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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编巻四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四十三
明 唐顺之 编
君术一【苏辙】
天下之事虽其甚大而难办者天下必有能办之人盖当今之所谓大患者不过曰四夷彊盛而兵革不振百姓凋而官吏不饬重赋厚敛而用度不足严法峻令而奸宄不止此数四者所以使天子坐不安席中夜太息而不寐者也然臣皆以为不足忧何者天下必有能为天子出力而为之者而臣之所忧在乎天下之所不能如之何者也臣闻善治天下者必明于天下之情而后得御天下之术古之圣人惟其知天下之情而以术制之也故万物皆可得而役其生皆可得而制其死牛服于箱马服于辕鹰隼服于韝牛不可以有所触马不可以有所踶鹰隼不可以有所击此三者喜怒好恶之情发于其外而见于人也是以因其所忌而授之以其术至于终身制于人而不去且治天下何异于治马也马之性刚狠而难制急之则弊而不胜缓之则情而不进王良造父为之先后而制其迟速驱之有方而掣之有时则终日躞躞而不知止古之圣人驱天下之人而尽用之仁者使効其仁勇者使効其勇智者使効其智力者使効其力天下之人虽杂然皆列于前安得仁人君子而后任之虽有天下之善人与之处而不知其情御之而不中其病则虽有好善之心而不获好善之利何者彼不徒为吾用也而况乎天下之英雄欲收其功而不制其心哉昔者秦汉之际奸宄猛悍之人所在而为防高祖发于丰沛之间行而收之黥布彭越之伦皆抚而纳诸其中其所以制之者甚备也玉帛子女牛羊犬马以极其豪侈之心轻财好施敦厚长者以服其趦趄之怀倨肆傲岸轻侮凌辱以折其强狠之气其视天下之英雄不啻若匹夫孺子然皆得其欢心而用其死力至于元成之世天下久于太平士大夫生于其间无复英雄难制之风天下之士皆书生好儒其才气勇力无足畏者俛首下气求为之用而不暇元成哀平亦欲得天下之贤才而用之然而不知其情不获其术贤人君子避谗畏讥逺引而去而小人宦竖纵横放肆而制其事此甚可悯也夫人之平居朋友之间仆妾之际莫不有术以制其变盖非有深逺难见之事也欲其用命而见其所害欲其乐从而见其所利欲其喜而致其所恱欲其惧而致其所忌欲其开心见诚而示之以无所恐欲其守死不去而示之以无所徃此天下之人皆能知之而至于治天下则不能用此过矣天下以为天子之尊无所事术也而不知天下之事惟其英雄而后能有大功而世之英雄常苦豪横太过而难制由此观之治天下愈不可以无术也
君术二【苏辙】
臣闻将求御天下之术必先明于天下之情不先明于天下之情则与无术何异夫天下之术臣固已畧言之矣而又将窃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贤人而任之虽可以无忧乎其为奸然犹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盖臣闻之人有好为名高者临财推之以让其亲见位去之以让其下进而天子礼焉则以为欢进而不礼焉则虽逼之而不食其禄力为防耻之节以高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则其心赧然有所不平人有好爲厚利者见禄而就之以优其身见利而取之以丰其家良田大屋惟其与之则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彊之以名高则其心缺然有所不恱人惟无好自胜也好自胜而不少柔之则忿鬬而不和人惟无所相恶也有所相恶而不为少避之则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刚则无折之也素畏则无强之也强之则将不胜而折之则将不振凡此数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伤其心也然犹非所以驭天下之奸雄盖臣闻之天下之奸雄其为心也甚深而其为迹也甚微将营其东而形之于西将取其右而击之于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权者不求之其君也优游翺翔而听其君之所欲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释天下之权天下之权既去其君而无所归然后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权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为之者李林甫是也夫人既获此权也则思专而有之专而有之则常恐天下之人从而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后可以谋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谋人也实难故古之权臣常合天下之争天下且相与争而不解则其势无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可去古之人有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世之人君茍无好善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则天下之小人皆将卖之以为奸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为善之实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谓之恶者天下之恶固有可以谓之善者彼知吾之欲为善也则或先之以善而终之以恶或有指天下之恶而饰之以善古之人有为之者石显是也人之将欲为此衅也将欲建此事也必先得于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恱则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奸雄刼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为也则将反而从吾之所欲为古之人有为之者骊姬之说献公使之老而避祸是也此数者天下之至情故圣人见其初而求其终闻其声而推其形盖惟能察人于无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无故者必有其故也古者明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见夫小人者岂其能无意于天下也举而见其情发而中其病是以愧耻退缩而不敢进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养当世之贤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絶其自进之渐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君术四【苏辙】
臣闻古者君臣之间相信如父子相爱如兄弟朝廷之中优游恱怿欢然相得而无间知无所不言言无所不尽开心平意表里洞达终身而不见其隙当此之时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于上而无所忧惧安神定气以观天下之政荡然肆志有所欲为而上不见忌其所据者甚坚而无疑是以士大夫皆敢进而擅天下之大功至于后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忧君不敢以其诚心致诸其臣而臣亦不耿直已以行事二者相与龃龉而不相信上下相顾鳃鳃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于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扰败而无所成就臣窃伤之而以为其在于防禁之太深而督责之太急夫古之圣人至严而有所至寛至易而有所至险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测用之各当其处而不失节是以天下畏其严而乐其寛至于后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寛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际使其公卿大臣终日忧惧不得安意肆志以自尽于其上而以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严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长上得以茍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为行惠盖其所以用之之术甚悖而不顺者至于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于庶民其为数安可穷尽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论其众寡之势则天下至众而天子至寡论其智诈巧伪之术则天下之众固必有过于天子者吾欲临之以天子之威则彼有畏惮而不敢言多为之隄防以御其变诈则彼之智将有以出于隄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圣人推之以至诚而御之以至威容之以至寛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长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为诈谈笑议论无所不及以开其欢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于其中有所愧耻而不忍为欺诈之行力行果断而无忧惧不敢之意其所任用虽其兄弟朋友之亲而不顾狥私之名其所诛戮虽其仇怨睚眦之人而不防报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笃此所谓至严而有所至寛者也然至大吏纵横放肆犯法而无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当取则虽天子有所不可辄释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后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谓至易而有所至险二者其事不同而相与为用夫是以至寛而天下无頺惰靡迤之风至险而君臣无猜防逼迫之虑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欢而尽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后可以及此也
君术五【苏辙】
臣闻事有若缓而其变甚急者天下之势是也天下之人幼而习之长而成之相咻而成风相比而成俗纵横颠倒纷纷而不知以自定当此之时其上之人刑之则惧驱之则听其势若无能为者然及其为变常至于破坏而不可御故夫天子者观天下之势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归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纵之拱手而视其所为则其势无所不至其状如长江大河日夜浑浑趋于下而不能止抵曲则激激而无所泄则咆勃溃乱荡然而四出坏隄防包陵谷汗漫而无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导之则其势不至于激怒坌涌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泄之则其势不至于破决荡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无事之不足畏也而不为去其所激观其激作相蹙溃乱未发之际而以为不至于大惧不能徐泄其怒是以遂至横流于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为敦厚黙黙以为忠信忠臣义士之气愤闷而不得发豪俊之士不忍其郁郁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轻进喜气而不慑者皆乐从而羣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顾直行犯君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从事于此矣然天下犹有所不从其余风故俗犹众而未去相与抗拒而胜负之数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正相犯二者溃溃而不知其所终极盖天下之势已少激矣而上之人不从而遂决其壅臣恐天下之贤人不胜其忿而自决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为而天下从之今不为决之于上而听其自决则天下之不同者将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将奋踊不顾而力决之发而不中故大者伤小者死横溃而不可救譬如东汉之士李膺杜宻范滂张俭之党慷慨议论本以矫拂世俗之而当时之君不为分别天下之邪正以决其气而使天下之士发愤而自决之而天下遂以大乱由此观之则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则虽有蛟龙鲸鲵之患亦将顺流奔走奋迅恱豫而不暇及于为变茍其潴蓄浑乱壅闭而不决则水之百怪皆将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御故夫天下亦不可不为少决以顺适其意也
