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 - 第 4 页/共 45 页
府之胜萃于城西,由四望矶迤而稍南,有冈隆然而复起,俗名曰钵山。钵山者,江山环翼之区也。而朱氏始居之。无轩亭可憩息。山之侧有庵曰四松,其后有栋宇,极幽。其前有古木丛篁,极茂翳。憩息之佳所也。而其境止于山椒,又不得登陟而见江山之美。
吾乡陶君叔侄兄弟,率好学,乐山林,厌家宅之喧阗也。购是地而改筑之,以为闲暇读书之所。由庵之后,造曲径以登。径止为平台。
由台而上,建阁三楹,殿以书室。室之后,则仍为平台而加高焉。由之可以登四望。桐城姚郎中为命名余霞之阁。钵山与四松各擅一美,不可兼并。自余霞之阁成,而登陟憩息者,始两得而无遗憾。
凡人多为私谋,今陶君筑室,不于家而置诸僧舍,示其可共诸人而己之不欲专据也。而或者疑其非计。是府也,六代之故都也。专据者安在哉?儒者立志,视天下若吾家。一楼阁也,諰然必专据而无同人之志,彼其读书亦可以睹矣。而岂达陶君之志也哉!
012-030反送穷文·吴鸣锵
蓬蘽子倦游息影,块然独处。叶走如人,虫吟若雨,风来空庭,招秋与语。废卷以兴,徙倚延伫。惝恍有客,排闼直入,偃蹇其人,黎黑其色。次且以行,登堂相揖。
蓬蘽子问曰:“子奚为者?固非余素习也。”客腆然而对曰:“仆即昌黎之所送者也。自有此文,举世共憎。山不倚冰,热羞逐蝇,北邙纵横,白杨鬅·。纬繣宇宙,杳无可凭。闻子寡俦,请为子朋。”
蓬蘽子曰:“客固余所知矣。敢问客何以能穷人,而使人之共憎也?”客曰:“仆焉能穷人!穷自人召耳。不见锱铢计较,子母役使,仇雠骨肉,荡涤廉耻,深藏若虚,贪得愈侈,天恶其盈,发箧倒篚,水火盗贼,若壑赴水。其或稍灭,则淫其心。为甘为旨,为色为声,目眯神驰,伺隙交倾。既摇其精,复罄其赢。又不见膴仕才登,要津潜结,虎踞而坐,狼贪以咥,肉雷鼓威,心钩展棘。天恶其盈,悖准出入。罚及厥身,其刑曰墨,或迨厥嗣,其败曰溺。连云之宅,废墟之迹,奚以致穷,乃仆之责?乃天之成人也,必厄以穷。天畀于初,仆承其终。玉成之力,与天同功。疏食饮水,陋巷箪瓢,孔颜之穷也。馨香之报,尸祝庠胶,汨罗溺身,刑腐目盲,屈、左、史迁之穷也。《离骚》之经,记载之文,流传于世,灿烂日星。至如长吉之穷,穷于年也;白玉楼中,赋手若仙。少陵之穷,穷于饿也;饭颗山头,诗圣独坐。穷之益人,厥验自古。”
蓬蘽子曰:“子言是矣。然以余之所以穷诘子,恐无词以对也。言余之行,小廉曲谨,求诸圣贤,观天于井。言余之文,帖括腐烂,方诸作者,潢潦河汉。言余之诗,秋蟀春鹒,期诸古人,谣谚韶韺。然而角张数奇,蓬蒿径断,菽水晨昏,颡泚颜汗。泣有牛衣,粮无鹤券。坐是以穷,岂亦天判。持以问子,一言姑赞。”客乃面頳舌塞,起欲遁焉。
前揽其祛,且终余言。天下之理,穷则必通。改弦更张,卜或余从。虚名遭屯,曷为庸庸。投笔而耒,易儒而农。春耕既深,秋获必丰。篝灯夜织,脱粟宵舂,鸡栖豚栅,圃韭畦菘,以烹以炊,双亲是供,迨及妇子,乐也融融。自食其力,安所得穷。况乎人之穷也,穷于有形耳。苟无其形,穷于何存。鼎鼎百年,转瞬之顷,槿荣而落,蝉蜕而升。子知其归,余返其真。将偕子逍遥于无何有之乡兮,岂犹甘被乎人世之恶名?客闻余言,欢若素昵。子毋余猜,余惟子即,子其止止。吉祥予室。
013-031城南古迹记·赵垣
郡城西南隅,郁然深秀而高出于雉堞者,为云居山。由清波城阴而上,地渐隆起。康熙初,吴庆伯居于此。庆伯名农祥,以博学鸿词征,不遇。藏书万卷,皆手自点勘。其上为莫溆叟先生宅。士之读书考古者多宗焉。
