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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选巻二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二十五   张文潜文   敦俗论   所谓人主之利势者惟其能供天下之所求而我无所求于人故能奔走天下使其进退取舍莫不在我而天下之人虽欲去之而不得葢惟其能贵故天下之贱者尊之惟其能富故天下之贫者宗之使之脱然舍去斯二者则天下之人谁肯以区区之名而服之哉故富与贵者人君操之以用其下者也虽然天下之利惟富贵而后可为则先王之治宜其隆势利重权位使其民惟富贵之知而见其已之尊严然其率天下也何其退约亷逊教其民务为安贫乐贱之事而深抑好争务胜之心者何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使求为利也夫使天下之人惟利之为求则大者簒小者叛惟其得之而后已呜呼使人皆欲得其上之所乐则将日仇其上而夺之夫如是则吾之立于天下之上不亦甚殆也哉是故先王思所以长享富贵之利求其安而无乱服而无争是故为是亷耻冲退之道使之轻禄位而贱权势而惟仁义之知公卿之爵人之所甚欲也然三逊而后受万钟之禄人之所甚贪也然无名而不敢当呜呼使天下之人皆仁义之人耶则吾捐国而与之有不受者矣三代之歴年后世莫及而考其教化风俗之美诗书之所载后世亦无有继之者然则其效可知也余尝悲夫自圣人之亡后世之治天下者不明于此也开功名权利之门以诱天下而使其民汲汲然惟利之知而幸其区区之功利尚功而贱徳贵才而废道奬胜而羞败进位而卑齿故天下始嚣然皆有乐富好贵之心而不安其分及顾其贫贱而恶之而日思所以去之之术夫惟人恶其贫贱而求去之而天下之乱始起矣故后世之所谓利其国而自安者未始不亡其国而自危也昔者秦之俗盖若此矣方其疾战不顾以取诸侯也使其人惟攻战争夺之为求故秦之民皆忘其上而利其身功成战克而后天下之人移其胜敌之志为仇君之心盖其平日之所养耳目之所习有以使之而无足怪也呜呼争之不可启也如此养虎之肉不敢全而生委之惧其使裂以动其怒而况持争具而授之与夫先王之道其始若钝而后能利其始若迂而效最切盖老子曰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夫成其私而惟私之求则天下去之夫惟公以得天下之情者天下之所归也天下之所归而有不能得其所欲者乎盖梁惠王问孟子以利而孟子对以仁义其说以谓上下交征利而国危又曰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者夫为利者其意非以危国而其极至于国危仁义者若非所以自利也而其效也使人不敢遗而后之则圣人之所以安其身岂匹夫匹妇之浅近欤呜呼孟子可为知利之实矣   用大论   能用大而后能治天下而用大之术为最难夫惟有所不治而后能用大矣何则治大者莫若立法有所不治而后法立矣屦人之为屦也非量国人之足而为之也度其中而为之夫一国之足虽不能尽合于吾屦而中者居多故虽不知则人之足而吾不失鬻屦之利必将人人而较之则吾之为工不亦甚劳而长短小大之差要之不可尽得呜呼使吾之为屦足以半国之人足矣虽有所遗而何害吾之大利哉通此说者其知用大乎夫立法以治天下者而吾之法果足以尽天下之理网罗笼络使天下之智巧不足以用其奸乎吾知其不能也夏后氏之为忠也使禹不知后世之将野则禹不智也知而为之是禹亦无如之何也商之质周之文亦犹是也夫以圣人之智犹有所屈于事物之变则立法以求尽天下之理吾知圣人有所不能故立法于此足以通天下之情至于聪明之不及思虑之所难测岀于人情之外者吾有所不治也而吾之法立矣且吾之法果何为而起欤无乃岀于天下之大情万物之常理耶嗜脍炙者百人而恶之者一人脍炙之美未害也使吾法足以当国人之十九则吾之利多矣其所不及焉吾可以无卹矣非不欲卹也势不可也呜呼自尧舜三代以来更数圣人其讲天下之法亦详矣然后世可考者如井田封建车徒之制亦不过设为大法而已世之惑者徒见其为法之略以为不可以施于市而不知圣人示之大法不以臆度之区区而预尽天下之委曲苟有不合者付之人而已一丝之不齐无害其为裘一粒之不精无害其为食故曰有所不治而峻法立矣传曰小有所治者大有所失近有所遗者逺有所包此达于治体之论也或曰量国人之足而为屦不畏劳者能之尽天下之情以立法不厌详者能之吾未见其不可也应之曰非劳与详之避也国人之足可以尽量天下之情可以尽得虽费终身之力而为之何惮焉吾知决不可为也吾不若从其逸而择夫为利者为之也呜呼何至屑屑然语治天下之劳哉知所以立法而后知用大知用大而后能不岀户而天下无遗虑矣   知人论   甚矣用人之难也天下之实材常深伏而不发非遇事焉则有终身不可窥者欲其勇足以暴三军服四夷而其外如怯其节足以断大事成大勇而其外若不能有所为者方其未发也其言语动作坦然无以异于常人卒然即之而不知其器是故非有深智英明之君不得而用之而世之小人常有以自蔽其不肖以惑世主之聴而卒败天下之事可胜叹哉彼小人者其中实怯而视其外则发扬振励而若勇其中实庸而聴其言则辨给开敏而若才卒然即之若真可与有为者是故世主往往甘心而不辞至于谋窘计失而后悔悟呜呼用人之难也如此盖尝闻之古之求知人者于人也不观其形似而察其中于已也不逆于耳目而逆于心察其中则见其所窘逆于心则为虑也深彼小人之将欺我也不过多为形似以动吾耳目之间而已彼安能为实哉而吾应之也常岀其所不意而使小人之情见而天下之实才亦虽欲伏匿而不得盖昔者霍光之所为固非有征伐攻取之谋而文采縁饰之可喜也朴然庸人而已耳非有武帝之聪明不足以知之故卒然用之而不疑与之以兵尊之以权提孺子之天下使之谋之而光果有以当之也盖当其初朝廷之臣孰不以为过而至其有所主则有震惧而不敢与者然则光之平生之所为岂可以占其后之所发哉议者不知武帝之用光盖其知人之明而遂以谓当时之臣惟光可以胜其任诚徒见其成功而后知之不知当世之人才足以治军旅决成败而书生儒者之论孰非仗节死义之人安肯弃而不求而授一木彊之霍光哉唐之文宗昭宗其愤乱也甚矣不爱髙爵厚禄以致天下之士投其诚而与之此其志皆可以立功而其取人无术故徒以益乱彼李训张濬者其言语动作如可以立功者也大言而不顾敢为而不惮故二君惑之虽有间言不可得而入其后卒然而发以区区之宦人不能少制其乱提兵数万而不能取李克用之一镞卒之身防国弱为天下笑彼二君惑于形似故也李系好言兵而王铎与之兵李元平好大言而关播授之权卒于无成为天下笑呜呼使人之知人独视其外而可以不疑则知人者帝何其难之也   悯刑论上   