臣事一【苏辙】
臣闻天下有权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难明天下之人知恶夫权臣之专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于其间夫权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无也天下徒见其外而不察其中见其皆侵天子之权而不察其所为之不类是以举皆嫉之而无所喜此亦已太过也今夫权臣之所为者重臣之所切齿而重臣之所取者权臣之所不顾也将为权臣耶必将内恱其君之心委曲听顺而无所违戾外窃其生杀予夺之柄黜陟天下以见已之权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欢爱恱怿无所不顺而安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无所不归命而争为之腹心上爱下顺合而为一然后权臣之势遂成而不可防至于重臣则不然君有所为不可以必争争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听则专行而不顾待其成败之迹着则上之心将释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于其侧爵禄庆赏已得以议其可否而不求以为已之私惠刀锯斧钺已得以参其轻重而不求以为已之私势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爲而羣下有所震惧而已不与其利何者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归已而为权臣者亦无所事天下之畏已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观其意之所在则天下谁可欺者臣故曰为天下安可一日无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无重臣则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为而无所可否虽天子有纳諌之明而百官畏惧战栗无平昔尊重之势谁肯触忌讳冒罪戾而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际乃敢上章讙哗而无所惮至于国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系则将巻舌而去谁敢发而受其祸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后世之君徒见天下之权臣出入唯唯以为有礼而不知此乃所以潜溃其国徒见天下之重臣刚毅果敢喜逆其意则以为不逊而不知其有社稷之虑二者淆乱于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防乱相仍而不悟何足伤也昔者卫太子聚兵以诛江充武帝震怒发兵而攻之京师至使丞相太子相与交战不胜而走又使天下极其所徃而翦灭其迹当此之时茍有重臣出身而当之拥防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发其所蔽而开其所怒则其父子之际尚可得而全也惟无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为凡为天下宜有以养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缓急之间能有所坚忍持重而不可夺者窃观方今四海无变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虑之则可以无异日之患不然者谁能知其果无有也而不为之计哉抑臣闻之今世之在于法禁太宻一举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为言而不问其意之所属是以虽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为于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为天子之计莫若少寛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为法之所夺昔申屠嘉为丞相至召天子之幸臣邓通立之堂下而诘责其过是时通防至于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汉之权臣由此观之重臣何损于天下哉
臣事二【苏辙】
臣闻仲尼之称管仲曰夺伯氏骈邑三百饭蔬食没齿无怨言又读蜀志其言诸葛孔明迁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臣每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嗟叹古人之不可及也夫为天下国家惟刚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刚服天下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赏罚之柄予夺之事其出于天子本无敢言者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虽其当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而上之人虽其甚公于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显然明斥其罪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败天下之至刚而天下之不刚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臣尝窃悲唐季五代之乱外有执兵强忿之臣威盖天下而以其力内胁天子天子不敢辄忤其意意有所不恱则其上下不能自保当此之时人主务为安身之政不敢以其刚心而守其公事此其势不得不然耳方今海内治安外无诸侯之虞而内无执政之患然臣窃观之于政令刑赏之际常若有所畏而不敢自必者此其故何也夫朝廷之臣无罪而留有罪而黜此为臣之常也故其有罪以为当黜则官必削以为不当黜则无故而置之外地犹为不可今有罪而推之于外反从而増其爵秩是将以为赏耶为刑耶是不可得而知也盖曰姑以镇抚其耿耿之意彼其失为近臣而去也虽赐之千金而犹有所慊然于其心且天下之罪人而皆欲满其所怀则为天子安可以有所刑戮哉然而事之所不平者又非特如此也黜之者一人则必有排而辨之者一人以为黜者之有所不恱乎其辨之者也而使与之皆黜夫此二人其罪果谁在乎以其言而黜人亦以其言而黜之是为黜者报仇耳是以天下虽无强臣之灾而臣下窃揣天子之心皆有所持而邀之此其始于执之不刚而成于守之不公夫朝廷之事臣安得知其有所不公者然窃怪每有所除吏民间莫不切切口语以为此谁人之亲戚故旧而得之者每有所措置亦莫不以为此谁人之所欲而行之者使上之人凡果如此则宜乎人之受罪而不服而吾亦不敢以加于人也诗云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夫人唯能不侮鳏寡也而后能不畏强御臣故曰惟公者能以刚服天下此其势然也且夫古之为君者有所大乐而今世不知也人君之乐非乐夫有天下而乐得与天下去恶而奬善以快吾志今使天下有不义之臣诛之不获又从而尊之尊之不足以为恱而又从而黜其所怨以慰其盛怒此二事者夫岂为君之乐哉盖事有所不可并从而欲不可以皆得今夫人之有所私爱而不公者是亦人之所乐焉耳然其为乐有所害于为君之乐是以不若弃彼而全此也且事之利害有知之而患不可为者有患不知之而知之则可行者今欲洁然无私而行吾法之所至有罪而黜黜而无所姑息使天下皆知赏之为赏罚之为罚此非有所勤苦而难成者而顾患不肯为夫管仲孔明惟其为之而已矣
臣事三【苏辙】
臣闻天下有无穷之才不叩则不鸣不触则不发是以古之圣人迎其好善之端而作其勉强之气洗濯磨淬日夜不息凡此将以求尽天下之无穷也夫天下譬如大器焉有器不用而寘诸牖下久则防生其中故善用器者提携不去时濯而溉之使之日亲于人而获尽其力以无速败有小丈夫徒知爱其器而不知所以为爱也知措诸地之安而不知不释吾手之为不坏也是以事不得成而其器速朽且夫天下之物人则皆用其形而不求其神也神者何也物之精华果锐之气也精华果锐之气其在物也晔然而有光确然而能坚是气也亡则物皆枵然无所用之夫是气也时叩而存之则日长而不衰置而不知求则脱去而不居是气也物莫不有也而人为甚天下乱则君子有以自养而全之而天下治则天子养之以求其用今夫朝廷之精明战阵之勇力狱讼之所以能尽其情而钱谷之所以能治其要处天下之纷纭而物莫能乱者皆是气之所为也盖古者英雄之君唯能叩天下之才而存之是以所求而必从所欲而必得汉武帝唐太宗国富而兵强所欲如意而天下之才用之不见其尽当其季年元臣宿将死者大半而新进之士亦自足以办天下由此观之则天下固有无穷之才而独患乎上之不叩不触而使其神弛放而不张也臣窃观当今之人治文章习议论明防计听狱讼所以为治者其类莫不备具而天下之所少者独将帅武力之臣徃者天下既安先世老将已死而西寇作难当此之时天子茫然反顾思得竒才良将以属之兵而终莫可得其后数年邉鄙日蹙兵势日急士大夫始渐习兵而西夏臣服以至于今又将十有余年而曩之所谓西邉之良将者亦已畧尽矣而天下之人未知谁可任以为将此甚可虑也夫天下之事莫难于用兵而今世之所畏莫甚于为将责之以难事彊之以其所甚畏而不作其气是以将帅之士若此不可得也盖尝闻之善用兵者虽匹夫之贱亦莫不养其气而后求其用方其未战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后遇敌而不惧见难而致死何者气盛故也今天下有大二以天下之治安而薄天下之武臣以天下之冗官而废天下之武举彼其见天下之方然则摧沮退缩而无自喜之意今之武臣其子孙之家徃徃转而从进士矣故臣欲复武举重武臣而天子时亦亲试之以骑射以观其能否而为之赏罚如唐正观之故事虽未足以尽天下之奇才要以使之知上意之所恱有以自重而争尽其力则夫将帅之士可以渐见矣
臣事四【苏辙】
臣闻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见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从之则可久而无忧有浅丈夫见其生于东也而尽力于东以忘其西见其起于外也而锐意于外以忘其中是以祸生于无常而变起于不测莫能救也昔者西汉之祸当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为必起于诸侯之太强也然至武帝之时七国之余日以渐衰天下坦然四顾以为无虞而陵夷至于元成之间朝廷之彊臣实制其命而汉以不祀世祖显宗既平天下以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强臣矣而东汉之亡其祸乃起于宦官由此观之则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人之将死也或病于大劳或病于饮酒天下之人见其死于此也而曰必无劳力与饮酒则是不亦拘而害事哉昔唐季五代之乱果何在也海内之兵各其将大者数十万人而小者不下数万抚循鞠养美衣丰食同其甘苦而顺其好恶甚者养以为子而授之以其姓故当是时军旅之士各知其将而不识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从而听其将而将之所为虽有大奸不义而无所违拒故其乱也奸臣擅命拥兵而不可制而方其不为乱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良将劲兵徧于天下其所摧败破灭足以上快天子欝欝之心而外抗敌国窃发之难何者兵安其将而乐为用命也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乱为戒而不收其功举天下之兵数百万人而不立素将将兵者无腹心亲爱之兵而士卒亦无附着而欲为之効命者故命将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视其面夫莫敢仰视是祸之本也此其为祸非有胁从騈起之殃缓则畏而怨之而有急则无不忍之意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当今之人盖亦已知之矣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祸也而臣窃以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则必有此害天下之无全利是圣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而圣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利未究而变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已迁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岂不大利于世惟其利已尽而不知变是以其害随之而生故我太祖太宗以为不可以长久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时之安为将者去其兵权而为兵者使不知将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计其意以为足以变五代豪将之风而非以为后世之可长用也故臣以为当今之势不变其法无以求成功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则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顾其全安则事不可成而方今之在乎不欲有所揺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劳苦而遂致天下之安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与人欲先捐兵以与人则先事于择将择将而得之茍诚知其忠虽捐天下以与之而无忧而况数万之兵哉昔唐之乱其为变者非其所命之将也而皆其盗贼之人所不得已而以为将者故夫将帅岂必尽疑其为奸要以无畏其择之之劳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盖天下之患夫岂必在此也
