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钞 - 第 66 页/共 73 页
颍滨本传
苏辙字子由年十九与兄轼同登进士科又同防制举仁宗春秋髙辙虑倦勤因极言得失而于禁庭之事尤切考臣胡宿以为不逊请黜之仁宗曰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去之天下其谓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等授商州军事推官徙大名神宗立之二年辙适除丧上书言事得召对时王安石与陈升之领三司条例命辙为之属吕恵卿附安石辙与论多相牾安石出青苖书使辙熟议辙曰钱入民手虽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纳钱虽富民不免逾限如此则恐鞭棰必用州县之事不胜烦矣唐刘晏掌国计未尝有所假贷有贱必籴有贵必粜以是四方无甚贵甚贱之病此常平旧法公诚举而行之晏之功可立俟也安石曰当徐思之既逾月河北转运判官王广兼奏乞度僧牒于陜西漕司私行青苗法与安石意合于是青苗法遂行辙以书抵安石力陈不可触其怒徙他职后坐兄轼以诗得罪谪监筠州盐酒税五年不得调移知绩溪县哲宗即位召入元祐元年为右司谏蔡确韩缜章惇辙皆论去之而吕恵卿亦被论从窜典司马光欲复差役辙言行之徐缓乃得审详光又欲改安石新义试士格辙言进士来年秋试日月无防徐议元祐五年以后格式未晩光皆不能从初神宗以夏国内乱用兵攻讨乃于熙河增兰州于延安增安疆米脂等五砦二年夏遣使相继来朝廷知其有请兰州五砦意大臣议弃守未决辙言一失此机必为后悔于是朝廷许之夏人遂服迁起居郎中书舎人朝廷议回河故道辙为公着言河决而北自先帝不能回今乃欲取而回之是谓智勇势力过先帝也进戸部侍郎辙因转对言曰财赋之原出于四方而委于中都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其次藏之州郡熙宁以来言利之臣不知本未内帑别藏虽积如丘山而委为朽壤无益于算也寻又言数十年以来利权分而用度无艺愿罢外水监丞举北河事及诸路都作院河皆归转运司至于都水军器将作三监皆兼户部从之惟都水仍旧朝议以元丰吏额冗滥命辙量事裁减辙曰此羣吏身计所系乃具以白宰执请据实立额缺者勿补不过十年羡额当尽矣代轼为翰林学士寻权吏部尚书使契丹还为御史中丞时元丰旧党多起邪説以摇撼在位吕太防刘挚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谓之调停宣仁后疑不决辙面斥其非复上疏云云宣仁后命宰执读于帘前曰辙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极中理诸臣从而和之调停之説遂已辙又奏言大臣宜正已平心无生事要功因弊修法以安民靖国六年拜尚书右丞进门下侍郎初夏人相继求和朝廷许约地界久之不决夏人乃于疆事多方侵求熙河将佐范育种谊等遂背约西边骚然辙乞罢育谊别择老将宣仁后以为然大臣竟主育谊不从辙又面奏云云防熙河奏夏人十万骑压境杀人三日而退乞因其退急移近里堡砦于界乗利而往不须复守诚信下大臣议辙与吕大防刘挚极办用兵曲直复上奏曰此非西人之罪皆朝廷不直之故臣欲诘责帅臣生事耳后屡因边兵深入夏地宣仁后遂从辙议时三省除李清臣吏部尚书给事中范祖禹封还诏书三省复除蒲宗孟兵部尚书辙奏前除清臣给谏纷然争之未定今又用宗孟此与去年用邓温伯无异恐朝廷自是不安静矣议遂止绍圣初哲宗起李清臣为中书舎人邓润甫为尚书左丞二人久在外不得志稍复言熙丰事以激怒哲宗防廷试进士清臣撰防题即为邪说辙谏谓事有失当何世无之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济圣人之孝也且及汉昭变武帝法度事哲宗以为引汉武方先朝不恱落职知汝州再责知袁州未至降秩试少府监分司南京筠州居住三年又责化州别驾雷州安置移循州徽宗即位徙永州岳州巳而复太中大夫奉祠蔡京当国又降秩罢祠居许州再复太中大夫致仕筑室于许号颍滨遗老自作传万余言不复与人相见终日黙坐如是者防十年卒年七十四追复端明殿学士淳熙中諡文定辙性沉静简洁为文汪洋澹泊似其为人髙处殆与轼轧其使契丹也馆客能诵其茯苓赋及洵轼文云所着诗传春秋传古史老子解居许时乃成编又有栾城文集并行于世既入党籍诏毁三苏文三子迟适逊族孙元老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五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一
上书
上神宗皇帝书
凡读先秦史汉往往言简而意尽固古人所不可及处及读子由之文往往如逰丝之从天而下嫋娜曲折氤氲荡漾令人读之情鬯神解而犹不止亦非今人所及处 此书専言理财中多名言但冗吏一节未见的确
臣官至疏贱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窃自惟虽其势不当进言至于报国之义犹有可得言者昔仁宗亲防直言之士臣以不识忌讳得罪于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羣议使臣得不遂弃于世臣之感激思有以报为日久矣今者陛下以圣徳临御天下将大有为以济斯世而臣材力驽下无以自效窃听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茍惩创前事不复以闻则其思报之诚没世而不能自达是以辄发其狂言而不知止臣闻善为国者必有先后之次自其所当先者为之则其后必举自其所当后者为之则先后并废书曰欲升髙必自下欲陟遐必自迩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髙不自近而能逺者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厌其近务先从事于髙逺不知其不可得也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逺人劳心忉忉以为田甫田而力不给则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思逺人而徳不足则心劳而无获不若不思也欲田甫田则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余而甫田可启矣欲来逺人则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逺人自至矣茍由其道其势可以自得茍不由其道虽彊求而不获也臣愚不肖盖尝试妄论今世先后之宜而窃观陛下设施之万一以为所当先者失在于不为而所当后者失在于太早然臣非敢以为信然也特其所见有近于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为陛下深言之伏惟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庶政聪明睿智博达宏辩文足以经治武足以制断重之以勤劳加之以恭俭凡古之帝王旷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夫以天纵之姿济之以求治之心施之于事宜无为而不成无欲而不遂今也为国厯年于兹而治不加进天下之弊日益于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适治之路灾变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涌沸人民流离灾火继作厯月移时而其变不止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晓疑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夫今世之患莫急于无财而巳财者为国之命而万事之本国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败常必由之昔赵充国论备边之计以为湟中谷斛八钱籴三百万斛人不敢动矣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粮道不继屡出无功由是观之茍无其财虽有圣贤不能自致于跬步茍有其财虽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陛下顷以西夏不臣赫然发愤建用兵之防招来横山之民将夺其险阻破壊其国而后巳方是之时夏人残虐失众横山之民厌苦思汉而又乗其荐饥茍加之以兵此非计之失者也然而沿边无数月之粮关中无终嵗之储而所兴之役有莫大之费陛下方且泰然不以为忧以为万举而有万全之功既而边臣失律先事轻发亦既入践其国系虏其民矣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获其人而不敢臣虽有成功而不能继也其终卒致于废黜谋臣而讲和好夫陛下谋之于期年之前而罢之于既发之后岂以为是失当而悔之哉诚无财以善其后尔且夫财之不足是为国之先务也至于鞭笞四夷臣服异类是极治之余功而太平之粉饰也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者陛下惩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财徙内郡之租赋督转漕之吏使备沿边三嵗之畜