昔者先王之时议事以制不为刑辟者何也夫天下之情无穷而刑之所治有极使天下之吏操有限之法以治无穷之情而不得少议于其中而惟法之知则天下之情无乃一枉于法而失其实与是以先王之时一权诸人而不任法是故使法岀于人而不使人岀于法至于后世其所以治天下之具不能如先王之盛时淳厚之徳衰而吏有率私以立法作其无法而放肆者故后世始有刑法之书以治天下然天下之虽不可以不救而天下之情不可枉也是故法简网踈而人与法两立而不偏废穆王之刑以谓轻重诸罚有权夫五刑之属止于三千者法之所不可移惟其轻重之间有所谓权者是故犹不废行法者之志方是时罪入于法之内则归之法罪岀于法之外则归之权虽不如先王之盛时而天下犹未受其呜呼奈何一归之法而不任人也自秦汉以来治天下之具苟且防裂务使天下为不可欺而待天下之吏以谓不可使少行其意也故一切任法而废人余尝悲夫后世任法之也盖其非独法不足以尽其情而其极乃至于变其情而合诸法盖罪无必而易移法有限而难动故罪轻而法重也不幸无轻刑以处之则有入之重者矣罪重而刑轻不幸无重刑以重之则有岀之轻者矣变罪而附法失情而合文不畏情之不尽而虑法之不合盖其间有所谓疑虑而上诸有司者十不过一二而已呜呼任法以治天下而天下无正刑矣余尝推其原而后悲夫天下之治未始不自贤不肖始也先王之时天下之治简肃而精修其人才皆足以过絶天下而上有圣哲之絶徳故尧舜之际与夫三代之盛时至于鸟兽之无情隂阳之不可测而人之才智皆能为之故其后有豢龙御龙之官而四时之官皆能天地之气导取其节而制其和由是言之则人之所以深思极虑以治事赴功者何如哉自圣人之亡其后世比于先王之盛固已少减而天下之事日以烦治诡伪生于其中而信厚之徳薄人之贤者不及于先王之时而间之以不肖至于近古而任人之道益已大壊贤不肖混乱而不可知天下之事日以废缺夫惟得人如先王之时故可以舍法而不任而贤不肖之相半也故人与法并行后世非无贤也而要以不可知故归之法推其原求其本则法之盖岀于人之也夫惟能隆任人之术详于择人而后法可以少简姑无望其不为刑辟人与法并行者可以庻几矣   悯刑论下   立法以紏天下之过者必欲天下行之而不敢逆然而常至于沮而不行者何也是其立法非人之情故也何谓非人之情夫天下之所共恶者而时轻之天下之所共恕者而时重之不当恕而强为之仁不必恶而过为之罚凡此者天下之情所不安者也今夫天下之情有所谓狼恶而不逆众指而恶之者幸而入于刑而考于法则轻而不足以惩之则夫行法者必有不平之心故必入而处之以重夫如是则是好为轻者之所不行也夫人固有不幸而入于刑者有诚犯而其心无犯者不幸而遇刑而考于法则重则行法者必有不忍之心焉是故有岀而寘之轻夫如是则好为重者之好不行也昔者圣人之于天下其言无不聴其令无不信然卒不可变者天下之好恶也惟其然故天下之所恶者圣人不彊恕以为仁天下之所哀者圣人不深治也故法立而天下安之传之后世乆而不敢易夫犯天下之所恶而吾报之以所恶当天下之所喜而吾寛之以所欲则天下之吏虽不如吾法之所为而人固已隂服之矣吾之法因彼之情故也故欲吾之法立于天下者莫若原天下之情而无所岀入使天下无不乐之心而后可也后之惑者不深求先王之意而求夫恩威之名而不究其实以谓恩主于贷而有罪者舍之以为恩威有所禁则小过者刑之以为威行之者不快而被之者不服则何怪乎吾之法不立哉或曰吾之法过于威耶则不惟行吾法者有不乐于其心而固取乱于民使过于轻耶民将懐我彼行吾法者之不快是何足顾也呜呼是不然也天下之情自顾其所为诚有拂于人而人不加怒彼固以为可欺而罔人之心至矣故人之不察其过而知徳者君子也尚何懐之有哉夫治天下者何必苟为惠以謟天下之情也杀之而当其罪虽日杀而天下恱服矣   驭相论   天子能使天下之权在宰相而进退宰相之权在天子夫如是者可谓知驭相矣夫天子之所以必尊宰相者非以私宰相也而其势乃所以自尊今以天子之辅相左右朝夕之所接以取谋而使天下之人有轻之心则天子之势亦卑矣夫人之情渉江河而畏险则终身不敢行海何则彼以谓江河为可畏而况于海乎彼且以谓宰相为不可慢而况其君乎呜呼又非特如此而已也彼天子之力足以办天下之事则何所俟于相以吾为不能独治也而后择相而委之委人以事而夺之权犹为不任而已矣故必使之可取可舍可赏可罚舍吾疑贰之心而使少行其意而后彼得以自尽夫如是故不幸而有过吾有以责之夫使宰相之势无以异于羣有司必使之一聴于我而后可则彼有罪而吾将无以责之而彼且有借其口矣故曰宰相不可以无权夫与人以权者必使之其利在我以谓与尔以权者凡以为我也斯可矣使窃吾权以据之乆而不还以为己私利则吾将折而受制此天下之大患也今夫世之畜犬与鹰者方其逐禽于野则必解羁弛禁纵之而不制然至不顺而害人则吾必能制其命夫纵之而不足以收之则防何其不为患也诚得天下之至贤如伊尹周公霍光孔明之徒不以天下易匹夫之命者而任之则何所复求然天下之贤不可以常得而吾之任人或以才而忘其汚或以功而舍其素未必皆天下之至贤也是使擅天下之权于掌握之间而吾无以制之而望其不乱其庸可得乎故古之待大臣者天子为之尽恭致礼而至其有罪则不恕有杀而无罚夫惟君致礼则宰相尊至有罪而不恕也此所以为天子之权欤故曰必使进退之权在天子曹操司马懿父子初不过能窃天子之权攻伐岀处放意恣行而已而汉魏之主惟其无有以制之是故养其势固其身而卒盗其位若唐徳宗则疑宰相而不任惩奸臣之而谓天下之人举不可信乃一切自用其聪明当时宰相奉行文书而已故当是时藩臣有轻朝廷之心彼一人之聪明而当天下之亹亹则数见其所窘而左右大臣皆有苟且之志而无岀力死难之意则宜其陵犯而无忌也呜呼与人以权而我不能收汉魏之主是也畏权之去我而夺人之职者唐徳宗是也是二者皆过矣呜呼天下之事不可以无术也而驭臣为最难或者不知其故以谓先王之时一本于忠信而无术不亦谬乎夫坤之道臣道也而象为马吾未见马之可以亡驭也驭之以术何害于忠信耶   将论   天子之臣自公卿大夫虽或阙焉而不足以为急其不可以一日阙者其为将乎夫将之所以为急者非以夫任之有以过夫公卿大夫也为其事之不常有而人之能之者少也今夫医之为药也金石草木之珍世之所共有者未必藏也至于逺方之物山海之竒产与夫人力之不可以常得者则必预畜以待其用今夫百姓之不安而财用之不登刑罚之未平而礼义之不兴其为患大矣然其为事也天下之所习知故其为术也人人皆足以措手足卒然求其人而易得也讲其术而易晓也譬之于金石草木之珍其所治者大矣然人人所知而有之虽不素有无害也或一旦之急提百万之卒以与人战胜则生败则死天下之人无事则废而不讲有事则避而不愿见者也故其为事不常有于天下幸而千万人之间而有一人焉学焉而知其术用焉而见其利故人之习之者少非卒然可以朝求而夕得苟取而骤用者也譬之有疾于此而待逺方之竒药岂不殆哉先王知其然故虽隆仁义礼乐以化天下之俗消伏悖戾好争之心而常隂求天下之竒才以待不测之患盖常寓其法于六乡六遂之间使卒乘车徒之制素具而朝廷之公卿大夫外之诸侯之君朝聘燕享从容欢欣之际必陈弓矢以讲射而四时之隙则命有司以讲武以天子之尊而驰骋于草野亲金鼓干戈之劳以射取禽兽盖享晏者人情之所乐而弓矢者威武之具田野者燕乐之事而杀兽者征伐之容盖先王所以藏天下之所长于人情从容之际凡此者所以隂养天下豪杰之气使之一旦习知其术安之而不慑也是故先王之于将也非特能求之而又能养以致之至于后世秦汉以来其虑天下之变已不能如先王之时而独知求而用之而已养之有术以致其才求之有方而知其实此先王之法也故其术无穷养之无术而知求之愈于不求焉可也比于先王之时则十已失其九矣呜呼先王之法后世既亡矣安坐而不求求之而非道者未见其可也   