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古文诀 - 第 5 页/共 9 页
司谏七品官尔于执事得之不为喜而独区区欲一贺者诚以谏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执事外至一郡县吏非无贵官大职可以行其道也然县越其封郡逾其境虽贤守长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鸿胪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得失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计惟所见闻而不系职司者独宰相可行之谏官可言之尔故士学古懐道者仕于朝不得为宰相必为谏官谏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庙堂之上与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谏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谏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谏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县之吏守一职者任一职之责宰相谏官系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责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职者受责于有司谏官之失职也取讥于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时君子之讥着于简册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冺甚可惧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责惧百世之讥岂不重邪非材且贤者不能为也近执事始被召于陈州洛之士大夫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为御史必为谏官及命下果然则又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贤也他日闻有立天子陛下直辞正色面争廷论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翘首企足竚乎有闻而卒未也窃惑之岂洛之士大夫能料于前而不能料于后也将执事有待而为也昔韩退之作争臣论以讥阳城不能极谏卒以谏显人皆谓城之不谏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识其意而妄讥修独以为不然当退之作论时城为谏议大夫已五年后又二年始廷论陆贽及沮裴延龄作相欲裂其麻才两事耳当徳宗时可谓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又多猜忌进任小人于此之时岂无一事可言而须七年邪当此之时岂无急于沮延龄论陆贽两事邪谓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为谏官七年适遇延龄陆贽事一谏而罢以塞其责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迁司业是终无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嵗而一迁或一二歳甚者半歳而迁也此又非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亲庶政化理清明虽为无事然自千里诏执事而拜是官者岂不欲闻正议而乐谠言乎然今未闻有所言说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纳谏之明也夫布衣韦带之士穷居草茅坐诵书史常恨不见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职不敢言或曰我位犹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终无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执事思天子所以见用之意惧君子百世之讥一陈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则幸甚
祭丁元珍文 欧阳修讥贬虽近乎太过然一时之毁誉决不能掩千古之是非观此文然后知枉之语为有味也
呜呼元珍善恶之殊如火与水不能相容其势然耳是故乡人皆好孔子不然恶于不善然后为贤子之美才懿行纯徳谁称诸朝当世有识子之憔悴遂以湮沦问孰恶子可知其人毁善之言譬如蝇矢防彼白玉濯之而已小人得志蹔快一时要其得失后世方知受侮被谤无如仲尼巍然衮冕不祀桓魋孟轲之道愈久弥光名尊四子不数臧仓是以君子修身而俟扰扰奸愚经营一世殆荣华之消歇嗟冺没其谁记是皆生则狐防死为狗彘惟一贤之不幸厯千载而犹伤自古孰不有死至今独吊乎沅湘彼灵均之事业初未见于南邦使不遭罹于放斥未必功显而名彰然则彼谗人之致力乃借誉而揄扬呜呼元珍道之通塞有命在天其如予何孔孟亦然何以慰子聊为此言寄哀一奠有涕涟涟
秋声赋 欧阳修模写之工转折之妙悲壮顿挫无一字尘涴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聴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曰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予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髙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緑缛而争茂佳木葱笼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隂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也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揺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黒者为星星柰何其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
祭苏子美文 欧阳修
卓荦俊迈
哀哀子美命止斯耶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须防霁止而回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恠邪嗟吁世人知此而已贪悦其外不窥其内欲知子心穷逹之际金石之坚尚可破碎子于穷逹始终仁义唯人不知乃穷至此蕴而不见遂以没地独留文章照耀后世嗟世之愚掩抑毁伤譬如磨鉴不灭愈光一世之短万世之长其间得失不待较量哀哀子羙来举予觞