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财矣然犹以为未也何者秘府之财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纾目前之患而未可以为长久之计此臣所以求效其区区而不能自巳也盖善为国者不然知财之最急而万事赖焉故常使财胜其事而事不胜财然后财不可尽而事无不济财者车马也事者其所载物也载物者常使马轻其车车轻其物马有余力车有余量然后可以涉涂泥而车不偾登坂险而马不踬今也四方之财莫不尽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平居惴惴仅能以自完而事变之生复不可料譬如弊车羸马而引丘山之载幸而无虞犹恐不能胜不幸而有隂雨之变陵谷之险其患必有不可知者故臣深思极虑以为方今之计莫如丰财然臣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矣夫使事之害财者未去虽求财而益之财愈不足使事之害财者尽去虽不求丰财然而求财之不丰亦不得也故臣谨为陛下言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冗吏之説曰请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有是民也而后有是官有是官也而后有是吏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为民而巳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县之职缺而取之于民府寺之属缺而取之于郡县出以为守令入以为卿相出八相受中外相贯一人去之一人补之其势不容有冗食之吏近世以来取人不由其官士之来者无穷而官有限极于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壊浸淫分散不复其旧是以吏多于上而士多于下上下相窒譬如决水于不流之泽前者未尽来者巳至填咽充满一陷于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巳仕之吏多方以求进下慕其上后慕其前不愧诈伪不耻争夺礼义消亡风俗败壊势之穷极遂至于此夫人情纾则乐易乐易则有所不为窘则懑乱懑乱则无所不至今使众人相与皆出于隘足履相蹑肩肘相逮傍徨而不得进又将禁其奔走而争先者茍将禁之则莫如止来者而辟其隘今也驱市人而纳之不胜其多也设险于中涂而艰难之是以法愈设而争愈甚惟陛下以时救之下哀痛之书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与之更立三法其一使进士诸科增年而后举其额不增累举多者无推恩其説曰凡今之所以至于不可胜数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择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轻为士为士者皆其修洁之人也今世之取人诵文书习程课未有不可为吏者也其求之不难而得之甚乐是以羣起而趋之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举今世所谓居家不事生产仰不养父母俯不恤妻子浮防四方侵扰州县造作诽谤者农工商贾不与也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于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僭乱创制立法功业卓然见于后世之士不敢望其万一也士之多不及于今世而功则过之无足怪者取之至少则人不敢轻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选人也故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后无实之士将不黜而自减且夫设科以待天下之士盖将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则取之而彼则不能得犹曰虽不能得而累举多者必取无弃则是以官狥人也且累举之士类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勌而后得之数日而计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则其为政无所赖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壮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壮者曰吾取其力也取其老者曰吾怜其老也如怜其老而巳则曷为以累牛羊哉茍诚以为有遗才焉则今所谓遗逸之书有以收之矣其二使官至于任子者任其子之为后者世世禄仕于朝袭簪绂而守祭祀可以无憾矣然而为是法也则必始于二府法行于贱而屈于贵天下将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盖矫失以救患者必有所过而后济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齿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损其职掌而多其出职之嵗月其説曰百司臣不得而尽详也请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为多而不可损何也国计重而簿书众也臣以为不然主大计者必执简以御繁以简自处而以繁寄人以简自处则心不可乱心不可乱则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繁寄人则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则毫末不遗而情伪必见今则不然举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防于三司故三司者案牍之委也案牍既积则吏不得不多案牍积而吏多则欺之者众虽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财下自郡县而至于转运转相钩较足以为不失矣然世常以转运使为不可独信故必至于三司而后已夫茍转运使之不可独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则三司未有不责成于吏者岂三司之吏则重于转运使欤故臣以为天下之财其详可分于转运使而使三司嵗揽其纲目既使之得优防以治财货之源又可颇损其吏以絶乱法之弊茍三司犹可损也而百司可见矣然此三法者皆世之谓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谤者也今且将行之臣非敢犯众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为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两制以上一嵗而任一人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变者也而仁宗之世则损之三载而考绩无罪者迁其官自唐以来亦未始有变者也而英宗之世则增之此二者夫岂便于世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为吏多而欲损者天下之公议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计也以私计而怨公议其为怨也不直矣是以善为国者循理而不防怨非不防怨知其无能为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尝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于怨何者士之出身为吏者捐其生业弃其田里以尽力于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故积劳者久而不得迁去官者久而不得调又多为条约以沮格之减罢其举官破坏其次第使之穷窘无聊求进而不遂此其为怨岂减于布衣之士哉均之二怨皆将不免然使新进之士日益多国力匮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后其患必有不可胜言者故臣愿陛下亲断而力行之茍日增之吏渐于衰少则臣又将有以治其旧吏使诸道职司每嵗终任其所部郡守监郡各任其属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钧其轻重而裁之已而以他事发则与之同罪虽去官与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巳至若干其为恶也着矣而上不察则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虽与之同罪而不过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终身茍其有罪终身钧坐之夫任人之终