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 - 第 5 页/共 45 页

山高可六七里,近京之山,此为高矣。不绝高,不敢绝高,以俯临京师也。不居正北居西北,为伞盖不为枕障也。出阜成门三十五里,不敢远京师也。 僧寺八九架其上,构其半,胪其趾,不使人无攀跻之阶,无喘息之憩。不孤巉,近人情也。与香山、静宜园相络相互,不触不背,不以不列于三山为怼也。与西山亦离亦合,不欲为主峰,又耻附西山也。 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芬腴,石皆黝润,亦有文采也。名之曰翠微,亦典雅,亦谐于俗,不以僻俭名其平生也。 最高处曰宝珠洞山,趾曰三山庵。三山何有?有三巨石离立也。山之盩有泉曰龙泉,澄澄然渟亭其间。其甃之也中矩。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松之下,泉之上,为僧庐焉。名之曰龙泉寺。名与京师宣武城南之寺同,不避同也。 寺有藏经一分,礼经以礼文佛,不则野矣。寺外有刻石者,其言清和。康熙朝文士之言也。寺八九何以特言龙泉?龙泉迟焉,余皆显露。无龙泉则不得为隐矣。 余极不忘龙泉也。不忘龙泉,尤不忘松。昔者余游苏州之邓尉山,有四松焉,形偃神飞,白昼若雷雨。四松之蔽可十亩。平生至是见八松矣。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015-041说居庸关·龚自珍 居庸关者,古之谭守者之言也。龚子曰:疑若可守然。 何以疑若可守然?曰:出昌平州,山东西远相望,俄然而相辏相赴以至相蹙。居庸置其间,如因两山以为之门。故曰疑若可守然。 关凡四重。南口者,下关也,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十五里,曰中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上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八达岭,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盖自南口之南门,至于八达岭之北门,凡四十八里。关之首尾,具制如是。故曰疑若可守然。 下关最下,中关高倍之。八达岭之俯南口也,如窥井形然。故曰疑若可然。自入南口,城甃有天竺字,蒙古字。上关之北门,大书曰居庸关,景泰二年修。八达岭之北门,大书曰北门锁钥,景泰三年建。 自入南口,流水啮吾马蹄,涉之·然鸣,弄之则忽涌忽洑而尽态,迹之则至乎八达岭而穷。八达岭者,古隰余水之源也。 自入南口,木多文杏苹婆棠梨,皆怒华。 自入南口,或容十骑,或容两骑,或容一骑。蒙古自北来,鞭橐驼,与余摩臂行,时时橐驼冲余骑颠。余亦挝蒙古帽,堕于橐驼前。蒙古大笑。余乃私叹曰:若蒙古,古者建置居庸关之所以然,非以若耶?余江左士也。使余生赵宋世,目尚不得睹燕赵,安得与反毳者相挝戏乎万山间?生我圣清中外一家之世,岂不傲古人哉!蒙古来者,是岁克西克腾苏尼特,皆入京诣理藩院交马云。 自入南口,多雾,若小雨。过中关,见税亭焉。问其吏曰:今法网宽大,税有漏乎?曰:大筐小筐,大偷橐驼小偷羊。余叹曰:信若是,是有间道矣。 自入南口,四山之陂陀之剿,有护边墙数十处。问之民,皆言明时修。微税吏言,吾固知有间道,出没于此护边墙之间。承平之世,漏税而已。设生昔之世,与凡守关以为险之世,有不大骇北兵自天而降者哉! 降自八达岭,地遂平。