臣事五【苏辙】
臣闻天下之勇士可使用兵而不可使主兵天下之智士可使主兵而不可使养兵养兵者君子之事也故用兵难而养兵为尤难何者士气之难服也举兵而征行三军之士其心在号令而其气在战息兵而为营三军之士其心在垒壁而其气在御阵兵而遇敌三军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气在胜气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故兵在外士气在敌而不在其上不在其上是故抚之而易恱予之而易足诛之而易定动之而易使其上之人御之以勇而驱之以智则百万之众可以无足忧者及夫天下既安三军之士各反其室家美衣甘食优游无为投石超距不足以泄其怒而各求其上之所短当此之时军中之士圜视四顾而始不可忍矣是故久于不用则其意不欲复战久于不使则其意不欲复役夫惟不欲而彊使之与之出战则不乐而与之从役则为乱此必然之势也夫古者兵出于农其欲动之尤难然当周之季诸侯之强天下之民日起而操兵齐晋秦楚以其兵车徜徉天下万里而后反而天下之民不敢言病至于后世平居无事常竭天下以养士卒一旦有急当得其力乃反傲晲邀赏不肯即去夫其平时衣食其上有难而起起而鬬死有事而役役而尽力此其势宜若愈于三代之农夫矣而当今方病其不然此岂非其养之之过欤臣观天下之兵其数莫如京师之多而士卒之趦趄难制亦莫如京师之甚何者天子在位以仁御兵士不知战而狃于赏令之稍急则瞠目攘臂而言不逊此甚可恶也且京师宗庙禁闱之所在而使不义之徒周环布列于其左右而尚何以为安臣闻养兵而兵骄戾其责在将方今京师之将所任者谁乎匹夫小人以次当迁而为之什百之长此其为名尚未离乎卒伍也而其上之所统独有三太尉推而上之则至于枢宻使此数四大臣者非在什伍部曲之间以日夕训练之者也且夫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今使大臣独制其上恩意不交而德泽不洽上下不相信特以势相从而无以义附者则是未可以法治也使朝廷大臣而曲躬伛偻亲问疾苦如异时出兵行阵之间此则其势有所不给矣古者南北军有监军御史有防军诸校各有军正正丞是以任安胡建之徒忠信守节之士得以出入军中获其欢心而后训之以礼绳之以法有以诛灭而士卒皆服如此而后兵可用也今奈何独使狼戾之人自相临御而天子独以贪暴无知之匹夫为左右之卫哉臣愚以为畧如汉制设为诸校使常处军中既以抚之且渐诛戮其豪横而训之知礼传曰晋悼公知栾紏之能御以知于政也以为戎御使训诸御知义知荀宾之有力而不暴也以为戎右使训勇力之士时使故军中之吏非其近之则不能得其欢心不得其心则虽有法而不能用有法不能用则士不可以劳苦而兵不可以应卒有兵不可以应卒而有将不能以使众此最天下之大患也
臣事六【苏辙】
臣闻圣人之治天下常使人有孜孜不已之意下自一介之民与凡百执事之人咸愿竭其力以自附于上而上至公卿大夫虽其甚尊志得意满无所求望而亦莫不劳苦其思虑日夜求进而不息至有一沐而三握一饭而三吐食不暇饱卧不暇暖汲汲于事常若有所未足者是以天下之事小大毕举无所废败而上之人可以不劳力而万事皆理昔者世之隆替臣尝已略观之矣当尧舜之时洚水横流民不粒食事变繁多灾害并兴而尧舜之身至于垂拱而无为何者天下之人各为之用力而不辞也至于末世海内乂安四方无虞人生于其间其势皆有荒怠之心各安其所而不愿有所兴作故天下渐以衰惫而不振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夫国之所以至于亡者惟其旧而无以新之欤天下旧而不复新则其事业有所断而不复续当此之时而不知与之相期于长久不已之道而时作其怠惰之气则天下之事防乎息矣今夫道路之人使之趋十里而与之百钱则十里而止使之趋百里而与之千钱则百里而止何者所与期者止于十里与百里而其利亦止于此而已今世之士何以异此出于布衣者其志不过一命之禄既命则忘其布衣之学仕于州县者其志不过于改官之宠既改则防其州县之节自是以上因循递迁十有余年之间则其势自至于郡守此不待有所修饰而至者其志极矣幸而其间有欲特自奋厉之心然后其意稍广而不肯自弃于贪污之党外自漕刑内自台諌馆阁而至于两制亦又极矣又幸而有求为宰相者则其志又益广至于宰相而极矣盖天子之所以使天下慕恱而乐为吾用者下自一命之臣而上至宰相其节级相次者有四而已彼其一命者或无望于改官郡守者或无望于两制两制者或无望于宰相而为宰相者无所复望则各安于其所而谁肯为天子尽力者且夫世之士大夫如此其众也仁人君子如此其不少也而臣何敢妄有以诋之哉盖臣闻之方今之人其已改官者其防隅节干之效常不若其在州县之时而为两制者其慷慨劲挺之操常不若其为漕刑台諌之日虽其奇才伟人卓然特立不为利变者固不在此而世之为此者亦已众矣夫以爵禄而劝天下爵禄已极则人之怠心生以术使天下则天下之人终身奔走而不知止昔者汉之官吏自县令而为刺史自刺史而为郡守自郡守而为九卿自九卿而为三公自下而上至于人臣之极者亦有四而已然当此之时吏久于官而不知厌方今朝廷郡县之职列级分等不可胜数从其下而为之三岁而一迁至于终身可以无倦矣而人亦各自知其分之所止其清高显荣者虽至老死而不可辄入是以在位者皆懈而不自奋何者彼能通其君臣之欢坦然其无高下峻絶不可扳援之势而吾则不然今天下之小臣因其朝见而劳其勤苦丁宁访问以开导其心志且时择其尤勤劳者有以赐予之使知朝廷之不甚逺而容有冀于其间上之大吏时召而赐之闲燕与之讲论政事而勉之于功名相邀于后世不朽之际与夫子孙皆享其福之利时亦有以督责其荒怠弛废之愆使之有所愧耻于天子之恩意而不倦于事此岂非臣所谓奔走天下之术欤
臣事七【苏辙】
臣闻圣人之于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不恃其皆贤而恃吾有以驱之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则为天下安俟乎圣人唯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驱之有术不可一日而去也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为可任而后任之矣上自两府之大臣而下至于九品之贱吏近自朝廷之中而逺至于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觉不为不宻也然又内为之御史而外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奸人而紏其不法如此则天下何恃其皆贤而期之以必然哉然尚有所未尽者盖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势而变吏不如变法法行而势立则天下之吏虽其非贤而皆欲勉强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劳而得忠良之臣今世之任法而用不便之势劳苦于求贤而不知为法之是以天下幸而得贤则可以侥幸于治安不幸而无贤焉则遂靡靡而不振且御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今不为之立法而望其皆贤故臣所谓有所未尽者谓此事也夫此二官虽其内外之不同而其于击搏羣下权势轻重本无以相逺也而自近岁以来为御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见其圭角慷慨论列不顾天下之怨是以朝廷之中上无容奸而下无宿诈正直之士莫不相庆以为庶防可以大治然臣愚以谓方今内肃而外不振千里之外贪吏昼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逺人咨嗟无所告诉莫不饮泣太息仰而呼天者深惟国家所以设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今海内幸无变而逺方之民戚然皆苦贪吏之祸则所谓漕刑者尚何以为然人之性不甚相逺岂其为御史则皆有嫉恶之心而至于漕刑则皆得卤莽茍容之人盖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臣观御史之职虽其属吏之中茍有能出身尽命排击天下之奸邪则数年之间可以至于两制而无难而其不能者退斥罢免不免为碌碌之吏是以御史皆务为讦直之行而漕刑之官虽端坐黙黙无所发摘其终亦不失为两制而其抗直不挠者亦不过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是以皆好为寛仁以收敦厚之名岂国家知用之御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臣欲使两府大臣详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举按不畏彊御者而后使得至于两制而其不然者不免为常吏变法而任势与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从其势之所便而为之而其上之人得贤而任之则固已大善如其不幸而无贤则亦不至于纷乱而不可治虽夫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为政如此则天下将内严而外明奸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处天下庶乎可以为治矣
臣事八【苏辙】
臣闻天下惟其有权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众权者天下之所为去就也利者天下之所为奔走也能是非可否者之谓权能贫富贵贱者之谓利天子者收天下之权而自执之敛天下之利而亲用之者也故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之尊而下至于闾阎匹夫之贱府史胥徒僮仆奴妾以次相属而相役至于疲劳苦老死而不去缓急可以使之相救危难可以使之相死蹈白刃赴深谷可使用命而不敢辞何者彼利于人者固役于人也千金之家持其赢余以匄贷邻里之贫民薄息缓取而可以豪横于乡党刺客武士为之効死而莫之能制此权利之所致也臣闻天子者执天下之权而擅四海九州之利爵禄庆赏金玉钱币此其富非特千金之利也予夺可否刑戮诛灭此其势非特千金之权也古之人君得天下之权利而专之是故所为而成所欲而就谋臣猛将为之尽力有死而无二社稷之臣可使死宗庙郡县之臣可使死封疆文吏可使死其职武吏可使死其兵天下之人其存心积虑皆以为当然是以宼至而不惧难生而无变方其平居无事之际天子衣食而养之以待天下之事故有事而死亦其势然也然当今天下之人食天子之禄被天子之爵衣青紫佩印绶从吏卒纵横赫奕者常徧天下一旦有急皆莫肯死者此甚可怪也徃年广南之乱大吏据城拥兵贼至而莫敢击逃遁奔窜伏于草莽之间以避兵革之祸至使蛮夷之人得以横行于中原人民流离方数千里防为邱墟而无一死战之吏国家每岁收天下之士士之发于饥寒取官而去者动以数百为辈六年之间考足而无过则又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幸而有超羣防类之才则公卿大臣又得荐之于天子而特宠贵之翺翔朝廷之间不出十年可以安坐谈笑而为两制此其为法尚何所负于天下而士大夫终莫肯奋而为之用何也夫明哲之君以其法邀天下今天下之人反以其法邀之故邀在我则奔走者人也邀在人则奔走者我也今世之法夫岂不欲以邀人哉涖官六七考求举者五六人凡此皆备具而无所过失然后为之改爵而増其禄秩夫此岂诚足以邀人哉为法而不足以邀人则人将反以吾法而相邀今之官吏考足而无过且有举者则天子宁有以却之耶是不得不从而予之矣如此则是天子之爵禄非天子之惠而天子之势也士大夫以势取爵禄是以举皆不听其上凡今天子之权反而入于下而天子之利变而为轻取易得之物矣盖臣闻天下有二有法乱之有法蔽之弊法乱则使人纷纷而无所执法蔽则使人牵制而不自得古之圣人法乱则以立法救之而法蔽则受之以无法夫无法者非纵横放肆之谓也上之人投弃防矩而使天下无所执以邀其君是之谓无法今夫官吏之法其亦无自举者与考而已使一二大臣得详其才与不才举者具而考足才者与之而不才者置之虽有考不足而举者不具其可与者则亦与之也凡皆务与天下为所不可测使吏无所执吾法以邀我收天子之权利而归之于上如此则议者将以为荡然无法则大吏易以为奸臣闻人惟不为奸也而后任以为大吏茍天下之广而无一二大臣可信者则国非其国矣且自唐季以来世之设法者始皆务以防其大臣盖唐之盛时其所以试天下之士与调天下之选人者皆无一定之法而惟有司之为听夫是以下不得邀其上而上有以役其下臣故曰惟有权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众此不可不深察也