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嵗终而无过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请得以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虽圣人有所不能任其巳然之可知虽众人能之今也任之以圣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辞矣而况任之以众人之所能顾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则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无损于我而徒以为怨云尔今使其罪及之其势将无所不问陛下诚能择奉公疾恶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厉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则其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复过误适陷于深文者也茍遂放归终身不齿使奸吏有所惩则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説曰臣闻国朝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革至少其后荡灭诸国拓地既广兵亦随众雍熙之间天下之兵仅三十万方此之时屯戍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未尝有兵少之患也自咸平景徳以来契丹内侵继迁叛逆每有警急将帅不问得失辄请益兵于是召募日增而兵额之多遂倍前世其后寳元庆厯之间元昊窃发复使诸道防民为兵而沿边所屯至七八十万自是天下遂以百万为额虽复近嵗无事而关中之兵至于二十八万举雍熙天下之众适以备方今关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于此见矣然臣闻方今宿边之兵分堡障战兵统于将帅者其实无防每一见贼贼兵常多我兵常少众寡不敌每战辄败往者将帅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余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于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者七十万家而爱爵禄百金不能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重于间间者三军之司命也臣窃惟祖宗用兵至于以少为多而今世用兵至于以多为少得失之原皆出于此何以言之臣闻太祖用李汉超马仁瑀韩令坤贺惟忠何继筠等五人使备契丹用郭进武守琪李谦溥李继勲等四人使备河东用赵赞姚内斌董遵诲王彦升冯继业等五人使备西羌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其家属之在京师者仰给于县官贸易之在道路者不问其商税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余其视弃财如弃粪土赒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命冒患难深入敌国刺其隂计而效之至于余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故其所备者寡而兵力不分敌之至者举皆无得而有丧是以当此之时备边之兵多者不过万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万兵足为之用今则不然一钱以上皆籍于三司有敢擅用谓之自盗而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须在焉而监司又伺其出入而绳之以法至于用间则曰官给茶防夫百饼之茶数束之防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聴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于出境而所问不过于熟户得有借口以欺其将帅则止矣非有能知敌之至情者也敌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备不意之患以百万之众而常患于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权其轻重而计其利害夫关市之征比于茶防则多而三十万人之奉比于百万则约众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嵗月之病平居不忍弃关市之征以与人至于百万则恬而不知怪昔太祖起于布衣百战以定天下军旅之事其思之也详其计之也熟矣故臣愿陛下复修其成法择任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耳目既明虽有彊敌而不敢輙近则虽雍熙之兵可以足用于今世陛下诚重难之臣请陈其可减之实何者今世之彊兵莫如沿边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其名愈髙其廪愈厚其廪愈厚其材愈薄往者西边用兵禁军不堪其役死者不可胜计羌人每出闻多禁军辄举手相贺闻多土兵辄相戒不敢轻犯以实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当禁军三人禁军一人其廪给足以赡土兵三人使禁军万人在边其用不能当三千人而常耗三万人之畜边郡之储比于内郡其价不啻数倍以此权之则土兵可益而禁军可损虽三尺童子知其无疑也陛下诚聴臣之谋臣请使禁军之在内郡者勿复以戍边因其老死与亡而勿复补使足以为内郡之备而止去之以渐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冗费之説曰世之冗费不可胜计也请言其大与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类推之臣闻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穷事至而后谋则害于事恩穷而后迁则伤于恩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时宗室之众无防也是以合族于京师久而不别世厯五圣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过于此时者也禄廪之费多于百官而子孙之众宫室不能受无亲疎之差无贵贱之等自生齿以上皆养于县官长而爵之嫁娶丧无不仰给于上日引月长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穷者也然而未闻所以谋而迁之古者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而七以人子之爱其亲推而上之至于其祖由祖而上至于百世宜无所不爱则宜无所不庙茍推其无穷之心则百世之祖皆庙而后为称也圣人知其不可故为之制七庙之外非有功徳则迭毁春秋之祭不与莫贵于天子莫尊于天子之祖而庙不加于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独至于宗室而不然臣闻三代之间公族有以亲未絶而列于庶人者两汉之法帝之子为王王之庶子犹有为俟者自侯以降则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有自为民而复仕于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为凡今宗室宜以亲疎贵贱为差以次出之使得从仕比于异姓择其可用而试之以渐凡其禄秩之数迁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与异姓均临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时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于害民其贤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为吏者则出之于近郡官为庐舎而廪给之使得占田治生与士庶比今聚而养之厚之以不訾之禄尊之以莫贵之爵使其贤者老死郁郁而无所施不贤者居处隘陋戚戚而无以为乐甚非计之得也昔唐武徳之初封从昆弟子自胜衣以上皆爵郡王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问大臣封徳彞曰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于是疏属王者降为公夫自王而为公非人情之所乐也而犹且行之今使之爵禄如故而获治民虽有内外之异宜无有怨者然臣观朝廷之议未尝敢有及此何者以宗室之亲而布之于四方惧其启奸人之心而生意外之变也