又上为袁谢庭故居。谢庭名彤,以书名。西下为黄泥潭。秋水一泓,丛生芦苇,苍茫清悄,迥异城郭。折而南,为查伊璜别墅。即世所称识大力将军于微时者也。其亭馆花木,皆极一时之胜。后舍宅为庵曰真修。
再上为铁冶岭,一曰铁崖。有圆阜广数亩。登之,则湖山尽入望中。昔人于此发地,得石碣曰杨铁崖读书处。国初吴求履居此。求履名模,有至行。旁为朱鹿田宅。鹿田名樟,以诗名。南为李氏层园,又南为枫岭。折而西,为云居寺。寺为元释中峰道场。手写像及麻鞋麈拂,至今存焉。吾家文敏公,为书《怀净土诗》刻于石。寺巅为超然台遗址。
下为三佛泉。寺门面城而立,危石磊砢,两两相倚者六,曰三台石。其右为眠牛石,牛作昂首状,而折其左角。其西为鹰石,象峰。乾隆间,柳德洋教弟子于此,从游甚众。因作亭以憩行者。榜曰岭上多白云。自清波而上,游者多在湖光山翠中。至此亭则山分路平。下瞰城市,晴江净横,越山隐见,又从反照中别展画图矣。嘉庆十四年九月戊午朔记。
013-032烟霞岭游记·赵垣
烟霞岭,南山之长也。秀气磅礴,苍松蔚然,晨光夕曦,烟浮霞映,彩错斓斒,天成图画。其地多胜迹,而岌[上山下亚]难登,游者罕至。
岁丙午孟春,友人李青湘及其从子映衡,齐志幽探,招余偕往。遂小憩石屋。指烟霞而进影焉。其上石磴陡削,苔华润滑,芒屦不留。彳亍达平处,得小寺曰清修,荒寒特甚。独寺后危石一林,秀垒数仞,竹箭摇风,绿逸有致。
左则嘉树青藤,深翳萦密,作帷盖形。遂乃藉草静对,觉襟怀若涤,神悦心清。起绕寺右,潭得龙泉,峰为象鼻,岩曰佛手,井号上方,莫不沁洁奇幻,克肖其名。而古洞中释像列镌,又各示我胜。
相曲折西上,径忽线微。仰睇岭脊,境益幽异。因相与鼓勇而上。云松竦峙,疏阴凉覆,俯瞰陵峦,环青拱翠,岭耸正中,若受展谒然。
他若湖光江影,越山烟渚,远近参差,相为映带。始知山深则景奇,心一则境辟。人不精进,安有得耶?俯仰久之,啸歌而下。时则斜晖欲毕,松色苍茫,烟霞在望矣。
013-033云阳洞北小港记·赵垣
自云阳洞口北行四十步,得小港。港之上芳树丛生,凉樾低荫。港水得树阴,绿净沉深,随风摇漾。沿港而西,竹篱映水,古屋参差。时疏雨乍过,新笋解箨,蔷薇盛开,人语不传。惟闻山鸟唤晴,草蛙鸣动而已。
村之侧有山,山有石峰如覆钟。垒石其上,若棋局然。俗名棋盘山。间尝考之,殆霍山尔。其峰盖庆忌塔之址也。聂心汤《钱塘县志》云:宝稷之支为霍山,有庆忌塔。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云:前有石池,深不可测。今山形与志语印合。昔人洵不余欺也。
峰之阳不数武,下视悬崖百尺,石壁绕池,壁如玦,池如镜,如奁初启然。遂徇崖而下,临水坐。坐甫定,忽有声自壁内出,各肖其人之声。同游人相顾错愕。始知陆士云所记小语小隐,疾语疾应,哗然叫啸,答响满野,惊疑景况,语极真也。随山东折,即港之阳。土阜隆然起者为金祝墓。其庙在港南小溜水桥上。
呜呼,昔年血战之地,今日徒见山高水深,惟留此丛祠,报赛奔走,野老村童,其亦知勤事之酬耶?为诵诗曰:小步笙歌明社火,大招风雨下灵旗。太息而返。
014-034毛乾乾传·江藩
毛乾乾字心易,江西南康人,于学无所不窥。尤精推数,通中西之学。崇祯时为邑诸生。鼎革后,县令捕人科举。乾乾不得已入试。文体奇古,学使不能句读。题其卷末云: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乾乾见而笑曰:羽陵书生,但知钱在纸裹中耳。
归隐匡庐山,不复见世人。着古衣冠,筑室于匡庐山,讲学其中。村农负贩,听者圜立。山中老稚妇女,皆称为毛先生也。
