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体文钞 - 第 13 页/共 61 页
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什一而籍。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
劳罢者不得休息,饥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无所告诉。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故天下坏也。秦皇帝身在之时,天下已坏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东巡狩,至会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为过尧舜统。县石铸钟虡,筛土筑阿房之宫。自以为万世有天下也。古者圣王作谥,三四十世耳。虽尧、舜、禹、汤、文、武,絫世广德,以为子孙基业,无过二三十世者也。秦皇帝曰:“死而以谥法,是父子名号有时相袭也;以一至万,则世世不相复也。”故死而号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万也。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亡进谏之士。纵恣行诛,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偷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诗》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听言则对,谮言则退。”此之谓也。又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天下未尝亡士也,然而文王独言以宁者,何也?文王好仁则仁兴,得士而敬之则士用,用之有礼义。
故不致其爱敬,则不能尽其心;不能尽其心,则不能尽其力;不能尽其力,则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贤君于其臣也,尊其爵禄而亲之。疾则临视之无数,死则往吊哭之,临其小敛大敛,已棺涂而后为之服锡衰麻绖,而三临其丧。未敛不饮酒食肉,未葬不举乐,当宗庙之祭而死,为之废乐。故古之君人者于其臣也,可谓尽礼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颜色,然后见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尽死以报其上,功德立于后世,而令闻不忘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术追厥功,图所以昭光洪业休德,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 焉。
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堕于事也,诸侯闻之,又必怠于政矣。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损食膳,不听乐,减外徭卫卒,止岁贡,省厩马以赋县传,去诸苑以赋农夫,出帛十万余匹以振贫民。礼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赐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发御府金赐大臣,宗族亡不被泽者。赦罪人,怜其亡发,赐之巾;怜其衣赭,书其背;父子兄弟相见也,而赐之衣。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是以元年膏雨降,五谷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刑轻于他时,而犯法者寡;衣食多于前年,而盗贼少。此天下之所以顺陛下也。
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今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不胜大愿,愿少衰射猎,以夏岁二月,定明堂,造大学,修先王之道。风行俗成,万世之基定,然后惟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媟,故君子不常见其齐严之色,肃敬之容。大臣不得与宴游,方正修洁之士不得从射猎,使皆务其方以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礼。如此,则陛下之道尊敬,功业施于四海,垂于万世子孙矣。诚不如此,则行日坏而荣日灭矣。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夫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
枚叔上书谏吴王(讽谏之文若近若远。《新序》、《说苑》皆师其意者也。)
臣闻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无立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户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土不过百里,上不绝三光之明,下不伤百姓之心者,有王术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则事无遗策,功流万世。臣乘愿披腹心而效愚忠,惟大王少加意念恻怛之心于臣乘言。
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
马方骇,鼓而惊之;系方绝,又重镇之。系绝于天,不可复结;队入深渊,难以复出。其出不出,间不容发。能听忠臣之言,百举必脱。必若所欲为,危于累卵,难于上天。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极天命之上寿,弊无穷之极乐,究万乘之势,不出反掌之易,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难,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景而恶其迹,却背而走,迹愈多,景愈疾。不如就阴而止,景灭迹绝。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欲汤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
不绝之于彼,而救之于此,譬犹抱薪而救火也。养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杨叶百步,百发百中。
杨叶之大,加百中焉,可谓善射矣。然其所止,百步之内耳,比于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
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泰山之霤穿石,殚极之纟亢断干。水非石之镔,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夫十围之木,始生而蘖,足可搔而绝,手可擢而拔,据其未生,先其未形。磨砻砥砺,不见其损,有时而尽;种树畜养,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臣愿大王熟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邹阳上书吴王(《汉书》:“阳奏书谏,为其事隐,恶指斥言,故先引秦为喻,因道胡、越、齐、赵之难,然后乃致其意。”
尚是战国遗响。)
臣闻秦倚曲台之宫,悬衡天下,画地而人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节末路,张耳、陈胜连从兵之据,以叩函谷,咸阳遂危。何则?列郡不相亲,万室不相救也。今胡数涉北河之外,上覆飞鸟,下不见伏兔,斗城不休,救兵不至,死者相随,辇车相属,转粟流输,千里不绝。何则?强赵责于河间,六齐望于惠后,城阳顾于卢博,三淮南之心思坟墓。大王不忧,臣恐救兵之不专,胡马遂进窥于邯郸,越水长沙,还舟青阳,虽使梁并淮阳之兵,下淮东,越广陵,以遏越人之粮,汉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辅大国,胡亦益进,越亦益深。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臣闻蛟龙骧首奋翼,则浮云出流,雾雨咸集。圣王砥节修德,则游谈之士,归义思名。今臣尽智毕议,易精极虑,则无国而不可奸;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然臣所以历数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恶臣国而乐吴民也,窃高下风之行,尤说大王之义。故愿大王无忽,察听其志。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夫全赵之时,武力鼎士,袨服丛台之下者,一旦成市,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连山东之侠,死士盈朝,不能还厉王之西也。然则计议不得,虽诸、贲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愿大王审画而已。
始孝文皇帝据关入立,寒心销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后,使东牟、朱虚东褒仪父之后,深割婴儿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阳,卒仆济北,囚弟于雍者,岂非象新垣等哉。今天子新据先帝之遗业,左规山东,右制关中,变权易势,大臣难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复起于汉,新垣过计于朝,则我吴遗嗣不可期于世矣。高皇烧栈道,灌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东驰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则章邯以亡其城,陆击则荆王以失其地,此皆国家之不几者也。愿大王熟察之。
