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开国中兴传志 - 第 3 页/共 9 页
封陈广为前燕王 封董翌为翟王延安中秦三十郡
封田荣为前齐王 封司马忻韩王藩阳下秦十八郡
封田庆为前赵王 封项庄为交东王三十四郡
封田横为齐王临淄 封张耳为赵王常山三十郡
封田都为中齐王青州 封张耳为赵王常山三十郡
封臧陟为燕王幽州四十五郡 封田安为下齐王即墨
封吴苪为衡山王湖南长沙 封陈胜为梁王弥州
封陈余为北赵王定州 封韩信为执戟郎
楚王封职已毕,赐王侯文武群臣筵宴,传旨令来日各各赴镇莅事,不得辞误。文武一齐谢恩退朝,唯有沛公不悦。子房笑曰:“与大王贺喜。”汉王怒曰:“封吾南郑褒州是秦罪地,轻吾太甚。”子房曰:“南郑非为罪地,乃立根本取社稷兴刘之所。臣闻南郑山高路远,地土沃饶。殿下奉命乙巳,木命也,逢西方庚辛金断木而成器。大王至彼养成锐气,乘楚不备,取天下,易于反掌也,王何不悦?”汉王方悟。说罢,子房辞别汉王,复往咸阳。汉王曰:“卿去何故?”子房曰:“臣入咸阳见楚王,乾扬功绩。”汉王亦不知其意。
子房迅至咸阳,正遇范增。增执子房奏楚王曰:“张良是汉王之臣,私入咸阳,即为奸细。”子房奏曰:“臣非他故,正欲见王有所告也。”楚王曰:“卿有何事?”子房曰:“微臣故主骸骨未奠,愿乞韩王城以葬韩王之骨。”楚王闻言大喜。曰:“世间忠孝无如子房也。”楚王即许,子房谢恩。楚王问曰:“吾欲迁义帝,卿谓若何?”子房曰:“大王迁之是也。义帝若得人心,恐楚王不测,枉若军民。”王曰:“谁可去?”子房曰:“诸人去不得,唯范增可去,使义帝无怨大王。”楚王即遣范增、英布二人去迁义帝。增奏曰:“臣去无辞,但臣有一言,王当谨记。”王曰:“卿有何言?”范增口:“臣若去后,第一,切不可离咸阳;第二,韩信乃世之高士,不可令去。第三,留住汉王,且休放还镇地。”楚王曰:“卿言诚是也,卿去早还。”范增、英布辞王东行。次日,子房奏楚王曰:“启陛下,今有汉王思归,王宜遣之;若恐汉王心变,只将家眷留此为质,汉王必不敢反。”楚王大悦,发使传旨:“放汉王西归,且留家眷于此,不得带去。”汉王得旨,大骂子房,怏怏而去。楚王退朝,子房私迁汉王至于太白岭上。汉王责子房曰:“卿何反吾若此?”子房曰:“臣不知,愿闻其故。”汉王曰:“尔故令楚王留吾众眷,岂非反耶?”子房曰:“大王不知,臣见楚王,说遣范增东迁义帝,功之一也,放王西归功之二也,留王家眷者使楚王不疑。大王异日兴兵东向,一鼓城楚,此臣之计功之三也。”汉王听罢大喜。子房又曰:“大王善保龙体,臣有三件大事未干。此去咸阳干办即来侍王。”汉王曰:“三事维何?”子房曰:“与王求觅破楚大元帅一也,说楚王还乡二也,说六国反乱三也。”汉王闻言,与子房欢悦而别。此时楚汉元年五月十一日。汉王人马行过连云栈,子房暗遣人烧栈道。人报汉王,王大怒。萧何曰:“大王勿怒,此乃子房之计也。”王息怒,方思领众文武前赴褒州不题。
且说范增、英布二人已到徐州,迁义帝至于彬县乱山之间。范增暗使英布假装贼寇,弑义帝于山内。胡曾先生有诗叹曰:
义帝南迁路入彬,国王身死乱山深。
不知埋恨穷泉后,几度西陵并水沉。
子房既入咸阳,诈装云游道人,作谣歌一首,用钱贿诱街市小儿歌唱其谣日:
有个人人,隔壁摇铃。
只听其声,不见其形。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不数日间,满城街市小儿尽皆唱念此歌,上下无不听知。子房因见项伯,甚喜,留宿于家,每日闲话。项伯入朝,子房堂上闭步,见一书架堆积书籍甚多,仔细取看,内有文书一封,名日:锁诸侯法,上写执戟郎官韩信书。子房展看良久,叹曰:“妙机!真奇才也。此乃兴帝图王之术。”叹息未已,项伯忽至。子房起而问曰:“公自朝回,为何不悦?”项伯曰:“今日退朝迟晏,因为楚王问群臣街上小儿谣言有何凶吉,无人敢对,楚王怒起。”子房曰:“谣言如何说?”伯具念歌词。子房曰:“此歌别无其意,只说楚王为帝,当衣锦还乡。”项伯闻言一时省悟,即入朝奏曰:“臣至家思想,小儿谣言别无甚意,只言陛下衣锦当还故乡。”王见说大喜,遂传旨意,差拨三万民夫前往彭城备建殿阁。
左谏议韩生谏曰:“大王不可迁都。”王曰:“何也?”生曰:“秦之地四关俱险,八水三川,自古建都兴隆之地,威镇诸侯,若都彭城,弃实就虚,非国之福,愿王思之。”楚王曰:“吾意决矣,尔勿多言。”韩生又曰:“大王轻信小儿谣言,弃大就小,失其地利,根本动摇,万一有变,何以制之?”王大怒曰:“吾掌百万雄兵,谁敢与吾为敌?尔何妄言,再奏必斩。”韩生不忍,舍死又谏曰:“大王不信臣言,正犹木猴见果之说。昔春秋楚文王善弈棋,外国进一木猴,尤善于奕。文王与之斗,被猴屡胜。文王乃以果觑之。猴因视果,遂败局,踊身跳于文王头上。文王怒赐猴死。于子其奏日:‘猴乃山中之兽耳,焉知礼法,可免其死。’文王不允,竟杀之。今王徒见近小不识远大,何异于此。”楚王睁目大怒曰:“竖子乃敢讥朕,推出斩之。”韩生低首无言,须臾绑至市曹。韩生呼咸阳父老告曰:“吾今日谏王被刖,与比干、伍员无异。”有监斩官韩信曰:“尔有五罪,何言比干、伍员乎?当日楚王掘始皇墓,尔不谏,罪之一也;王杀秦子婴二百馀口,尔不谏,罪之二也;王烧阿房官,尔不谏,罪之三也;王信张良说,放汉王西归,尔不谏,罪之四也;命王迁都,虽所宜谏,乃比王于禽兽,讥谤主上,罪之五也。”韩生闻语默然。信叱曰:“速斩回报。”