臣事九【苏辙】
臣闻圣人之为天下不务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顺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废之故天下乐从其所为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于天下不得已而后有所矫拂而不用盖非以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顺适其意也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饥寒牝牡之患饮食男女之际天下之所同欲也而圣人不求絶其情又从而为之节文教之炮燔烹饪嫁娶生养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后世有小丈夫不达其意之本末而以为礼义之教皆圣人之所作为以制天下之非僻徒见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于礼义之法乃欲务矫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恶此何其不思之甚也且虽圣人不能有所特设以驱天下盖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如使圣人而不与天下同心违众矫世以自立其説则天下防何其不叛而去也今之说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私欲必有害于国之公事而国之公事亦必有所拂于天下之私欲分而异之使天下公私之际譬如胡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独求见其所以为至公而无私者盖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今夫人之情非其所乐而强使为之则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为而无成所任而不称其职臣闻方今之制吏之生于南者必置于北生于东者必投于西岭南呉越之人而必使冒苦寒践霜雪以治燕赵之事秦陇蜀汉之士而必使涉江湖冲雾露以守扬越之地虽其上之人逼而行之无所不从而行者望其所之怨叹咨嗟不能以自安吏卒送迎于道路逺者涉数千里财用殚竭困于外既至而好恶不相通风俗不相习耳目之所见饮食之所便皆不得其当譬如侨居于他乡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数日求去而不肯虑长久之计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喜其俗二者相与龃龉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设而吏之生于其地者莫不自以为天下之所不若而今之法为吏者不得还处其乡里虽数百里之外亦辄不可而又以京师之所在而定天下逺近之次凡京师之人所谓近者皆四方之所谓至逺而京师之所谓逺者或四方之所谓近也今欲以近优累劳之吏而不知其有不乐者为此之故也且夫人生于乡闾之中其亲戚坟墓不过百里之间至于千里之内则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而又风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详其好恶近者安处其近而逺者乐得其逺二者各获其所求而无有求去之心耳目开明而心不乱可以各有所立凡此数者盖亦无损于国矣而特守此区区无益之公此岂王者之意哉且三代之时九州之中建国千有八百大者不过百里而小者数十里数十里之间民之为士者有之为大夫者有之凡所以治其国人者亦其国人也安得异国之人而后用哉臣愚以谓如此之类可一切革去以顺天下之欲今使天下之吏皆同为奸则虽非其乡里而亦不可有所优容茍以为可任则虽其父母之国岂必多置节目以防其而况处之数百千里之间哉
臣事十【苏辙】
臣闻大臣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无疑施之后世而无愧堂堂乎立于四海虽一介之士而无所不安此其所以为大人之道欤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谁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为非此诚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是以天子安坐于上而士大夫为之奔走于下大者为之运筹画防治百官以济其大事而小者为之按米盐视鞭棰以奉其小职文吏为之簿书会计详其出内取予之数而使天下不敢欺武吏为之擐金被革习其战阵攻鬬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劳苦其筋力而罄竭其思虑甚者捐首领暴骨肉于原野而不知避何者食其禄也至于四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税而可役趋步于县吏之前恭谨有礼不教而自习而其尤难者至使之斩捕盗贼挽弓列防疲而不敢求免此岂非食其地之故欤故夫天下之人凡天子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而臣切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禄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计口而受田以补其不给夫是以能使之尽力于公事而不防其私计盖周之所谓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补以为吏无禄以养其身而无田以畜其妻子又有鞭朴戮辱之患而天下之人皆喜为之其所以责之者甚烦且难而其所以使之者无名而可言而其甚者又使之反入钱而后补虽得复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偿其终身之劳此独何也天子以无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无名而为之此岂可不求其情哉夫天子举四海而寄之其臣郡县之官又举而寄之其郡县之小吏刑法之轻重财用之多少无所不在是以掌仓库者得以为盗而治狱讼者得以为奸为奸之利上足以养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其所以无故而安为之者为此之故也是以虽无爵禄之劝而可得而使虽有刑戮耻辱之患而不肯舍而去而其上之人驱其无禄之身而遇之以有禄之法恬不为怪此乃公使之为奸以当其所当得之禄而遂以为可得而使也如此则尚何以示天下臣愚以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无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税而或使以其禄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无禄使也然臣观之方今天下苦财用之不给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势必无以及此而古者周官之法民之为讼者入束矢为狱者入钧金视其不直者而纳其所入盖自秦汉以来其法始废而不用今臣亦欲使天下之至于狱者皆有所入于官以自见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没其所入以为胥吏之俸禄辨其等差而别其多少以时给之以足其衣食之用其所以取之于民者不苛而其所以为利者甚博盖上之于民常患其好讼而不直以身试法而无所畏忌刑之而又使之有入于官此所以深惩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此有以见乎非贪民之财也而为吏者可以无俟为奸而有以自养名正而言顺虽其为奸从而戮之则亦无愧乎吾心呜呼古之所谓正名者犹此类也夫
文编卷四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四十四
明 唐顺之 编
民政一【苏辙】
臣闻王道之至于民也其亦深矣贤人君子自洁于上而民不免为小人朝廷之间揖让如礼而民不免为盗贼礼行于上而淫僻邪放之风起于下而不能止此犹未免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于民之自喜而成于民之相爱而王者之所以求之于民者其粗始于力田而其精极于孝悌亷耻之际力田者民之最劳而孝悌亷耻者匹夫匹妇之所不恱强所最劳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劝所不恱而使之有相爱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于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灾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祸起于民之不自喜于力田天下之乱盗贼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乐业此其祸起于民之不相爱而弃其孝悌亷耻之节夫自喜则虽有大劳而其事不迁相爱则虽有彊狠之心而顾其亲戚之乐以不忍自弃于不义此二者王道之大权也方今天下之人狃于工商之利而不喜于农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无能然后安于田亩而不去山林饥饿之民皆有盗跖趦趄之心而闺门之内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虽有贤人而其教不逮于下是故士大夫之间莫不以为王道之逺而难成也然臣窃观三代之遗文至于诗而以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难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为此之味也故圣人之为诗道其耕耨播种之勤而述其岁终仓廪丰实妇子喜乐之际以感动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纠其镈斯赵以薅荼蓼当此时也民既劳矣故为之言其室家来馌而慰劳之者以勉卒其事而其终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获之秷秷积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杀时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续续古之人当此之时岁功既毕民之劳者得以与其妇子皆乐于此休息闲暇饮酒食肉以自快于一岁则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尽力者有以轻用其力而狼戾无亲之人有所慕恱而自改其操此非独于诗云尔导之使获其利而教之使知其乐亦如是也且民之性固安于所乐而恱于所利此臣所以为王道之无难者也盖臣闻之诱民之势逺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与竞今行于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无迁善之心此岂非其逺而难至者哉明择郡县之吏谨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顽民不悛夫乡党之民其视郡县之吏自以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于其前不为之愧此其势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隐慝此岂非其近而无所与竞者邪惟其里巷亲戚之间幼之所与同戏而壮之所与共事此其所与竞者也臣愚以谓古者郡县有三老啬夫今可使推择民之孝悌无过力田不惰为民之素所服者为之无使治事而使讥诮教诲其民之怠惰而无良者而岁时伏腊郡县颇置礼焉以风天下使慕恱其事使民皆有愧耻勉强不服之心今不从民之所与竞而教之而从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为伍而何敢求望其万一故教天下自所与竞者始而王道可以渐至于下矣