峡州至喜亭记 欧阳修不言蜀之险则无以见后来之喜不言险之不测则无以见人情喜幸之深此文字布置斡旋之法
蜀于五代为僣国以险为虞以富自足舟车之迹不通于中国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后蜀之丝枲织文之富衣被于天下而贡输商旅之徃来者陆辇秦凤水道岷江不絶于万里之外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为荆江倾折回直捍怒鬪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旋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一失毫厘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师而移用乎诸州者皆陆出而其羡余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弃之然其为险且不测如此夷陵为州当峡口江出峡始漫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沥酒再拜相贺以为更生尚书虞部郎官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为舟者之停留也且志夫天下之大险至此而平夷以为行人之喜幸夷陵固为下州廪与俸皆薄而僻且逺虽有善政不足为名誉以资进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喜夫人之去忧患而就简易诗所谓恺悌君子者矣自公之来歳数大丰因民之余然后有作恵于徃来以馆以劳动不违时而人有赖是皆宜书故凡公之佐吏因相与谋而属笔于修焉
崇古文诀巻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崇古文诀巻十九 宋 楼昉 编宋文
丰乐亭记 欧阳修不归功于已而归功于上冣为得体叙干戈用武以至平定休息施于滁则又着题诗也读之使人兴懐古之想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则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徃游其间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舟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髙以望清流之闗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何可胜数及宋受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髙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徳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聴泉掇幽芳而防乔木风霜氷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歳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徳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有美堂记 欧阳修将他州外郡宛转假借比并形容而钱塘之之美自见此别是一格
嘉祐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于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寛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逹之冲舟车之防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娱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竒伟秀絶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川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僣窃于乱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頽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防浪舶出入于江涛浩烟云杳蔼之间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如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读李翶文 欧阳修文有离合收拾在后面数语上亦有感之言也
予始读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识其性当复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翺特穷时愤世无荐已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翺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隽亦善论人者也冣后读幽懐赋然后置书而叹不已复读不自休恨翶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翺时与翶上下其论也况乃翺一时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推是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翺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翺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然翺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忧又甚矣柰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翺忧者又皆疏逺与翺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矣
五代史一行传论 欧阳修不敢以无人待后世忠厚之至也而所得者又寂寥寡少如此有悲伤不满之意焉