臣窃以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虽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锢齿于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数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刘氏项氏与司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为国者茍失其道虽胡越之人皆得谋之茍无其衅虽宗室谁敢觊者惟陛下荡然与之无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汉唐之故此亦去冗费之一端也臣闻汉唐以来重兵分于四方虽有未大之忧而馈运之劳不至于太甚祖宗受命惩其大患而略其细故敛重兵而聚之京师根本既彊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转漕之费遂倍于古凡今东南之米每嵗遡汴而上以石计者至五六百万山林之木尽于舟楫州郡之卒弊于道路月廪嵗给之奉不可胜计往返数千里饥寒困迫每每侵盗杂以他物米之至京师者皆非完物矣由此观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计其患非法之良者也臣愿更为之法举今每嵗所运之数而四分之其二即用旧法官出船与兵而漕之凡皆如旧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过免其商税能以若干至京师而无所欺盗败失者以今三司军大将之赏与之方今濵江之民以其船为官运者不求官直盖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较者得其赢以自润而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为军大将以此推之宜有应募者其一官自置场而贾之京师京师之兵当得米而不愿者计其直以钱偿之夫物有常数取之于南则不足于北舍之于东则有余于西此数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买之其始不免于贵贵甚则东南之民倾而赴之赴之者众则将反于贱致贱必以贵致贵必以贱此亦必然之数也故臣愿为此二者与旧法皆立试其利害而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后举而从之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臣闻富国有道无所不防者富之端也不足防者贫之源也从其可防而收之无所不收则其所存者广矣从其无足防而弃之无所不弃则其所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议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富而顾区区之用此有司之职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説之行于天下数百年于兹矣故天下之费其可巳者常多于旧臣不敢逺引前世请言近嵗之事自嘉祐以来圣人迭兴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迁其官天下郡守职司再补其亲戚自治平京师之大水与去嵗河朔之大震百役并作国有至急之费而郊祀之赏不废于百官自横山用兵供亿之未定与京西流民劳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给而宗室之丧不俟嵗月而臣以此观之知朝廷有无足防之义臣诚知事之既往无可为者然茍自今从其可防而救之则无益之费犹可渐减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臣不胜拳拳私忧过计为是三冗之説以献伏惟陛下思深谋逺聴断详尽于天下之事无所不瞩臣之所陈何足言者然臣愚以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后天下将益衰耗难以复治陛下何不讲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择任贤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于其官而后责其成绩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从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则皇皇而不乐今虽不能使之尽久然至于诸道之职司三司之官吏沿边之将佐此皆与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将责成之而不久其任开其源者不见其流发其谋者不见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陛下诚择人而用之使与二府皆久于其官人知不得苟免而思长久之计君臣同心上下协力磨之以岁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为此犹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恶同而好异疾成而喜败事苟不出于已小有龃龉不合则羣起而排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属吏嵗终而无过此其势必将无所不按得罪者必将多于其旧然则天下之口纷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当众将羣指以罪法一不当不能动不幸而至于再三虽上之人亦将不免于惑众人非之于下而朝廷疑之于上攻之者众而持之者不坚则法从此败矣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者或者因以耕田为可废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实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则不在此苟陛下诚以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议使良法不废于中道如此而后三冗之弊可去也三冗既去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无害百姓充足府库盈溢陛下所为而无不成所欲而无不如意举天下之众惟所用之以攻则取以守则固虽有西北二边不臣之国宥之则为汉文帝不宥则为唐太宗伸缩进退无不在我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举其未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胜愤懑越次言事雷霆之谴无所逃避臣辙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六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二
上书劄子
自齐州回论时事书
忠悃之言类两汉书疏
臣自少读书好言治乱方陛下求治之初上书言事陛下不废狂狷召对便殿亲闻徳音九品贱官自此始得登对论事当此之时陛下好问之声震动海内愚贱之人笃信寡虑以为天下之事可得徐陈遍举指顾而定矣既而误蒙恩泽受职条例抗论得失与有司不合得请外补于今七年而天下之治安终未可见臣窃疑之伏惟陛下天生圣徳聪明睿智不学而具其于谋虑措置曾何足云自顷嵗以来每有更张民率不服盖青苗行而农无余财保甲行而农无余力免役行而公私并困市易行而商贾皆病上则官吏劳苦患其难行下则众庶愁叹愿其速改凡此四者岂陛下之圣明有所不知耶臣以为非也陛下之圣明无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来陛下屡发英断废置大吏数其罪愆明示臣庶凡天下之所共疾恶者陛下无一不知由此观之凡天下之所共怨苦者陛下何所不察今者皇天悔祸启道圣意易置辅相中外踊跃思覩寛政而厯日弥月寂寞无闻众心皇皇如久饥而不得食臣虽愚陋窃独为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来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将以尧舜之隆平易汉唐之浅陋不幸左右不明陵迟以至于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念也既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旧而不改将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为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计矣水旱连年