宋文选巻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二十六   张文潜文   秦论   贾生论秦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世以为确论余独以为不然夫攻守殊而事相关异设施而同利害其守之安危视其攻之善恶其报应如表影声响之不差也譬如人之殖产也耕我之田尽力以事之藏收千石封之仓廪而实之贾百金之货于隣国而赢千金焉隣里不我怨有司不我罪如是乃安坐享其富而贻之子孙则宴乐而无后患今有人侵人之田夺人之产又杀人于道而夺之金如是乃欲封之仓廪藏之廏库而守之以君子长者之事怨仇百作而彼攘之矣故如是而取之必如是而失之安有以盗贼所以取之而能以君子之道守之欤秦明法力征以经营天下且数世矣至于始皇之时六国大抵皆消沮始灭韩后灭齐大率十年间耳灭人之国虏人之君其毒至惨也夫此六国诸侯者其上世皆有功于民又皆据国数百年其本根深而结于人心者固一旦芟夷荡覆之其势必不帖然而遂已如塞大水伐大木其渐渍之末流播散之余种将且复张而暴兴不待其寂寥气尽则不止秦虽欲反其所取之道守之而其机已成其势必复矣故秦之事不可为也呜呼秦灭六国不十余年而六国并立秦以不祀其效岂不然欤故贾生之论戏论也乐毅贤将一战胜齐下城七十齐不能支曽未三年七十城者翻然为齐乃无一城为毅守者以是得之以是失之岂不然哉毅贤尚然况于暴秦乎   文帝论   昔者绛侯既平吕氏亲握国玺授之孝文当是时刘氏之后惟大臣所立文帝为诸王特以其贤而取之其初未可以必得也绛侯以天下与所不可必得之人恩德至厚也文帝之报绛侯者宜如何哉虽分国以王之天下未以为过也然内难既定君臣之分既明爵赏禄赐所以慰答昔日之功者未闻有卓然过于当时何其不旋踵而逐去之速也予尝观汉之大臣多祸少全武帝以来不啻如杀囚独文帝时公卿被诛者无几人然则文帝之待大臣亦有恩矣当是时大臣之有恩者宜无有过绛侯然匹夫一言罪辜未明廷尉折简以召之如取孤囚侵辱困苦仅免于死文帝非昏蔽无知之君何独于勃少恩若是哉盖尝深思其故而得其説夫高祖之将有大功者至文帝时几尽矣非以逆诛则以疑死彼皆心有所恃矜其功能日邀其上不得所欲则狼顾而起绛侯吹箫之羁民也用兵十余年习见天下之势喜事而尚武其骁雄之习岂能帖然无毫厘于心哉以英雄之资挟立君之威临视其上无异于保姆之提婴孩如是而不骄者伊尹周公之所难也骄则纵纵则乱因以生文帝岂无爱勃之心哉视前日之诛死族灭者皆恃功邀君骄蹇放纵之所致而绛侯之迹异于韩彭者无几耳吾亦畏其有所恃而骄骄而不已则乱乱而不诛则废法从而诛之则伤恩甚矣呜呼理至于是曽不如抑逺困辱使之慊然内顾而无所恃鉏去其骄慢之心全其生保其家使其子孙长有国土之为愈也然则文帝之恩亦深矣且能尊霍光者莫如孝宣委天下之政与之而不敢专光死又上其子兄弟聨兵女充后宫赏赐宠锡不以数计天下翕然以谓孝宣无负于霍氏矣然光死未几妻子为戮以天下与人而身死之后弱子单孙之祭曽不得享天下之人闻之谁不为霍光痛心者呜呼使宣帝既正君臣之分则遂览天下之政光既死视子孙之贤愚而授之官与之财而收其权取其尤无良者而屏逺之霍氏虽欲为乱不可得也然则霍光无后者非宣帝谁为之乎天下之事要其终而后知君子之用心绛侯无祸于身则知文帝之所以裁之者乃所以深报之也霍光无后于汉则知宣帝之所以宠之者乃所以深害之也语曰婴儿常病伤于饱也贵臣常祸伤于宠也然则文宣之报功其得失可考矣   景帝论   景帝称窦婴沾沾自喜多易不足以任宰相持重乃相卫绾夫自喜多易不足以持重是也而求持重者必如卫绾则已甚矣古之知人者不观其形而察其情得其妙而遗其似夫天下之善恶其似者固未必是而其真者或不可以形求也绾车戏之贱士也其椎鲁庸钝偶似夫敦厚长者之形耳夫敦厚之士其用之也必有防其利者矣岂谓其无是非可否如偶人者哉苟以是为长者而用之则世之可以持重者多矣夫恶马之奔踶也求其无奔踶可矣得偶马而爱之可乎景帝之相绾也是爱偶马之类也帝之恶周亚夫也曰此鞅鞅非少主之臣也卒杀之夫天下之情其未见夫利害之际者举不可知而要之易刦以势者易动以利不轻许人之私者不轻行其私亚夫之不纳文帝于细栁与夫不肯侯王信可谓不可以势刼而无私意矣仗节死义与夫见利而心不动非轻势而灭私者莫能可以相少主共危难者意非亚夫不可而帝乃反之是徒以其刚劲不苟其形若难制而嫚上者故杀之而不疑呜呼景帝者求人于形似而失之者也盖昔者髙祖求传如意者而不可得得一周昌能彊项面折而髙祖遂以赵委之夫昌之不能脱如意于死其势盖有所廹而所以任昌者固相危弱之道也嗟夫周昌以此见取而亚夫乃用是不免则景帝之与髙祖其观人亦异矣   魏晋论   呜呼魏晋之乱亡其可悲也国中之人皆恐畏服从大盗招之而无不应举国以与人而犹恐其不受也其所循致而至此者何也盖其国轻久矣夫国重者存国轻者亡何谓重其人可以御侮旁观者有所忌则重矣鲜鳣王鲔之在江湖非不大也然渔者徒手取之鲙之俎上而无难曽不如蛇虺之据穴国之轻亦犹是矣人主非不尊公卿大臣非不畏百司庶府非不具然皆庸怯和易説之如发防举之如挈虚朝之虑不至夕今日之智不及明日夫如是国虽存大盗拱手举之矣是谓国轻凡人臣之能为国重者非有服天下之名节则必有过天下之才智成汤既没太甲失道伊尹放之可谓乱矣而诸侯不争商卒以安者伊尹之节天下之所不敢议也晏子之在齐叔向之在晋宫之竒之在虞诸侯不敢侮焉此以名节为重也齐桓公兵车徜徉天下而诸侯不敢议其后管仲之智未易与敌也郭子仪在南吐蕃罢兵李德裕草檄而泽潞至灭此以才智为重也夫天下之人其好争未尝一日忘也非有大愧耻于其心而不忍为则必有大恐惧于其身而不敢为夫名节者所以愧耻天下之不义而才畧者所以恐惧天下之好乱舍是二者虽圣贤无他道矣魏之亡也司马师弑其君如屠犬马而大臣震悸莫敢太息王祥郑冲举国而与之夫是类人者亦知是为不义也而不敢不聴者彼惟素无以动其国人而又取诸胸中而无有也晋之臣才者先叛王敦桓温才过一时卒皆不臣刘裕才过数人者而遂取之何则中国之人莫之与敌故也夫挟好乱之资而顾其国莫与敌则取之之心生矣故为国之患莫大乎不崇名节而消天下之精鋭彼晋之公卿朝夕从事者非毁名节则尚无心方此时虽有志之士亦且去之矣此蔡谟之所以不为司徒而曰吾恐后世之失也天下之事有名实不可以不辨也轻名节者曰吾恶天下之矫激也黜才能者曰吾尚德也夫矫激者安能真为名节也利至则变矣世盖有利至不回害至不避而可以矫激抑之哉夫如是而未免乎矫激则庸庸者而后可矣且东汉之乱而曹操之雄至死不敢取惟畏天下之清议故也党锢虽弊犹能存国古之所谓德者非无才之云也才不足以言矣传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夫言与勇才之类也而仁与德者必能兼之则世有无勇之仁不能言之德乎子产惠人也谓之众人之母可谓德胜矣然其抗晋楚何其勇且辨也夫以无所用之质而冐之以仁义之容文之以礼乐之言治国而不能静民临难而不能却敌而谓之有德此固天下英雄之所侮也呜呼为国者宜察此矣   