当下子房在旁,看见韩信言词剀切,威令果断,乃私叹曰:“此人真天下之英雄,当今之豪杰。”嗟讶弗已,见信乘马归宅,遂蹑迹至信门首,令人通报求见。韩信出户相迎,礼毕序坐。子房曰:“某有一剑,特来卖与足下。”韩信视剑笑曰:“剑有何能?”子房曰:“剑有三口,一曰天子剑,二曰宰相剑,三曰元帅剑。天子剑卖与汉王,宰相剑卖与萧何,元帅剑卖与足下。”韩信惊问曰:“公莫非子房乎?”子房曰:“然。”信曰:“某出身寒贱,草木之躯,公何念信?”子房曰:“前者窃见足下之书,锁诸侯之法,足徵公有将相之才,古今罕见者也。”信默然长叹。子房又曰:“此剑愿献与公叠纳下。”信曰:“某乃楚臣,安受汉剑?”子房曰:“不然。大丈夫避暗投明,弃邪归正,理之常耳。古人云:‘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昔姜太公避纣而归文王,兴周八百馀年天下。百里奚弃虞归秦,相穆公而成霸业。自古贤哲之士,莫不舍经行权以图建功立业,况以公之才略,职受执戟郎官,岂不辱没英杰?纵使依依于楚,吾视楚王终不能展公之抱负;公若弃楚归汉,汉必重用,大丈夫识时达变正所宜耳,愿公思之。”韩信听罢,自思楚王不能信用,恐终屈抑,乃答曰:“容某先辞楚王,如楚王不用,后归汉也。”次日,信上表辞楚王。王视之怒曰:“胯夫竖子,要尔何用?樗栎之材,何足道哉?”韩信退朝。子房再至见信,言楚王不用,子房大喜,遂即修书一封付与韩信,令信传与萧何。子房辞别,信即收拾行李,单马而出咸阳。
《两汉传志》一卷终
卷之二
萧何三荐韩信为元帅
却说韩信辞别张子房,单马弃楚归汉。数日行至散关。楚将锺离末领兵随后追近大声呼曰:“韩信何往?”信曰:“楚王不用,吾今西归。”锺离末曰:“楚王命吾追赶,若见公即斩之。”信曰:“生死在将军,若能免命,誓不相忘。”末亦不忍诛之,谓信曰:“吾放尔西归,但将军富贵之时休忘今日。”言讫,二人各别。
且说子房离却咸阳,周游列国。入齐说田横反楚,自称齐王;入魏说魏豹反楚,入燕说韩庆反,领兵五百杀臧陟;入赵说陈余返逼张耳。自是各国不宁。一日,人报田横反了楚,自立尊号不服楚王。王闻奏大怒曰:“吾不亲征以除反贼,则诸侯谁惧?”即日点起大军三十万,亲征田横,去后不题。
且说韩信已过散关,路逢陈宣。信问宣往褒州之路。陈宣指从陈仓而去,过却陈仓,前至栈道。信听言罢,正行闻,忽见一老人。信问曰:“此去陈仓,公识路否?”老人曰:“尔莫非韩信乎?”信曰:“然。”老人引信入陈仓口,数十里有一大石。信步至石上,四顾而下,以剑尖画石留诗一首诗日:
韩信经石过,西回握将权。
东降秦楚将,此处斩章邯。
题毕问老人曰:“此去南郑多少路程?”老人曰:“八百馀里。”信怒其诈,欲杀之。老人曰:“愿赐一剑。”信将一剑杀于地上,剑过处其人并无血,尽乃白膏。信大惊叹曰:“误杀此道人也。”不数日信至褒州,入招贤馆,见夏侯婴。礼毕,信曰:“某特弃楚归汉,汉王若何?”婴曰:“汉王乃贤主也。今正广招天下贤士。”信曰:“略知。”婴具酒食待信毕,与信坐叙,问信曰:“将之道何如?”信曰:“为将之道有七:大敌在前不可却后;雨不张盖,暑不执扇;三军未膳,将不可食;罚不避骨肉,赏不择冤仇。此为将之道也。”婴大喜。次日奏汉王曰:“今韩信来归,此人甚有奇能,乞王擢用。”汉王闻奏,封信为散典官。(按:此职乃今时之狱官也)信受职,便点狱囚,死罪一十三人尽皆放免。有巡军知之,急捉狱囚,来奏汉王。王大怒,将信与狱囚一同斩首,命夏侯婴为监斩官。信叹曰:“既谋天下,何杀壮士乎?”婴见信言慷慨,命且留住,只将狱囚一十三人斩讫,婴即见萧何曰:“韩信乃世之高士,怎生脱免?”萧何即与夏侯婴同见汉王,具言信不可杀,汉王方免。
萧何邀信到于本宅,酒礼待之。问信曰:“公放狱囚者何也?”信曰:“狱囚乃秦之罪人。今王欲立天下,岂不慰万民之望?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弃小就大,王者之道也。”萧何听罢大喜,盛礼待信。谓信曰:“公且宽心,有日荐公为将。”信忙致谢。萧何次日入朝秦曰:“韩信故放狱囚,乃弃小就大,以狱囚乃秦之罪人。秦因刑戮枉法,今王欲图天下,宜慰万民之望。”又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信之高见。信有功也,愿王详察。”汉王终不悦信,不纳而退。何回宅与信闲话。明日又奏王曰:“大王自布衣斩蛇,兴义取秦天下,今不能与楚争锋,不得已而忍受南郑褒州,宽仁布德,感贤人千里而至,正宜开诚任用,乃舍置之,非所以招贤也。”汉王曰:“吾观韩信居乡无名,又兼年轻,岂成大事?”何曰:“自古用人以才以德,何在虚名。昔周武王拜太公为军师,非拜其年,因其才也;臣观韩信有孙吴之韬略,管乐之才能;若用为将,天下不日可定矣。”王曰:“韩信既有才能,何故乞食于漂母,受辱于胯下,甘冒胯夫之名,何也?”萧何曰:“昔傅说居于版筑,高宗肖像求之而始得;太公钓于渭滨,文王因梦求之而始遇;管仲囚于槛车,鲍叔荐之而始用。自古贤智豪杰之士,莫不先屈抑而窘迫,信之困辱亦其时之未际耳,岂其才之不足以自食,武之不足以胜恶少哉。古人立贤无方,又曰‘任官惟贤’才是。皆未尝徇其名与迹也。况今大王意在图王兴帝,关之外纷纷皆敌人也,苟不得人而专任之,虽欲与列侯抗也,难矣;况思破楚而成混一之业乎?愿大王勿以食贱之故而轻弃韩信,乃宗社之幸也。”王见萧何极言信之能,再三不已,乃封信为治粟都尉。萧何出朝至宅请信贺职。何曰:“公休不受卑职,不旬日荐公为将,必当重用。”