中州谢廷逸往访之。以所著《推步全仪》为贽。乾乾见而惊曰:“辨析几微,穷极杪忽,古人无此仪器也。”与之论方圆分体,方圆合义,方圆衍数,不谋自合。叹曰:“野人肥遁山中,日讲经术,以世人罕知历数,不谈久矣。今见子岂可谓世无人耶?”以女妻之,后与廷逸偕隐阳羡。
宣城梅文鼎造门求见。与文鼎论周径之理,方圆相容相变诸率。先后天八卦位次不合者。文鼎以师事之。乾乾亦尝谓人曰:“文鼎廷逸,老人之畏友也。”乾乾审五音之轻重,六律之短长,著《律学》若干卷,又杂著二卷。子磐,于算数甚有精思,世传其学。
论曰:历学之不明,由算学之不密。虽精如祖冲之、耶律楚材、郭守敬、赵友钦,而犹不密者,算法之不备也。自欧罗巴利玛窦、罗雅谷、阳玛诺诸人入中国,而算法始备,历学治明。考中西之异同,论古今之疏密,徐光启其人也。尽方圆之变,极弧矢之微,先生其人也。
我朝明历算之学者,莫若宣城梅氏,中州谢氏。谢氏之子名身灌,与予交。以是得读先生之遗书,得闻先生之颠末。始知梅谢两家之学,有由来矣。世传先生通占验,善望气。好事者取奇闻怪语附著之。然而先生非唐都之学也。
015-035平均篇·龚自珍
龚子曰:有天下者莫高于平之之尚也。其邃初乎?降是,安天下而已。又降是,与天下安而已。又降是,食天下而已。最上之世,君民聚醵。然三代之极,其犹水,君取盂焉臣取勺焉,民取卮焉。降是则勺者下侵矣,卮者上侵矣。又降则君取一石,民亦欲得一石。
故或涸而踣,石而浮,则不平甚。涸而踣,则又不平甚。有天下者曰:吾欲为邃初,则取其浮者而挹之乎?不足者而注之乎?则群然喙之矣。大略计之,浮不足之数,相去愈远则亡愈速,去稍近治亦稍速。千万载治乱兴亡之数,直以是券矣。
人心者,世俗之本也。世俗者,王运之本也。人心亡则世俗坏,世俗坏则王运中易。王者欲自为计,盍为人心世俗计矣。有如贫相轧,富相耀,贫者阽,富者安,质者日愈倾,富者日愈壅。或以羡慕,或以愤怨,或以骄汰,或以啬吝,浇漓诡异之俗,百出不可止。至极不祥之气,郁于天地之间,郁之久乃必发为兵燧为疫疠。生民噍类,靡有孑遗,人畜悲痛,鬼神思变置。其始不过贫富不相齐之为之尔。小不相齐,渐至大不相齐。大不相齐,即至丧天下。
呜呼!此贵乎操其本原,与随其时而剂调之。上有五气,下有五行,民有五丑,物有五才。消焉息焉,停焉决焉,王心而己矣。是故古者天子之礼,岁终太师执律而告声,月终太史候望而告气。东无渚水,西无渚财,南无渚粟,北无渚土,南无渚民,北无渚风。王心则平,听平乐,百僚受福。其诗有之曰:秉心塞渊,騋牝三千。王心诚深平,畜产且腾跃众多,而况于人乎?又有之曰:皇之池,其马喷沙,皇人威仪。其次章曰:皇之泽,其马喷玉,皇人受谷。言物产蕃庶,故人得肄威仪,茹内众善,有善名也。
太史告曰:东有渚水,西有渚财,南有渚粟,北有渚土,南有渚民,北有渚风,王心则不平,听倾乐,乘欹车,握偏衡,百僚受戒,相天下之积重轻者而变易之。其诗有之曰: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又曰:度其夕阳,言营度也。故积财粟之气滞,滞多雾,民声苦,苦伤惠。积民之气淫,淫多雨。民声嚣嚣伤礼义,积土之气耗。耗多日,民声浊。浊伤智。积水积风,皆以其国瘥昏,官所掌也。且夫继丧亡者福禄之主,继福禄者危迫之主。语百姓曰:尔惧兵燹乎?则将起其高曾于九京而问之。惧荒饥乎?则有农夫在。上之继福禄之盛者难矣哉。