晋论   天下有大分君臣是也夫以天下之众而事一人考其势较其力则多寡异矣然天下之人不间于贤不肖俯首聴从莫敢或较一有不顺则有起而诛之者矣非独君臣之分为然也自是而下之至于一乡一邑之际苟有尊卑大小之分者莫不皆然夫天下之分惟其出于父子兄弟之际者皆其天属宜无足怪下至于一乡一邑而上至于君臣是果设为尊卑而不敢犯何为而然也盖尝求之以为天下之分起于天下之理夫理者本于天地而莫知其所从始者也惟其理设而不可易是故分立而不可犯夫生民之初未有君臣以相临官师以相治也纷纷籍籍以力相胜于是民始大病之而后有能服其党者焉夫能服一乡则一乡尊之能服天下则天下尊之是故君臣之分遂立而不可变夫民之于君乃其自立以自治也夫惟其仰之以自治是故顺命就教俛首聴从而无足怪自是而推之至于一乡一邑亦犹是也余尝悲夫晋之事也自三代以来其国之多故者莫如晋外有夷狄之强内有大臣之变泯絶荒乱有不忍观者然后裂为东晋而晋亦防矣犹相与携持至十余世力尽势窘凌迟百端而刘裕乃得之自刘元海以来天下分为十六国若苻坚石勒之徒皆有过人之才辟地数千里据有甲兵士民之众又有忠智效死之臣其所建立亦有足观者彼皆不过一再传而遂亡方其兴也宜若可以久安至其一败遂灭不振盖尝观苻坚之败于寿春此其力犹足以善其后然提其余众困窘而无所归盖常思之至于君臣之分而后近得其説夫晋之有天下积久而天下之所服也夫惟人安于所服故天下遂守其君臣之分而不敢犯人人惟恐其失之是以播迁流徙甚弱而难灭忠臣义士出力以救其败若苻石之徒虽其甚强有力然天下之情不爱其人而恶其乱不幸不能制而后使得崛强于湏臾幸其败也则起而共亡之矣或以谓君臣之分其始出于相制苟为君臣焉斯有分矣晋与夷狄何择也夫天下之情固有所习也习而安者众之所归也婴儿爱其乳之者邻人之母乳之则不爱也均为乳也而爱恶存焉习与不习故也然则晋之初天下固习乎魏也而晋之不亡何也夫晋之不亡是幸而不至于败而遂成其业者也十六国之颠沛是败于分之不正者也夫好博者不皆贫也然谓博可为而不贫则不可其所言者固天下之理也   唐论上   昔者天下之事常患于不得已而为之夫事至于不得已而为者非其心之所乐而势有所廹故也勉强而为之既立而不可变则将拱手而待患是故古之圣人其深谋逺见所以忧虑天下之故者莫不备具先为之防曲为之备使天下不幸有不测之变而吾常从容制之而不乱无卤莽苟且之计以为后世之患呜呼此先王之治后世之所以不可及欤切常譬之世之浅人有居于河濒而幸水之不至也则安然而不为之备一旦水至则徬徨四顾莫知所为于是毁室徙薪而塞之而后免于没溺之患然是人也能解目前之患而退有失所之忧既已失于其初而后将复之则薪与室者既已习于水而不可动夫彼其初岂不爱室与薪哉势有所廹故也天下之势亦何异于此圣人者惟先见其害而预为之备而已盖岂有他术哉是亦筑堤以忧溺贮水以救焚者之智也昔者节度之制起于景云开元之间然其所治者不过于边方控制之邦而已天寳之乱安史横行于中原而莫之禁天子之兵弱而不能制则其势不得不倚节度之兵而节度既已有功则虽欲变之而不可大抵至德之后天下之兵无虑数百万皆属于节度之府是以天下之兵仰食于度支赏罚于天子而权归于将军天子养之于上而将军实收其欢心故驱之以不义之名寘之于可畏之地则俛首尽力而不敢辞及天下既平前日之乱已去而节度之患固已不胜其深矣呜呼天下之情不可使尚有所安也使安于义耶则吾固无求乎其他使其不义而安之则吾将欲改而不可得彼天下之兵其势既已如此则人人有当然之心虽欲改之其道无由盖肃宗之时大盗既平而天子之威不足以大屈天下则其所不能变节度之弊宜无足怪然以宪宗之英明鉏荡刬革而卒亦不能一之呜呼劳之所习不亦甚固哉盖常以谓唐之末年其君非有可亡之实若夫文武宣之三君其才可与有为而一时之臣又非皆不可用而其纪纲法度不须臾而壊盖其大势已去虽有絶巧无所施之矣故唐之患不起于僖昭之间而起于天寳之际节度之强不起于河北之继袭而起于节度之有功呜呼使天寳之际不为苟且急廹之制则僖昭之患何自而起而使吾初不倚节度之功则河北之区区虽欲传袭其可得哉   唐论中   天寳承平兵不知战大盗突起四海震动御之无策君播国残哥舒翰之败固无足道者明皇欲下诏亲征而奸臣嬖妾沮挠其事意当是时天子临戎其有济乎愚常论之天寳盗起虽上有睿德聪明杜塞抑当时朝廷无人矣故为是猖狂不审之谋夫天子临戎其利有二天下莫能当而明皇皆不得行之幸而不行使果行之其狼狈有甚于此者何谓二利一者压之以尊名重势故人虽强不忍习犯顺之危而起侮上之怒二者天子所统必天下之重兵选卒天下莫能抗也明皇之时天下之势其重在西北而京师轻也久矣大狱屡兴缙绅切齿用兵无度百姓怨苦内淫泆荒乱失度尊名之不竞也甚矣禄山教战久矣其将卒皆蕃戎劲卒非复唐人也彼惟恐犯顺之不深犯上之不快则明皇之于尊名重势所不得行之一也天下劲兵皆在西北蕃臣握之府兵既壊天子侍卫长征彍骑而已有急而募不过得长安市人子而以之抗燕代之劲骑此驱羊战狼则明皇于重兵选卒所不得行之二也亲征不可则无策乎曰知兵者必能逆知敌人所恃与所恶使之行所恶而违所恃如是者百战不殆禄山之利速战也所恃范阳也十年教其民千里而用之其锋不可当虽太公穰苴必姑避之故战必乘其锋而用之彼惟恐战之不速而敌人之不我拒也然禄山之势虽强渡河而南则羁客也故心不固而易揺其恃范阳如虎豹之有山林急则必投之以自藏方禄山之南也厚集潼关之师深沟髙垒勿与之战委河南而与之是时李光弼郭子仪皆在河北遣一将捣范阳之虚往必得志彼进则不得入关退则已失范阳独守空虚之东都不过半年其势溃矣此至计也其后禄山既死庆绪北走而史思明已有范阳庆绪卒困死河朔以此知禄山失范阳则必与于河朔诸帅也其后史思明防东都李光弼率师于河阳而思明不能西以此知厚集潼关之师不战以老之而禄山无能为也禄山倾国逺鬭委其所恃而不顾困已犯天下之至危而唐之君臣不知出此是唐为无人也夫   唐论下   