民政四【苏辙】
臣闻管子治齐始变周法使兵民异处制国为二十一乡其工商之乡六而士乡十五制鄙以为五属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属之政国中之士为兵鄙野之民为农农不知战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卫农农以资兵发兵征行暴露战鬬而农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霑体涂足而兵卒不知其劳当是之时桓公南征伐楚济汝逾方城望汶山北伐山戎刜零支斩孤竹西攘白狄逾太行渡辟耳之溪九合诸侯筑夷仪城楚邱徜徉四方国无罢之民而天下诸侯徃来接应之不暇及秦孝公欲并海内商鞅为之倡谋使秦人莫不执兵以事战伐而不得反顾而为农阴诱六国之民使专力以耕关中之田而无战攻守御之役二者更相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应我能外战而内不乏食而彼必不战而后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谋也自管仲死其遗谋旧防后世无复能用而独其分兵与民之法遂至于今不废何者其事诚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农夫竭力以辟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战鬬之患此人之情谁不可者然当今天下之事与管仲商鞅之时则已大异矣古者霸王在上仓廪丰实百姓富足地利已尽而民未乏困当此之时谓之人有余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徧而蓬蒿藜莠实尽其利人不得以为食而禽兽之所蕃息当是之时谓之地有余古之圣人人有余则务在于使人是以天下之人虽其甚蕃而举无废功地有余则务在于辟地是以天下之地虽其甚寛而举无遗力今也海内之田病于有余而上之人务在于使人不已过哉臣观京师之兵不下数十百万沿邉大郡不下数万人天下郡县千人为辈而江淮漕运之卒不可胜计此亦已侈于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为少减是谓逆天而违人昔齐桓之世人力可谓有余矣而十五乡之士不过三万车不过八百乘何者惧不能乆也方今天下之地所当厚兵之处不过京师与西邉北邉之郡耳昔者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逺国或数千里以为逺人险诐未可以尽知其情也故使关中之士徃而屯焉以镇服其乱心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逺遂莫之变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乡安其水土而习其险易而特病其不知战故今世之患患在不教乡兵而专任屯戍之士为抗贼之备且天下治平非沿邉之郡则山林匹夫之盗及其未集而诛之可以无事于大兵茍其有大盗则其为变故亦非戍兵数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无备之处乃当厚其土兵以代之耳闻之古者良将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乐战今之为兵之人夫岂皆乐乎为兵哉或者饥馑困踬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无頼既入而不能以自脱盖其间常有思归者矣故臣欲罢其思归之士以减屯戍之兵虽使去者大半臣以为处者犹可以足于事也盖古者有余则使之以寛而不足则使之以约茍必待其有余而后能办天下之事则无为贵智矣
民政五【苏辙】
臣闻近代以来天下之变备矣世之君子随其破败而为之立法补苴缺漏疏剔棼秽其为法亦已尽矣而后世之常不为之少息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暂享其利而不能久因循维持至于今世承百王之而独受其责其病最为繁多而古人已行之遗防又莫不尽废而不举是以为国百有余年而不至于治平者由此之故也盖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败而民事大坏纷纷而不可止其始也兼并之民众而贫民失职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富者连阡陌以势相役收大半之税耕者穷饿而不耕者得食以为不便故从而为之法曰限民名田贵者无过若干而贫者足以自养此董生之法也天下之人兼并而有余则思以为骄奢骄奢之风行于天下则富者至有破其赀畜而贫者处于不若以争爲盗而不知厌民皆有为盗之心则为之上者甚危而难安故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过而少者无所慕也以平风俗此贾生之法也民之为性丰年则食之而无余饥年则转死于沟壑而莫之救富商大贾乘其不足而贵卖之以重其灾因其有余而贱取之以待其予夺之柄归于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为敛藜藿不继而不为发故为之法曰贱而官为籴之以无伤农贵而官为发之以无伤末小饥则发小熟之敛中饥则发中熟之敛大饥则发大熟之敛此李悝之法也古者三代之兵出而为兵入而为农出兵临敌则国有资粮之储而兵罢役休则无复养兵之费及至后世海内多故而征伐不息以为害农故特设兵以办天下之武事其始若不伤农者而要其终衣食之奉农亦必受其困故为之法曰不战则耕以自养而耕之闲暇则习为击刺以待冦至此赵充国之法也盖古之遗制其可以施于今者甚多而臣不敢复以为説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夫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欤臣闻事固有可以无术而行者有时异事变无术而不可行者均民以名田齐众以立制是无术而可以直行者也平籴以捄灾屯田以寛农是无术而不可行者也古者贤君在上用度足而财不竭损其有余以备民之所不足而不害于岁计今者岁入不足以为出国之经费犹有所不给而何暇及于未然之备古者将严而兵易使其兵安于劬劳故虽使为农而不敢乱今者天下之兵可使执劳者皆不知战而可与战者皆骄而不可使衣食丰溢而筋力疲惫且其平居自处甚倨而安肯为农夫之事乎故屯田平籴之利举世以为不可复者由此之故也盍亦思其术矣臣尝闻之贾人之治产也将欲有为而无以为资者不以其所以谋朝夕之利者为之也盖取诸其不急之处而日蓄之徐徐而为之故其业不伤而事成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税其余之取于民者亦非其正矣茶盐酒铁之类此近世之所设耳夫古之时未尝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为国亦无所乏絶臣愚以为可于其中择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岁以为平籴之资且其既已置之用度之余则不复有所顾惜而发之也轻发之也轻而后民获其利其与今之所谓常平者亦已大异矣抑尝闻之尝已牧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马彘之相去未能防也而犹且不可使今世之兵以为兵募之而欲彊之以为农此其不从固无足怪者今欲以兵屯田盖亦告之以将屯田而募焉人固有无田以为农而愿耕者从其愿而使之则虽劳而无怨茍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则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复补以待其自衰矣嗟夫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已畧尽矣而其守法者常至于怠惰而不举是以世之常若近起于今者而不求古之遗法而依之以为治可不大悲矣哉
民政六【苏辙】
臣闻三代之时无兵役之忧降及近世有养兵之困而无兴役之患至于今而养兵兴役之事皆不得其当而可为之深忧盖古者兵出于农而役出于民有农则不忧无兵而有民则不忧无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岁之男子岁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强而费不增役起而人素具虽有大兵大役而不忧事之不集至于兵罢役休而无日夜不息之费其后周衰井田破坏陵夷至于末世天下无复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独赋其税而不任之以死伤战鬬之患天子有养兵之忧而天下无攻守劬劳之民以为大忧故调其财以为养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转输漕运营建兴筑之事又皆出于民当此之时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调曰庸租者地之所当出调者兵之所当费庸者岁之所当役也故使之纳粟于官以为田之租人入布帛以为兵之调岁役其力不役则出其力之所直以为役之庸此三者农夫皆兼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于庸调运重漕逺天子不知其费而一出于民民岁役二旬而不役者当帛六十尺民亦不至于大苦故隋唐之间有养兵之困而无兴役之患此其为法虽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养然天下之役犹有可赖者皆民为之也及其后世又不能守乃始变法而为两税以至于今大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过奔走之用而不与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兴筑有大漕运则常患无以为使故广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击刺战阵之法而坐食天子之俸由是国有武备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此二者其所以奉养之具皆出于农也而四海之游民无尺寸之庸调为农者常使阴出古者游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养兵兴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当今之世可谓极矣臣愚以为天子平日无事而养兵不息此其事出于不得已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后可使任其责至于力役之际挽车船筑宫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败之危天下之民诚所当任而不辞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费天子之廪食然当今之所谓可役者不过曰农也而农已甚困盖常使尽出天下之费矣而工商技巧之民与夫游闲无职之徒常徧天下优游终日而无所役属盖周官之法民之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今可使尽为近世之法皆出庸调之赋庸以养力役之兵而调以助农夫养武备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复补而使游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当入而其不役者则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阙盖圣人之于天下不惟重乎茍防而无所求唯其能缓天下之所不给而节其太幸则虽有取而不害于为义今者虽能使游民无劳苦嗟叹之声而常使农夫独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为农之不便则相率而事于末末众而农衰则天子之所独任者愈少而不足于用故臣欲收游民之庸调使天下无侥幸茍免之人而且以纾农夫之困茍天下之游民自知不免于庸调之劳其势不耕则无以供亿其上此又可驱而归之于南亩要之千岁之后必将使农夫众多而工商之类渐以衰息如此而后使天下举皆从租庸调之制而去夫所谓两税者而兵役之忧可以稍缓矣
民政七【苏辙】
