻击,则大军可以安稳奔回。妾一妇人,死不足惜,即以妾一人而保全十万精锐,亦国家之福也。”郑蛟麟不从,莲儿因强之。郑蛟麟无可如何,只得留莲儿在后,陆续而退。莲儿乃乔扮三桂,从后而行。
忽行至日暮,鼓声大震,上游无数人马出现,皆清将赵良栋旗号,周兵无不惊惧。赵良栋望见周营后军黄伞,以为三桂果在后军,暗忖道:“若拿得三桂,大事平矣。”乃亲率精锐,直向周兵后路攻来。这会分教绝世佳人随军失陷,千秋烈女绝粒捐生,遂成一段佳话。正是:欲救大军随阵后,却教烈女陷军前。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吴世蕃继位衡阳 夏国相退兵黔省
话说清将赵良栋以为吴三桂必在后军,且拿得三桂,大事可定,实为不世之勋,便督兵直攻后军。时小数周兵皆一同溃走,莲儿自知不免,亦故为惊慌,杂于军中而逃。赵良栋见周军前队直走,不顾后军,心颇思疑。但见后军周兵人马极少,若三桂尚在,可不必理他前军。又念:“三桂若果在后军,何以前军置三桂于不顾?”皆不免疑虑。唯至此安排既定,亦惟有先围后军而已,即率人马把周兵的后路小队围定。莲儿料前军已去,乃谓随从军士道:“徒死无益,汝曹可以降矣。”于是随从军士皆降。
时近入夜,莲儿即欲自刎。转念虽可一死,恐赵良栋以拿三桂不得,必追前军,计不如暂待之。正悬忖间,清兵拥到,将降兵尽驱入营中,并捕莲儿。清兵知不是三桂,急报知赵良栋,令先押被捕者至前,一问其原委。及至时,乃是一娇娆女子。赵良栋一见,活是一个美人,虽在惨难中,不失闭月羞花之貌,心中大爱之。乃喝问道:“汝是何人,敢冒作吴三桂耶?”莲儿道:“周皇陛下已由前军去矣,妾乃其侍儿也。”赵良栋道:“三桂既已出军,何以遽退?”莲儿道:“周军自有良谋,非妾所知,或藉此以诱将军之追耳。”赵良栋半信半疑,心中欲令莲儿为己所有,但军士在前,不便多说,乃令先押至后帐。此时莲儿不能走动,心中无限悲感,求死不得,偷生又不忍,惟于无人处以眼泪洗面,亦时以笔墨消遣,聊以解愁。
日者赵良栋独至莲儿房内,莲儿方午睡。赵良栋见他案上有诗数首,即取而观之。题为《不得见》,共诗三首。诗道:
弱柳飘今日,名花异去年。
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烟。
国事今何若,侬心自糜他。
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花。
故国难回首,深宫归未能。
君王不得见,妾命薄如冰。
赵良栋看罢,为之愀然。自忖:“莲儿一弱质女子,竟如此坚贞,实在难得。看来三桂手下,想不少忠臣义士。若三桂是济事的,好容易敌得他?”想罢即潜步而出。
次日复往莲儿房内,莲儿见了大惊,以为赵良栋将图相犯。赵良栋知其意乃让莲儿坐下。良栋道:“昨日观得佳作,已知卿心事。但三桂非成业之主,卿虽矢志,亦徒自苦耳。”莲儿道:“妾闻忠臣不以兴亡变心,烈女不以盛衰改节。妾受周皇之宠,冠诸六宫,今虽失陷,岂忍负周皇耶?”赵良栋道:“吾且问卿,三桂方自出军,何以遽退?”莲儿道:“此周皇之命,非妾所知也。”良栋听罢,亦不再问。又道:“卿清才劲节,吾甚爱卿,卿能相从否?”莲儿道:“妾蒲柳之姿,不足以侍巾帼。且妾已从周皇,若改从将军,是辱节矣。辱节之女,将军何取焉?若蒙盛德,得纵回川,将买丝绣像为将军纪念,有生固不忘大德也。”赵良栋道:“三桂耄矣!倘已不禄,卿将如何?”莲儿道:“愿从诸地下。”赵良栋知莲儿志未可移,只长叹而出。