呜呼五代之乱极矣传所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欤当此之时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缙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亷耻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谓自古忠臣义士多出于乱世而怪当时可道者何少也岂果无其人哉虽曰干戈兴学校废而礼义衰风俗隳壊至于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尝无人也吾意必有洁身自负之士嫉世逺去而不可见者自古材贤有韫于中而不见于外或穷居陋巷委身草莽虽顔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变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时乎吾又以谓必有负材能修节义而沉沦于下冺没而无闻者求之传记而乱世崩离文字残缺不可复得然仅得者四五人而已处乎山林而羣麋鹿虽不足以为中道然与其食人之禄俛首而包羞孰若无愧于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郑遨张荐明势利不屈其心去就不违其义吾得一人焉曰石昂苟利于君以忠获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义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赟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壊而天理几乎其灭矣于此之时能以孝悌自修于一乡而风行于天下者犹或有之然其亊迹不着而无可纪次独其名氏或因见于书者吾亦不敢没而其畧可録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伦作一行传
五代史伶官传论 欧阳修只看盛衰两节断尽庄宗始终又须推原昔何为而盛今何为而衰其盛也以其有志其衰也以其溺心忧深思逺词严气劲千万世之龟鉴隐然言意之表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荘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荘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荘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讐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髪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防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
五代史宦者传论 欧阳修读之使人愤痛而悲伤深于世变之言也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职废于防乱传记小说多失其传故其事迹终始不完而杂以讹谬至于英豪奋起战争胜败国家兴废之际岂无谋臣之畧辩士之谈而文字不足以发之遂使泯然无传于后世然独张承业事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犹能道之其论议可谓伟然欤殆非宦者之言也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已疎逺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疎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阃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疎逺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疎忠臣硕士于外葢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昭宗信狎宦者由是有东宫之幽既出而与崔图之为宰相顾力不足为乃召兵于梁梁兵且至而宦者挟天子走之岐梁兵围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诛唐宦者第五可范等七百余人其在外者悉召天下捕杀之而宦者多为诸镇所藏匿而不杀是时方镇僣拟悉以宦官给事而吴越最多及荘宗立诏天下访求故唐时宦者悉送京师得数百人宦者遂复用事以至于亡此何异求已覆之车躬驾而履其辙也可为悲夫
送徐无党南归序 欧阳修转折过换妙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壊澌尽冺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愈逺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羣居黙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羣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歳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者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飃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冺灭夫言之不可恃也葢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羣士试于礼部得髙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亦因以自警焉
论杜韩范富 欧阳修辨君子朋党大臣専权曲尽其情足以转移人主心术之防弥缝国政之阙
臣闻士不忘身不为忠言不逆耳不为谏故臣不避羣邪切齿之祸敢冒一人难犯之顔惟赖圣慈幸加省察臣伏见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继罢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贤而不闻其可罢之罪臣职虽在外亊不尽知然臣窃见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逺欲广防善良则不过指为朋党欲揺动大臣则必须诬以専权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二求瑕惟指以为朋党则可一时尽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防信任者则不可以他事动揺惟有専权是人主之所恶故须此説方可倾之臣料杜衍等四人各无大过而一时尽逐富弼与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离间必有朋党専权之说上惑圣聪臣请详言之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谠论闻于中外天下贤士争相称慕当时奸臣诬作朋党犹难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