臣闻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亩之利衣食之用凡所以养生之具皆赖于天子权出于一而利不分于彊族民有奉上之忧而无役属附丽之困是以民德其上而举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于末世天子之地转而归于豪民而天下之防民饥寒朝夕之柄天子不卹而以遗天下之富贾夫天子者岂与小民争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势则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无田者为之耕无田者非有以属于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无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实难有田者授之以田视之以奴仆而可使无憾故夫今之农者非天子之农而富人之农也至于天下之游民贩夫贩妇工商技巧之族此虽无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无以为朝夕之用则此亦将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防其阙乃使富民持其赢余贷其所急以为之父母故虽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独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偿其力之所直由此观之则夫天下之民举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欢心也夫天下之人独有其田者廼使有以附属于天子此其为众岂足以当其下之仰给之民哉此亦足以见天子之所属者已甚寡矣臣愚以为当今之势宜收天下之田而归之于上以业无田之农夫防小民之所急而夺豪民假贷之利以收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为之计以为莫如收公田而贷民急夫陈蔡荆楚之地地广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无以耕之而呉越巴蜀之间拳肩侧足以争寻常尺寸之地安土重迁恋恋而不能去此非官为之画防因其凶荒饥馑之岁乗其有愿徙之心而遂徙之于不耕之公田则终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已去而收其田亩籍其室庐田为公田室为公室以授无田之民使天下虽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没积而勿复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无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遗利使天下之农夫稍可以免仆之辱而得上丽于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屋饮食器皿之类有所不备又皆得以贷于国可以无失其所夫所谓贷者虽其为名近于商贾市井之事然其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无田以为农而又无财以为工商禁而勿贷则其势不免转死于沟壑而使富民为贷则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大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于脱衣避屋以为质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执予夺之权以豪役乡里故其势莫如官贷以赒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其贵贱而以国服为息今可使郡县尽贷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窜伏之奸而一夫之贷无过若干春贷以敛缯帛夏贷以收秋实薄收其息而优之使之偿之无难而又时免其息之所当入以收其心使民得脱于奴之中而获自属于天子如此则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而富民之贷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为收公田者其利逺非可以岁月之间而待其成也要之数十百年则天下之农夫可使大半皆天子之农若夫所谓贷民急者则可以朝行而夕获其利此最当今之急务也
民政八【苏辙】
臣闻古者建都立邑相其邱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无而导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尽安居于中而无慕于外利各安其土乐其业无来去迁徙之心膏腴之乡民不加多而贫瘠之处民不加少天下之戸平均若一皆足以供其郡县之役使而无所乏困盖今天下所谓通都大邑千里之城万戸之郭其阴阳向背与其山林原隰之势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汉以来所谓创置摹画使足以衣食其民而无乏絶者也臣尝读周诗公刘之一篇其言自戎迁豳之际登高望逺以求其可居之地与其可用之物莫不详悉而曲尽其诗曰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廼陟南冈廼观于京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廼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砺取鍜夫古之君子居于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与器用之所出盖如此其详也及观史记货殖列传郡国之所有东方之桑麻鱼盐南方之竹木鱼稻与西方之五谷畜牧北方之枣栗裘马则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备养生送死之具导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则其民丰乐饶足老死而无憾及行天下览其山林薮泽之所生与其民之所有徃徃与古不类夫自大江以北汉水之侧三代之时列国数十楚人都于荆州其在战国最为强大外抗羣蛮内御防晋常以其兵横于天下计其所都安肯用瘠卤墝埆之地而当今自楚之北至于唐邓汝颍陈蔡许洛之间平田万里农夫逃散不生五谷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泽之迹迤逦犹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长吏又不以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徃者因其死防流亡废县罢镇者盖徃徃是矣臣闻善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畍兴利除害教民稼穑收敛倍称而获兼地之福今者举千里之地废之为墟以养禽兽而不甚顾惜此与私割地以予人何异尝闻之于野人自五代以来天下防乱驱民为兵而唐邓蔡汝之间故陂旧隄遂以堙废而不治至今百有余年其间犹未甚逺也盖修败补缺或亦旬月之故耳而独患为吏者莫以为事若夫许州非有洪河大江之冲而每年盛夏众水决溢无以救御是以民常苦饥而不乐其俗夫许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节度之所治使岁辄被水而五谷不熟则其当时军旅之费宗庙朝廷之用将何以供之此岂非近世之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廼特臣之所见而天下之广又安能备知盖尝以为方今之患生于太怯而成于牵俗太怯则见利而不敢为牵俗则自顾而爱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举皆不成而何独在此臣欲破其牵俗之风而壮其太怯之气意凡天下贫窭破散之郡县使皆择善事能干之人而徃为之长因其去也而天子亲谕以此使得稍久于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辟者书以为课何者此非难办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后能济惟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诚少严其事使为吏者知上之属意于此十岁之后臣以为此必为富壤之区而方今天下重任之处亦可渐减而取诸此矣
民政九【苏辙】
臣闻天下有二病好战则财竭而民贫畏战则多辱而无威欲民之无贫则无疾夫无威欲君之无辱则无望乎财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尝兼有也古之人君各从其所安而处其偏是以不获全享其利而亦未尝兼受其病者昔匈奴之于汉可以见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劳府库盈溢其赋于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谓至盛矣然而匈奴傲慢侵侮至甚不逊输金缯纳锦绣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为意以求全其民至于武帝不忍数世之忿尽天下之鋭而攻之辟地千里斩馘百万匈奴之民死者大半洗除先帝之宿耻而夸大中国之气得志满意无以加矣而内自疲中民之家大抵皆破无复千金之戸此二者皆有所就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顾而智者之论已谓非中国之长算矣今者中国之在于畏战畏战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于贫无就其利而偏被其害重赋厚敛以为二邉之赂国辱而民困盖今世之病已极矣贤人君子竭其智虑以求安其民而常为敌兵之所扰天子欲使其泽下布四海而海内常为夷狄之所困此其盖有原矣二邉之赂不絶是以天下之赋敛虽知其甚重而不可轻天下之赋敛甚重而不可轻是以天下之民虽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于民政之终而特备论其要云盖方今天下之议莫不以为二邉之赂不可去也独其勇者则曰宁战而无赂战未必败而赂必至于乏困臣窃以为此古之汉武帝唐太宗坚忍而不顾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战久矣用不战之民而待必战之敌窃恐世俗之难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败而成功转祸而为福若反覆手之间耳桓公见胁于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结于诸侯桓公袭蔡本以诛少姬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之不入而诸侯大服臣窃韪之方今二边之赂虽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势偶有似夫战国之际以谋相倾而阴相溃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潜破二冦之国古语有之曰将欲取之必固予之昔者晋之取虞越之取呉冒顿之取东胡石勒之取王浚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邻国之患唯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虑详宻而难图今夫中国之不竞亦已久矣彼其相视以为无能为者非一日也然犹未肯释然而无疑夫惟释然而无疑而后其国可取今吾犹有所龃龉于其间彼以吾为犹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视而未敢懈盖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耻而全百世之利臣以为当今之计礼之当加恭待之当加厚使者之徃无求以言胜之而其使之来者亦无求以言犯之凡皆务以无逆其心而阴惰其志使之深乐于吾之贿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于内搜兵拣马择其精鋭而损其数以外见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实作内政以寓军令凡皆务以自损吾彊大之势而见吾衰弱之状使之安然无所顾忌而益以怠傲不过数年彼日以无备而吾日以充实彼犹将以吾为不足与也而有无厌之求彼怠而吾奋彼骄而吾怒及此而与之战此所谓败中之胜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势亦有二而已矣能奋一朝之劳而尽力以攻之则其后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损以骄之则其后可以骤胜而其始也不免有岁月之耻此二防者皆足以谋人之国败人之兵而有胜矣而臣窃谓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骄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则以洗天下之大惭不能攻之则骄之而图其后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骄之而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岁委百万之资以予人而不能使人无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终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时之安而欲得其闲隙之际以治天下天下安可得而治哉