司马长卿上书谏猎(朴而能华。)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恩,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
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王子阳谏昌邑王疏(下开匡刘。)
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诗》云:“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瞻周道,中心{制心}兮。”说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盖伤之也。今者大王幸方与,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百姓颇废耕桑,治道牵马,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也。昔召公述职,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
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乎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 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休则俯仰诎信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轃,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
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臣吉愚戆,愿大王察之。
刘子政上灾异封事(其气之厚,后人无能及者。)
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奉法不谨,乃复蒙恩。窃见灾异并起,天地失常,征表为国,欲终不言,念忠臣虽在甽亩,犹不忘君,惓惓之义也。况重以骨肉之亲,又加以旧恩未报乎!欲竭愚诚,又恐越职。然惟二恩未报,忠臣之义,一抒愚意,退就农亩,死无所恨。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萧韶》九成,而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四海之内,靡不和宁。及至周文,开基西郊,杂遝众贤,罔不肃和,崇推让之风,以销分争之讼。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当此之时,武王、周公继政,朝臣和于内,万国欢于外,故尽得其欢心,以事其先祖。其诗曰:“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言四方皆以和来也。
诸侯和于下,天应报于上。故《周颂》曰:“降福穰穰。”又曰:“饴我厘麰。”厘麰,麦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获天助也。
下至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诗人疾而忧之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众小在位而从邪议,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诗曰:“歙歙〈言此〉〈言此〉,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君子独处,守正不挠众枉,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诉。故其诗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嗷嗷。”当是之时,日月薄蚀而无光。其诗曰:
“朔日辛卯,日有蚀之,亦孔之丑。”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天变见于上,地变动于下,水泉沸腾,山谷易处。其诗曰:“百川沸腾,山冢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霜降失节,不以其时。其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言民以是为非,甚众大也。此皆不和,贤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自此之后,天下大乱,篡杀殃祸并作,厉王奔彘,幽王见杀。至乎平王末年,鲁隐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出奔于鲁。而《春秋》为讳,不言来奔,伤其祸殃自此始也。是后尹氏世卿而专恣,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见,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一,火灾十四,长狄入三国,五石陨坠,六鹢退飞,多糜,有蜮、蜚,鸲鹆来巢者皆一见,昼冥晦,雨木冰,李、梅冬实,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杀菽,大雨雹,雨雪雷霆失序相乘,水旱,饥,蝝、螽、螟蜂午并起。当是时祸乱辄应。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也。周室多祸,晋败其师于贸戎,伐其郊,郑伤桓王,戎执其使,卫侯朔召不往,齐逆命而助朔,五大夫争权,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夷不能复兴。
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淆,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刺,更相谗诉,转相是非,传授增加,文书纷纠,前后错缪,毁誉浑乱。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权藉势之人,子弟鳞集于朝,羽翼阴附者众辐辏于前,毁誉将必用,以终乖离之咎。是以日月无光,雪霜夏陨,海水沸出,陵谷易处,列星失行,皆怨气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轨迹,循诗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颂,犹郤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夫有《春秋》之异,无孔子之救,犹不能解纷,况甚于《春秋》乎?
原其所以然者,谗邪并进也。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则政日乱,故为否,否者,闭而乱也。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故为泰,泰者,通而治也。《诗》又云:“雨雪麃麃,见晛聿消。”与《易》同义。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讇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拔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故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易》曰:
“飞龙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则思与其类俱进。《易》曰:“拔茅茹以其汇,征吉。”在上则引其类,在下则推其类。故汤用伊尹,不仁者远,而众贤至,类相致也。今佞邪与贤臣并在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訿,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而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
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迹察两观之诛,览否泰之卦,观雨雪之诗,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臣幸得托肺腑,诚见阴阳不调,不敢不通所闻。窃推《春秋》灾异,以救今事一二,条其所以,不宜宣泄。臣谨重封昧死上。
刘子政讼陈汤疏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扌监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埽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服,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
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贰师将军李广利,损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匡稚圭上政治得失疏(稚圭深于《礼》,故其辞尤粹美。)
臣闻五帝不同礼,三王各异教,民俗殊务,所遇之时异也。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盖保民者,陈之以德义,示之以好恶,观其失而制其宜。故动之而和,绥之而安。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廉耻之节薄,淫辟之意纵,纪纲失序,疏者逾内,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
臣愚以为宜一旷然大变其俗。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桢干也。
公卿大夫相与循礼恭让,则民不争;好仁乐施,则民不暴;上义高节,则民兴行;宽柔和惠,则众相爱。四者,明王之所以不严而成化也。何者?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