信受职至仓查视,粟俱黑腐,不堪支发,因见市人多有饥色,遂召百姓赴仓尽行散放。有灌婴入朝奏与汉王,大惊曰:“信乃楚之奸细也。”急召萧何责曰:“公极荐信有能,今将官粟不奉上命,私放于民,当得甚罪。”萧何无对,怒而起。何出朝至宅召信问曰:“官粟公何支散?”信曰:“其粟朽黑,军不堪食,故散与民,不待月馀,民来还纳,放旧易新,官民两便。”何闻之大喜曰:“公真有识之士也。”次日,萧何入朝,具奏韩信放粟之故,有功不宜见罪。汉王闻奏,思之半晌不语,乃曰:“本当斩首,但看卿面。”萧何谢恩退朝。一日,萧何令人请信至宅闲叙。问信曰:“自古及今名将几人?”信答曰:“古今之将,其人非一。自周秦论之,姜子牙钓于渭水之涯,韬略晦藏。避而不出,及文王以飞熊之兆,出猎渭滨,始载之而归。武王恶纣之暴虐,欲行吊伐,遂拜子牙为师,号曰尚父,而不名子牙。约天下诸侯会于孟津,乃与武王兴师而出。戊午日兵临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一战之功,定周室八百馀年天下。子牙仁义之师,此上将也。春秋之世,管仲相公子纠,因内变而奉子纠出奔于鲁,其才其智无由见也。子纠败,鲁人囚仲而归于齐,桓公欲杀之,鲍叔荐之桓公,释之用之为将,仲能相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会盟于葵丘,为五霸之首。管仲乃智术果断之士,此中将也。由仲而外其为将者,莫不皆能出奇制胜,运智使谋侥幸而成功者矣。而治国之才,盖不若管仲甚远也;况望其为王佐如子牙也哉。”萧何又曰:“下将何如?”信曰:“如秦之王翦、白起出则摧锋陷阵而获其胜,守则坚闭而待其时,攻城掠地克日建捷。敌人皆不能出其所料,虽能并吞六国,不为无功,而坑降杀士,残虐百姓,叫寇贼之师,乃下将也。”萧何见信谈论慷慨,等列分明,不胜叹羡。乃曰:“公真上将之才也。”信亦起身曰:“丞相若荐信为汉将,天下克日可定矣。”何大喜,唯诺而别。
次日,萧何入朝恳奏汉王曰:“大王自咸阳西归,志不安于偏小,即开招贤馆,思募天下豪杰,与楚争雄,以雪鸿门之耻,建万代之基。今韩信不远千里至此,乃杜稷之幸,我王之洪庆也。大王竟不重任,徒授下职,不过羁縻之而已。譬之良骥伏枥与驽马等耳,若一驱驰则一息万里可至也。臣观韩信之才不亚古之名将,王试用之,则兴汉灭楚,克日可期;平定天下,诚若反掌之易矣。”汉王曰:“吾有同乡七十馀人俱有进用之志,文武之才,卿并不举一人,独坚举韩信何也?”萧何曰:“臣观大王如一大鹏金翅,日飞九万里。群臣者副毛也,韩信者六翮也。鹏非翮不飞,翮非信不是。臣岂私于韩信,为大王择其才耳。愿王详之。”汉王大怒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何言也?”遂拍案而起。萧何默默退朝。
且说韩信听知萧何数荐汉王不从,思复东还。是日见何入朝,乃单骑私逃而去。萧何出朝方至宅前下马,门吏报曰:“韩信不辞丞相私乘匹马东归。”何叹曰:“汉失天下矣。”不脱朝服上马急忙追请韩信。原来韩信骤马奔至寒溪,水涨泛溢,不能得过。有诗叹之。诗日:
韩信私奔快看鞭,萧何急赶至江边。
若非当日溪流涨,安得刘朝四百年。
萧何恐信去远,扬鞭跃马如飞,直追至澶溪,见溪水洪涨,信未过得,心神稍定。近前告曰:“奉汉王命用公为将,何以私奔?”韩信马上欠身曰:“感丞相大德,屡荐信于汉王,王坚不从,某知之矣。丞相叫来非奉命擒信,即为马耳,奚用诳言。”何曰:“公错见矣。公未有罪,岂敢言擒;若云为马,公乃盖世英杰,虽万金不足以结识,况一马乎?吾实奉命而来,请公暂回;若汉王不拜公为大将,纵公东归未为晚也。”二人正勒回马,忽樊哙追赶至近,大呼曰:“奉汉王命来追二公。”何曰:“将军先回,吾等后至。”哙依言而去。萧何与信并马入至府前,下马相叙歇息。
次早萧何入朝。汉王曰:“吾与贤卿自布衣相随,取秦天下。胡为听信之说弃职私归?”萧何对曰:“臣非背主欲归,特为大汉山河被韩信盗去,故此与王追转。”汉王不语。何乃俯伏于地奏曰:“臣观韩信出类豪杰,有谋王佐帝之术,出将入相之才,当今第一,海内无双;王若用为大将,令彼引兵东征,破楚而定天下,甚不难也。王如执尼果不用信,请先诛臣后去韩信。”汉王曰:“卿舍生荐信,明日便宣信为大将。”何曰:“大王误矣。封为大将,可以展其才力,既若用之,宜依上古之法,筑坛拜将,捧毂推轮,盟天说誓,如此重用方可得其尽诚竭忠。”汉王曰:“筑坛何如?”何曰:“昔日轩辕皇帝拜风后为将,筑坛祭天地说誓盟,亲自下拜,挂印封为上将;战蚩尤于涿鹿,一阵而定天下;又燕昭王筑坛拜乐毅为帅,不数月内取齐七十余城。今大王必如其法,筑立坛壝,捧毂推轮,盟誓于天,御手献印,此乃君臣之道也。”王曰:“如卿所奏。”何即谢恩退朝至宅,见信具说其事,信大喜谢别。