数人并在两府察其临事可以辨也葢杜衍为人清慎而谨守规矩仲淹则恢廓自信而不疑韩琦则纯正而质直富弼则明敏而果锐四人为性既各不同虽皆归于尽忠而其所见则各异故于议事多不相从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谅仲淹力争而寛之仲淹谓契丹必攻河东请急修邉偹富弼料九事力言契丹不来至如尹洙亦号仲淹之党及争水洛城事韩琦则是尹洙而非刘沪仲淹则是刘沪而非尹洙此数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谓公正之贤也平日闲居则相称美之不暇为国议事则公言廷争而无私以此而言臣见杜衍等真得汉史所谓忠臣有不和之节而小人谗为朋党可谓诬矣臣闻有国之权诚非臣下之得専也臣窃思仲淹等自入两府以来不见其専权之迹而但见其善避权也夫权得名位则可行故行权之臣必贪名位自陛下召琦与仲淹于陜西琦等让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至如富弼三命学士两命枢密副使每一命未尝不避让让之者愈切而陛下用之愈坚此天下之人所共知臣但见避让太繁不见其専权贪位也及陛下坚不许辞方敢受命然犹未敢别有所为陛下见其作事如此乃开天章阁召而赐坐授以纸笔使其条事然众人避让不敢下笔弼等亦不敢独有所述因此又烦圣慈出手诏指定姓名専责其条列大事而行之弼等迟回近及一月方敢畧条数事仲淹老练世事必知凡百难猛更张故其所陈志在逺大而多若迂缓但欲渐而行之以久兾皆有效弼性虽锐然亦不敢自出意见但举祖宗故事请陛下择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而行更无推避臣方恠弼等防陛下如此坚意委任督责丁宁而犹迟缓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譛而曰専权者岂不诬哉至如两路宣抚国朝累遣大臣况自中国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劳困及于天下北方乘衅违盟而动其书辞侮慢至有贵国祖宗之言陛下愤耻虽深但以边防无备未可与争屈志买和莫大之辱弼等见中国累年侵陵之患感陛下不次进用之恩故各自请行力思雪耻沿山傍海不惮勤劳欲使武备再修国威复振臣见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权以御四夷未见其侵权而作过也伏惟陛下睿哲聪明有知人之圣臣下能否洞逹不遗故于千官百辟之中亲选得此数人骤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羣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数人一旦罢去而使羣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也伏惟陛下圣徳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际恩礼各优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轻矣愿陛下拒絶羣谤委信不疑使尽其所为犹有禆补方今西北二边交争未巳正是天与陛下经营之时而弼与琦岂可置之闲处伏望早辨防巧特加图任则不胜幸甚臣自前嵗召入谏院十月之内七受圣恩而致身两制常思荣宠至深未知报效之所羣邪争进谗巧而正士继去朝廷乃臣忘身报国之时岂可缄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择之
崇古文诀巻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崇古文诀巻二十 宋 楼昉 编宋文
潭州新学诗【并序】 王安石笔力髙简百来字中有多少回旋委折真所谓以一当百者
治平元年天章阁待制兴国吴公治潭州之明年正月改筑庙学于城东南越五月告成孔子用币潭人曰公为善政以徳我又不勚我而为此学以嘉我士子谁能诗乎以诵我公于无穷皆辞不敢乃使来请诗曰有嘉新学潭守所作守者谁与仲庻氏吴振养矜寡衣之褰襦黔首鼓歌吏静不求乃相庙序生师所庐上漏旁穿燥湿不除曰嘻迁哉迫阨卑汚当其壊时适可以谋营地虑工伐楩楠槠彻故就新为此渠渠潭人来止相语而喜我知视成无豫经始公升在堂从者如水公曰诲汝潭之士子古之读书凡以为己躬行孝悌由义而仕神聴汝助况于闾里无实而夸非圣自是虽大得意吾犹汝耻士下其手公言无尤请诗我歌以逺公休
新田诗【并序】 王安石唐多流民以水利废而多凶年故也而此诗此序读之全然不觉徃复宛转含无限意思真文字之妙
唐治四县田之入于草莽者十九民如寄客虽简其赋缓其徭而不可以必畱尚书比部郎中赵君尚寛之来问弊于民而知其故乃委推官张君恂以兵士兴大渠之废者一大陂之废者四诸小渠陂教民自为者数十一年流民作而相告以归一年而淮之南湖之北操囊耜以率其妻子者其来如雨三年而唐之土不可贱取昔之菽粟者多化而为稌环唐皆水矣唐独得歳焉船漕车挽负担出于四境一日之间不可为数而唐之私廪固有余循吏之无称于世也久矣予闻赵君如此故为作诗诗曰离离新田其下流水孰知其初灌莽千里其南背江其北逾淮父抱子扶千百其来其来仆仆镘我新屋赵侯劬之作者不饥歳仍大熟饱及鸡鹜僦船与车四鄙出谷今游者处昔止者流维昔牧我不如今侯侯来适野不有观者税于水滨问我鳏寡侯其归矣三歳于兹谁能止侯我往求之
扬州龙兴十方讲院记 王安石以儒者而为浮屠氏之文得体者冣难自首至尾抑扬髙下重彼所以伤此感叹之意见于言外
予少时客游金陵浮屠慧礼者从予游予既吏淮南而慧礼得龙兴佛舍与其徒日讲其师之说常出而过焉庳屋数十椽上破而旁穿侧出而视后则榛棘出人不见垣端指以语予曰吾将除此而宫之虽然其成也不以私吾后必求时之能行吾道者付之愿记以示后之人使不得私焉当是时礼方丏食饮以卒日视其居枵然余特戏曰姑成之吾记无难者后四年来曰昔之所欲为凡百二十楹赖州人蒋氏之力既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盖慧礼者吾知之其行谨洁学愽而才敏而又卒之以不私宜成此不难也世既言佛能以祸福语倾天下故其隆向之如此非徒然也盖其学者之材亦多有以动世耳今夫衣冠而学者必曰自孔氏孔氏之道易行也非有苦身窘形离性禁欲如彼之难也而士之行可一乡才足一官者常少而浮屠之寺庙被四海则彼所谓材者宁独礼邪以彼之材由此之道去至难而就甚易宜其能也呜呼失之此而彼得焉其有以也夫
桂州新城记 王安石法度森严词意涵蓄其褒余公处亦兼有抑扬不轻易下一语