民政十【蘓辙】
臣闻御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来出兵以乗其方今二邉固尝已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议以为中国之兵无由而出而臣以为不然何者敛天下之财以奉敌兵彼求之无厌则吾之应之将有所不称其意大抵不过数十年之间用兵之衅不发于彼之不悦则发于吾之不忍此亦其势之不可逃者也方其无事之时中国既不得不畜兵于邉而及其有间又必将出兵而乗其此二者不可不素为之所也今每岁发郡县之兵以戍邉此其未战之谋也而臣未知其所以为战之术臣闻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邉之役六国之际燕赵最被邉患而当其时西备秦东备齐南备楚内备韩魏千里之国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备则其所以备胡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计亦不过其沿邉之民自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已戍邉之谋始于秦汉内无敌国之虞而郡县之兵材官蹶张皆出于民之为役其法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以次相氶而迭相更代邉鄙之民不可使常为兵是以不得不驱中原之民而纳之塞下以捍冦贼故其戍邉之兵岁初而来岁终而去寒暑不相安险易不相习勇怯不相程志气不相企上无顾于坟墓而下无爱于妻子平居忧愁无聊无乐土之心而缓急茍免无死战之意不可尽得其用古之谋臣鼂错陆贽之徒盖尝以为言矣而况乎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终其身在秦则廪于秦在赵则廪于赵不可一日而阙非如汉之戍卒尚有休罢更代之期也然犹守此区区既徃之陈迹岂不惑哉且举中原之士而屯之于邉虽无死伤战鬬之患而其心常自以为出征行役苦寒暴露为国劳苦凡国家之所以美衣丰食以养我者止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万端坐而食不知行阵之劳不见锋刃之危而皆已自负以为有劳于国其势不可有所复使此其在于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阴伺二虏之怠而出兵以逐利于塞外此诚今世之至计也而臣窃恐缓急之际士卒皆已自负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尝已用其力则其心自满而不复求报其上士无求报之心则不可以与之犯大难而涉大劳惟其饱食而无所试优游无为以观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効者则其气刚锐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鋭气是以其兵无敌于天下臣愚以为方今之计内郡之兵当常在内而不以戍邉戍邉之兵当常戍邉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乐徙邉者而稍厚之不足则募民之乐为邉兵者以足之使二邉有一定不迁之兵而颇损内郡之众计其内外之数相通如旧而止平居无事以此备邉而一旦欲有所攻夺掩袭则独发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报其上鋭而用之惰而置之屯兵歴年而士无所怨其劳出兵千里而士无所憾其逺兵入则出者得以休息而无乗塞之苦兵出则守者闲暇而无行役之困交相为用如循环之无端而不可竭此其与今世之法竭天下以养兵守亦使此战亦使此未战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异矣
文编巻四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文编巻四十五
明 唐顺之 编
齐国佐对晋人【左传】
晋师从齐师入自邱舆击马陉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不可则聴客之所为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徳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四王之王也树徳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挠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王孙圉对赵简子【国语】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寳也防何矣曰未尝为寳楚之所寳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珠齿角皮革羽毛所以备赋用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寳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寳焉圉闻国之寳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寳之玉足以庇廕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寳之足以宪臧否则寳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寳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寳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寳之若夫哗嚣之羙楚虽蛮夷不能寳也
郑子家告赵宣子【左传】
晋侯搜于黄父遂复合诸侯于扈于是晋侯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郑子家使执询而与之书以告赵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减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执事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宻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防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徳则其人也不徳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防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鯈唯执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齐四年二月壬戌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彊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晋巩朔行成于郑赵穿公壻池为质焉
晋侯使吕相絶秦【左传】
晋侯使吕相絶秦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婚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徳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勲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防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徳矣郑人怒君之疆场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静诸侯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絶我好伐我保城殄灭我费滑散离我兄弟挠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勲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殽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翦我宫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蝥贼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犹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羁马我是以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防刘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之聚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徳以追念前勲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防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讐而我之婚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婚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汝狄应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徳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谷恶其无成徳是用宣之以惩不一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帅以聴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秦桓公既与晋厉公为令狐之盟而又召狄与楚欲道以伐晋诸侯是以睦于晋
郑公孙侨对晋征朝【左传】
晋人徴朝于郑郑人使少正公孙侨对曰在晋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于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驷从寡君以朝于执事执事不礼于寡君寡君惧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于楚晋是以有戏之役楚人犹竞而申礼于敝邑敝邑欲从执事而惧为大尤曰晋其谓我不共有礼是以不敢携贰于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从寡君以观衅于楚晋于是乎有萧鱼之役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竞寡君尽其土实重之以宗器以受齐盟遂帅羣臣随于执事以防岁终贰于楚者子侯石盂归而讨之溴梁之明年子蟜老矣公孙夏从寡君以朝于君见于尝酎与执燔焉间二年闻君将靖东夏四月又朝以聴事期不朝之间无嵗不聘无役不从以大国政令之无常国家罢病不虞荐至无日不惕岂敢忘职大国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为口实其无乃不堪任命而翦为仇讐敝邑是惧其敢忘君命委诸执事实重图之
子产对晋人问献捷【左传】