昔者先王之兵爱其君而后死其将以谓凡吾所以致力才顾以卫其将者无他焉以谓吾兵之胜负者非吾将之利害而所系者吾之君耳是故功成事立而其君安然享之而无虞其不善用者则不善其兵死其将而忘其君方此之时三军之士惟其将之为聴故不患将之不足以立其功而患乎功成而上不享其利夫惟欲兵之爱其君而死其将则莫若兵出于府而将出于卫使将之于兵得以用而不得以有之方其有事也厉兵秣马以问有罪将军之恩惠虽足以取信于下而士卒之顾其将非我终身之所仰则虽爱而不私夫惟爱而不私是故驱之以义则有功而不可使为不义之行彼死其将而忘其君者是节度之兵也方是时天子能使其将而不能用其兵可使征可使战而不能得其私天子常敛士卒之怨而将军者实尸养士之恩呜呼是岂非天下之大患欤盖自天寳以来藩镇之祸迭起而不可制而河北三镇天下指为僣乱不臣之邦弃之而不问以为是诚不可得而为也呜呼盍亦深思其术哉夫以汉之时尚七国连衡以叛其上而诸侯擅地天子曽无以制之此其为患岂特唐之方镇也哉其后主父偃为之一言使得自封其子弟而汉之君臣无一镞之费而坐享太山之安彼唐之节镇何以异此欤彼桀黠而不顾肆傲以慢上者是诚何恃而敢为尔哉盖其股肱肘臂有为之出死力以为之者使其孑然而自为则吾一将之敌耳故李愬之平蔡一得李祐则呉元济束手而无能为矣然一节度之所领不下数郡之地而我何不遣一介之乘假赏功之令拔其臣属之尤才者使帅其属城而为之使如是而【阙】离之使其兵分地析则昔之豪黠而难制者不过一二年提一空城而守之虽欲不臣其可得哉或曰彼臣属将佐安能畔其素所爱耶名为裂地而谋相通则安在其为利哉是大不然夫人惟贫也而后肯役于富惟贱也而后肯役于贵故两富不能相使两贵不能相下彼其臣属将佐之爱其帅者岂有它哉惟其有功能赏之有才能用之是故恃之以自固使其位有节度之势则将反顾其上而疾之何则势均位等则必有相疑之心呜呼使彼诚相轧而生疑则吾之计行矣或曰我一日尽斥其臣佐则彼安肯晏然而遣之耶使彼遏吾命而不行则无乃益召天下之乱乎是又大不然也夫使彼受命而遣之耶则吾国何求使彼遏吾命而不行则反于内而祸及之何者使人有可以得富贵之门而有蔽于其前则必羣击而竞排之彼一日于行伍之间而有一节度之权我则顾其私而止之夫如是而能安者世之所未尝有也昔者乌重为沧景节度凡属城之刺史各还于朝廷使得自其州兵尝曰使二千石各有镇兵虽有安史无如之何而河北之所以能拒命正以能夺刺史县令之权耳当是时惟重之镇独秉命受代然则分其地而离其兵者真弱节度之术也   明皇论   人主当务好要而不当务无为夫无为之为言妙矣此羲农尧舜得道者之事也而庸君昏主闻其説而乐之深居奥处防塞耳目是非过前而不察奸臣愚弄而不悟视人之利害国之存亡若越人问秦人之疾病者曰我无为也耽乐饮酒便嬖女色晏朝旦罢游荡无度亦曰无为也是故莫若好要吾不治事付人以事而观其成吾不吝权分人以权而观其趣事成而利则可成而害则必治其故而赏罚行焉分吾之权而志于公则任之盗吾之权而行其私则弃之而用舍分焉此之谓要知好要则进乎无为矣唐明皇用李林甫十余年尽失贤人之助太宗之法度废革略尽贞观之风俗变壊无遗林甫朝夕所从事者非聚敛奢侈以荡移人主之心意则罗织刑狱以破灭人之家族也闺门之内干戈碪钺未常絶而间为神仙鬼神之説以动其心而明皇恬不为虑漫不知察利器去手而不觉一败涂地没世不复凡此者其殆好无为之説也后之人主可不戒哉   代宗论   余尝论代宗唐之庸主也而承安史壊乱之后肃宗草剏事出一切人情震揺易以生变此非常才所能定而代宗承之又尝一为吐蕃所惊跳奔于陜然国遂以定不及其身者何哉余考代宗行事有类英主者二焉诚率是道而充之其身安而国定盖无足怪何也能容大功之臣背之而不疑犯之而不怒而外无姑息之迹一也仆固懐恩李光弼二人之功着矣懐恩之恃功犯上自陛以下谁能忍之而代宗不与之较故优容包纳卒待其自毙岂不曰与之较力则彼骁勇也与之较理则彼戎狄也其乘气而凶悖盖将亡也是其料懐恩于目中矣李光弼身兼将相功无与二而幸陜之后坚坐不应此其意非持两端则髙卧以观变也代宗恩礼终始不衰岂不曰以光弼之功而伤之天下其谓我何彼之不赴吾急吾不问则已问之则必讨彼非束手受死者而吾谁使敌之哉代宗之待二臣如是天下不谓之姑息者理当尔也德宗之于懐光则姑息之迹不可胜揜矣人有当其意则用之众怒不与则必杀之其用其杀莫或能间之者焉始用元载委已聴之载恶已甚诛之而不疑宠鱼朝恩几危郭子仪然其横也则杀之程元振之宠固矣栁伉一言而逐之易如反掌卒弃不用元载之狱问目皆从中出则是平日载虽擅权于外而代宗居中无不知也去三大毒如杀犬羊中外不惊上下厌服观此则昏且孱者不能为也是二者英主之所难代宗有焉所以能保国而安身也哉   德宗论   德宗愤藩镇之强僣有鞭挞海内之志竭其帑藏空其禁卫以从事于伐叛然师出无功兵连祸结大盗窃发身播国残灭亡之祸间不容发自是之后乱不得息至于宪宗用一裴度决策出师始而既平山东河北强藩大镇弭耳聴命终宪宗之世海内畧定二帝于用兵伐叛则同而功烈何其相万也管子有言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德宗始使马燧李抱真讨田悦魏镇自承嗣以来兵强国富屹然大镇非可易攻者也二将之力弊于田悦而王武俊朱滔相煽而起自魏至燕数千里间莽为战埸而四方诸侯始轻京师淮西虽积叛然数郡之地也暴取其财虐用其民为日久矣危亡之机立见而元济昏童崛强其间此特不欲取耳取之可以必得岂与河朔诸镇比哉宪宗乘其机察其时一举而灭之而李师道王承宗之徒或诛或臣而四方靡然效顺矣此无他德宗先攻其坚敌未亡而已之气先索力先弊矣已索之气既弊之力人所易备此朱泚懐光所以陆梁而不忌也宪宗先攻其易碎其巢穴戮其鲸鲵兵虽未出而气已震于天下师道承宗所以消阻而不能伉也有扛鼎之力者使之负石而起终日则必蹶立谈之间而磔婴儿则贲育在旁必且心悸此攻坚攻瑕之论也   五代论   春秋之世季梁在随宫之竒在虞皆明安危晓利害强国惮之而不敢易余切怪五代之君虽起武夫悍卒未尝学问不足以得士而一时将相谋臣当其败亡之际皆足蹈坎井头抵株木安受祸患而无策事成则相与苟且富贵事败则拱手受戮岂纷乱之极而人才亦从而不振欤而余深考之而得四人焉皆智士也或用或不用也则系时君之昏明安重诲在明宗时常恨不为国家去潞王时潞王盖一罢镇节度也而重诲独知祸之原在此其后卒覆国者潞王也清泰帝时石敬塘在太原欲叛有【阙】时廷臣有吕琦者言于朝曰敬塘必结契丹为援可先以重币结契丹以分敬塘之援卒之立晋者契丹使明宗与清泰信其言而先为之所可以纾祸也必矣契丹大举入晋志吞华夏而其母舒噜乃独非之曰譬如吾国以一汉人为主可乎耶律德光果不能安于南狼狈客死于路敬塘甚费而于契丹初无大利也德光丧归其母不哭曰待中国人马如故然后葬汝呜呼若此戎媪亦智矣李谷韩熈载少以功名相期熈载将仕江南与谷别熈载曰江南如用我当长驱以定中原谷曰中原见用取江南如探囊中物耳已而谷相周世宗遂臣江南兵不劳而国不费信乎其如探囊也何者自古秦灭楚晋灭呉隋灭陈长江复山不能为果天下有定势非智力可强诸葛亮且不能用蜀取魏江南岂有长驱定中原之理乎谷于审天下之势亦明矣此四人者三见忽而一用故惟李谷独有功呜呼天下何尝无士哉独不知之耳   