侬智髙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而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无一人能守其州者岂其材皆不足与盖夫城郭之不设兵甲之不戒虽有智勇犹不能胜一日之变也唯天子亦以为任其罪者非独吏故特推恩褒广死节而一切贷其失职于是遂推选士大夫所论以为能者付之经畧而今尚书户部侍郎余公当广西焉寇平之明年蛮越接和乃大城桂州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数之至四百万有竒用人之力以工数之至二十余万凡所以守之具无一求而不给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为役亦大矣盖公之信于民也久而费之欲以衞其材劳之欲以休其力以故为是有大费与大劳而人莫或以为勤也古者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礼失则冦盗起而扰中国方是时非无城郭也卒于陵夷毁顿陷灭而不救然则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恃以为存也及至喟然觉悟兴起旧政则城郭之修也又尝不敢以为后盖有其患而图之无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非其法能以久存而无败者皆未之闻也故文王之起也有四夷之难则城于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诸侯之患则城于东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徳恊于其君于其为国之本末与其所先后可谓知之矣虑之以悄悄之劳而发之以赫赫之名乘之以翼翼之勤而续之以明明之功卒所以攘夷狄而中国之全安者盖其君臣如此而守衞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当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补弊立废之时镇抚一方修扞其民其勤于今与周之南仲仲山甫盖等矣是宜有记也故其将吏相与谋而来取文将镂之城隅而告后之人焉
信州兴造记 王安石意有发明文有涵蓄叙事有法又其余事
晋陵张公治信之明年皇祐二年也奸彊帖柔隠绌发舒既政大行民以宁息夏六月乙亥大水公徙囚于髙狱命百戒不共有常诛夜漏半水破城灭府寺包人民庐居公趋谯门坐其下勅吏士以桴收民鳏寡孤独老癃与所徙之囚咸得不死丙子水降公从宾佐按行隐度符县调富民水之所不至者夫钱户七百八十收佛寺之积材一千一百三十二不足则前此公所命出粟以赒贫民者三十三人自言曰食新矣赒可以已愿输粟直以佐材费于是募人城水之所入垣郡府之缺考监军之室立司理之狱营州之西北亢爽之墟以宅屯驻之师除其故营以时敎士刺伐坐作之法故所无也作驿曰饶阳作宅曰回车筑二亭于南门之外左曰仁右曰智山水之所附也梁四十有二舟于两亭之间以通车徒之道筑一亭于州门之左曰宴月吉所以属賔也凡为城垣九千尺为屋八以楹数之得五百五十二自七月甲午卒九月丙戍为日五十二为夫一万一千四百二十五中家以下见城郭室屋之完不知材之所出见徒之合散而不见役使之及已凡故之所有必具其无也乃今有之公所以救灾补败之政如此其贤于世吏则逺矣今州县之灾相属民未病灾也且有治灾之政出焉施舍之不适裒取之不中元奸宿豪舞手以乘民而民始病矣吏乃始謷然自得民相与诽且笑而不知也吏而不知为政其重困民多如此此予所以哀民而闵吏之不学也由是而言则为公之民不幸而遇害灾其亦庻几无憾乎
读孟尝君传 王安石转折有力首尾无百余字严劲束而宛转凡四五处此笔力之絶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答韶州张殿丞书 王安石文字宛转抑扬中间一节曲尽作史情态古今史笔得失只在公私疑信之间其论甚备
伏防再赐书示及先君韶州之政为吏民称诵至今不絶伤今之士大夫不尽知又恐史官不能记载以次前世良吏之后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于天下不能推扬先人之绪功余烈使人人得闻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疢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安石尚少不得备闻为政之迹然尝侍左右尚能记诵教诲之余盖先君所存尝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大者既不得试已试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没而无传则不肖之孤罪大衅厚矣尚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间邪阁下勤勤恻恻以不传为念非夫仁人君子乐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时国各有史而当时之史多世其家徃徃以身死职不负其意盖其所传皆可考据后既无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虽雄竒隽烈道徳满衍不幸不为朝廷所称辄不得见于史而执笔者又杂出一时之贵人观其在廷议论之时人人得讲其然不尚或以忠为邪以异为同诛当前而不栗讪在后而不羞苟以餍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隂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恶疑可以贷褒似可以附毁徃者不能讼当否生者不得论曲直赏罚谤誉又不施其间以破其私独安能无欺于昧之间邪善既不尽传而传者又不可尽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实足以信后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载之则遂以不朽于无穷耳伏惟阁下于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论所及无党私之嫌苟以发潜徳为己事务推所闻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论次以传焉则先君之不得列于史官岂有恨哉
答段缝书 王安石不纯以曽巩为贤亦不以为不贤不纯以段缝为不是亦不以为是开阖宛转一收一放非特善出脱曽巩尤善自出脱
安石在京师时尝为足下道曽巩善属文未尝及其为人也还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麤道其行恵书以所闻诋巩行无纎完其居家亲友惴畏焉恠安石无文字规巩见谓有党果哉足下之言也巩固不然巩文学议论在安石交游中不见可敌其心勇于适道殆不可以刑祸利禄动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养无亏行家事铢髪以上皆亲之父亦爱之甚尝曰吾宗敝所赖者此儿耳此安石之所见也若足下所闻非安石之所见也巩在京师避兄而舍此虽安石亦罪之也宜足下之深攻之也于罪之中有足矜者顾不可以书传也事固有迹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诛之则谁不可诛邪巩之迹固然邪然巩为人弟于此不得无过但在京师时未深接之还江南又既徃不可咎未尝以此规之也巩果于从事少许可时时出于中道此则还江南时尝规之矣巩闻之辄矍然巩固有以教安石也其作懐友书两通一自藏一纳安石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于悔者畧见矣尝谓友朋过差未可以絶故且规之规之从则已故且为文字自着见然后已邪则未尝也凡巩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徃之过亦如前之云而已岂不得为贤者哉天下愚者众而贤者希愚者固忌贤者贤者又自守不与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挟忌怨之心则无之焉而不谤君子之过于聴者又传而广之故贒者常多谤其困于下者尤甚势不足以动俗名实未加于民愚者易以谤谤易以传也凡道巩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过于聴者也家兄未尝亲巩也顾亦过于聴耳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过于聴者之言悬断贤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孟子曰国人皆曰可杀未可也见可杀焉然后杀之匡章通国以为不孝孟子独礼貌之以为孝孔孟所以为孔孟者为其善自守不惑于众人也如惑于众人亦众人耳乌在其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轻议巩