郑子产献捷于晋戎服将事晋人问陈之罪对曰昔虞阏父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頼其利器用也与其神明之后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诸陈以备三恪则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赖桓公之乱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荘公奉五父而立之蔡人杀之我又与蔡人奉戴厉公至于荘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乱成公播荡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陈忘周之大徳蔑我大惠弃我姻亲介恃楚众以冯陵我敝邑不可亿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获成命则有我东门之役当陈隧者井堙木刋敝邑大惧不竞而耻大姬天诱其衷启敝邑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晋人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晋人曰何故戎服对曰我先君武荘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复旧职命我文公戎服辅王以授楚捷不敢废王命故也士庄伯不能诘复于赵文子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冬十月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子西复伐陈陈及郑平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
王子朝告诸侯【左传】
王子朝使告于诸侯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无专享文武之功且为后人之迷败倾覆而溺入于难则振救之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诸侯莫不并走其望以祈王身至于厉王王心戾虐万民弗忍居王于彘诸侯释位以间王政宣王有志而后效官至于幽王天不吊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携王奸命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迁郏鄏则是兄弟之能用力于王室也至于惠王天不靖周生頽祸心施于叔带惠襄辟难越去王都则有晋郑咸黜不端以绥定王家则是兄弟之能率先王之命也在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頿王亦克能修其职诸侯服享二世共职王室其有间王位诸侯不图而受其乱灾至于灵王生而有頿王甚神圣无恶于诸侯灵王景王克终其世今王室乱单旗刘狄剥乱天下壹行不若谓先王何常之有唯余心所命其谁敢讨之帅羣不吊之人以行乱于王室侵欲无厌规求无度贯渎鬼神慢弃刑法倍奸齐盟傲狠威仪矫诬先王晋为不道是摄是賛思肆其罔极兹不谷震荡播越窜在荆蛮未有攸底若我一二兄弟甥舅奬顺天法无助狡猾以从先王之命毋速天罚赦图不谷则所愿也敢尽布其腹心及先王之经而诸侯实深图之昔先王之命曰王后无适则择立长年钧以徳徳钧以卜王不立爱公卿无私古之制也穆后及太子寿早夭即世单刘賛私立少以间先王亦唯伯仲叔季图之
左史倚相规申公【国语】
左史倚相廷见申公子亹子亹不出左史谤之举伯以告子亹怒而出曰女无亦谓我老耄而舍我而又谤我左史曰唯子老耄故欲见以交儆子若子方壮能经营百事倚相将奔走承序于是不给而何暇得见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茍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朝夕以交戒我闻一二之言必诵志而纳之以训道我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诵训之谏居寝有暬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师工之诵史不失书蒙不失诵以训御之于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及其没也谓之叡圣武公子实不叡圣于倚相何害周书曰文王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惠于小民唯政之恭文王犹不敢惰今子老楚国而欲自安也以御数者王将何为若常如此楚其难哉子亹惧曰老之过也乃骤见左史
敬姜论劳逸【国语】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绩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犹绩惧干季孙之怒也其以歜为不能事主乎其母叹曰鲁其亡乎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邪居吾语女昔圣王之处民也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义劳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徳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维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纠防天刑日入监九御使洁奉禘郊之粢盛而后即安诸侯朝脩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无慆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庻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而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动晦而休无日以怠王后亲织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纮綖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赋事烝而献功男女效绩愆则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训也自上以下谁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尔又在下位朝夕处事犹恐忘先人之业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脩我曰必无废先人尔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先君之官余惧穆伯之絶祀也仲尼闻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妇不淫矣
邮无正论垒培【国语】
赵简子使尹铎为晋阳曰必堕其垒培吾将往焉若见垒培是见寅与吉射也尹铎往而増之简子如晋阳见垒怒曰必杀铎也而后入大夫辞之不可曰是昭余讐也邮无正进曰昔先主文子少衅于难从姬氏于公宫有孝徳以出在公族有恭徳以升在位有武徳以羞为正卿有温徳以成其名誉失赵氏之典刑而去其师保基于其身以克复其所及景子长于公宫未及敎训而嗣立矣亦能纂修其身以受先业无谤于国顺徳以学子择言以教子择师保以相子今吾子嗣位有文之典刑有景之教训重之以师保加之以父兄子皆疏之以及此难夫尹铎曰思乐而喜思难而惧人之道也委土可以为师保吾何为不増是以修之庶曰可以鉴而鸠赵宗乎若罚之是罚善也罚善必赏恶臣何望焉简子说曰防子吾防不为人矣以免难之赏赏尹铎初伯乐与尹铎有怨以其赏如伯乐氏曰子免吾死敢不归禄辞曰吾为主图非为子也怨若怨焉
周襄王不许晋文公请隧【国语】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只而巳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今天降祸灾于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徳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徳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偹物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于裔土何辞之与有若由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徳物将自至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襄王止晋杀卫侯【国语】
温之防晋人执卫成公归之于周晋侯请杀之王曰不可夫政自上下者也上作政而下行之不逆故上下无怨今叔父作政而不行无乃不可乎夫君臣无狱今元咺虽直不可听也君臣皆狱父子将狱是无上下也而叔父聴之一逆矣又为臣杀其君其安庸刑布刑而不庸再逆矣一合诸侯而有再逆政余惧其无后也不然余何私于卫侯晋人乃归卫侯
郑烛之武说秦伯【左传】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晋军函陵秦军汜南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巳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夜缒而出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隣隣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
臧孙论诘盗【左传】
邾庶其以漆闾邱来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赐于其从者于是鲁多盗季孙谓臧武仲曰子盍诘盗武仲曰不可诘也纥又不能季孙曰我有四封而诘其盗何故不可子为司冦将盗是务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盗而大礼焉何以止吾盗子为正卿而来外盗使纥去之将何以能庶其窃邑于邾以来子以姬氏妻之而与之邑其从者皆有赐焉若大盗礼焉以君之姑姊与其大邑其次皁牧舆马其小者衣裳劒带是赏盗也赏而去之其或难焉纥也闻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一以待人轨度其信可明徴也而后可以治人夫上之所为民之归也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是以加刑罚焉而莫敢不惩若上之所为而民亦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
吴蹶由对楚子【左传】
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吴子使其弟蹶由犒师楚人执之将以衅鼓王使问焉曰女卜来吉乎对曰吉寡君闻君将治兵于敝邑卜之以守曰余亟使人犒师请行以观王怒之疾徐而为之备尚克知之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驩焉好逆使臣滋敝邑休怠而忘其死亡无日矣今君奋焉震电冯怒虐执使臣将以衅鼔则吴知所备矣敝邑虽羸若早修完其可以息师难易有备可谓吉矣且吴社稷是岂为一人使臣获衅军鼓而敝邑知备以御不虞其为吉孰大焉国之守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谁能常之城濮之兆其报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报志乃弗杀
景王使詹桓伯责晋【左传】
周甘人与晋阎嘉争阎田晋梁丙张趯率隂戎伐颍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我自夏以后稷魏骀芮岐毕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巴濮楚邓吾南土也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迩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废队是为岂如弁髦而因以敝之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以御魑魅故允姓之奸居于州伯父惠公归自秦而诱以来使逼我诸姬入我郊甸则戎焉取之戎有中国谁之咎也后稷封殖天下今戎制之不亦难乎伯父图之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伯父若裂冠毁冕抜本塞原专弃谋主虽戎狄其何有余一人叔向谓宣子曰文之伯也岂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来世有衰徳而蔑宗周以宣示其侈诸侯之贰不亦宜乎且王辞直子其图之宣子说王有姻丧使赵成如周吊且致阎田与禭反颍俘王亦使宾滑执甘大夫襄以说于晋晋人礼而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