死者将半遗民饥困盗贼满野疆场未宁军旅在外府库空竭边饷寡少事之可忧者何可胜数术之不效断可见矣然陛下独迟迟而不决意者已为之而巳废之恐天下有以窥其深浅耶臣闻人主之徳如天天之于物也炽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谓虐矣然至雷雨时作膏泽洋溢百谷奋起民复粒食鼓舞盛徳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广大改过无疑也如使宻云不雨既雨而中止迟疑犹豫久而不忍则天之生物尽矣传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诚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婴也去恶如弃尘垢迁善如救饥渇与民一新罢此四事青苗之既散者要之以三嵗而不收息保甲之既团者存其旧籍而不任事复差役以罢免役之条通商贾以废市易之令行之期年而观之苟民不安居水旱复作盗贼复起财用复竭诚有一事以忧陛下臣请伏罔上之诛以谢左右陛下诚不信臣数年之后亲受其弊矣古人有言曰一慙之不忍而终身慙乎惟陛下为社稷筹之臣谨列四事之害画一以献不胜愚忠愤懑之诚干犯天威伏俟鈇钺臣辙诚惶诚恐昧死上书谨按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四事得失最为易见上自中外臣寮下至田父野老无有一不知者但以朝廷所行言其是则有功言其非则有罪是以畏避钳黙不敢正言臣今谨采众议人所共知灼然可见者画一开坐如后
一议者皆谓富民假贷贫民坐收倍称之息是以富者日富贫者日贫今官散青苗取息二分收富人并兼之权而济贫民缓急之求贷不异于民间而息不至于倍称公私皆利莫便于此然公家之贷其实与私贷不同私家虽取利或多然人情相通别无条法今嵗不足而取偿于来嵗米粟不给而继之以刍藁鸡豚狗彘皆可以还债也无嵗月之期无给纳之费出八闾里不废农作欲取即取愿还即还非如公家动有违碍故虽或取息过倍而民恬不知今官贷青苗责以见钱催随二税隣里相保结状请钱一家不至九家坐待奔赴城市糜费百端一有逋窜均及同保贫富相迨要以皆毙而后巳朝廷虽多设法度以收其失而其实无益也
一议者又谓平时差役破壊民家一夫为役举家失业故使逐户出钱官为雇人谓之免役出钱虽多而民免于破家之患以此为説行之不疑然不知三代之民以力事上不専以钱近世因其有无各聴其便有力而无财者使効其力有财而无力者皆得雇人人各致其所有是以不劳而具今也弃其自有之力而一取于钱民虽有余力不得効也于是卖田宅伐桑柘鬻牛马以供免役而天下始大病矣且夫钱者官之所为米粟布帛者民之所生也古者上出钱以权天下之货下出米粟布帛以补上之阙上下交易故无不利今青苗免役皆责民出钱是以百物皆贱而惟钱最贵欲民之无贫不可得也至如京师百司郡县刑法之吏无禄而役为日久矣周制庶人在官虽曰有禄而事简吏少势或易供非如今时员数秽多不可供亿况三代兵出于民而今世之兵坐而仰给若又兼举大费为力实难然议者以为给之以禄然后可责之以防盖朝廷选吏之精必不如择官之慎禄吏之厚必不如禄官之多今慎择多禄之官犹不免于贪而况于吏人乎且昔之为法也计贜得罪无禄者减等今用仓法则吏之得罪反重于官颠倒失宜尤为未可若朝廷诚患吏贪但使官得其人则吏之受赇自有分限若犹未也则虽重禄深法不能禁矣
一议者又谓三代之盛兵出于农故团结伍保以寓军令朝廷喜其近古亦谓可行然而三代之民受田于官官之所以养之者厚故出身为兵而无怨今民买田以耕而后得食官之所以养之者薄而欲责其为兵其势不可得矣盖自唐以来民以租庸调与官而免于为兵今租庸调变而为两税则两税之中兵费己具且又有甚者民之纳钱免役也以为终身不复为役矣今也既已免役而于捕盗则用为耆长壮丁于催税则用为户长里正于巡防则用为巡兵弓手一人而三役具焉民将何以堪之且其为巡兵弓手也一保甲之中丁壮既出老弱守舎盗贼乗间如入无人之境而其上番之期又不过旬日坐作进退未能知也代者既至相率而反往来道路劳弊何益至使盗贼纵横官吏蒙责啸聚羣党攻剽州县未必不由此也古之循吏使民卖劒买牛今也使之弃其农具而置兵器小民无知缘以为恶良民之畏事者一入而终身不得脱奸民之好权者一补而终身不得免其为患害有不可胜言者矣
一议者常患百货轻重制在富民少则贵卖以取赢多则贱买以要利利有所壅商贾难通于是置市易之官以平贵贱有司诚守此议不更别有所营则虽繁碎难行然亦未深害民今自置市易无物不买无利不笼命官遣人贩卖南北放债取利公行不疑杜絶利源不与民共观其指趣非复制其有无权其轻重而巳也徒使小民失业商旅不行空取専利之名实失商税之利国体卑辱海内离心巍魏盛朝何苦于此况复小民好利类无逺见争取官债以救目前欺谩父兄妄引抵当期限既迫逃窜无所父子离散行路咨嗟奈何为此陷穽诱而纳之也至于奸民巨贾窥伺间隙取利则多或输滞积不售之货以易见钱或指残破无用之屋以賖实货巧智百出难以具言有司蒙蔽指以为利泉币一散汗漫难收官之所藏徒文具而已窃闻朝廷近日将议穷究然而既弊之法施行未巳买卖百物犹且如故譬如含茹毒药喉舌破败胷腹胀满知其非矣然且闭口不吐安生切脉广求方书其于速愈之术疎矣
右臣所陈画一事件皆是耳目所接众庶共知朝廷清明岂有不察若诚有意改易非复难行但朝出一纸诏书四弊夕去非如前代积弊或在列国或在四夷欲议改更恐其动揺海内故且维持含养苟且便安今事在朝廷出命则巳众所系望势难久留而私自顾恋迟迟不决以失天下之心臣窃不取也愚惷之人志在忧国言词激切干犯典刑区区寸诚甘俟诛戮谨具状奏闻伏勑旨
陈州为张安道论时事书
通篇指神宗悔心处感讽开悟得易之纳约自牖之意而始末处有针线法度
伏以中外臣庶各有职事越职而言国有常宪臣守土陈州非有言责而辄言之计其狂愚兹实有罪然臣伏念顷以老疾不任吏事陛下未忍废弃亲择便地以遂安养将辞之日面承徳音以为大臣之义皆当为国谋虑不宜以中外为嫌有所不尽古人有言虽乃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伏惟圣徳广大无所不容而臣自到任以来于今一嵗心目昏有加无瘳故尝乞丏余生求还闾舎区区之诚久而未获陛下视臣志气之衰至此岂复有意别白是非而与世俗争议也哉是以得失之间久而无所与今者窃有所懐上为陛下防之官吏下为陛下騐之百姓而安危之机实在于此自惟受恩累圣邦之休戚身实同之志力虽衰于义不可嘿巳然臣之所欲言者非敢逺引前古逆探未然以惑陛下之聪明也凡皆陛下之所尝试而臣愚之所与闻者耳臣伏见陛下即位之始计虑深逺凡有所建动合天心始议山陵深恤费用之广推明先帝薄葬之命以诏有司四方闻之无不感泣其后一年之间诞布号令劝率宗族惇孝悌之行勉励州郡先农桑之政复转对以广言路议徭役以寛民力盛徳之事不可具记是时天下虽大变之后而无不翘然想闻徳音以忘其忧两宫欢欣九族亲睦羣臣万民蒙福而安纷纭之议不至于朝廷谤讟之声不闻于闾里陛下优防无为而天下已治矣为国如此岂不乐哉陛下自今视之当日之政其为可悔恨者凡有防以臣视之非独陛下无所悔恨虽天下之人亦未有以为失当者也何者政令简易而人情之所安耳易曰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向使陛下推行此道终始不变则臣以为可久可大之功可得而致矣其后求治太切用意过当奸臣縁隙得进邪说始议开边以中上防于是延安有横山之谋保安有招诱之计陛下饶之以金帛假之以干戈小人贪功虑害不逺轻发深入结怨西戎攘夺尺寸无用之土空竭内府累世之积大者疲弊秦雍小者身死寇讐西鄙骚然不宁而陛下始一悔矣然而陛下天姿英果有汉武宏达之量虽复兵吏失律而立功之意未尝少衰是以左右大臣测知此心复进财利之说陛下乐闻其利而未暇深究其害于是举而从之置条例司而讲求天下之遗利己酉之秋新政始出自是以来凡所变革不可悉数其最大者一出而为常平青苗再出而为拣兵并营三出而为出钱雇役四出而为保甲教阅四者并行于世官吏疑惑兵民愤怨諌争者章交于朝诽谤者声播于市陛下不胜其烦为之当宁太息日昃而不食矣然犹幸其成功力排众人之议而固守之天下方共厌苦而不知其所止也而拣兵并营之策其害先见武夫防悍为怨最深为患最急陛下知其不可于是多支月粮复收退卒以顺适其意而陛下既再悔矣然军中之口犹复汹汹不靖陛下虽推恩抚之而终不以为恵反谓陛下畏之耳不幸边臣失筭再生戎心帷幄之臣谋之不臧不务安之而务挠之临遣执政付以彊事多出金币豫书诰勑以成其深入之计当此之时天下之心知其必败矣而陛下与一二臣者方以为万举而万全既而出兵无人之境筑城不守之地困弊腹心以求无益之功使秦晋之民父子流离肝脑涂地戎人徼勌受屈已筑之城随即倾覆救援之兵相继溃叛四方震动君臣宵旰而后下罪已之诏投窜元宰以谢二鄙而陛下既三悔矣夫此三者方其未悔也陛下亦以为是邪非邪陛下犯逆众心力行而不顾其必以为是不以为非也然而其终卒至于此然则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无乃亦类此欤臣闻众而不可欺者民也勇而不可犯者兵也险而不可侮者邻国也今陛下既已欺民犯兵而侮邻国矣夫犯兵侮邻变速而祸小至于欺民则变迟而祸大变速而祸小者瓦解之忧也变迟而祸大者土崩之患也今瓦解之忧陛下既知悔矣土崩之患陛下未以为意此臣之所以寒心也易曰不逺复无祗悔元吉事之未败也陛下不悟其非必俟其败而后悔如向三者则陛下之复已逺而悔亦大矣且臣观之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亦有三而己青苗助役保甲三者之弊臣不复言矣何者言事者论其不可非一人也百姓毁壊支体熏灼耳目嫁母分居贱卖田宅以自脱免非一家也陛下其亦知之矣徘徊而不改使民无所告诉加之以水旱继之以饥馑积悍之民奋为羣盗侵淫蔓延灭而复起英雄乗间而作振臂一呼而千人之众可得而聚也如此而胜广之形成此所谓土崩之势也臣恐陛下至此虽欲复悔而无所及矣故臣愿陛下取即位之政与今日之事而试观之天下扰扰不安孰与今日之甚羣臣交口争辩孰与今日之众陛下听览疲倦孰与今日之多悔恨自责孰与今日之切陛下诚以此较之则不待臣言之终而得失可以自决矣且夫即位之政陛下之本心也今日之事臣下之过计也陛下弃即位之本心而徇臣下之过计臣窃以为过也虽然臣窃聴之道路方今陛下则亦悔之矣悔之而不变非陛下之意也迫于建议之臣耳夫人臣进谋于其君茍事之不遂而变以从众则人主有以测其深浅人主有以测其深浅则其用舍之命在于人主此人臣之所以不便也臣窃痛陛下为社稷之计欲改过以安天下而怙权固位之臣持之而不释陛下聪明睿智废置自我而独为此郁郁也汉宣帝与赵充国击匈奴魏相非之以为当与平昌矦乐昌矦平恩矦及有识者详议乃可此三人者非贤于赵充国也然而与国同忧乐无侥幸功名之心与希望爵赏之意则过于充国逺甚充国犹不可聴而况不如充国者哉陛下将安民保国而与喜功伐好权利者谋之臣不知其可也臣不胜区区忘身忧国之诚是以势疎而言切惟陛下察之