明州新刻漏铭 王安石当与坡公徐州莲华漏铭兼看坡公之超卓荆公之收敛于此可见
戊子王公始治于明丁亥孟冬刻漏具成追谓属人嗟汝予铭自古在昔挈壶有职匪器则弊人亡政息其政谓何弗棘弗迟君子小人兴息维时东方未明自公召之彼寜不勤得罪于时厥荒懈废乃政之疵呜呼有州谨哉维兹兹惟其中俾我后思
崇古文诀巻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崇古文诀巻二十一 宋 楼昉 编宋文
族谱引 苏 洵议论简严字数少而曲折多非特文章之妙可以见忠厚气象不可草草看过
苏氏族谱谱苏氏之族也苏氏出于髙阳而蔓延于天下唐神尧初长史味道刺眉州卒于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苏氏自此始而谱不及者亲尽也亲尽则曷为不及谱为亲作也凡子得书而孙不得书者何也以着代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几某日卒皆书而他不书者何也详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皆曰讳某而他则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谱为苏氏作而独吾之所自出得详与尊何也谱吾作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见于亲亲见于服服始于衰而至于缌麻而至于无服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涂人也吾所与相视如涂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于涂人吾谱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至于涂人者势也势吾无如之何也幸其未至于涂人也使其无至于忽忘焉可也呜呼观吾之谱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诗曰吾父之子今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宁数世之后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为戚欣兄弟之情如足与手其能几何彼不相能彼独何心
张益州畵像记 苏 洵词气严重有法度说不必有像而亦不可以无像此三四转竒甚冣好处是善回防蜀人公蜀人也所以尤难
至和元年秋蜀人传言有寇至边边军夜呼野无居人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既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其命徃抚朕师乃惟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彻守备使谓郡县宼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公不能禁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顔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其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邻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小大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系之以诗曰
天子在祚歳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徃即尔常春尔条桑秋尔涤场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门闲闲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芁芁仓庾崇崇嗟我妇子乐此歳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
审势 苏 洵看他笔势句法回防转换救首救尾之妙纵横之习亦见于此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于千万年而不变使民之耳目纯于一而子孙有所守易以为治故三代圣人其后世逺者至七八百年夫岂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于是盖其子孙得其祖宗之法而为据依可以永久夏之尚忠商之尚质周之尚文视天下之所宜尚而固执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终不朝文而暮质以自溃乱故圣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尚周之世盖有周公为之制礼而天下遂尚文后世有贾谊者说汉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说不果用今者天下方幸治安子孙万世帝王之计不可不预定于此时然万世帝王之计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孙可以安坐而守其旧至于政弊然后变其小节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长逺而民不苟简今考之于朝野之间以观国家之所尚者而臣犹有惑也何则天下之势有强弱圣人审其势而应之以权势强矣强甚而不已则折势弱矣弱甚而不已则屈圣人权之而使其甚不至于折与屈者威与恵也夫强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恵防而下不以为徳故处弱者利用威而处强者利用恵乘强之威以行恵则恵尊乘弱之恵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故威与恵者所以裁节天下强弱之势也然而不知强弱之势者有杀人之威而下不惧有生人之恵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防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审知天下之势而后可与言用威恵不先审知其势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恵者末也故有强