次日,汉王出旨令于褒州城西十里建立坛所。坛上坛下一切应用人物俱要准备,克日登坛拜将。其坛按周天度数,位分三层,上中下像天地人三才,土台离广九尺,按周天九曜,中台高广一丈二尺,按十二时,下台高广二丈八尺,按二十八宿。上台为君臣伫拜之所,四角安立令旗,白旄黄钺。中台用二十四人,各穿法服手执幢幡,豹尾昼戟,按二十四气。下台用六十四人,各披甲胃,手执兵刃,按六十四卦。文武群臣,各立坛下。坛东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青衣,手执青旗,按东方甲乙木。坛南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红衣手执红旗,按南方丙丁火。坛西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白衣,手执白旗,按西方庚辛金。坛北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皂衣,手执皂旗,按北方壬癸水。中央坛前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黄衣,手执黄旗,按中央戊己土。坛已筑完,百物具备。大汉二年正月十三日,汉王、萧何与百官奉韩信上车,王自推轮,行数十步,摆列队伍,銮驾整齐,出褒州西门,至于坛所。汉王与韩信升坛。汉王穿衮龙袍,戴平天冠,足踹无忧履;韩信披黄金甲,锦征袍,戴凤翅紫金盔。汉王焚香告天曰:“邦上荷天命,中赖文武群臣,下赖四方百姓。今拜韩信为大元帅,同功破楚,除残去暴,拯救万民,以免涂炭之苦;如天下平定,当贵共之,邦若负信,皇天鉴责,子孙其危。”祝罢拜信,以双手捧印递与韩信。信接印挂于胸前,回身望王,俯伏谢恩曰:“愿我王万年万万年!念臣草茅贱质,今蒙重用,臣若负王,其受万刃之诛,凌迟处死。”誓毕,汉王赐信白旄黄钺虎符金牌,正授大汉太保大将军,关外六国都招讨征东破楚大元帅。韩信乃俯伏在地,领受职赐,重谢恩毕,君臣下坛。汉王乘龙车,韩信乘金纱皂盖车。文武群臣军兵将校仍各摆列入城。汉王升殿,信与百官俱于丹墀下拜舞朝贺毕,王命开庆喜宴,赏赐群臣。宴罢谢恩而退。看看东征如何。
前人有诗叹日:
漂母哀怜是不虚,男儿未遇古谁无。
写诗恨杀丹青手,不尽登坛拜将图。
后人又诗曰:
韬略珍奇腹不虚,时垂困辱有如无。
登坛封拜虽堪羡,还有凌烟阁上图。
又叹萧何诗曰:
欲得英雄立汉基,殷勤三荐果稀奇。
他年再若忠言救,谁敢谈公半句非。
又题韩信诗曰:
管乐藏胸气食牛,那堪未遇忍含羞。
九天日月擎拳内,万里山河按剑头。
战策坐谈胯上将,兵机妙法锁诸侯。
出奇鼎立刘天下,垂誉千秋与万秋。
韩信破关收服三秦
话说韩信登坛,汉王封拜职受征东破楚大元帅。当日同众文武宴罢,谢恩出朝,升帐诸将恭贺元帅。信传令来日己时取齐,如违斩首。众皆得令散讫。次日己时,一声炮响,三通鼓罢。韩信升帐坐定,诸将参见礼毕。军校肃静,忽正军师王顺至于帐下告曰:“诸将俱齐,惟有监军殷盖不至。”信怒曰:“怎敢违吾将令?”言未已,殷盖至在帐外。信令召入,责之曰:“尔乃监军之职,管领众军故违吾令。”殷盖曰:“辞朝晚矣。”信不听说,喝令推出辕门斩讫,取其首级,号令如有犯者,以盖为例。诸将尽皆惊骇失色。(按:韩信居乡破贼入关,屡受下职,素无名望,且又年少,今一旦骤拜为帅总握兵权,诸将俱有不忿之心。殷盖尤欲抗之,故于初见甚迟以慢之。明欺信也。不意其威令严明,竟致枭首以示号令。盖亦自取其死也)
后人有诗日:
专阃由来法要明,监军何独故争衡?
非干元帅无容恕,不斩将军令不行。
且说汉王自拜韩信为师,心中疑虑未定,欲令领军出征,试其才略。一日,传命召集文臣武将宴饮将终。王问韩信曰:“元帅部伍整齐,东征之事若何?”信对曰:“先修栈道,选日行军。”王曰:“谁可往修栈道?”信曰:“樊哙可引五百军士前去,限四十日回报,如违治罪。”当下樊哙亦有不忿之色,尤恐犯令,只得听命而行。宴罢文臣各回第宅。韩信即升戎帐,聚众将官商议东征。军分前中后三队,以灌婴领前锋,曹参领二队,信与汉王自领后军。分拨已定,再令诸将示谕三军,准备听候,勿得违慢。诸将唯诺而退。次日,韩信入朝奏日: “臣请驾出褒州征伐。”汉王曰:“元帅误矣。樊哙去修栈道尚未回报,引吾何往?”信曰:“樊哙明修栈道,韩信暗度陈仓,使章邯不知提防。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是也。”大汉二年二月上旬,汉王与韩信统率大军二十万,大小战将出离褒州。军分三队暗出陈仓口已至散关。王问信曰:“关隘严紧,如何过得?”信曰:“用一小计,散关自破。”汉王大喜。信召灌婴、曹参将授以密计,分付依令而行。
却说关上守将吕马通闻报汉军来至,即点军马下关拒敌。汉军灌婴出马,二将战至二十合,灌婴败走,马通不料是计,追赶三十余里。关上小卒飞报,汉将军曹参领军一万沿间道至关,夺门而入。马通大惊,急回军时,前遇曹参相战,后又灌婴赶来。马通抵敌不住,被灌婴活擒,归寨见信。信自去其缚,问曰:“公肯降汉,必有重用。”马通愿降汉军。过却散关,前至武都山下寨。
且说章邯锁守上秦,居废丘。是日正坐帐上,人报汉王拜韩信为元帅,引兵东征,即日遣军修理栈道。邯笑曰:“胯夫为将,诚何以堪?”忽又报曰:“韩信引军暗度陈仓,袭取散关,活擒吕马通,汉大军已至武都山下寨。”章邯闻报,大怒曰:“韩信一饿夫耳,岂识兵家之大体!”即令部下起兵十万出战。“吾不生擒韩信,誓不回军!”大夫孙安谏曰:“大王不可与敌,只宜坚闭,遣人报知楚王;若楚兵来,两下夹击,则汉兵不能出秦。”章邯怒曰:“吾用兵三十二年,战无不胜,岂不如一韩信耶?”叱退孙安,引军迳出武都。信已布成阵势。章邯列阵出马大叫曰:“胯夫韩信安在?”汉阵灌婴出马,与邯交战十余合,败回本阵。韩信出马,章邯迎敌,信亦败走。邯奋怒曰:“不擒韩信誓不回军!”挥兵追信直至陈仓谷内,不见韩信,只见路旁有一大石,石上有诗一首。邯看其诗曰:
韩信经石过,西回把将权。
东逢秦楚将,此处斩章邯。