龚子曰:可以虑矣。可以更,不可以骤。且夫唐虞之君,分一官,事一事,如是其谆也。民固未知贸迁,未能相有无。然君已惧矣。曰:后世有道吾民于富者,道吾民于贫者,莫如我自富贫之,犹可以收也。其诗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夫尧固甚虑民之识知以违吾则也。水土平矣,男女生矣,三千年以前,何底之有。彼富贵至不急之物,贱贫者犹且筋力以成之,岁月以靡之。舍是则贱贫且无所托命。
然而五家之堡必有肆,十家之村必有贾,三十家之城必有商。若服妖之肆,若食妖之肆,若玩好妖之肆,若男子咿唔求爵禄之肆,若盗圣贤市仁谊之肆,若女子鬻容之肆。肆有魁,贾有枭,商有贤桀。其心皆欲并十家五家之财而有之。其智力虽不逮,其号既然矣。然而有天下者更之,则非号令也。
有四挹四注,挹之天,挹之地,注之民,挹之民,注之天,注之地,挹之天,注之地,挹之地,注之天。其诗曰: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有三畏,畏旬畏月畏岁;有四不畏,大言不畏,细言不畏,浮言不畏,挟言不畏。而乃试之以至顺之法,齐之以至一之令,统之以至澹之心。龚子曰:有天下者,不十年几于平矣。
015-036乙丙之际著议第六·龚自珍
自局而上,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也。一代之学,皆一代王者开之也。
有天下,更正朔,与天下相见,谓之王。佐王者谓之宰。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载之文字谓之法。即谓之书,谓之礼。其事谓之史,职以其法载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谓之太史,谓之卿大夫。天下听从其言语,称为本朝奉租税焉者,谓之民。民之识立法之意者,谓之士。士能推阐本朝之法意,以相诫语者,谓之师儒。王之子孙大宗继为王者,谓之后王。后王之世之听言语奉租税者,谓之后王之民。王若宰、若大夫、若民,相与以有成者,谓之治,谓之道。若士若师儒,法则先王先冢宰之书,以相讲究者,谓之学。师儒所谓学,有载之文者,亦谓之书。是道也,是学也,是治也,则一而已矣。
乃若师儒有能兼通前代之法意,亦相诫语焉,则兼综之能也,博闻之资也。上不必陈于其王,中不必采于其冢宰,其太史大夫,下不必信于其民。陈于王,采于宰,信于民,则必以诵本朝之法读本朝之书为率。
师儒之替也,源一而流百焉。其书又百其流焉。其言又百其书焉。各守所闻,各欲措之当世之君民,则政教之末失也。虽然,亦皆出于其本朝之先王。是故司徒之官之后为儒;史官之后为道家老子氏;清庙之官之后为墨翟氏;行人之官之后为纵横鬼谷子氏;礼官之后为名家邓析子氏,公孙龙氏;理官之后为法家申氏韩氏。
世之盛也,登于其朝,而习其揖让,闻其钟鼓,行于其野,经于其庠序,而肄其豆笾,契其文字,处则为占毕弦诵,而出则为条教号令,在野则熟其祖宗之遗事,在朝则效忠于其子孙。夫是以齐民不敢与师儒齿,而国家甚赖有士。及其衰也,在朝者自昧其祖宗之遗法,而存庠序者,犹得据所肄习以为言,抱残守阙,纂一家之言,犹足以保一邦,善一国。
孔子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又曰:吾不复梦见周公。至于夏礼商礼,取识遗忘而已。以孔子之为儒,而不高语前哲王,恐蔑本朝以干戾也。
至于周及前汉,皆取前代之德功艺术,立一官以世之,或为立师,自《易》书大训杂家言,下及造车为陶医卜星祝仓庾之属,使各食其姓之业,业修其旧。此虽盛天子之用心,然一代之大训不在此也。