庄宗论   古之善战者不患于敌强而不我若而所大忌者与之为敌而两无以相制也夫两无以相制则势足以相扰而不可以有成惟其旷日持久两惫而不振如是而后有起而收之者虽然非有优游久逺之心谁能安坐而待之而至其两惫而不振也吾亦安能必其变之所在则是吾与敌人常战于不可知之间夫岂不殆哉是故古之善战者必有以审天下之势而为之计取之于可必之计而待之以可成之功夫如是而后能自立今夫天下之勇夫其才足以相胜其力足以相困奋臂角力以战且死其势终日而不能解至其能者则不与之致争于手足之间而独徘徊待伺一发而捣其虚中其要害之地而使之虽有手足之技不能以与吾较夫如是者胜敌之道也故力弱于敌则谋之力倍于敌则乘之力敌势均则捣其虚袭其所忌而不可战盖昔者唐人以河东之地南向以争天下百战而无功以朱温之强亲冒矢石与唐人从事于河上不能有河北尺寸之地其力之不足以相制亦明矣譬如两人终日而搏也代胜代负久而不决胜者欲罢而负者留之负者欲退而胜者激之盖终朱温李克用之世更胜迭负而卒不得其志至于庄宗力战不顾欲决成败而不可得方其盘桓于杨刘德胜之间盖尝蹙而不胜矣其后郭崇韬为之决入汴之策而后天下归于唐夫梁人之有汴是犹人之有腹心也使吾之力虽不足以逼之耶一日而溃其腹心则彼手足虽全而不为用此捣其虚袭其所忌之道也故庄宗之取天下其要在此而或者犹归罪于段凝之区区何异夫披心抉腹而责手足之不救也昔者庄宗与刘鄩战于莘刘鄩趋黄泽乗虚而袭太原中道而败乃不能进夫刘鄩之袭太原是庄宗趣汴之策也彼鄩以谓人得粮十斛而后可以有功彼诚见天下之势非朝夕之所能成其决策不顾以趋太原所以捣唐之腹心也欤夫庄宗能知其势而为之防故唐不亡而梁人惟不能蔽其所忌故庄宗得志夫古之善战者观天下之势而后战从之者此之谓也   宋文选巻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巻二十七   张文潜文   子产论   天下之大患莫大于不量力而不量力之患起于好髙今夫使人皆量力而无慕乎贤已者疑若怠惰而无志而不知夫力之所受于天者莫不有极强任而过使之则将有祸呜呼怠惰而无志不犹愈于祸欤吾知量力之不可废也今夫天下之才自匹夫以至圣人其别无穷然大要有三而已上智中人下愚是也昔者圣人之作天下使民之畏也有不待刑使人之爱也有不待赏夫无赏刑而畏爱行焉此天下之絶德也夫惟圣人而后能之而使中人之才其为治也去赏与刑以求天下之畏爱曰吾将学圣人也则亦败而已矣使量力而行之治刑以明畏信赏以施爱其谁曰不可以为德不及于圣人耶不犹愈于败乎夫乌获之力至于举千钧而弱者至不举一石以一石之力而负千钧则膂絶而死此又天下之所知也昔者郑国有灾有劝子产使迁国者子产曰吾不足以定迁矣夫迁国以免灾与安坐以待不测之祸二者孰利也然子产知其力之不能及则宁为安坐之计姑求其力之所及者而行之岂其心以谓不能定迁则其患将甚于安坐而待患欤盖子产常铸刑书而叔向非之子产卒行之也彼以谓议事以制不为刑辟者非我之所能故也余读书至此未尝不切叹古之君子其知虑深逺而校利害也详量分审力而不诱于天下之浮説而深悲后世之惑者夫宋襄公之求诸侯徐偃王之行仁义卒无所就而败随之而世之人遂悲仁义之不效而余不知二人者果能为文武之事者欤非仁义之负二人二人之负于仁义也或曰天下之士不可好卑而务近而量力之论不可以训呜呼使无妄学圣人者是岂使无学其德耶吾恶夫无其德而僣其事者也彼圣人之为圣岂好髙而为之哉其中之所有举而措之而已使诚有其德吾何爱圣人之事而不使为之哉   鲁仲连论   昔者君子之于仁义其行之非不勤而好之非不笃也然动而不得其中则君子不为是故罪至于可杀则君子不生之以为恩而乡闾之鬭势之所不能救则舍而不顾凡天下之事有可以不为而非不义者君子不强以为义也呜呼君子之道岂固若是恝然而已哉彼诚以为事至于可以不为而无我责而我鳃鳃然求为之以为功则夫世之求为君子者盖亦甚劳而我之心无乃非出于乐而后为之欤盖昔者夫子之道未尝不出于忠恕而其所以待物者亦甚厚矣然陈恒弑其君则孔子沐浴而言之朝告其君而请讨之至其不能讨而孔子不强于门人有以谓报怨以德者而夫子谓何以报德出而告之朝者吾之所职者止矣邻国之不讨贼非我之责也受人之德而乐之加吾以恶而怨之者是天下之常情也以德复德以怨复怨则理亦足矣故天下之人必将以所乐施所恶则夫为善者不亦枉其情欤彼鲁仲连者里闾之自好者耳安知夫所谓真仁义者也以布衣游诸侯而不食其禄不当天下之责而出身以救天下之患功成事止而不享其报此鲁仲连之所以为贤欤嗟夫鲁仲连之所以为贤乃其所以为戾也夫当其位而后忧食其禄而后劳施其功而享其利解其忧而享其乐者孔子孟子之所不能过也而仲连者独能不然吾见其越常弃礼乱世败俗而已矣夫无责而忧人之忧致力而不享其报则使世之中人不勉于义必自仲连始使天下之贤者必如仲连而后可则亦率天下为伪而已矣盖施义而不当其处者义之贼也尝闻之昔者夫子之道所以行乎天下后世而不能废者惟其不强仁义以为贤而不舍仁义以求自便也不强以为贤故为善者不难不舍以为便故不为者有所畏夫人不可不为而为之不难是天下之所以同守而不废也而后之愚者常欲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其自便者不以仁义易身之一毛而天下卒去之然则夫子之道为不易也   乐毅论   余观夏侯太初之论乐毅称毅之书以谓伊尹放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以知毅之心不止于兼并而取毅之不取莒与即墨以谓明信义于天下将纵二城而降之以为王业之所起呜呼何其言之过欤毅战国之雄耳其智岂足以知王者之事哉一説昭王之平齐复其数年之仇毅之才尽是矣何以知毅之有心于王者之事哉且以战国之际士驰説以干时君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动人其所説一切不出于情实则乐生之称伊尹太甲之事是乘其心欤且毅将燕师一战而破齐虏获其重器而逐其君以燕国之弱小而五歳动师于外亲所下者凡七十余城则士卒亦少弊而国之转输应接亦少劳矣故顿于二城之下盘桓而不能取且不终乐毅之计而骑刼代之矣由是观之乐子之不拔二城者是力有所不足未得尽用其计谋而考毅之心固未始有纵二城以示民明信而有意于王业之事也且乐毅常一至临淄中尽取齐寳财物祭器输之于燕而下七十余城其所杀伤不知几何而即墨之大夫出死于战齐民之视毅不啻若冦讐而乃欲以不攻二城以明信示民毅之为计必不若是之愚者且方是时田单守即墨单善为兵故其守即墨固而不易防耳何夏侯生之妄论也司马迁称异时事类苏秦者皆附之秦故战国策之事所载多不足信而迁之所载未始有此故余皆不信之   