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恵以至于折与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将欲饮药饵石以养其生必先审其性之为隂其性之为阳而投之以药石药石之阳而投之隂药石之隂而投之阳故隂不至于涸而阳不至于亢苟不能先审观已之为隂与已之为阳而以隂攻隂以阳攻阳则隂者固死于隂而阳者固死于阳不可救也是以善养身者先审其隂阳而善制天下者先审其强弱以为之谋昔者周有天下诸侯盛大当其盛时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过千里其势为弱秦有天下散为郡县聚为京师守令无大权柄伸缩进退无不在我其势为强然方其成康在上诸侯无小大莫不臣服弱之势未见于外及其后世失徳而诸侯禽奔兽遁各固其国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区区守姑息之道望其能以制服强国是谓以弱政济弱势故周之天下卒毙于弱秦自孝公其势固已骎骎焉日趋于强大及其子孙已并天下而亦不悟専任法制以斩挞平民是谓以强政济强势故秦之天下卒毙于强周拘于恵而不知权秦勇于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审天下之势也我宋制治有县令有郡守自转运使以大系小丝牵绳聫总合于上虽其地在万里外方数千里拥兵百万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间三尺竖子驰传捧诏召而归之京师则解印趋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势秦之所恃以强之势也势强矣然天下之病常病于弱噫有可强之势如秦而反防于弱者何也习于恵而怯于威也恵太甚而威不胜也夫其所习于恵而恵太甚者赏数而加于无功也怯于威而威不胜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赏与刑与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实着于外焉何谓弱之实曰官吏旷惰职废不举而败官之罚不加严也多赎数赦不问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骄狂负力幸赏而维持姑息之恩不敢节也将帅覆军匹马不返而败军之责不加重也外羌强盛陵压中国而邀金缯増币帛之耻不为怒也若此类者太弱之实也久而不治则又将有大于此而遂浸防浸消释然而溃以至于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为弱在于政不在于势是谓以弱政败强势今夫一舆薪之火众人之所惮而不敢犯者也举而投之河则何热之能为是以负强秦之势而溺于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强焉者以此也虽然政之弱非若势之弱难治也借如弱周之势必变易其诸侯而后强可能也天下之诸侯固未易变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则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齐古之强国也而威王又齐之贤王也当其即位委政不治诸侯并侵而人不知其国之为强国也一旦发怒裂万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与常誉阿大夫者而发兵击赵魏赵魏尽走请和而齐国人人震惧不敢饰非者彼诚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济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借郡县之势言脱于口而四方响应其所以用威之资固已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为焉有为而不可者今诚能一留意于用威一赏罚一号令一举动无不一切出于威严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断而不牵众人之是非用不测之刑用不测之赏而使天下之人视之如风雨雷电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从发而不可逃遁朝廷如此然后平民益务检慎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惧刑法之及其身而敛其手足不敢辄犯法此之谓强政政强矣为之数年而天下之势可以复强愚故曰乘弱之惠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然则以当今之势求所谓万世为帝王而大体卒不可革易者其尚威而已矣或曰当今之势亊诚无便于尚威者然孰知夫万世之间其政之不变而必曰威邪愚应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为君也一日而无威是无君也久而政弊变其小节而参之以恵使不若秦之甚可也举而弃之过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徳不任刑任刑覇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谓知理者也夫汤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纣之暴出民于炮烙斩刈之地苟又遂多杀人多刑人以为治则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于礼义彼汤则不然桀之恶固无以异纣然其刑不若纣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之其风滛惰不事法度书曰有众率怠弗恊而又诸侯昆吾氏首为乱于是诛锄其强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纷乱故记曰商人先罚而后赏至于桓文之事则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管仲之书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长者其佐狐赵先魏皆不说以刑法其治亦未尝以刑为本而号亦为霸而谓汤非王而文非伯也得乎故用刑不必覇而用徳不必王各观其势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则今之势何为不可用刑用刑何为不曰王道彼不先审天下之势而欲应天下之务难矣
仲兄文甫字说 苏 洵状物妙所谓大能使之小逺能使之近此等文字古今自有数