代老臣建言一一典刑
论用台諌劄子
若近年台諌虽称吏部都察院防同考选恐不免宋人并由执政指挥之弊
臣闻书称尧舜之徳曰明四目达四聪葢人君居髙宅深其势易与臣下隔绝若不务广耳目则不闻外事无以预知祸福之原臣不敢复论前代请陈本朝故事毎当视朝上有丞弼朝夕奏事下有台諌更迭进见内有两省侍从诸司官长以事奏禀外有监司郡守走马承受辞见入奏凡所以为上耳目者其众如此然至于事有壅蔽犹或不免今自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垂帘以来每事重慎羣臣得对于前者惟有执政及台諌官而已然天下之事其是非可否既决扵执政陛下欲于执政之外特有所闻者又独有台諌数人而已臣观今日台官三员諌官二员其间非执政私人特出圣意所用者又不过一二人孔子有言今吾于人也聴其言而观其行陛下试取此五人言行之实而谛观之则其邪正向背槩可见也昔汉成之世王凤用事羣臣莫敢尽言惟刘向王章力言其恶无所顾避皆为凤所不喜言卒不用或继以死而凤推荐其门人如杜钦谷永之流使上封论事钦等所言皆掩蔽凤短専攻帝失由此直言不闻汉以不竞今陛下深处帷幄耳目至少惟有台諌数人若又聴执政得自选择不公选正人而用之臣恐天下安危大计无由得达扵前而朝廷之势殆矣惟陛下留神省察无忽臣言则社稷之福也取进止
论衙前及诸役人不便劄子
苏氏兄弟所见俱如此
臣近奏乞修完弊政以塞异同之议其一谓诸州衙前臣请先论今昔差雇衙前利害之实葢定差乡户人有家业欺诈逃亡之弊比之雇募浮浪其势必少此则差衙前之利也然而每差乡户必有避免紏决比至差定州县曹吏乞取不赀及被差使先入重难若使雇募惯熟之人费用一分则乡差生疎之人非二三分不了由此破荡家产嘉祐以前衙前之苦民极畏之此则差衙前之害也若雇募情愿自非惯熟必不肯投州县吏人知其熟事乞取自少及至勾当动知空便费亦有常虽经重难自无破产之患此则雇衙前之利也然浮浪之人家产单薄侵盗之弊必甚于乡差熙宁以来多患扵此此则雇衙前之弊也然则差衙前之弊害在私家而雇衙前之弊害在官府若差法必行则私家之害无法可救若雇法必用则官府之弊有法可止何者嘉祐以前长名衙前除差三大户外许免其余色役今若许雇募衙前依昔日长名免役之法则上等人户谁不愿投诸州衙前例得实户则所谓官府之害坐而自除臣窃谓虽三代圣人其法不能无弊是以易贡为助易助为彻要以因时施宜无害于民而已今差法行于祖宗雇法行于先帝取其便于民者而用之此三代变法之比也
其二谓诸州县役人臣前巳具论差雇役人利害以谓差役之利利在上等下等人户而雇役之利利在中等既利害相半则兼行差雇为利实多然则祖宗旧法与先帝近制要为皆有所去取唯当问人情之所便更不当以新旧彼我为意有所偏系也臣观前后役法皆由臣意有所执或自前曾经议论欲遂成其说或见今观望上下有所希合致令所立之法不得通济
右臣窃见元祐以来朝廷改更弊政如青苗市易保甲等事一皆刬削而天下卒无一人以为非者至于改募役为差役建议之始异论巳多逮今五年终云未便葢事之当否众口必公虽古圣人孰敢违众故臣愿朝廷采此众志立成定法臣昔于元祐三年任户部侍郎窃见朝廷始议兼行差雇二法使天下以六色助役钱雇募州役是时特出朝防不问有司断然必行已而众皆称便何者非常之原凡人不晓或暗昧不瞩至理或偏系不肯公言竢其同心事何由济故臣今所言欲乞出自圣断与大臣熟议如有可采依三年例断而行之所贵天下之民速防利泽不然使中外杂议动经歳月大法无由得成而民被其害未有已也臣不胜区区不知言之烦凟死罪死罪
论冬温无氷劄子
此等劄子自两汉书疏以下不可及十分任怨忠义鍧然
臣伏见前年冬温不雪圣心焦劳请祷备至而天意不顺宿麦不蕃去冬此灾复甚而加以无氷二年之间天气如一若非政事过差上干隂阳理不至此谨案常燠之罚载于周书而无氷之灾书扵春秋圣人之言必不徒设臣谨推原经意而验以时事惟陛下择之葢洪范庶征哲则时燠豫则常燠谋则时寒急则常寒哲之为言明也豫之为言舒也故汉儒释之曰上徳不明暗昧蔽惑不能知善恶无功者受赏有罪者不杀百官废礼失在舒缓盛夏日长暑以养物政既弛缓故其罚常燠周失之舒秦失之急故周亡无寒歳而秦灭无燠年今连年冬温无氷可谓常燠矣刑政弛废善恶不分可谓舒缓矣臣非敢妄诋时政以惑圣聴请为陛下具数其实然事在嵗月之前者臣不能尽言请言其近者凡有罪不诛者七无功受赏者四陆佃为礼部侍郎所部有讼而其兄子宇乃与讼者酒食交通狱既具而有司当宇无罪此有罪而不诛者一也石麟之为开封府推官与诉讼者私相往来传达言语狱上而罢更为郎官此有罪而不诛者二也李伟建言乞回夺大河朝廷信之为起夫役费用不赀今黄河北流如故涨水既退东流淤填遂成道路臣屡乞正伟欺罔误国之罪不防采纳任伟如故此有罪而不诛者三也开封府推官王诏故入徒罪虽该徳音法当冲替而诏仍得守郡至今经营差遣迁延不去此有罪而不诛者四也知祥符张亚之为官户理索积年租课至勘决不当偿债之人估卖欠人田产及欠人见被枷锢而田主殴击至死身死之后监督其家不为少止本台按发其罪而朝廷除亚之真州欲令以去官免罪此有罪而不诛者五也孙述知长垣县决杀诉灾无罪之人台官以言然后罢任虽行推勘而纵其抵欺指望恩赦此有罪而不诛者六也秀州倚郭嘉兴县人诉灾州县昏虐不时受理临以鞭朴使民相惊自相蹈借死者四十余人虽加按治而知州章衡反得美职擢守大郡此有罪而不诛者七也近日差除户部尚书以下十余人其间人材粗允公议者不过二三人其它多老病之余及执政所厚善耳臣与僚佐共议以为不可胜言是以置而不论独取其尤不可者杜常王子韶二人论之然皆不防施行夫杜常在熙宁间謟事吕恵卿兄弟注解恵卿所撰手实文字分配五常比之经典及其所至谬妄取笑四方其在都司希合时忱任永夀等防意施之政事前后屡为台官所劾兼其人物凡猥学术荒谬而寘之太常礼乐之地命下之日士人无不掩口窃笑此无功受赏者一也王子韶昔在三司条例司謟事王安石创立青苗助役之法臣时与之共事实所亲见及吕公着为御史中丞举为台官公着以言新政罢去而子韶隠忍不言先帝觉其奸妄亲批圣语指其罪状自是以来士人不复比数但以善事权要子弟故前后多得美官今又擢之秘书指日循例当得侍从公议所惜实在于此此无功而受赏者二也张淳资才凡下从第二任知县擢为开封司録曾未数月厌其繁剧求为寺监丞即得将作又不数月令权开封推官意欲因权即真迤逦迁上此无功而受赏者三也丁恂罢少府簿经年不得差遣一为韩维女壻即时擢为将作监丞此无功而受赏者四也其因縁亲旧驰骛请谒特从常调与之堂除以至除目猥多待阙久逺孤寒失望中外嗟怨者尚不可胜数凡上件事皆刑政不修纪纲败坏之实也大率近嵗所为类多如此譬如天时有春夏而无秋冬万物虽得生育而不坚成天之应人颇以类至宜指挥大臣令巳行者即加改正未行者无踵前失勉强修饬以答天变臣伏见去年嵗在庚午世俗所传本非善嵗徒以二圣至仁无私徳及上下故此凶岁化为有年然事有过差犹不免常燠无氷之异由此观之天地虽逺得失之应无一可欺若更能恐惧修省戒饬在位相勉为善则太平之功庶几可致也臣备位执法实欲使陛下比隆尧舜无缺可指无灾可救是以区区献言不觉烦多死罪死罪取进止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七
明 茅坤 撰
颍滨文钞三
劄子
乞分别邪正劄子
文定分别之中犹以调停为说此所以元祐之政失之弱而蔡邢之党复起矣
臣窃观元祐以来朝廷改更弊事屏逐羣枉上有忠厚之政下无聚敛之怨天下虽未大治而经今五年中外帖然莫以为非者惟奸邪失职居外日夜窥伺便利规求复进不免百端游说动摇贵近臣愚窃深忧之若陛下不察其实大臣惑其邪说遂使忠邪杂进于朝以示广大无所不容之意则氷炭同处必至交争薰莸共器久当遗臭朝廷之患自此始矣昔圣人作易内阳外阴内君子外小人则谓之泰内阴外阳内小人外君子则谓之否葢小人不可使在朝廷自古而然矣但当置之于外每加安存使无失其所不至愤恨无聊谋害君子则泰卦之本意也昔东晋桓温之乱诸桓亲党布满中外及温死谢安代之为政以三桓分涖三州彼此无怨江左遂安故晋史称安有经逺无竞之美然臣窃谓谢安之于桓氏亦用之于外而已未尝引之于内与之共政也向使安引桓氏而寘诸朝人怀异心各欲自行其志则谢安将不能保其身而况安朝廷乎顷者一二大臣専务含养小人为自便之计既小人内有所主故蔡确邢恕之流敢出妄言以欺愚惑众及确恕被罪有司惩前之失凡在外臣僚例防摧沮卢秉何正臣皆身为待制而明堂荐子止得选人蒲宗孟曾布所犯明有典法而降官褫职唯恐不甚明立痕迹以示异同为朝廷敛怨此二者皆过矣故臣以为小人虽决不可任以腹心至于牧守四方奔走庶事各随所长无所偏废宠禄恩赐常使彼此如一无迹可指此朝廷之至计也近者朝廷用邓温伯为翰林承防而台諌杂然进言指为邪党以谓小人必由此彚进臣尝论温伯之为人粗有文艺无它大恶但性本柔弱委曲从人方王珪蔡确用事则颐指如意及司马光吕公着当国亦脂韦其间若以其左右附丽无所损益遇流便转缓急不可保诚信不为过也若谓其懐挟奸诈能首为乱阶则甚矣葢台諌之言温伯则过至为朝廷逺虑则未为过也故臣愿陛下谨守元祐之初政久而弥坚慎用左右之近臣无杂邪正至于在外臣子以恩意待之使嫌隙无自而生爱戴以忘其死则垂拱无为安意为善愈久而愈无患矣臣不胜区区博采公议而効之左右伏乞宣谕大臣共敦斯义勿谓不预改更之政辄懐异同之心如此而后朝廷安矣
再论分别邪正劄子
再上劄更觉议论详悉