自此莲儿立定心志,如不能释回,惟有一死。故赵良栋使人送来的饮食,概不沾唇,只称不愿饮食而已。如是数日,已饿极而病。早有人报知赵良栋,良栋听得,意殊不忍,意欲释之,又不忍舍去。乃使人向莲儿说道:“娘子毋自苦,将军有言,将纵娘子回去。然自绝饮食,终难行路。会当遣人送娘子回川,今适未得其便耳。娘子宜自爱,当进饮食,为他日回川计也。”莲儿道:“妾身虽在此,心在成都。赵将军若加怜悯,释妾回川,于就道之日,即进饮食矣。”那人回告赵良栋,良栋以其志不可强,即欲释之。左右有献谗于良栋者,却道:“凡人莫不贪生,何况一女子。彼目前绝饮食,不过要挟将军耳。囚之已久,必自生悔。观洪承畴之降,可以想见。今因其自绝饮食,即释之,是中彼计也。”良栋遂以为然,置莲儿于不理。惟天天仍使人送饮食前往,以为莲儿饥极必思求食。乃莲儿已矢志不移,惟奄奄一息,睡在床上,面色青黄,腰围消瘦,身软如绵,已不能动弹。尚有二三分气息,终不能死去,欲引手自绝其吭,然已无气力握。至十天左右,只觉喉中还留一点气。赵良栋使人视之,见所送饮食分毫不动,细察其脉息,那时亦饮食难进。赵良栋深悔误其性命,欲以参水灌之。那莲儿心上还有些明白,惟将牙关紧闭,水不能下。及至夜分,呜呼哀哉,敢是死了。年仅二十四岁。后人有诗赞道:
君王晏驾返川东,谁保雄师伏女戎。
质弱最怜殉节后,卵危况在覆巢中。
三生已负牵牛约,一死犹成汗马功。
蜀帝春魂今在否,啼痕空洒杜鹃红。
自莲儿死后,赵良栋大为惋惜。赵良栋谓诸将道:“吾爱莲儿者,非爱其貌,乃爱其才耳。今尽节而死,吾甚惜之。”便命左右以礼为之厚葬。当殓时,莲儿面色如生,赵良栋与诸将皆为罗拜。后来赵良栋入川,即以莲儿棺柩营葬于夔州,谓为贞姬墓。此是后话,不必细表。时赵良栋以周兵退尽报知图海,请示行止。图海却暂令回军,待攻破王屏藩之后,然后再入川,并令赵良栋即回军陕西而去。
单说谭延祚与王会、洪福同领人马,疾攻荆州。时清兵已尽移大兵会攻长沙一路,故荆州守兵无多,谭延祚却令王会、洪福先攻荆州城地。以王会入襄阳时所得清兵旗帜号衣极伙,即以本军扮作清兵,相机而进。当下王会与洪福先分攻荆州东北两门,荆州城内清将不虞周兵猝至,又以城中兵少,不敢出战,只闭城紧守。谭延祚料他必催取救兵,却于夜分率兵赚城。城内清将不辨真伪,以谭延祚军中尽是清兵旗帜,以为救兵已到,开门纳之。谭延祚率兵一拥而入,遂夺了荆州,杀散敌兵。谭延祚即令王会、洪福暂守荆州城,以待后令。即带了三桂遗诏,并领人马沿石门、常德、龙阳、宁乡入长沙而去。
马宝听得谭延祚孤军到来,必有事故,乃急令接入。谭延祚乃宣读三桂遗诏,各员哭拜既毕,胡国柱道:“先皇遗诏所立次子,乃属庶出,且复年幼。先太子虽在京被害,而先皇太孙尚存,序当应立。昔明太祖既定天下,以长子虽殁,犹嘱立太孙建文皇帝,以嫡庶之序不可乱也。况太孙年已长成,若一旦立庶,反开争位之端。外患未宁,内忧先作,必不可也。”马宝道:“胡驸马之言虽是,然此乃先皇遗诏,谁敢违之?”夏国相便向谭延祚问道:“先皇书遗诏时,将军究在旁否?其时先皇病态又何如?”谭延祚道:“小将此时方与诸将至内问安,此诏却出于先皇御笔,惟病势已危矣。书诏甫毕,旋即晏驾。但尚能传嘱末将,先取荆州以通长沙之路也。先皇在日,以太子在京被害,常诫太孙努力国事,记念父仇。今遗诏并不提及太孙,何以一旦忘之?此亦乱命耳。乱命必不可从。且国有长君,为国之福。以吾之意,当依胡驸马之言,改立太孙以主国事。此为权宜,非故违先皇遗诏也。”马宝至是,亦无言语。胡国柱更一力主张,在座诸将皆无异议。夏国相便令诸将以次签名,改吴三桂之孙。暂令秘密丧事,待新主即位,然后发丧。遂一面令谭延祚以本部人马驰赴云南,接太孙吴世蕃至衡州即位。谭延祚领命疾行。