读罢大惊,急令回军,恐遭韩信之计。言未毕,四下伏兵齐起,金鼓震天,杀得章邯大败,得脱者千人,走入废丘城内叹曰:“一时失笑君子,陷于小人。”见孙安言曰:“吾不听尔之言,果输于胯夫之手。”说尤未了,韩信大军掩至城下。章邯传令三军上城坚守勿出。信见章邯拒守,遣兵大放濉水围浸其城,使章邯不能得出。胡曾先生有诗日:
此水虽非禹凿开,废丘山下重萦回。
莫言只解东流去,曾使章邯自杀来。
韩信令人放水,一面收军回至营中。汉王召信慰而叹曰:“元帅果是奇才,萧何荐举不谬。”信叩头而出,随即传令移军进取中秦。却说中秦王董翌探知汉兵至近,领军五万出迎。当日天晚下寨。翌与诸将议曰:“章邯败于韩信;吾今晚乘信无备,去劫营寨,先挫其锐气何如?”诸将皆曰:“大王之计甚善。”商议已定。韩信正在帐中,忽然一阵风过,信出视之曰:“此信风也,主有贼兵劫寨。”急召灌婴、曹参听计,令分兵埋伏。二将依令而去。信将军兵尽皆撤开,只留空营。夜正三更,董翌引兵到来,前哨入至信寨,见寨空虚,知有准备,急回报知董翌。翌大惊,正待退时,忽听汉军一声炮响,四面伏兵拥出。左有灌婴,右有曹参,背后又有大队军马杀来。董兵三面受敌,折伤大半。翌引败军走,至天明到寨,方才坐定。人报韩信遣曹参取高奴城。董翌叹曰:“吾轻敌韩信,果失中秦。”即写降书亲诣信营投降。小校报与韩信。信召董翌至帐下,以目视之良久,览毕其书,又以目顾盼,大喝曰:“董翌尔退,吾用天下壮士,何用尔一匹夫!”翌会韩信之意,默然出营,走至下秦,见司马忻具言韩信用兵鬼神莫测,不可轻敌。自出褒州倒冲散关生擒吕马通;诱章邯于陈仓;破军十万,得脱者千人;水淹废丘不能得出。司马忻不听董翌之言,正待点军,人报韩信引兵离城三十里下寨。司马忻领兵五万出延安拒敌,正迎信军,二阵相交,从辰至午,忻兵大败,走回洛阳。却被董翌拦路擒往司马忻。忻曰:“尔何擒吾?”翌曰:“吾奉韩帅之计,故来擒尔以克归汉之功。”翌推忻见信。信问忻曰:“尔肯降否?”忻即愿降信。引二人拜见汉王。王大喜。韩信传令拔寨迳趋咸阳。离城数十里安营,令吕马通潜入城中探听虚实,通知司马稷暗遣人于楚王求救去讫。出城具将此事报与韩信。信即思计,传令众将休得出战。
且说楚王久征东齐未下,正坐帐中。忽报咸阳司马稷驰表告急。楚王令取表文,看毕大怒曰:“胯夫怎敢取吾三秦?”召范增曰:“吾亲引军去擒韩信。”增谏曰:“大王不可。昔日鸿门饮宴不听臣计,放过沛公;臣又嘱王休去韩信,亦不听臣之言。今韩信果为大将,用兵如神。”楚王曰:“是吾见错,悔之晚矣。”增曰:“此时大王若去救秦,前与汉军相迎,后有齐兵追击,两不相顾,徒自取败。”楚王曰:“若此奈何?”增曰:“且遣咸阳使回,着令坚守,慎勿交战,此间可差刘信引军星夜劫取汉王家眷到来,汉王若知,必回兵矣。”楚王依言,随差刘信前去滁州。当夜,信装盗贼掳得家眷,至于中途,早被王陵得知,截路夺回,护送入至汉王营中。汉王会见家属又惊又喜,遂封王陵官职。刘信回楚不题。
且说韩信在营筹变,秦使去久,传令吩咐众将校曰:“明日吾自假装楚王坐于车上,军中俱打西楚旗号,去至城下。司马稷必然出迎,可就马前擒之。”众将领计,点军五万听候。是日司马稷果然带领诸将在城上盼望楚王救军。须臾之间,只见正东十里以外尘头乱滚,金鼓齐鸣,一队军马飞奔而来。诸将曰:“此必楚之救军也。”仔细觑定,前打一封龙凤日月大旗,遮护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俨然霸王,军中俱是西楚旗帜。司马稷大喜曰:“楚王亲自来也。”慌引将校开城出迎,至于车前,滚鞍下马,举目视之乃是韩信,司马稷大惊,急回莫及,被信左右擒缚。信问之曰:“尔肯降乎?”司马稷只得与众文武归降。信请汉王驾入咸阳。汉王传旨安民,秋毫无犯。次日,设宴会集文武群臣贺功。汉王赐酒与信曰:“若非元帅,焉有今日?”信对曰:“皆赖我王洪福,信何有功!”汉王曰:“自从大军东出,渡陈仓,取散关。不数月内席卷三秦,取地一万三千余里,皆元帅之功也。”言毕殷勤赐酒。众文武各各尽欢而饮。正作乐间,忽报外有一先生求见大王,王召至殿下,先生施礼毕问王曰:“大王别来安乐否?”王视之乃张子房也。不胜欣喜,急请入席。王亲劝酒毕,子房曰:“臣自太白岭与大王相别,臣曾言与大王干事,我王知否?”王曰:“吾亦忘矣。”子房曰:“臣有功者,一说六国不宁,二说楚王迁都,三与我王寻觅大元帅。”王曰:“前二事果尔有之,若言寻元帅,则若非萧何三荐韩信,岂有元帅?”子房笑曰:“臣与韩信一封书,令献与大王。书上写荐韩信为大元帅,我王如何不知?”汉王问信曰:“卿自归汉,既有子房书献上,吾即以尔为元帅矣,岂待萧何屡言?”信乃取书递与汉王。王看其书曰:“为何不早呈出?”信曰:“臣故匿此书。”王曰:“何故?”信曰:“一显我王君圣,二显萧何臣贤,三显微臣忠孝。”汉王大喜曰:“吾有此二人乃世之三杰也,何忧天下不得?”汉王又劝酒毕,问信曰:“吾欲东征,元帅若何?”信曰:“未可东征。关外现有二雄镇守,难以轻出。”王曰:“二雄是谁?”信曰:“西有平阳王魏豹,东有洛阳王申阳。”汉王点首问曰:“先取何处?”信曰:“先取魏豹,次收申阳。”王曰:“可矣。”子房曰:“臣观二国,不劳大王动兵。臣虽不才,凭三寸舌说魏豹倾心降汉,逼申阳稽首归刘。”王大喜曰:“卿去只恐中彼之计?”子房曰:“大王不须疑虑。”言讫辞别出城,迳投魏国而去。
后人赞信诗曰:
秦地三城屏翰雄,将军一鼓障垣空。
未逢西楚垓前敌,初握元戎第一功。
又日:
铁骑东驱暗袭关,三秦席卷片时间。
章邯不信英雄策,及见留题胆正寒。