又五里,曰岔道。 015-042京师乐籍说·龚自珍 昔者唐宋明之既宅京也,于其京师,及其通都大邑,必有乐籍。论世者多忽而不察。是以龚自珍论之曰:自非二帝三王之醇备,国家不能无私举动,无阴谋霸天下之统,其得天下与守天下皆然。老子曰:法令也者,将以愚民,非以明民。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齐民且然。士也者,又四民之聪明论议者也。身心闲暇,饱暖无为,则留心古今而好论议。留心古今而好论议,则于祖宗之立法,人主之举动措置,一代之所以为号令者,俱大不便。 凡帝王所居曰京师,以其人民众多,非一类一族也。是故募召女子千余户入乐籍。乐籍既棋布于京师,其中必有资质端丽桀黠辨慧者出焉。目挑心招,捭阖以为术焉,则可以箝塞天下之游士。 乌在其可以箝塞也?曰使之耗其资财,则谋一身且不暇,无谋人国之心矣。使之耗其日力,则无暇日以谈二帝三王之书,又不读史而不知古今矣。使之缠绵歌泣于床第之间,耗其壮年之雄材伟略,则思乱之志息,而议论图度上指天下画地之态益息矣。使之春晨秋夜,为奁体词赋游戏不急之言,以耗其才华,则论议军国臧否政事之文章,可以毋作矣。如此则民听一,国事便,而士类之保全者亦众。 曰:如是,则唐宋明岂无豪杰论国是,掣肘国是,而自取戳者乎?曰:有之,人主之术,或售或不售。人主有苦心奇术,足以牢笼千百中材,而不尽售于一二豪杰。此亦霸者之恨也,吁! 015-043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龚自珍 居礼曹,客有过者曰:卿知今日之扬州乎?读鲍照《芜城赋》,则遇之矣。余悲其言。 明年乞假南游。抵扬州。属有告籴谋,舍舟而馆。 既宿,循馆之东墙,步游,得小桥俯溪,溪声欢。过桥,遇女墙,啮可登者登之。扬州三十里,首尾屈折高下见。晓雨沐屋,瓦鳞鳞然,无零甃断甓。心已疑礼曹过客言不实矣。 入市求熟肉,市声欢。得肉,馆人以酒一瓶虾一筐馈。醉而歌。歌宋元长短言乐府,俯窗呜呜,惊对岸女夜起。乃止。 客有请吊蜀冈者。舟甚捷。帘幕皆文绣,疑舟窗蠡·也。审视玻璃五色具。舟人时时指两岸曰:某园故址也,某家酒肆故址也。约八九处。其实独倚虹园圯无存。曩所信宿之西园,门在,题榜在,尚可识。其可登临者,尚八九处。阜有桂,水有芙渠菱芡。是居扬州城外西北隅,最高秀,南览江,北览淮,江淮数十州县治,无如此治华也。忆京师言,知有极不然者。 归馆,郡之士皆知余至,则大欢。有以经义请质难者,有发史事见问者,有就询京师近事者,有呈所业,若文、若诗、若笔、若长短言、若杂著、若丛书,乞为叙、为题辞者,有状其先世事行乞为铭者,有求书册子书扇者,填委塞户牖,居然嘉庆中故态,谁得曰今非承平时邪? 惟窗外船过,夜无笙琶声。即有之,声不能彻旦。然而女子有以栀子华发为贽求书者。爰以书画环瑱互通问,凡三人,凄馨哀艳之气,缭绕于桥亭舰舫间。虽澹定,是夕魂摇摇不自持。余既信信,拿流风,捕余韵,乌睹所谓风雨啸鼯穴悲鬼神泣者!嘉庆末,尝于此和友人宋翔凤侧艳诗。闻宋君病,存亡弗可知。又问其所谓赋诗者,不可见。引为恨。 卧而思之。余齿垂五十矣。今昔之慨,自然之运,古之美人名士富贵寿考者,几人哉!此岂关扬州之盛衰,而独置感慨于江介也哉?抑予赋侧艳则老矣。甄综人物,搜辑文献,仍以自任,固未老也。天地有四时,莫病于酷暑,而莫善于初秋。澄汰其繁缛淫蒸,而与之为萧疏淡荡,泠然瑟然,而不遽使人有苍莽寥泬之悲者,初秋也。今扬州其初秋也与?予之身世虽乞籴,自信不遽死,其尚犹丁初秋也与?作《已亥六月重过扬州》记。 