臣今月二十二日延和殿进呈劄子论君子小人不可并处朝廷因复口陈其详以渎天聴窃观圣意类不以臣言为非者然天威咫尺言词迫遽有所不尽退伏思念若使邪正并进皆得与闻国事此治乱之几而朝廷所以安危者也臣误防圣恩典司邦宪臣而不言谁当救其失者谨复稽之古今考之圣贤之格言莫不谓亲近君子斥逺小人则人主尊荣国家安乐疏外君子进任小人则人主忧辱国家危殆此理之必然而非一人之私言也故孔子论为邦则曰放郑声逺佞人子夏论舜之徳则曰举臯陶则不仁者逺论汤之徳则曰举伊尹则不仁者逺诸葛亮戒其君则曰亲贤臣逺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逺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凡典册所载如此之类不可胜纪至于周易所论尤为详宻皆以君子在内小人在外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内君子在外为阴阳之逆节故一阳在下其卦为复二阳在下其卦为临阳虽未盛而居中得地圣人知其有可进之道一阴在下其卦为姤二阴在下其卦为遯隂虽未壮而圣人知其有可畏之渐若夫居天地之正得阴阳之和者惟泰而已泰之为象三阳在内三阴在外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为小人奠居于外安而无怨故圣人名之曰泰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久安也方泰之时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无失其所天下之安未有艾也惟恐君子得位因势陵暴小人使之在外而不安则势将必至反覆故泰之九三则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窃惟圣人之戒深切详尽所以诲人者至矣独未闻以小人在外忧其不恱而引之于内以自遗患者也故臣前所上劄子亦以谓小人虽决不可任以腹心至于牧守四方奔走庶务各随所长无所偏废宠禄恩赐彼此如一无迹可指如此而已若遂引而寘之于内是犹畏盗贼之欲得财而导之于寝室知虎豹之欲食肉而开之以坰牧天下无此理也且君子小人势同氷炭同处必争一争之后小人必胜君子必败何者小人贪利忍耻击之难去君子洁身重义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故古语曰一薫一莸十年尚犹有臭葢谓此矣昔先皇帝以聪明圣智之资疾颓靡之俗将以纲纪四方追迹三代今观其设意本非汉唐之君所能髣髴也而一时臣佐不能将顺圣徳造作诸法率皆民所不恱及二圣临御因民所愿取而更之上下欣慰当此之际先朝用事之臣皆布列于朝自知上逆天意下失民心徬徨踧踖若无所措朝廷虽不斥逐其势亦自不能复留矣尚赖二圣慈仁不加谴责而宥之于外葢已厚矣今者政令已孚事势大定而议者惑于浮说乃欲招而纳之与之共事欲以此调停其党臣谓此人若返岂肯徒然而已哉必将戕害正人渐复旧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祸葢不足言而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葢自熙宁以来小人执柄二十年矣建立党与布满中外一旦失势晞觊者多是以创造语言动摇贵近胁之以祸诱之以利何所不至臣虽不闻其言而防可料矣闻者若又不加审察遽以为然岂不过甚矣哉臣闻管仲治齐夺伯氏骈邑三百饭蔬食没齿无怨言诸葛亮治蜀废廖立李严为民徙之边逺久而不召亮死二人皆垂泣思亮夫骈立严三人者皆齐蜀之贵臣也管葛之所以能戮其贵臣而使之无怨者非有他也赏罚必公举措必当国人皆知其所与之非私而所夺之非怨故虽仇讐莫不归心耳今臣窃观朝廷用舍施设之间其不合人心者尚不为少彼既中懐不恱则其不服固宜今乃直欲招而纳之以平其隙臣未见其可也诗曰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陛下诚以异同反覆为忧惟当久任才性忠良识虑明审之士但得四五人常在要地虽未及臯陶伊尹而不仁之人知自逺矣故臣愿陛下断自圣心不为流言所惑毋使小人一进后有噬脐之悔则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臣既待罪执法若见用人之失理无不言言之不从理不徒止如此则异同之迹益复着明不若陛下早发英断使彼此冺然无迹可见之为善也臣受恩深重辄敢先事献言罪合万死
愚窃谓易之内君子而外小人内者进之之词也外者退之之词也恐未必如子由所云内即以之任于朝外即以之布于州郡也宋时上下并有调停之说故子由亦不敢不附此为言子由与章蔡相讐者犹为此言然则彼之私相党者安得不横为煽乱动摇之术乎
三论分别邪正劄予
此一劄又専在反已一着似尤得体
臣闻圣人之徳莫如至诚至诚之功存于不息有能推至诚之心而加以不息之久则天地可动金石可移况于斯人谁则不服臣伏见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随时防张改革弊事因民所欲屏去小人天下本无异心羣党自作浮议近者徳意一发众心涣然正直有依人知所向惟二圣勿移此意则天下谁敢不然卫多君子而乱不生汉用汲黯而叛者寝茍存至议不息之志自是太平可久之功此实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然臣以谓昔所柄任其徒实蕃布列中外岂免窥伺若朝廷施设必当则此辈觊望自消昔田蚡为相所为贪鄙则窦婴灌夫睥睨宫禁侥幸有功诸葛亮治蜀行法廉平则廖立李严虽流徙边郡终身无怨此则保国宁人之要术自古圣贤之所共由者也臣窃见方今天下虽未大治而祖宗纲纪具在州郡民物粗安若朝廷大臣正已平心无生事邀功之意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则人心自定虽有异党谁不归心向者异同反覆之忧葢亦不足虑矣但患朝廷举事类不审详曩者黄河北流正得水性而水官穿凿欲导之使东移下就髙汨五行之理及陛下再遣官吏按视知不可为犹或固执不从经今累嵗回河虽罢减水尚存遂使河朔生灵财力俱困今者西夏青唐外皆臣顺朝廷招徕之厚惟恐失之而熙河将吏创筑二堡以侵其膏腴议纳醇忠以夺其节钺功未可觊争已先形朝廷虽知其非终不明白处置若遂养成边隙闗陜岂复安居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正已平心无生事邀功之意者也昔嘉祐以前乡差衙前民间常有破产之患熙宁以后出卖坊场以雇衙前民间不复知有衙前之苦及元祐之初务扵复旧一例复差官收坊场之钱民出衙前之费四方惊顾众议沸腾寻知不可旋又复雇雇法有所未尽但当随事修完而去年之秋复行差法虽存雇法先许得差州县官吏利在起动人户以差役为便差法一行即时差足雇法虽在谁复肯行臣顷奉使契丹道出河北官吏皆为臣言岂朝廷欲将卖坊场钱别作支费耶不然何故惜此钱而不用殚民力以供官此声四驰为损非细又熙宁雇役之法三等人户并出役钱上户以家业髙强出钱无艺下户昔不充役亦遣出钱故此二等人户不免咨怨至于中等昔既巳自差役今又出钱不多雇法之行最为其便及元祐罢行雇法上下二等欣跃可知惟是中等则反为害臣且借畿内为北则其余可知矣畿县中等之家大率歳出役钱三贯若经十年为钱三十贯而已今差役既行诸县于力最为轻役农民在官日使百钱最为轻费然一歳之用已为三十六贯二年役满为费七十余贯罢役而归寛乡得闲三年狭乡不及一歳以此较之则差役五年之费倍于雇役十年所供赋役所出多在中等如此安得民间不以今法为害而熙宁为利乎然朝廷之法官户等六色役钱只得支雇役人不及三年处州役而不及县役寛剰役钱只得通融隣路隣州而不得通融邻县人户愿出钱雇人充役者只得自雇而官不为雇如此之类条目不便者非一故天下皆思雇役而厌差役今五年矣如此二事则臣所谓宜因弊修法为安民靖国之术者也臣以闻见浅狭不能尽知当今得失然四事不去如臣等辈犹知其非而况于心懐异同志在反覆幸国之失有以借口者乎臣恐如此四事彼已黙识于心多造谤议待时而发以摇撼众听矣伏乞宣谕执政事有失当改之勿疑法或未完修之无倦茍民心既得则异议自消陛下端拱以享承平大臣逡巡以安富贵海内防福上下所同所有衙前差役二事臣方根究详悉续具闻奏臣不胜区区冒昧圣听伏俟诛戮
再论熙河边事劄子
论当时边事极痛快特以甫招抚后遽议易将似难从
臣近以熙河帅臣范育与其将吏种谊种朴等妄兴边事东侵夏国西挑青唐二难并起衅故莫测乞行责降至今未蒙施行臣已别具论奏臣窃复思念熙河边衅本由谊朴狂妄觊幸功赏今育虽已去而谊朴犹在新除帅臣叶康直又复人才凡下以臣度之必不免观望朝廷为谊朴所使若不并行移降则熙河之患猝未可知加以朝廷议论亦自不一臣请详陈本末而陛下察之昔先帝始开熙河本无兰州初不为患及李宪违命创筑此城因言若无兰州熙河决不可守自取兰州又已十余年今日欲筑质孤胜如以侵夏国良田遂言若无质孤胜如兰州亦不可守展转生事类皆浮言葢以边防无事将吏安闲若不妄说事端无以邀求爵赏此则边人之常态而自古之通患也今若试加诘问理则自穷何者二寨广狭几何所屯兵甲多少夏人若以重兵掩袭其势必难保全既克二城乗胜以击兰州则兰州之危何异昔日今朝廷不究其实而轻用其言以隳大信夏国若因此不顺外修朝贡以收赐予之利内实作过以收卤获之功臣恐二寨所得地利殊未足以偿此臣所谓质孤胜如决不可城者由此故也昔先帝绥御西蕃董氊老而无子赵醇忠其族子也先帝甞遣苗履多持金币以醇忠见之是时圣意葢有在矣事既不遂而董氊昬病遂为阿里骨所杀阿里骨本董氊之家奴先乱其家次取其国董氊之臣如鬼章温溪心等皆有不服之志此实一时之机防也是时朝廷若因机投隙遣将出兵拥纳醇忠则不世之功庶几可立而一时大臣不知出此遽以旄钺宠绥簒夺之臣使得假中国爵命之重以役属蕃部臣主之势由此而坚然自是以来颇亦外修臣节未显背畔之迹而育等欲于此时复举前防葢已疎矣昔曹公既克张鲁刘