讣至滇中,上下皆为失色。留守郭壮图即与大学士林天擎商议,即令谭延祚本军兼加派护队,送吴世蕃驰至衡州。
时夏国相、马宝、胡国柱三人方扼守长沙,分内外犄角以抗拒清将。虽清兵各路环集,然周兵守御甚严,经数十小战,清兵终不能得手。夏国相一面将吴三桂死事秘不发丧,待新君即位,然后计算。那一日吴世蕃将至衡州,先由驿驰报长沙。夏国相听得世蕃将至,乃与胡国柱、马宝商议道:“今皇太孙已到,吾等须至衡州迎立新君。惟长沙地处重要,目下仍须固守。倘长沙一失,衡州亦危,反惊动车驾。故须能守长沙,然后能至衡州迎立也。诸将计将安出?”胡国柱道:“须留一能事者固守长沙,方能赴衡。”夏国相道:“坚忍宁耐能却大敌,莫如马将军,此重任非马将军不能当也。”马宝道:“此为国家大事,某不敢辞。但今局面不同,敌军云集,拒之非易也。今请往返以二十日为期,二十日以外,须诸君回此共商大计。”夏国相道:“往返数日,有十余日料理大事,计二十日可矣。”夏国相又道:“胡驸马为国至戚,不可不一行。”便将各路兵符尽交马宝,即与胡国柱起程,望衡州而去。
那日到了衡州,时吴世蕃已先到。夏国相将三桂遗诏及各人改立长君之意,对林天擎等说知。时胡国柱、夏国相带同十余员至衡,林天擎亦随带十余员同至,即会议扶立新主。即以林天擎为赞礼,夏国相为护卫,以后日为黄道吉日,择定辰时,就在三桂旧日行宫即位。立召工役万人,先行赶将行宫油饰一新。夏国相等打点各员,排班俟候。先令谭延祚以本部人马及新来滇兵拥守城外,复以卫队守护行宫。到那日清晨,夏国相即扶世蕃即位。胡国柱率以下各官随班叩贺,皆呼万岁。议定以明年为洪化元年,所有各官俱有升赠。大赦国内,先发喜诏布告新君登位,并发哀诏颁布先皇之丧。凡国内百日内不鼓乐,并谕令夏国相、胡国柱及马宝,以国事未定,即宜缞绖用兵。所有军戎大事,宜战宜守,皆由夏国相、胡国柱、马宝三人便宜行事。
夏国相等谢恩已毕,以长沙军情吃紧,新君不宜久居衡州,仍令谭延祚护送回滇。待至滇之后,延祚即领兵入川,以固川防。各人皆以为然。谭延祚即与林天擎共护吴世蕃回滇而去。
夏国相、胡国柱随带哀喜两诏,同返长沙。夏国相及胡国柱至时,恰仅十六日。国相即与马宝计议道:“新君即位改元,势须颁布。恐先君既崩,军心疑惧。湖南又为清兵所聚,必难久守,且有守无战,徒费兵力,不如弃之,仍以川滇为根据,先复元气,后图再举,方为良策。”马宝道:“徒守此间,固知无益。但恐退守云南,则势反孤耳。”胡国柱道:“今军粮告竭,若弃长沙亦难进战,恐除退守滇黔以外,亦无他策也。”夏国相道:“四川天府之地,号为天险,可以自固。滇中左扼曲靖,右阻石门,皆可以固守。