张良说取魏申二王
却说魏王魏豹正与大夫周叔闲话,忽报韩国张良求见。豹未及言,周叔谏曰:“张子房乃说客也。以口舌簧鼓列国争斗不宁;今又来此,必以巧词说大王也。若令入见,王休劝问,只就诛之。”豹曰:“吾乃周朝之后,毕公之裔,量一贱士何敢说吾?”周叔曰:“臣有一计使大王不中子房之术。”豹曰:“何计?”周叔曰:“臣立于屏风之后,若闻子房用说词,臣便击屏为号,王可杀之。”豹依叔言,遂召子房至于殿下。子房施礼毕。豹作色而言曰:“尔乃汉臣,何来于此?”子房曰:“臣非汉臣。因沛公伐秦路经韩国,借臣为从臣。今辞汉东归到此,知大王不拒往来,故来拜谒。”豹闻言大喜曰:“尔莫非说客乎?”子房曰:“臣非其人,亦不敢也。念臣只一身,一不为国,二不为家,三不为名,岂作说客?”豹以子房言词质实,命至殿上赐坐,设酒相与对饮。豹曰:“先生勿罪,早有人言先生是说客,然则果非。”于房曰:“大王曾闻说客否?”曰:“说客何也?”子房曰:“说客有二:一图名,二图财,三图国。图名者,昔日魏威王令侯婴伐赵,赵王遣使求救于齐,齐王宣苏秦议日:‘何以解赵国之危?’苏秦日:‘臣不用张弓半箭,臣只入魏一言,魏兵自解。’齐王许之。苏秦至魏见魏王日:‘今大王遣兵伐赵半载未回,假令赵与齐国连和夹攻于魏,大王若何?臣奉齐王之命来告大王,王宜思之。’魏王闻言大骇日:‘言诚然也,何以处之?’苏秦日:‘传令罢战乃长便之策也。’魏王从之,即令侯婴班师,赵围遂解,苏秦名传天下。此乃图名说客也。”周叔于屏后听知暗思:张良实是说客。忙击屏风使豹见而杀之。豹全然不顾周叔之计,只劝饮酒再问曰:“图财者何也?”子房曰:“昔齐威王令孙膑为将伐魏。魏国甚急,庞涓设计多将金宝遣人赍送齐国权臣郑薄,令薄说王罢兵。溥受魏赐,果然入朝奏威王日:‘今孙膑伐魏数月无功。齐与楚国素矢共好。设若魏与楚和,两国合兵于齐。大王若何?’威王日:‘信有之也。当用何策?’溥日:‘据臣之愚,休兵罢战,各守其国,免致彼此牵虑。’威王大悦,即召孙膑还齐;魏国乃免,此乃图财之说客也。”豹闻子房之言心中甚喜,愈加劝饮,又问曰:“图国者何也?”子房曰:“昔春秋楚国中包胥因伍子胥以吴大军伐楚,楚甚危,包胥往西秦求救。秦王不肯发兵,亦不放包胥回楚,只歇于秦亭驿。包胥无奈,于驿中哭七昼夜,并不饮食。哭倒秦亭后,秦王知之。怜其忠义,召入殿中慰问,与兵十万救楚。方才子胥领军回吴,此乃图国之说客也。”子房言毕,复起身曰:“此惟与王谈论古人,臣何谓之说客?”豹闻大喜,召周叔责曰:“尔言其非,吾以子房贤人也。”周叔不答,心中自思:王已中子房之计矣。豹又劝子房饮酒,子房推醉辞出。次日子房又至,豹乃命坐。子房泣而不言。豹曰:“先生何故忧惨?”子房曰:“大王不知。臣近闻楚王差兵入于韩魏,掘劫二国山陵冢墓,抛掷白骨交纷暴露,诚可痛心!”言讫悲哀嗟叹不已。豹问曰:“魏国山陵未必如此。”子房曰:“人言亦如是也。”豹大怒,拔剑在手骂曰:“重瞳匹夫毁吾山陵,劫吾冢墓,乃不共戴天之仇也,何由得报?”子房曰:“大王若欲报仇,必须结连燕赵二国。”豹不语。子房曰:“不然可结东齐。”豹曰:“楚王见取东齐未下。”子房曰:“又不然,西结于汉王何如?”豹曰:“汉王有何势力?”子房曰:“汉有雄兵三十万,名将一千员。今拜韩信为大元帅,妙笔神机,鬼神莫测,不数月间,席卷三秦;况兼汉王宽洪大度,纳谏如流。王肯从汉同功破楚,报祖宗之冤仇,保家国之富贵,岂不美哉?”豹曰:“若汉王从吾并力破楚,吾愿足矣。”子房曰:“王如真心于汉,汉王必从。”豹曰:“先生若入关中得见汉王,愿假片言剖吾心腹之事。”子房曰:“王如诚然,某不避迢遥,迳见汉王,为王言之,但无据凭,恐汉王不信。”豹曰:“何物可以为凭?”子房曰:“得大王金印可准。若汉王见印,事必决矣。”豹如其言,即取金印递与子房。子房收讫谓豹曰:“臣去后大王勿听小人之言。”豹曰:“尔但放心,吾意决矣。”子房大喜,拜别迳出平阳入关,早至咸阳,入见汉王礼毕。王曰:“魏豹之事若何?”子房曰:“赖王厚福,臣说魏豹愿降,先将金印为信。”汉王接印视之,叹曰:“不烦寸箭之劳,能使魏豹归顺。子房诚智谋之士也。”
正与子房话间,人报赵王张耳来降。汉王召至殿下问之,张耳泣曰:“臣与陈余同守赵国,今被陈余将臣家属尽行杀讫。逼臣西归,望大王不弃小臣,愿为士卒。”汉王大喜,即命上殿赐宴,王召群臣同饮。宴罢,汉王问曰:“洛阳申阳何如?”韩信曰:“臣领兵去一鼓擒之。”子房曰:“不须元帅劳神。良引三千人马,只用樊哙、灌婴、张耳三将同行,可擒申阳归汉。”王甚喜,遂命子房引领兵将而行。子房于路与三将商议,令于数十里外下寨,授以密计,嘱付依令救应。三将得令安营。子房单骑先入洛阳。洛阳王申阳方与陆贾议事,左右忽报张良来见。申阳愕然,陆贾曰:“子房世之说客也。先说六国反乱,近说魏豹弃印。若一到来,不待开言可即执之,臣亲押献楚王。楚王昔日看待大王甚厚。”申阳从之,遂召子房至于殿下。申阳呼左右曰:“与吾执下子房,将槛车囚了。”子房默然不语,亦不争斗。申阳令五百军入与陆贾押送赴楚,方出洛阳约行五十余里,猛然林中跑出一队人马,金鼓齐鸣,拦路而问曰:“来者何人?”陆贾出马言曰:“尔乃何人?”彼将答曰:“吾乃公子项庄,奉楚王命闻汉兵出关,故来迎敌。”陆贾曰:“今擒获汉张良待献与楚王何如?”彼将佯作大惊曰:“楚王寻张良正如水中取火,压铁求油,获得者千金赏赐,万户封侯。张良在于何处?”贾曰:“在于军中槛车之内。”遂令推至军前,彼将打开视之,果是张子房也。子房忙呼军校将陆贾执之囚于车内。彼将曰:“吾非项庄,乃汉将灌婴也。吾奉子房之计,等尔多时。”陆贾虽然悔懊无及。子房命将五百军人一齐擒住,不许逃脱。乃令张耳入城诈降,授以密计,张耳听命而去。