洵读易至涣之六四曰涣其羣元吉曰嗟夫羣者圣人之所欲涣以混一天下者也葢余仲兄名涣而字公羣则是以圣人之所欲解散涤荡者以自命也而可乎他日以告兄曰子可无为我易之洵曰唯既而曰请以文甫易之如何且兄尝见夫水之与风乎油然而行渊然而留渟洄汪洋满而上浮者是水也而风实起之蓬蓬然而发乎太空不终日而行乎四方荡乎其无形飘乎其逺来既徃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风也而水实形之今夫风水之相遭乎大泽之陂也纡徐委蛇蜿蜒沦涟安而相推怒而相凌舒而如云蹙而如鳞疾而如驰徐而如缅揖让旋辟相顾而不前其繁如縠其乱如雾纷纭郁扰百里若一汨乎顺流至乎沧海之滨磅礴汹涌号怒相轧交横绸缪放乎虚空掉乎无垠横流逆折濆旋倾侧宛转胶戾回者如轮萦者如带直者如燧奔者如焰跳者如鹭跃者如鲤殊状异态而风水之极观备矣故曰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岂有求乎文哉无意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风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间也故曰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为文刻镂组綉非不文也而不可以论乎自然故夫天下之无营而文生之者唯水与风而已昔者君子之处于世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成则天下以为贤不求有言不得已而言则天下以为口实呜呼此不可与他人道之唯吾兄可也
管仲 苏 洵老泉诸论中惟此论纯正开阖抑扬之妙责得管仲最深切意在言外
管仲相桓公伯诸侯攘戎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桓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嵗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葢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则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顾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呜呼仲以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桓公处几年矣亦知桓公之为人矣乎桓公声不絶乎耳色不絶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仲以将死之言可以絷桓公之手足邪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哉虽桓公幸而聴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邪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伯莫盛于桓文文公之才不过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余威得为诸侯之盟主百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是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防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谏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崇古文诀巻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崇古文诀卷二十二 宋 楼昉 编宋文
木假山记 苏 洵首尾不过四百以下字而起伏开阖有无限曲折此老可谓妙于文字者矣其终盖以三峯比父子三人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防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沈汨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防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余或髣髴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逺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防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峯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蘖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所材以及于斧斤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感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峯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峯二峯者庄栗刻峭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峯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送石昌言北使引 苏 洵议论好笔力顿挫而雄伟曲尽事物情状
昌言举进士时吾始数嵗未学也忆与羣儿戯先府君侧昌言从旁取枣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亲戚故甚狎昌言举进士日有名吾后渐长亦稍知读书学句读属对声律未成而废昌言闻吾废学虽不言察其意甚恨后十余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闻吾日以壮大乃能感悟摧折复学又数年逰京师见昌言长安相与劳问如平生欢出文十数首昌言甚喜称善吾晚学无师虽日为文中心自慙及闻昌言説乃颇自喜今十余年又来京师而昌言官两制乃为天子出使万里外彊悍不屈之边庭建大斾从骑数百送车千乘出都门意气慨然自思为儿时见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贵不足怪吾于昌言独自有感也大丈夫生不为将得为使折冲口舌之间足矣往年彭任从富公使还为我言曰既出境宿驿亭闻介马数万骑驰过劔槊相摩终夜有声从者怛然失色及明视道上马迹尚心掉不自禁凡敌所以夸耀中国者多此类也中国之人不测也故或至于震惧而失辞以为彼所笑呜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冐顿壮士健马皆匿不见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无能为也孟子曰説大人则藐之况于匈奴请以为赠
名二子説 苏 洵字数不多而宛转折旋有无限意思此文字之妙观此老之所以逆料二子之终身不差毫厘可谓深知二子矣与木假山记相出入
轮辐葢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不及辙是辙者祸福之间辙乎吾知免矣
明论 苏 洵此等意脉自战国策来曲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