晔言于公曰公既举汉中蜀人望风破胆刘备得蜀日浅蜀人未附也诚因其倾而压之蜀可传檄而定若少缓之蜀人既定据崄守要不可犯矣公不从居七日闻蜀中震动公以问晔晔曰今已小定未可击也夫机防一失七日之间遂不可为今乃于数年之后追行前计亦足以见其暗于事机而不达兵势矣臣闻种谔昔在先朝以轻脱诈诞多败少成尝为先帝所薄今谊朴为人与谔无异谊于顷岁偶以劲兵掩获鬼章以此自负而西蕃惩于无备久作隄防亦无可乗之势况育自到任屡陈此计咫尺蕃界谁则不知臣谓兵果出境必有不可知之忧矣兼闻近日擅招青唐蕃部数以千计纳之则本朝无措未有住坐之处却之则于彼为畔必被屠戮之苦据此専擅罪名不轻臣不晓朝廷曲加保庇其意安在若不并行责降臣恐朝廷之忧未有艾也借使阿里骨因此怨叛结连夏人同病相防更出盗边羽书交驰胜负未决当此之时大臣相顾不敢任责而使圣君圣母忧劳于帷幄之中虽食主议者之肉复何益乎臣所谓阿里骨决不可取者由此故也凡此二事皆国家安危边民性命所系祸机之发间不旋踵故臣愿陛下蚤发英断黜此三人外则使异域知此狂谋本非圣意易以招懐内则使边臣知赏罚尚存不敢妄作此当今所宜速行者也然臣尚谓熙河遭此破壊彼此相疑却欲招纳令就平帖非得良帅未易可也臣观叶康直之为人深恐未足倚仗何者康直顷縁权贵所荐节制秦凤秦凤边面至狭号为无事而康直扵前年冬无故展修甘谷城致令夏国大兵压境兵役已集康直恐惧不敢兴功妄以地冻请扵朝廷役既不成冦兵乃去既无将帅靖重之畧而当熙河摇动之秋臣恐陛下西顾之忧未可弭也要须徙置它路更命熟事老将以领熙河仍特赐戒敕使知朝廷懐柔逺人不求小利之意如此而边患庶几小息矣取进止
三论渠阳边事劄子
古今来以蛮夷攻蛮夷为最以附近土兵攻蛮夷次之若调他中国强兵则非计矣
臣近再论唐义问处置边事乖方致渠阳蛮冦贼杀将吏乞早黜义问以正邦宪更选练事老将付以疆场经今多日不蒙施行访闻执政止以临敌易将兵家所忌为说虽知义问处置颠错至覆军杀将而犹复隠忍不即遣代比虽遣衡规往视然规凡人未曾经练戎事何益于筭徒引歳月坐眎边人肝脑涂地臣甚惑之谨按义问所为葢全不晓事留在边上一日即有一日之害昔赵任廉颇以赵括代之则败秦任王龁以白起代之则胜盖临敌易将顾代者何人耳今执政乃以虚文借口终欲庇之逺人何辜日被涂炭若非陛下哀矜四方亟命贤将往代则臣恐陷害生灵未有已也兼臣访闻渠阳诸夷蟠踞山洞道路险絶中国之兵入践其地虽跬步不得其便昔郭逵知邵州困于杨光僭李浩从章惇自沅州入过界即败逵浩皆西北战将然并有败无成者地形不便也今闻朝廷已指挥诸道发兵数目不少然将非其人臣恐既不知战又不知守老兵费财渐致腹心之患深可虑也今朝廷欲弃渠阳然其中屯戍兵民不下数千义无弃之敌人俾为鱼肉要须畧行定计使之畏惮肯出渠阳兵民然后为可臣访闻湖南北士大夫皆言羣蛮难以力争可以智伏欲遣间谍招诱必用土人欲行窥伺攻讨必用土兵舍此而欲以中国强兵敌之虽多无益然此可使智者临事制置难以遥度也臣前者尝以众人言谢麟屡经蛮事颇有劳效乞行委任朝廷置而不用葢必有贤于麟者惟乞速遣以纾边鄙之患至于义问决无可望幸陛下无疑也臣又闻渠阳诸夷与宜州羣蛮相接宜蛮部族众多若与渠阳诸夷合谋作过势益昌炽猝难翦灭亦乞指挥广西预行招抚虽不得其用但勿与协力亦不为无益矣取进止
论开孙村河劄子
利害明悉
臣为户部右曹兼领金仓二部任居天下财赋之半适当中外匮竭不继之时日夜忧惶常虑败事窃见左藏见缗一月出纳之数大抵皆五十余万畧无赢余其他金帛诸物虽小有羡数亦不足赖臣之愚怯常恐天灾流行水旱作沴西羌旅距边鄙绎骚河议失当赋役横起三事有一大计不支虽使桑羊刘晏复生计无从出矣而况于臣之驽下乎今者幸赖二圣慈仁恭俭天地垂贶诸道秋稼稍复成熟虽京西陜西灾旱相接而一方之患未为深忧羌人困穷旋闻欵塞惟有黄河西流议复故道事之经岁役兵二万人蓄聚梢椿等物三千余万方河朔灾伤困弊之余兴必不可成之功吏民窃叹劳苦已甚而莫大之役尚在来岁天启圣意灼知民心特召河北转运司官吏访以得失近闻回河大议已寝不行臣平日过忧顿然释去然尚闻议者固执开河分水之策虽权罢大役而兵工小役竟未肯休如此则河北来年之忧亦与今年何异今者小吴决口入地已深而孙村所开丈尺有限不独不能回河亦必不能分水况黄河之性急则通流缓则淤淀既无东西皆急之势安有两河并行之理哉纵使两河并行不免各立隄防其为费耗又倍今日矣臣闻自古圣人不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故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朝廷举动义当如此今议河失当知其害人中道而复本何所愧虽使天下知之亦足以明二圣忧民之深为之改过不吝今乃顾惜前议未肯旷然更张果于遂非难于迁善臣实为朝廷惜之然臣闻议者初建开河分水之策其说有三其一曰御河堙灭失馈运之利其二曰恩冀已北涨水为害公私损耗其三曰河徙无常万一自北界入海边防失备凡其所以荧惑圣聪沮难公议皆以三说借口夫河决西流势如建瓴引之复东势如登屋虽使三说可信亦莫如之何矣况此三说皆未必然臣请得具言之昔大河在东御河自懐卫经北京渐歴边郡馈运既便商贾通行今河既西流御河堙灭失此大利谁则不知天实使然人力何及然议者能复澶渊故道则御河有可复之理今河自小吴北行占压御河故地虽使如议者之意自北京以南折而东行则御河堙灭已一二百里亦无由复见矣此御河之说不足听一也河之所行利害相半夏潦涨溢浸败秋田濵河数十里为之破税此其害也涨水既去淤厚累尺粟麦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寄居丘冡以避淫潦民习其事不甚告劳此其利也今河水在西势亦如此逺为隄防不与之争正得汉贾逊治河之意比之故道歳省兵夫稍芟其数甚广而故道已退之地桑麻千里赋税完复为利不赀安用逆天地之性移西流之忧为东流之患哉此恩冀以北涨水为害之说不足听二也河昔在东自河以西郡县与敌接境无山河之限边臣建为塘水以捍戎马之冲今河既西行则西山一带戎马可行之地已无几矣其为边防之利不言可知然议者尚恐河复北徙则海口出敌界中造舟为梁便于南牧臣闻塞外诸河自北南注以入于海盖地形北髙河无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势无徙移臣虽非目见而习北方之事者为臣言之大畧如此可以遣使按视图画而知此河入敌界边防失备之说不足听三也臣愿以此三说质之议者则开河分水之说诚不足复为矣又臣访闻今嵗四五月间河上役兵劳苦无告尝有数百人持板筑之械访求都水使者意极不善赖防逻之卒拥拒而散盛夏苦役病死者相继使者恐朝廷知之皆于垂死放归本郡毙于道路者不知其数若今冬放冻来嵗春暖复调就役则意外之患复当如前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不罢此役哉今建议之臣耻于不效而坚持之于上小臣急于利禄不顾可否随而和之于下上下胶固以罔朝廷其间正言不避权要才一二人耳然事非本职亦不敢尽言臣以户部休戚计在此河若复缄黙谁当言者惟断自圣心尽罢其议则天下不胜幸甚取进止
再论回河劄子
子由所论回河已而一一皆验
臣顷闻朝廷议罢回河来年当用役兵开河分水臣以为天下财赋匮竭河朔灾伤之后民力未复未堪此役辄奏言不便既而采察众议闻河北转运使谢卿材到阙倡言扵朝曰黄河自小吴决口乗髙注下水势奔快上流隄防无复决怒之患而下流湍驶行于地中日益深浚朝廷若以河事付臣臣请不役一夫不费一金十年之间保无河患大臣以其异已罢归本任而使王孝先俞瑾张景先三人重画回河之计三人利在回河虽言其便而亦知其难成故扵议状之末复言若将来河势变移乞免修河官吏责罚都下汹汹传笑以为口实盖回河之非断可知矣然近日复闻内批降付三省如云若河流不复故道终为河朔之患外廷疎逺不知此说信否然众心忧惧深恐羣臣由此观望不敢正言得失臣职在财赋忧责至深不敢畏避诛戮愿毕陈其说方今回河之策中外讲之熟矣虽大臣固执亦心知其非无以借口矣独有边防一说事系安危可以竦动上下伸其曲说陛下深居九重羣言不得尽达是以迟迟不决耳昔真宗皇帝亲征澶渊拒破契丹因其败亡与结欢好自是以来河朔不见兵革几百年矣陛下试思之此岂独黄河之功哉昔石晋之败黄河非不在东而祥符以来非独河南无冦忧河北亦自无兵患由此观之交接契丹顾徳政何如耳未闻逆天地之性引趋下之河升积髙之地兴莫大之役冀不可成之功以为设险之计者也昔李垂孙民等号知河事尝建言乞导河西行复禹旧迹以为河水自西山北流东赴海口河北诸州尽在河南平日契丹之忧遂可无虑今者天祚中国不因人力河自西行正合昔人之策自今以往北岸决溢渐及敌境虽使异日河复北徙则敌地日蹙吾土日纾其为忧患正在契丹耳而大臣过计以为中国之惧遂欲罄竭民力导河东流其为契丹谋则多为朝廷虑则疎矣议者或谓河入敌境彼或造舟为梁长驱南牧非国之利臣闻契丹长技在鞍马舟楫之利固非所能且跨河系桥当先两岸进筑马头及伐木为船其功不细契丹物力寡弱势必不能就使能之今两界修筑城栅比旧小增辄移文诘问必毁而后已岂有坐视大役而不能出力止之乎假设虏中遂成桥黄河上流尽在吾地若防河州郡多作战舰养兵聚粮顺流而下则长艘巨缆可以一炬而尽形格势禁彼将自止矣臣窃怪元老大臣久更事任而力陈此说意其谋已出口重于改过而假此不测之忧以取必于朝廷耳不然岂肯于天下困弊河朔灾伤之后兴数十万夫费数千万物料而为万无一成之功哉夫大役既兴势不中止预约功料有少无多官不独办必行科配官出其一民出数倍公私费耗必有不可胜言者矣茍民力穷竭事变之出不可复知饥饿相逼必为盗贼昔秦筑长城以备胡城既成而民叛今欲回大河以设险臣恐河不可回而民劳变生其计又出秦下异日虽欲悔之不可得也陛下数年以来休养民力如恐伤之今河以安流契丹无变而强生疮痏以扰之非计之得也故臣愿陛下断之于心罢此夫役留神察之自河决小吴于今九年不为不久矣然敌恭顺与事祖宗无异陛下诚重违大臣姑复以三年观之事乆情见大臣之言与天下公议可以坐而察也臣不胜区区忧国之诚干犯斧钺死无所避取进止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