待敌军兵力一疲,而吾元气已复,再图大举,亦无不可。某已思得一策,当以整顿财力为先。宜一面增采五矿,改铸值十值百大钱,以裕军需,并鼓励民气,以图资助。复推广贸易,以裕商民。不久即可使财力充裕。及今图之,犹未为晚。若再遭竭蹶,势不可为矣。”胡国柱、马宝皆以为然,于是共议退师之计。马宝道:“退亦不易,今当先报荆州,使王会、洪福先行撤兵回川。吾将领兵独进宁乡、益阳,再折而西,以入贵州。公等自由长沙缓缓而退,彼以我兵力未惫,忽然退兵,必疑我有谋,应不敢尽其兵力也。且吾犹有一意,吾欲公等先回云南,整顿内事,吾仍当驻兵贵州,以阻来兵,方为稳策。若并弃贵州,反成孤立,恐清兵将以各路大兵扼黔桂,以撼云南,恐云南亦危矣,断不可也。”夏国相、胡国柱皆以为然。马宝乃即行分军两路,为前部扬言分掠宁乡、益阳,自己却领大军继进,嘱令部下若到益阳、宁乡,即撤军望贵州而退。果然清将疑周兵欲通荆州之路,蔡毓荣即分兵往救,惟自马宝起行之后,夏国相即乘夜退兵,直弃长沙而去。正是:数戴用兵徒耗力,一朝弃地急回车。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拔固原图海鏖兵 走汉中屏藩殉国
话说周兵计撤退,自马宝进兵宁乡、益阳,以进为退,乘机折入贵州。
时胡国柱、夏国相自马宝起程之后,即乘机退兵。胡国柱道:“我今退兵,清兵必乘势追袭,不如虚者实之,于城上仍遍插旌旗,以为疑兵,使清将见之,必以吾军未退,必不敢遽行南下也。”夏国相道:“此计直用不着。若如驸马所言,是直诱清兵来追耳。”胡国柱急问其故,夏国相道:“蔡毓荣合各路之众以困长沙,彼只为围困,而不为猛攻者,盖知吾军在长沙势已疲惫,不久必退,待吾退而后乘之耳。城厢内外,吾军人马数万,旦暮炊烟四起。凡有兵无兵,清将已一望知之矣。是兵少尚能以实者虚之,若兵多则全用不着也。”胡国柱道:“用兵之道,战固为难,退亦不易。今清国四面大兵绕集长沙,吾军若退,又何以保清兵不来追赶也?”夏国相道:“吾已思得一法在此,只如此如此,可以瞒过清将矣。”胡国柱鼓掌称善。夏国相便令三军各拿锹锄,纷纷掘地,泥沙飞扬,滚于空中。然后令诸将一齐打叠起行。到夜深,所有城内城外各军一齐向南而退。早有细作报知蔡毓荣与岳乐等,皆以周营日间沙尘飞滚,必然掘地。既是掘地,必然埋伏地雷,皆不欲遽追,以中其计,蔡毓荣持之尤坚。当部下诸将环集请追,蔡毓荣道:“非汝等所知也。观日间周营动静,必有大事,何必便退?恐不宜即追,追则中计矣。”因此与安王岳乐、贝子尚善及简王知照,暂仍按兵不动。
到次日宁乡、益阳探报回称,该两地并无兵警,只有些小周兵,尚离数里即回军望南而退。蔡毓荣听得,正自疑惑,不一会,又得荆州由驿报到捷音,以周将王会、洪福已弃城而遁,现在已收复荆州。蔡毓荣所得那两路人马同时撤退,乃惊道:“彼真退兵矣,断无各路同时诱敌之理。彼国中必有事故,是以如此。今番马宝却瞒过吾也。”急令人打听长沙消息,见城中绝无动静。急拿土人问之,则称昨夜周兵已退去尽矣。蔡毓荣听得这点消息,急提兵入长沙。正是前方畏敌,今要争功,同时各路清兵皆进长沙而去。蔡毓荣见城内尚粘有周将告示,是谕令军民守制的,各衙署亦悬挂黄字灯笼,始知三桂已死。复寻土人问马宝退兵的光景,土人具述马宝进兵只为求退,军中掘地装做埋伏地雷的样子,亦只故作疑兵。蔡毓荣乃叹道:“夏国相、马宝皆能者也。若不然,彼在长沙只合敛手待毙,焉能逃去耶?若三桂有为,而又如此有能事者以佐之,则天下大势未可知也。今三桂已死,吾无忧矣。”