015-044病梅馆记·龚自珍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妖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 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瓮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逝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015-045长短言自叙·龚自珍 情之为物也,亦尝有意乎锄之矣。锄之不能而反宥之,宥之不已而反尊之。龚子之为长短言,何为者邪?其殆尊情者邪?情孰为尊?无住为尊,无寄为尊,无境而有境为尊,无指而有指为尊,无哀乐而有哀乐为尊。情孰为畅?畅于声音。声音如何?消瞀以终之。如之何其消瞀以终之?曰先小咽之,乃小飞之,又大挫之,乃大飞之,始孤盘之,闷闷以柔之,空阔以纵游之,而极于哀。哀而极于瞀,则散矣毕矣。 人之闲居也,泊然以和,顽然以无恩仇。闻是声也,忽然而起,非乐非怨,上九天,下九渊,将使巫求之而卒不自喻其所以然。畴昔之年,凡予求为声音之渺,盖如是。是非欲尊情者邪?且惟其尊之,是以为宥情之书一通。且惟其宥之,是以十五年锄之而卒不克。请问之,是声音之所引如何?则曰悲哉!余岂不自知。 凡声音之性,引而上者为道,引而下者非道。引而之于旦阳者为道,引而之于莫夜者非道。道则有出离之乐,非道则有沉沦陷溺之患。虽曰无住,予之住也大矣。虽曰无寄,予之寄也将不出矣。然则,昔之年为此《长短言》也何为?今之年叙之又何为?曰爰书而已矣。 015-046袁通长短言叙·龚自珍 钱塘袁通《长短言》六卷。今夫闺房之思,裙裾之言,以阴气为倪,以怨为轨,以恨为旆,以无如何为归墟。吾方知之矣。 若其声音之道,体裁之本。短言之欲其烈,长言之欲其淫裔,庄言之欲其思,谲言之欲其不信,谬言之欲其来无所从,去又无所至也。 怪哉使我曼声吟歔,寿命讫而不知厌,招我魂于上九天,下九渊,旬日而不可返,泊然止寂寥兮,无谀于先王,而岂徒调夔牙之一韵,割骚之一乘也哉!卒无如何,命笔为之叙。 015-047金孺人画山水叙·龚自珍 尝以后世一切之言,皆出于经。独至穷山川之幽灵,嗟叹草木之华实,文人思女,或名其家,或以寄其不齐乎?凡民之心,至一往而不可止,是不知其所出。尝以叩吾客。客曰:是出于老庄耳。老庄以逍遥虚无为宗,以养神气为用,故一变而为山水草木家言。昔者刘勰论魏晋宋三朝之文,亦几几见及是。或者神理然耶? 吾友王昙仲瞿有妇曰金,字曰五云,能属文,又能为画。其文皆言好山水也。其所画有曰《山居图》,极命物态。仲瞿实未甘即隐逸,以从鱼鸟之游。五云飨笔研而祝之曰:必得山水如斯画之美而偕隐焉。昙曰:诺。吁,曩者同时之士,固尝拟仲瞿以晋宋间民,不闻其有奇妇。 余窥其能事与其用心,虽未知所慕学何等,要真不类乎凡之民矣。抑又闻老庄之言,或歧而为神仙,或歧而为此类。将毋此类之能事与其用心,其亦去去有仙者思与?大夫学宗,尚其思之,庶嫔百媛,尚其慕之。叹息不足,从而缘之辞。 015-048江南生橐笔集叙·龚自珍 江南生有奏议十九卷。国朝法度,大臣不敢以奏议入私集,况士乎?生佐督抚为政,居幕下,历七省,客十九主,此之所为,代十九主。有拟稿未用者,有一事前后数易奏稿并存之者,不得曰奏议以惑来者。予正其名曰《江南生橐笔集》。 集中言天下财赋大指,不当丰于入而当啬于出,有百余事。言天下刑名大指,谓本朝刑太宽,民太不畏,又有杀人不死,伤人盗皆不抵罪者。又本朝纠处士大夫甚密,纠民甚疏。视前代矫枉而过其正。