且说申阳正在帐上与众官曰:“此回擒获子房献楚,必厚待吾。”语尤未毕,忽报赵王张耳来见大王。阳命请至相见叙旧。张耳具将陈余造反诛杀家眷之事细说一遍,申阳大骇,欲待再问,忽报汉将樊哙纵兵劫掳城外百姓,毁骂大王。如是报者三次。申阳大怒曰:“吾位居王公,焉敢毁吾!”传令点兵出敌。张耳曰:“公既出战,吾愿助公一阵。”申阳大喜,随与张耳引军三万出城二十里,正遇樊哙军马,两下列开阵势。哙出马大呼曰:“申阳敢与吾敌么?”申阳方欲迎战,不防张耳执申阳之臂呼樊哙曰:“将军欲得申阳,吾已执矣。”樊哙迎前,命军校绑缚驱入营中。申阳顾谓耳曰:“尔好为此事耶?”张耳曰:“吾已降汉,此乃领子房之计也。”申阳默然。子房与三将即日回军入咸阳,引申阳陆贾朝见汉王。汉王不胜欢悦,召至殿下慰劳已毕,王问子房曰:“此名何计?”子房曰:“陆贾世之高士,臣非诈计,安得此人?此名为骗申阳钓陆贾也。”汉王叹服不已,遂引大兵入洛阳,传命设宴贺子房之功。后人有诗曰:
魏豹申阳号二雄,子房谈笑话从容。
不须铁骑金戈力,成就降王破敌功。
陈平归汉说殷王
当日汉王召集文武群臣饮宴。酒终王问韩信曰:“前有河内殷王司马傲,当以何计取之?”信曰:“臣领军去,自有计策可破。”汉王甚喜,宴罢群臣皆退。次日汉王传旨,分兵与韩信去取河内。信得旨即便点军十万,聚集诸将并子房一同上马出洛阳,离河内四十里下定营寨。且说司马傲先有探马报知韩信兵到,即令坚闭城门,星夜遣使驰表去告楚王。楚王正屯兵于浔阳,与田横相持,忽报河内司马傲有人上表求救,楚王召使至于帐下,使命呈上表文,王拆开视其表日:
河内守臣殷王司马傲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表奏闻西楚霸王陛下:臣奉恩命镇守河内,封锡之慈未尝敢忘,屏翰之私时加奋励。迩来不意汉王背主君而造叛,图王霸以称雄,拜韩信为大元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水淹废丘之孤城,席卷三秦之大国,师行近乎。数月城取七十有余,唬魏豹而献印归降,掳申阳而全城纳款,心尤未足,势愈横行,复整大队之甲兵逼近小可之河内。臣城孤军弱,曷当骁健之加临。智浅才疏,难出奇能之计算。今惟坚守,专待救军,伏乞俯赐仁慈,微臣不胜瞻仰,谨表以闻。
楚王看表已毕大怒,骂曰:“刘邦背义逆贼,韩信受饿胯夫,吾悔不听亚父之言,果有今日之事。吾当拔寨而起,亲擒匹夫,以消此恨。”范增谏曰:“大王未可轻动,若去亲征,进退两难。臣举一人,可以敌信之智,救河内之危。”楚王问曰:“谁堪此任?”增曰:“护军都尉陈平足智多谋可为元帅。”王召陈平至曰:“吾以尔为统兵大元帅,季布为先锋,项庄为副将。三人引军五万前去退韩信救河内,如不获胜,决将尔等斩首。”陈平等唯诺连声。即日点军起行,至白马渡下寨。当夜陈平自思楚王非真主也。且有三失:一失天时,二失地利,三失人和;又有三错:忘人大恩,记人小过,赏罚不明。闻知汉王宽洪大度,纳谏如流,不若弃楚归汉,功名富贵或可久长;况昔日鸿门宴会之时亦曾有恩于汉王,想不我弃。大丈夫背暗投明,有何不可。平思念既毕,遂奋然解下帅印,乘夜月色微明,悄悄上马出寨,迳投汉营而来。
是时韩信正与子房议事,左右报说楚帅陈平来见。信与子房出帐迎之。相见礼毕,邀至帐中,设酒叙旧。饮至数巡,陈平曰:“吾思楚王非真主也,行事谬误,用人不明,忘人大恩,记人小过,惜爵玩印,赏罚不信。今令某统兵救援河内。吾一夕思之,不若弃暗投明,欲事汉王,未知肯容纳否?望子房、元帅为某先容,乃大幸也。”子房、韩信闻言大喜,曰:“公既来归汉王,岂有不纳?但等收伏司马傲班师回日,与公拜见汉王,自有重用。”陈甲欣然曰:“河内不须元帅出战,吾带十人入城,说司马傲来降何如?”韩信曰:“若然,即公之功也。”次日陈平引数骑迳至河内城中,与司马傲相见施礼。傲请陈平升帐坐定。问平曰:“吾因汉兵至此,表奏楚王,乞发救兵。今公单骑而来,不识何也?”平曰:“吾本奉楚王之命领兵屯于白马渡,但吾思想楚王肆行残酷,失天时矣;弃咸阳而都彭城,失地利矣;弃掷贤才结怨百姓,失人和矣。况且有功不赏,惜爵玩印,小有罪过,刑戮无忌。以此观之,乃嗜杀人之君,贪货宝之主,绝无道德仁义,无道德仁义者,非真主也。今汉王豁达大度,纳谏如流,求贤若渴,兼以韩信用兵,料敌有鬼神不测之机,有造化无穷之妙,当之则死,避之则生,实难乎其为敌也。”司马傲闻言骇然曰:“似此若何?”平曰:“弃暗投明,识时达变,乃大丈夫事也,何必多疑?”司马傲曰:“吾虽归汉,尤恐汉王不用。”平曰:“公如依言,尽将河内军兵钱粮献与汉王,权为立功之计,有何不可?”傲大喜曰:“诚如公命。”即时籍记军粮,修讫降书与平,并马出离河内投入汉营,参见韩信。信看罢降书、册籍,遂入河内,安抚百姓,传令班师。
且说项庄、季布在营数日不见陈平调拨军马,心中疑惑,遣人打听,乃知陈平已降韩信。又闻河内司马傲献城归汉,二将只得引兵回报楚王去讫。是日韩信军马回至洛阳,城内汉王闻报,召见子房、韩信。信奏司马傲归降,陈平亦弃楚降汉,汉王不胜之喜。令司马傲、陈平入见。二人礼毕,汉王抚慰,甚至传命设宴赐酒。王谓平曰:“昔鸿门宴会尔还记否?”平叩头曰:“当时臣见大王真龙之像,便知大王洪福非小,今特归投,愿佐我王安邦定国。”汉王大悦,封平仍为护国都尉。宴毕汉王谓信曰:“吾欲将兵东征过游徐州,元帅若何?”信奏曰:“方今未可东征,臣观天象有游星至紫微垣岁星与勾陈正照,若出,征伐决不利也。”汉王闻言不怿,责信曰:“尔不肯出征,故以巧言推抵,吾有大军百万,战将千员,意将项羽一鼓而破,尔乃迁延缓事,是何理也?吾今别选良将为帅,决意征楚东行,谁敢谏阻?”信见王怒亦不再言,随解帅印献上,奏王曰:“大王东征,臣乞一万人马莳往废丘招抚章邯归汉。”汉王依言。信即引兵西去不题。