后之为师儒不然。重于其君,君所以使民者,则不知也。重于其民,民所以事君者,则不知也。生不荷耰锄,长不习吏事,故书雅记十窥三四,昭代功德,瞠目未睹。上不与君处,下不与民处。由是士则别有士之渊薮著,儒则别有儒之林囿者。昧王霸之殊统,文质之异尚,其惑也,则且援古以刺今,嚣然有声气矣。是故道德不一,风教不同,王治不下究,民隐不上达,国有养士之赀,士无报国之日,殆夫殆夫!终必有受其患者,而非士之谓夫。
015-037乙丙之际著议第九·龚自珍
吾闻深于《春秋》者,其论史也,书契以降,世有三等。三等之世,皆观其才,才之差,治世为一等,乱世为一等,衰世别为一等。
衰世者,文类治世,名类治世,声音笑貌类治世。黑白杂而五色可废也,似治世之太素。宫羽淆而五声可铄也,似治世之希声。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荡荡平平。人心混混而无口过也,似治世之不议。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
当彼其世也,而才士孤根以升,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戳之。戳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戳之,声音笑貌亦戳之。戳之权,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领,徒戮其心。戳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担荷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戳之,乃以渐,或三岁而戳之,十年而戳之,百年而戳之。才者自知度将见戳,则早夜号以求治。求治而不得,悖悍者则早夜号以求乱。夫悖且悍,且睊然眮然,以思世之一便已。才不可问矣。向之伦憩有辞矣。然而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
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书,则能以良史之忧忧天下。忧不才而庸,如其忧才而悖。忧不才而众怜,如其忧才而众畏。履霜之屩,寒于坚冰。未雨之鸟,戚于漂摇。痹痨之疾,殆于疽痈。将萎之华,惨于槁木。三代神圣,不忍薄才臣智士而厚豢驾羸,探世变也。圣之至也。
015-038农宗·龚自珍
龚子渊渊夜思,思所以撢简经术通古近定民生而未达其目也。曰:古者未有后王君公,始有之而人不骇者何?古者未有礼乐刑法与礼乐刑法之差,始有之而人不疑惧者何?古者君若父若兄同亲者何?君若父若兄同尊者何?尊亲能长久者何?古之为有家与其为天下一以贯之者何?古之为天下恒视为有家者何?
生民之故,上哉远矣。天谷没,地谷茁,始贵智贵力。有能以尺土出谷者,以为尺土主。有能以倍尺若什尺伯尺出谷者,以为倍尺什尺伯尺主。号次主曰伯,帝若皇。其初尽农也,则周之主伯与?古之辅相大臣尽农也。则周之庸次比耦之亚旅与?
土广而谷众,足以芘其子,力能有文质祭享报本之事,力能致其下之称名,名之曰礼曰乐曰刑法。儒者失其情不究其本,乃曰天下之大分,自上而下。吾则曰:先有下而渐有上。下上以推之,而卒神其说于天。是故本其所自推也。夫何骇?本其所自名也。夫何疑何惧?