此其平生蓄于中心,时时露于文采者也。 龚自珍曰:江南生之言当否,后世有折衷之者,予不深论。窃闻其为人,取于所主甚介,谈笑精悍,指示曲折,文辞甚辨丽,于属辞轻重繁简,往往因一言争轧往复,必欲达其意而后已。当此时,朝廷诏令琅琅,动数千言,督抚奏议,亦皆虎虎有生气。朝野不病君狂也。 015-049陈硕甫所著书序·龚自珍 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故记曰: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告仲由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礼乐不兴,刑罚不中。子夏曰:有始有卒者,惟圣人乎?古者八岁入小学,教之数与方名,与其洒扫进退之节,保氏掌国子之教,有书有数,六书九数,皆谓之小学。 由是十五入大学,乃与之言正心诚意,以推极于家国天下。壮而为卿大夫公侯。天下国家名实本末皆治。后世小学废,专有大学。童子入塾,所受即治天下之道。不则穷理尽性幽远之言。六书九数,白首未之闻。其言曰:学当务精者钜者。凡小学家言不足治,治之为细儒。 于是君子有忧之。忧上达之无本,忧逃其难者之非正。不由其始者,终不得究物之命。于是黜空谈之聪明,守钝朴之迂回,物物而名名,不使有遁。其所陈说艰难,算师畴人,则积数十年之功,始立一术。书师则繁称千言,始晓一形一声之故。求之五经三传、子史之文而毕合,乃宣于楮帛。而且一户牖必求其异向也,一脯醢必求其异器与时也,一衣裳必求其异尺寸也,有高语大言者,拱手避谢,极言非所当。于是二千载将坠之法,虽不尽复,什存三四。愚瘁之士,寻之有门径,绎之有端绪,盖整齐而比之之力,至苦劳矣。 陈硕甫曰:是苦且劳者,有所甚企待于后。后孰当之?则乃所称闻性道与治天下者也。乃言曰:使黄帝正名,而不以致上世之理,孔子之正名,而终不能以兴礼而齐刑,则六艺为无用,而古之儒之见诟与诟古之儒者齐类。彼陟颠而弃本,此循本而忘颠,庸愈乎?且吾不能生整齐之之后。既省吾力而重负企待者,于是始以六书九数之术,及条礼家曲节碎文如干事,推之欲遂以通于治天下。大凡某书如千篇,如千卷,某书如千卷,都如千卷,如目录。 兵部主事姚先生曰:今天下得十数陈硕甫,分置各行省,授行省学弟子;天下得百十巨弟子,分教小弟子,国家进士,必于是乎取则。至教不躐等,且性与天道之要,或基之闻矣。 中书胡先生曰:使硕甫自信所推毕无阂,请从姚先生之言。所推犹有阂,则姑舍是言,整齐益整齐,企待益企待。总之,必不为虚待,无歧谬。是二言者,龚自珍皆闻之。因最录书指意皆识之。 015-050答人求墓铭书·龚自珍 藏幽之有文,又从而谐其词,炎汉以来,未有改也。顾礼何心哉?吾遇人求请藏幽之文,辄心动,不悄戚其容与区别其状之词而来者,弗许也。悄戚而来者亦戚而应之。怊怅铺叙,既成,意向未能和。何哉?古之始为是制者何心哉?虽巨富贵,重以贤圣,至于殷汤,犹不能以争天下古今之势。 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仁人者姑尽吾爱以附不欲速朽之义。谓夫功德文章行谊之迹,与其有令闻之子孙,具于辞,冀哀而掩之。掩之者谁与?至于冀夫掩之也,而尚忍问与?仁人孝子,其遂忍逆计至于是,抑又忍弗计至是与?是求请者与为文者所皆艰言也。而乃昌昌愉愉以命之。从夫乞为传为诔之义同与?甚者辞曰或锡之诔,或锡之传,或锡之志铭,词体如是,固若是其易而无择与? 君家有世德,法宜为文章,又辱吾子诿责不可辞,而犆不忍为志铭。谨撰上墓表。 015-051记王隐君·龚自珍 于外王父段先生废簏中,见一诗,不能忘。