商君论   昔者商君之治秦贵利尚功明赏罚信号令使其日夜趋于功利之域而无闲暇乐生之心勇于公战怯于私鬭盖凡所以养生者非从事于公不可得也不过十年而秦遂以强后世因之以有天下盖始皇之亡自商君起之而世之议者以谓秦以商君而兴而不知商君之术是秦之所由亡也今夫世之善养生者和其血气平其心志安养而徐用之导引屈伸以宣其滞而导其和故药石饮食平易而舒缓惟其然故其效也得其所欲而无后患有贱丈夫焉不知其为如此不能忍歳月之勤而急其效于耳目之前于是服毒石饵恶草以激之方其效也刚壮勇力倍于平时然不过数年之后草木之力已尽而遗毒余孽溃裂四出故痈疽壊决之变一日皆作而不可制至于是而不死者未之有也呜呼用民之道亦何以异于此昔者三代之圣人也其得天下也不为旦夕之谋揉伏其民而和辑其国一出于恺悌忠厚之政使其民无勉强不得已之心故其功成事立而民莫有厌之之意是以享国长久而无后忧彼商君以谓仁人之术非所以速功朝有所为而夕望其利日夜峻治其刑罚以驱廹其民斩艾惩创以齐肃其怠惰之气汲汲然常若不可以终日故方其效也所求者得所敌者破徭役使令莫不如意然至于后世天下已定而吾之所欲已得而后前日惨毒之志乃始大发而不可制故更二世而秦亡原其所以取怨于下者岂一日之积欤呜呼商君实首之也夫民之力人之血气一也可以徐治而不可以求近功夫欲求近功则必出于深刑痛罚毒石恶草夫四者用而危亡之祸可立而待故曰商君之术是亡国之术也   应侯论   余观应侯之入秦其心未尝不在穰侯也彼范睢困苦展转既濒于死其求报于魏也切骨腐心不可终日故其将夺穰侯之位而代之也慎重周审不敢轻发非如朝游夕説之士徼幸一言而胜之何者其怨魏之心重故倾穰侯之心必倾人之心必则其计必出于万全故其上秦昭王书曰其深者不敢载之于书及见秦王乃先言越韩魏以伐齐之非计也阳陈外事以尝秦王之心而自固其权事成势固乃一言穰侯太后之专恣不终朝而逐之则睢之惮穰侯而不敢轻发岂不甚哉太史公所序睢事如此乃言睢之始见秦王误入永巷闻有穰侯太后而不闻有王也何言之误耶且睢与秦王相得数年而后敢言穰侯太后之事者知己之与王交宻势定而计穰侯之不能夺之也其始不敢载之于书一见秦王而不敢及之者知徒婴其锋不足以成吾事而吾将受其祸故也且一见秦王而语穰侯太后之恶如此彼独不畏穰侯之闻之欤以匹夫无援之分而斥骨肉子母之亲非独取患于穰侯秦王亦且逐之矣彼睢之入关料穰侯恶诸侯之客下车而逃之其为计如此万有一幸而得见王徐徐而图人何所不可而遽为是卤莽之计哉且秦自孝公以来操法绳下最严于宫闼之禁所以自卫者皆以峻法防其下故荆轲刺始皇而殿下之兵不敢輙动安有误入永巷事耶扬子曰子长多爱竒也此亦好竒之过欤   呉起论   吾读呉起传观与田文论功发三问文不得二然则起之才岂浅浅者耶及田文为之言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是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曰属之子矣吾尝疑起之才何独短于此而不敢与文较及观起之相楚方悼王之死未几而楚之宗室大臣起而杀呉起方是时悼王死起相新君可谓主少国疑矣起也于是乎不免然则起之才是诚短于是则其始无以抗田文之言盖无足怪而田文之于知人也亦明矣然则田文之知起之不足以处此者何説也起之为人也明厉而不逹于变从事于法而不知权是二者盖相疑国辅少主亲未附而安亦信者之所深忌也昔者郑国有难而子孔当国乃为载书以序位聴政辞而子产请焚之夫子孔之序载书叙羣臣而使之聴政岂有所不可哉而子产请焚而郑国果定何哉盖诚未加于物则吾之所为众之所疑故急之则乱绳之则怨方是时法有所不行是非有所不较徒知吾法之不欺而不顾物之情此取祸之道也故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盖当新造之国与夫众情反侧之际者不可以求定乎法而取必于理之是非而其权乃在夫人情可否之际此子产所以焚之而国定也史称呉起治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疎逺者夫起当新难之国辅未壮之主而驭不附之大臣与不信之百姓而其所行苟若是而不知变是其死也不亦宜乎呜呼智士因变圣人乘时一龙一蛇与化推移庸得而制之哉吾悲呉起之志故论其説云   陈轸论   陈轸之辨不及苏秦张仪然轸常从容于战国之际而仪秦汲汲不能补其所不及秦以客死仪迯于魏其周流诸国不得少休用智巧而为力劳何也盖游説不可取必于一端而仪秦之术一定故也何者苏秦必于纵张仪必于横夫一室之人不同心一日之心不同事以叛散相倾之六国而使之一心以为纵虽孺子知其不可以久此苏秦之所穷且天下尝见为纵之利矣一日而散为横虽足以解约然合散未可必此张仪之蔽也纵者不敢横虽见横之利而不敢陈也而游説以非之是强其所不亲横者不敢纵虽见纵之利亦不敢陈也而强词以乱之是谗其所不怨强其所不亲是交胡越之道也谗其所不怨是间兄弟之道也天下固有胡越之可亲而兄弟为可间者矣然其亲与间之际劳矣且夫胡越者是必亲之而后可兄弟者是必间之而后可中道不幸而谋失者必败故仪秦之身颠沛而濒于祸者数矣秦以此死而仪仅以免故纵横者危道也横常负天下之责纵则任天下之咎故纵而散者苏秦负其责横而合者张仪任其咎然天下之势故不一要之合散必不可以一定夫操不可以一定之势而身当其任故曰纵横危道也陈轸之智不逮二子而不主纵横之任乘势伺变而行其説故其为説不劳而其身处于安佚然则陈轸者其説士之巨擘者也   田横论   余读田横传横之将死告其客予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己甚矣读韩王信陈豨卢绾等传切怪此数人者其受汉恩亦厚矣或拔于士伍而王之或皆恩昵亲党然少不得志则起而为乱盖其所素蓄积未常不在于乱特因事而后发而考其本心盖亦如田横之所耻者耶夫髙祖以匹夫将羣雄取天下非有德义礼乐以畏懐天下之心而其下非有乐推不厌之意髙祖特以才胜之尔故怏怏以就北面乃其所甚耻而祸乱起于恩昵亲党之际亦无足怪也故国之兴也不以仁而君臣无礼义以相与而以利合则国之所以存者幸也今观髙祖之时韩王信首反以招陈豨而卢绾隂使匈奴与豨连衡而淮隂谋乱于长安内外祸结髙祖奔走不息而仅胜之一有不及天下非汉矣汉之所以存庸非幸乎文王之兴也商士肤敏祼将于京商士从之矣而况周人乎则恩昵亲党之际可知也商之兴也曰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则其有天下非一日之幸也呜呼汉与三代文王之际异矣   陈平论   