便与岳乐相议奏道,以岳乐为亲王,就让岳乐领衔,奏明收复长沙。清朝以三桂踞长沙数年,一旦收复,乃大加赠赏。以岳乐劳师在外已经数载,即令回京休息,而以所部人马由贝子尚善兼统;以尚善晋封郡王衔,加蔡毓荣太子太保一等伯爵;其余各员皆陛赏有差。并令各路从速进兵,乘三桂溃败之时,收回疆土。尚善与蔡毓荣领命后,整顿各路人马,暂行休息,然后进取。
清朝自以收复长沙之后,并谕知图海,示以长沙既复,冀以鼓励西路诸将之心,责令先肃清秦陇,即乘势入川。图海得令,以三桂既殁,川兵必难再出,鄂汴两省可无后顾,乃向顺承郡王部下取精兵二万,并吉林马队五千,驰赴入陕,以壮前军。适赵良栋又引军回陕,图海即大会诸将如赵良栋、张勇、王进宝、孙思克等商议进兵之计。图海道:“吾军败后,屏藩终不能进取。虽经数十战,吾以挫败之师,尚能却拒,是天将亡三桂矣。今屏藩分兵据阳平,扼要道,为平凉声援,亦不能越平凉一步。吾破屏藩,此其时矣。不知诸君有何妙计?”王进宝道:“屏藩大军东至凤翔,西迄秦安,连营相亘。又有吴之茂、谭洪以为左右,欲摧陷之,诚不为易。兵法在攻其要地。探闻周军驻陕,粮道俱屯于叆阳。某愿以一旅之师冒险深入叆阳,焚其粮草,据之以分其东西军势。然后以大军压其前,则屏藩必败无疑矣。”赵良栋道:“吾自探得三桂后军数十人,有一人唤做孙年。他有胞兄孙祚,现为屏藩后军营官。孙年谓受吾厚待,无可图报,愿劝其兄立功来归。俟吾军与屏藩交战时,使其兄举火为号,以扰屏藩军心。彼军心既乱,吾以军力乘之,彼复于中为变,屏藩不败何待?屏藩一败,是吾军一举而收复陕西也。”图海道:“二人之言,皆有见地。吾以为屏藩一军久以固原为根据,当先取之,然后望南而下,以制屏藩,实为要着。今当以一军先下叆阳,留军守把长武一带,却以大军先趋固原。待吾军与屏藩交战,即以孙年行其计可也。”诸将皆以为然。图海即分拨人马,准备行事。
且说王屏藩自三桂殁后,已接哀诏,又接得新君即位,加封为镇西王,以吴之茂为荡西王,谭洪为镇国公,俱列为金吾卫大将军。屏藩等自受封后,益图奋勇,便与诸将商议进兵。吴之茂道:“先皇崩后,人心震动,此一次战事实为重要。某料图海知吾国丧,必乘势求战矣,不如先发制之。以陕西地势险阻,守则易,进则难,不如转向东南,沿扶风、武功以制长武之后。我全取进势,图海将分头抵御,我却沿咸阳而东,长驱疾行,以抚汴鄂之背。沿途招纳,令良将分兵把守要道,以防图海与蔡毓荣之后。是陕西而东,一举可定也。”谭洪道:“吴将军此策,胜则大事易成,败则只轮不返矣。且吾军远去,图海将袭我汉中,以窥川省,是前军未知胜负,而根本已摇,某窃不取。以胡、夏、马三将聚于湖南,犹不敢轻进,何况我军乎?”吴之茂道:“此不同也。胡、夏、马三将扼于长沙,而湖北、江西俱为敌有,实无可施展,故不轻进耳。若以汉中为虑,可飞函川省郑蛟麟,添兵助守汉中,以固川防,万无一失。今当国事迍邅之际,宁冒险图功。若旷日持久,军心益疲惫,国势益不可为矣。”王屏藩道:“将军之策如韩信之暗渡陈仓,我若行之,必为图海所不及料。因自先皇亲征,中道退兵,图海以为川兵不复再出。马宝及夏国相等既扼于长沙,吾军亦阻于陕西,图海以为更无后顾矣。吴将军之策,实出其不意。与其坐守陕西,以旷日无功,何如冒险一行,而冀大事之立就?故此策准可行之。”有部将李本纯道:“若依吴将军之策,我若少带兵,则无济于事,若尽提本处大兵而往,是已先弃陕西。且人马既众,军行又远,难保敌人不为邀击。可知此策若行,不特陕西既失,即前军胜负之数,亦不可知也。”王屏藩道:“陕西得失,无关大局。即数年据守固原,复通平凉之路,凤翔一带亦隶版图,究无损于图海。今吾轻兵远出,亦不必惧为敌人所知。以彼即知之,以为吾军将出以攻城争地,将分兵御守,然吾固非以求战,而但取猛进也。彼若不分兵守地,而必与吾战,则吾亦可转一策,以夺其城池以扰之,彼亦疲于奔命矣。”言罢,遂不从谭洪、李本纯之议,决意弃陕西沿东南而进。