于西湖僧经箱中,见书心经蠹且半,如遇簏中诗也。益不能忘。春日出螺蛳门,与轿夫戚猫语。猫指荒冢外曰:此中有人家。段翁来杭州,必出城访其处。归不向人言。段不能步,我舁往。独我与吴轿夫知之。循冢得木桥,遇九十许人,短褐襮日中。问路焉,告聋。予心动,揖而徐言:先生真隐者。答曰:我无印章。盖隐者与印章声相近。日晡矣,猫促之。怅然归。 明年冬,何布衣来谈古刻。言吾有宋拓李斯郎邪石。吾得心疾,医不救。城外一翁至,言能活之。两剂而愈。曰:为此拓本来也。入室径携去。他日见马太常,述布衣言。太常俯而思,邛而掀髯曰:是矣是矣!吾甥锁成尝失步,入一人家,从灶后·户出。忽有院宇,满地皆松化石。循读书声,速入室。四壁古锦囊,囊中贮金石文字。案有《谢脁集》,借之不可。曰写一本赠汝。越月,往视其书,类虞世南。曰蓄书生乎?曰无之。指墙下锄地者,是为我书。出门遇梅一株,方作华。窃负松化石一由归。若两人所遇,其皆是与? 予不识锁君,太常布衣皆不言其姓。吴轿夫言仿佛姓王也。西湖僧之徒取《心经》来,言是王老者写。参互求之,姓王何疑焉。惜不得锄地能书者姓。桥外大小两树倚依立,一杏,一乌柏。 015-052书叶机·龚自珍 鄞人叶机者,可谓异材者也。嘉庆六年,举行辛酉科乡试。机以廪贡生治试具。凡竹篮泥炉油纸之属悉备。忽得巡抚檄曰:贡生某毋与试。机大诧。初蔡牵朱濆两盗,为海巨痈,所至劫掠户口以百数,岁必再三至。海滨诸将怵息。俟其去,或扬帆施枪炮空中送之。寇反追,衄不以闻。故为患且十年。 巡抚者,仪征阮公也。素闻机名,知沿海人信官不如信机,又知海寇畏乡勇胜畏官兵,又知乡勇非机不能将。八月,寇定海,将犯鄞。机得檄号于众曰:“我一贫贡生,吮墨执三寸管,将试于有司,售则试京师,不售则归耳。今中丞过听,檄我将乡里与海寇战,毋乃咍乎?虽然,不可已。愿诸君助我。”众曰:“吾请银于文官不可,或借炮于武官不可。事亟矣,何以助君?” 叶君乃揎臂大呼,且誓曰:“用官库中一枚钱,借官营中一秤火药而成功者,非男子也。”飞书募健足至行省,假所知豪士万金,假县中豪士万金。遂浓墨署一纸曰:“少年失乡曲欢致冻饿者,有拳力绝人者,渔于海者,父子兄弟有曾戕于寇者,与无此数端而愿从我者,皆画诺。”夜半赉纸者反,城中村中画诺者三千人。天明,簿旗帜若干,火器若干,粮若干。机曰:“乌用众?以九舟出,余听命。” 是日也,潮大至,神风发于海上。一枪之发抵巨炮,一橹之势抵艅艎。杀贼四百余人。九月,又败之于岸。十月,又逐之于海中。明年,正月,又逐之于岛。浙半壁平。出军时,樯中有红心蓝边旗,机之旗也。自署曰代山,其村名也。朱濆舰中,或争轧诅神,必曰遇代山旗。阮公闻于朝。奉旨以知县用。今为江南知县。为龚自珍道其事。 015-053书金伶·龚自珍 金伶德辉,以字行,逸其名矣。吴人。乾隆中,吴中叶先生以善为声老海内。海内多新声。叶刌而律之,纳于吭。大凡江左歌者有二:一曰清曲,一曰剧曲。清曲为雅燕,剧为狎游,至严不相犯。叶之艺能知雅乐俗乐之关键,分别铢忽而通于本。自称宋后一人而已。 叶之死,吾友洞庭钮非石传其秘,为第一弟子。德辉故剧弟子也,隶某部,部最无名。顾解书,以书质钮而不以歌。一夕歌,钮刌而律之,纳于吭,则大不服。钮曰:“毋曰吾不知剧。若吾所知,殆非汝所知也。即欲论剧。则歌某声,当中腰支某尺寸,手容当中某寸,足容当中某步。”金始骇,就求其术。钮曰:“若不为剧,寒饿,必我从,三年艺成矣。”曰:“诺。”江左言歌,自叶先生之死,必曰钮生。而德辉以伶工厕其间,奋志孤进,不三年,名几与钮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