后人有诗日:
识得天文象数明,直将忠悃谏东征。
筵前解印浑余事,阵败方知错用人。
汉王濉水败陈奔荥阳
且说汉王解收信印,遣信西征,遂立魏豹为大元帅,挂印点兵,带领新旧诸将并子房、陈平为从,起大军五十余万,汉王亲自东征,前至大梁东下寨。子房奏曰:“自今大军五十余万,恐粮草不接,臣往陈留运粮。”汉王从之,子房辞别,私遗密计,付与灌婴保驾。次日军马拔寨,行至徐州南六十里,遇风雨大作,军马不能前进。豹奏曰:“风雨难行。”传令三军就于此处下寨。当夜陈平思忖,风雨不祥,又知韩信预料不错,必有不利。次早奏王曰:“子房陈留运粮道路艰阻,难以济急,臣往箫县聚粮,以应军用。”王亦从言,平即拜别,暗留计与夏侯婴保驾。二人去后,自是风雨数日不息。汉王亦不催军起行,就令人马驻扎徐州。徐州守将项伯探知,急遣人报楚王。楚王大怒曰:“叵耐刘邦已夺三秦诸处,又敢窥吾徐州。”即日统领八千子弟兵、大军三十余万前至徐州安营。约日与汉交战。
是日楚王引兵布阵于南州,汉将魏豹亦就对面摆列十二曜阵势。两边阵圆。汉阵申阳出马大呼:“楚王敢出战否?”楚王大怒骂曰:“反贼何敢与吾对敌。”二马相交,只一合,楚王刺申阳于马下,败军回阵。司马傲出马来战楚王,被楚王大喝一声,唬得司马傲坠骑而死。楚王不退,魏豹出阵迎敌。两下约战二十余合,楚王一枪刺中魏豹左臂,魏豹负痈拨马奔回。当下汉军势败,右军张耳反汉归楚。后军董翌、司马忻反汉,劫汉营寨,掳将汉王家属献与楚王。王令押入大营。楚王再至阵前,汉将无敢出敌,楚王乘势驱兵杀进,汉军大乱,慌走濉水,楚军一淹汉军,死者十有八九,堰水不流。败兵奔过濉河,汉王困在阵中,无由得出,马上大声叹曰:“吾命须臾矣,早不听韩信之言,魏豹真匹夫也。”仰面告天,祈天默佑。告罢,忽见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打人面目,楚军不能开眼,故此追之不及,汉王乃从下风逃走。西北上见风过处,吹开一条尘路。单马依路速行。正走之间,楚将丁公独自追至,汉王回头望见,自知奔走不迭,见前一古井,下马入于井中躲避。丁公觑定至井口,呼汉王曰:“吾乃丁公也,不忍杀大王。异日得胜休忘丁公。”言讫自回。复有雍齿追赶,至近见丁公曰:“汉王落于井中,尔何回去?”丁公曰:“井内无人。”雍齿不信,与丁公复至井口来,看见有蛛网挂于井口之上,二将方才回军。
夜静,汉王所乘之马自至井上,垂缰入井,王乃拽缰而起,上马寻路逃生。忽闻犬吠,汉王自思近有人家,心中稍安。须臾至一小庄,忙呼庄上投宿。庄主有一老人开门出迎。汉王入庄,老人先令家僮拴马,请王坐于草堂之上。老人细看汉王锦袍金甲,暗想此人非俗。献茶已罢,乃问王曰:“将军是何诸侯,迷踪失路误至于此?”汉王曰:“吾乃汉王也。”老人听言大惊,俯伏于地,曰:“老拙肉眼无知,大王恕罪。”汉王笑曰:“尔岂意吾至此耶?”以手扶起老人。老人退入后堂,吩咐安排酒食。思起许负昔日曾言,吾庄上有贵气相,吾幼女当为王侯之妻,吾甚不信,今日果有贵人到来。须臾席备,老人请王饮酒,殷勤相劝。酒至数巡,老人告曰:“草舍蓬门,不堪大王歇息,老拙孤寒无子,有女年方及笄,愿与大王为侍妾,幸勿弃嫌微贱。”说罢,即呼丫环数人,扶女出拜。汉王举目视之,果然俊丽凡尘不俗,心甚欢悦。
后人叹戚姬诗曰:
贵格清奇符许相,玉容娇艳沐君恩。
惟于长信分身日,碎裂妖娆孰与怜?
女子施礼毕,把酒数巡,辞王退入后堂。汉王解下腰间玉带付与老人曰:“收此以为定质。”老人接讫。汉王问曰:“翁乃甚姓?”老人曰:“念老拙姓戚。”汉王酒酣,歇宿一宵,天明猛省楚兵在后,急起辞别老人。老人再进酒食,食罢上马迳望西走。后有楚将季布等追赶相迎,汉王正慌,忽见前面一队军马簇拥而至,为首一将乃夏侯婴也。婴见汉王滚鞍下马,令王先行,慌来挡住追兵。季布等见汉有救军,亦不战而回。汉王得脱,与婴军马并行,又逢楚将刘存拦路。夏侯婴出马迎战,刘存大败,下马愿降。汉王喜,命与夏侯合兵一处。正行之间,蓦听得金鼓齐鸣,一支军马摆开拦住去路。夏侯婴出马高声:“来将何人,敢阻汉王?”三将闻知汉王,慌忙下马,伏地拜曰:“臣等特来保驾。”王视之乃樊哙、周勃、王陵也。王乃大喜,与诸将商谈,权往箫县驻扎。陈平引军一万接王入城,背后众将与败军陆续俱到。汉王坐定,令计点人马,折军三十余万。汉王叹息言曰:“悔不听韩信之言,大败一阵,折军过半;非豹之罪,乃吾之过,用人不当,悔无及矣。”话尤未终,忽报子房自陈留回来。王即召见。子房曰:“臣一往陈留运粮,二说随何英布二人归于我王。”王甚喜,命至相见,即封官职。王谓子房曰:“濉水交战大败,挫辱折军三十余万,若非天佑,吾几不免。”子房曰:“胜负兵家之常,何足介意?但此非屯扎之所,可西行,速入荥阳,招集大军遣使入咸阳,宣韩信复任原职,与楚争锋,以雪濉水之恨。”王准奏,传令移军驻于荥阳。诸军渐次皆至。汉王出旨,遣使迳往咸阳,宣召韩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