不意正在分兵,忽流星马飞报祸事,已有固原告急之报,称清兵大至,速求救援。王屏藩听得,大惊道:“今番吴将军之策亦不能行矣。以吾军若出,不特陕西即失,且汉中防守未固,则汉中亦危,吾军更为所蹑矣。似此如之奈何?”谭洪道:“彼既来攻,我当接战。非争固原,欲破大敌耳。前次之失,在图海既败,不乘势以求一大战,使图海得徐图布置,实为可惜。今当悉锐与战以破之。若图海一败再败,必引军而东,不特陕西可以保全,即三晋汴梁之路,亦可通矣。”王屏藩听罢,便率诸将统大军前往。军行时,屏藩并谓诸将道:“图海此来,知吾国新丧,欲乘机相迫耳。成败在此一举,诸君各自努力。”诸将听罢,人人奋勇。屏藩又以清将张勇原与己为厚交,前者曾具书劝降,当授以王爵,惟未见回答,乃再以书召之。张勇接书阅罢,谓带书人道:“吾与王将军为私交,既成敌国,各为其主,公事所在,此后幸勿以私语相往来也。”王屏藩得张勇回答,知张勇无降意,乃大怒道:“彼竟为吾敌效死力耶?且亦轻视吾军矣。今遇张勇,当杀之以泄此恨。”便引军驰行。
大军甫到化平,已见前路尘头大起。急令人探视,则固原败兵也。时周在固原守将为副将陈旺,急至屏藩军前报道:“图海亲率重兵,已取固原矣。某以众寡不敌,莫可如何,今当速谋区处。”屏藩道:“彼进兵是何神速也?今不宜再进,惟驻化平以待之。”乃令陈旺引败残军士为后路,令吴之茂、谭洪分为左右军,互相犄角专待。
图海自亲统大兵拔了固原,一面督兵南下以击王屏藩大军,一面令赵良栋令降弁孙年转致其兄行事,以图内应。并道:“王屏藩老于行军,量一后路营官举火内应,终恐不能奈屏藩何。惟既有内应,即无论如何亦可以扰彼军心,则吾军之进攻较易。以屏藩兵力雄厚,其部下能事者亦多,非此不足以撼之也。”赵良栋得令,密召孙年,着行其计。孙年道:“两军相距,不能以书信往来,须某亲往谒见吾兄。然先须给以凭据,于成功之后有以奖给吾兄,方可也。”赵良栋从之,立予一函,使孙年前往。孙年即密藏此函,逃至周营,自称被捕之后,至今方得逃回,遂由军士引见其兄孙祚。孙年乃将所谋一切,俱告其兄,并道:“今观大势,三桂已死,周室将亡。吾兄当预作他计,趁此立功投降,亦一机会也。”孙祚听罢,信口答之,只称相机图事,即留孙年于营中。孙祚自念:“生为周臣,死为周鬼,岂可改移志向?”
乃将赵良栋之函,往见王屏藩。屏藩道:“汝意若何?”孙祚道:“吾不能以兄弟私情,误国家大事也。”屏藩道:“汝真忠臣也,今当乘机行之。汝回营后,瞒住汝弟,说称吾意不欲接战,只坚壁以劳图海之师,将分军沿凤翔而东,要长武之后,以趋汴梁。即约图海、赵良栋来劫我营,并以举火为号。我如此如此,可以破图海也。”孙祚得令,即回营瞒住孙年,请图海于次夜进兵,允以举火为号,以作内应。孙年即遁回清营报告。图海道:“此策或不可全恃,然无论如何吾亦当进兵。”惟赵良栋深信之,以自己重待孙年,而孙祚又为孙年兄弟,故坦然不疑,即勒令军马,决于次夜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