儒者曰:天子有宗,卿大夫公侯有宗,惟庶人不足与有宗。吾则曰礼莫初于宗,惟农为初有宗。上古不讳私,百亩之主,必子其子。其没也,百亩之亚旅,必臣其子。余子必尊其兄。兄必养其余子。父不私子则不慈。子不业父则不孝。余子不尊长子则不弟。长子不赡余子则不义。长子与余子不别,则百亩分。数分则不长久,不能以百亩长久则不智。
农之始,仁孝弟义之极,礼之备,智之所自出,宗之为也。百亩之农有男子二。甲为大宗,乙为小宗。小宗者,帝王之上藩,实农之余夫也。有小宗之余夫,有群宗之余夫。小宗有男子二,甲为小宗,乙为群宗。群宗者,帝王之群藩也。余夫之长子为余夫。大宗有子三四人,若五人,丙丁为群宗,戊闲民,小宗余夫有子三人,丙闲民,群宗余夫有子二人,乙闲民,闲民使为佃。
闲民之为佃。帝王宗室群臣也。古者无文,用撢稽而可知也。请定后王法。百亩之田,不能以独治。役佃五。余夫二十五亩,亦不能以独治。役佃一。大凡大宗一,小宗若群宗四,为田二百亩,则养天下无田者九人。然而天子有田十万亩,则天下无田亦不饥为盗者四千有五百人。大县田四十万,则农为天子养民万八千人。什一之赋尚不与。非以德君也,以德而族;非以德族也,以食有力者。佃非仰食吾宗也,以为天下出谷。然而有天下之主,受是宗之福矣。
百亩之宗,以什一为宅,以什一出租税奉上。宅不什一,则不足以容鱼菽之祭,不足以容舂揄。税不什一,则不足以为天子养官属及选举之士。以什一食族之佃。佃不食什一,则无以戚期功。以什一奉上,谊亦薄矣。以什一戚期功,恩亦閷矣。
圣者立法,以中下齐民,不以上齐民。大宗有十口,实食三十亩。桑苎木棉竹漆果蓏十亩,粜三十亩。以三十亩之粜治家具,家具始于缚帚,缚箨以为帚,治泥以为釜,厥价陶三之,机杼四之,镫五之,祭豆七之,米斗直葛布匹绢三之。木棉之布视绢,皆不得以澹泉货。百家之城,有货百两,十家之市,有泉十绳,裁取流通而已。则衣食之权重,则泉货之权不重,则天下之本不浊。本清而法峻,诛种艺食妖·地膏者,枭其头于陇,没其三族为奴。
宗为余夫请田,则关大吏。佃同姓不足,取诸异姓,为变法。关群吏。丰凶肥硗寡庶易不易,法不尽同。关群吏。国有大事以宗徙,徙政关大吏。余夫家五口,宅五亩,实食十亩。以二亩半税,以二亩半食佃,以二亩半治蔬苎,以二亩半粜。自实食之外,宅税圃粜佃五者,毋或一废。凡农之仕为品官大夫者,则有禄田。
大官之家,父有少疾瘯寒暑湿干,不以使其子,山川鬼神则使之。子有少疾瘯寒暑湿干,不以诉其父,崇有家也。田一品者四世,二三品三世,四品二世,五品一世,皆勿税,勿予俸。六品以下予之俸,婢妾之养不备,则不世。祠祭弗如式不世,不辨菽粟亦不世。食妖服妖不世。同姓讼亦不世。督有家也。
家受田归田于天子,皆关大吏。稽其世数,关群吏。本百亩者进而仕,谓之贵政之农。本仕者退而守百亩,谓之释政之农。本不百亩者进而仕,谓之亢宗之农。本仕者退而不百亩,谓之复宗之农。仕世绝,本大宗者复为宗,本小宗者复为小宗,本群宗者复为群宗,本闲民复为闲民。贵不夺宗祭,不以朝政乱田政。自大宗以至于闲民四等也。四等之农,与其进扦而国也,姑将退保于宗。与其进保而宗也,姑将退修于宅。
是故筹一农身,身不七尺,人伦五品本末源流具矣。筹一农家,家不十步,古今帝王为天下大纲总目备矣。木无二本,川无二源,贵贱无二人,人无二治,治无二法。请使农之有一田一宅,如天子之有万国天下。姑试之一州。州蓬跣之子,言必称祖宗,学必世谱牒,宗能收族,族能敬宗,农宗与是州长久,泰厉空虚,野无夭札,鬼知恋公上,亦百福之主也。
015-039觇耻·龚自珍
龚自珍曰:史氏之书有之曰:霸天下之孙,中叶之主,其才弱,其志文,其聪明下,其财少,未尝不周求礼义廉耻之士,厚其貌,妪其言,则或求之而应,则或求之而不应。则必示祖之号令以差。史氏之书又有之。
昔者霸天下之民,称祖之庙,其才强,其志武,其聪明上,其财多,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崇高其身,一人为刚,万夫为柔,以大便其有力强武,而胤孙乃不可长,乃诽乃怨,乃责问其臣,乃辱。荣之亢,辱之始也。辨之亢,诽之始也。使之便,任法之便,责问之始也。
气者耻之外也,耻者气之内也。温而文,王者之言也。惕而让,王者之行也。言文而行让,王者之所以养人气也。籀其府焉,徘徊其钟簴焉,大都积百年之力,以震荡摧锄天下之廉耻。既殄既既夷,顾乃席虎视之余荫,一旦责有气亏臣,不亦莫乎!
015-040说京师翠微山·龚自珍
翠微山者,有籍于朝,有闻于朝,忽然慕小,感慨慕高,隐者之所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