余观陈平使人刼郦商使其子説吕禄陆贾劝陈平以百金交欢绛侯而平勃日以亲卒用此灭吕氏未尝不切叹也夫士不以仁义相与则其于利害之际其能不以诈谋相欺者鲜矣郦商为列侯事髙祖十余年其视吕氏之危汉其心岂能无恻然哉虽不刼之岂不肯使其子也绛侯汉之大臣虽无百金未必与平异心也平之心岂不知郦商绛侯之未必背汉也然必为是之区区者其心不能无疑于此二人故也彼其不能无疑者何也士必以仁义相与而其合也以权利则其利害之际安能无疑者昔周公为师召公为保而不悦周公详説而审谕之夫师保之际有所不悦而周公不忌焉谕之以义开之以理而已呜呼圣贤之事为不可及也   萧何论   髙祖论萧何为汉三杰之首及论功行封为诸将百计谕晓卒以何为第一髙祖之待何也可知矣髙祖之有何是人之有五脏木之有根鱼之有水也使何虽有大过犹将容之然一日与民请苑中地髙祖发怒奋然如斥奴使有司械系辱之而不疑此在常人为之则必以为狂易反常而髙祖独安为此其心盖有説也髙祖知何之才而不能不疑者也何之居关中用鲍生邵平之説而帝乃大説二生之説浅夫畏嫌之常情也而其术足以当帝之心是帝于何未有无间不疑之至信也吾未能安枕于何之心则其心惟恐其恃功骄恣而以我之不忍侵辱之也故以天下之大功一日有防罪则以奴之辱加之而不疑使何意知我之不惮侵辱之如此者务以抑去其骄蹇之意此髙祖之术也其后绛侯立文帝以天下与人论功宜如何一日有疑谤下之狱吏几死而仅免夫文帝非不德绛侯其心未免于疑如髙祖之于何也虽然绛侯吹箫之羁民其骁武勇鸷疑其恃功而喜乱恐其骄而抑折之可也若萧相国谨为德厚之君子虽共天下可以无疑而驭之乃与韩彭同术然则文帝得之髙帝过矣   子房论   天下之善辨者不过能折天下之人以理而已矣夫折人之情使从于理惟畏理者而后能从之彼无所顾于理者虽极天下之理而与之辨彼将漠然而不信盖言至于此而后不足恃是故莫若示之以事而动其心夫天下之人虽不顾于理有所不畏然至于心之所不乐亦不为也昔者郑庄公疾叔段而出姜氏夫子出其母天下之大恶也彼其民必有以不义而正之者矣而庄公卒为之然则是虽有谏者而不聴也至于頴考叔为一言于饮食之间而庄公若不可以终日易其平日忿疾之意为孝弟不忍之心是何也盖庄公不可以言夺而可以心相感天下之人固有告之以礼乐孝弟而不谕者然退而视其所为未必不爱其父母而乐其兄弟矣则外虽不免于愚而心之智犹在也吾之智足以发其心则彼固无俟乎区区之辨折而使之矣子房之立惠帝其説近是矣彼髙祖之为人出于草莽战争之中岂知所谓废嫡立庶之説耶故叔孙通之徒极其説而不纳亦无足怪也至于子房乃引四老人而辅之从容于片言之际而太子得不易虽有戚姬如意之爱而卒不能间彼子房以谓髙帝者虽非理之所能晓至于感之以利害之计则犹足以抒其平日之惑彼能屈其所难致者而为之臣则天下之心归之而吾舍之则必有祸彼髙帝虽不顾天下之所当立而亦知天下之所归者之不可易也此子房之所以谓智欤故折人于理从者十五感其心而动之从者十九夫人之于理其信与否相半也故十得五而人有感于心则无不从虽天下之至悍未有行其所不乐者也故十得九其后唐武后欲以武氏易唐而中宗已极危矣彼独傲然不顾其下虽有忠谏无所用之盖人以为説者皆其所忽故也其后狄仁杰为之一言以感动其恻怛之情而唐遂以济呜呼是子房之术也   魏豹彭越论   余爱司马迁论魏豹彭越之不耻囚虏以至刑戮也曰彼无异故智略絶人独患无身耳得摄尺寸之柄其云蒸龙变欲有所防以故幽囚而不辞呜呼何其论之之至也汉自髙祖之后其将在者皆常才中人而其名将皆已诛死族灭彭越以疑死韩信黥布相继以反诛余尝疑汉之于功臣少恩如是推迁所论而后知髙祖之诛功臣势变之不获已而世之论髙祖不善驭功臣如光武故相继族诛者皆妄论不推原当世之故常试论之曰秦之亡豪杰并起世之英雄才过十人者无不兴起而士大夫去战国未逺其人皆有六国豪杰之遗风故其用兵行师有可称述方此时人人皆有帝王之心如韩信之徒其屈体为臣者其初心岂将屈体委身而已乎髙祖岂不知其然而收之者何也夫操白挺驱市人而争天下非得如斯人者则谁肯为吾使彼亦将有所寄以求所欲也彼之视髙祖犹髙祖之用二人何则两各有所私利而非君臣之分故也且彼之所以臣我者非有至诚之心而不厌其所欲则反顾而去耳故非裂天下而王之其势不可使故固陵之败子房劝髙祖分王韩信彭越且是时天下之地分于二人者何啻十五而子房不敢爱者不如是不足以留二人故也夫以英雄好乱之姿无君臣至亲之分而据万乘之强国此其势非得天下则不厌何则如韩信彭越之徒束手为虏而不耻者其心犹冀万有一不死而庶几得尺寸之柄以施其智而况南面称王据有甲兵士民之众肯帖然而为人之下哉呜呼髙祖安得髙枕而卧也昔楚王田于云梦有熊当路而不去弓矢戈防之力不能杀王患之或曰南山之虎其勇无敌方饥而休驱而逐熊其能胜之哉王曰善驱虎当熊未及死而王之左右六钧之弓百链之戈当虎之冲虎食熊未尽而杀之矣夫楚王之用虎非乐使之也非是则无能胜熊者矣其杀之也非有疾怨也不杀且及我矣彼虎之视熊其与视楚王无以异也不乘其便而杀之一失所制则后虽欲杀不可得矣虎之食熊非为我除患也势驱之而不知其为人怒也故髙祖之用三人非乐使之无是三人则项籍不为我擒矣髙祖非以怨杀三人也知其终不为我用故也三人之为我亡楚也非为至诚欲王汉也势有动其心故也为长者之论曰汉封功臣其地太过故及天下既定当明制度别上下稍裁之庶几矣呜呼彼晏坐无事犹狼顾其上况削之乎故髙祖于是三人者不得不分天下而封之而三人者封之亦反削之亦反其势必诛之而后定故余悲髙祖于此有不获已焉   卫青论   自古中和深厚之士可以保富贵处功勋而不足于名髙轻侠慷慨之士立可喜之行者可以为名髙而多履危祸二者若皆有所不足然为可喜以取名者其技止此耳使为中和深厚必不可得而中和深厚之士其于取名惊世者或者能之而有不为也司马迁论李将军之死曰知与不知皆为流涕论大将军曰以柔自媚于上其于天下未有称之愚意李广之所为青之所不愿而非不足也以青为奴虏庸人遭时幸防以取富贵者耶则汲黯不拜大将军曰使大将军有揖客顾不重耶青由此益重黯李敢怨其父死至击伤青青为讳不言青知揖之重于拜权足以报敢而为讳之惩田窦之事至絶口不荐士不斩苏建使归命天子言之如不快人意而其知时见逺皆中几防青顾不能交议夫籍福之欢而为使意斩伐者之所为耶凡此类非庸人所能也使非庸人而为此则必有道矣而遽欲贤广而贬之不亦过哉夫好名之士常鼓舞于壮鋭可喜之节而不快于持重逺见之士广之所为天下之轻勇者好之其明者未必善也后世论郭子仪李光弼二人者未尝不右子仪夫善战而有谋果敢而精鋭是数者子仪若不及其寛缓仁爱宜若鲁钝矣而卒过光弼者何也子仪之所长光弼之所不能光弼之所长子仪或未必为是故也淮南王与伍被为反计而被独称大将军以折之彼其仗节死义则惮汲黯用兵决战则忌青然则为天下未有称者又果然哉   司马相如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