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钞 - 第 52 页/共 73 页

乐论   论乐之防非是而文情嫋娜百折无限烟波   礼之始作也难而易行既行也易而难乆天下未知君之为君父之为父兄之为兄而圣人为之君父兄天下未有以异其君父兄而圣人为之拜起坐立天下未肯靡然以从我拜起坐立而圣人身先之以耻呜呼其亦难矣天下恶夫死也乆矣圣人招之曰来吾生尔既而其法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视其向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则宜何从故当其时虽难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视君父兄如头足之不待别白而后识视拜起坐立如寝食之不待告语而后从事虽然百人从之一人不从则其势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无礼而死而见其今之无礼而不至乎死也则曰圣人欺我故当其时虽易而难乆呜呼圣人之所恃以胜天下之劳逸者独有死生之説耳死生之説不信于天下则劳逸之説将出而胜之劳逸之説胜则圣人之权去矣酒有鸩肉有堇然后人不敢饮食药可以生死然后人不以苦口为讳去其鸩撤其堇则酒肉之权固胜于药圣人之始作礼也其亦逆知其势之将必如此也曰告人以诚而后人信之幸今之时吾之所以告人者其理诚然而其事亦然故人以为信吾知其理而天下之人知其事事有不必然者则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此告语之所不及也告语之所不及必有以隂驱而潜率之于是观之天地之间得其至神之机而窃之以为乐雨吾见其所以湿万物也日吾见其所以燥万物也风吾见其所以动万物也隐隐谹谹而谓之雷者彼何用也隂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雨之所不能湿日之所不能燥风之所不能动雷一震焉而凝者散蹙者遂曰雨者曰日者曰风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用莫神于声故圣人因声以为乐为之君臣父子兄弟者礼也礼之所不及而乐及焉正声入乎耳而人皆有事君事父事兄之心则礼者固吾心之所有也而圣人之説又何从而不信乎   苏氏父子兄弟于经术甚疎故论六经处大都渺茫不根特其行文纵横往往空中布景絶处逢生令人有凌云御风之态   诗论   説诗处愈支而文自澎漾可观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于主而愤憾怨怒有不顾其死于是礼之权又穷礼之法曰好色不可为也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不可以有怨于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岂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无思和易而优柔以从事如此则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敺诸其中是非不平之气攻诸其外炎炎而生不顾利害趋死而后己噫礼之权止于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则人不敢触死以违吾法今也人之好色与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发于中以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处其身则死生之机固已去矣死生之机去则礼为无权区区举无权之礼以强人之所不能则乱益甚而礼益败今吾告人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彼将遂从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将不能也彼既已不能纯用吾法将遂大弃而不顾吾法既已大弃而不顾则人之好色与怨其君父兄之心将遂荡然无所隔限而易内窃妻之变与弑其君父兄之祸必反公行于天下圣人忧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于淫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于叛患生于责人太详好色之不絶而怨之不禁则彼将反不至于乱故圣人之道严于礼而通于诗礼曰必无好色必无怨而君父兄诗曰好色而不至于淫怨而君父兄而无至于叛严以待天下之贤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吾观国风婉娈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于淫者也小雅悲伤诟讟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于叛者也故天下观之曰圣人固许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许我以好色不淫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则彼虽以虐遇我我明讥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则吾之怨亦得当焉不叛可也夫背圣人之法而自弃于淫叛之地者非断不能也断之始生于不胜人不自胜其忿然后忍弃其身故诗之敎不使人之情至于不胜也夫桥之所以为安于舟者以有桥而言也水潦大至桥必解而舟不至于必败故舟者所以济桥之所不及也吁礼之权穷于易达而有易焉穷于后世之不信而有乐焉穷于彊人而有诗焉吁圣人之虑事也盖详   书论   此篇识见好而行文法度亦胜   风俗之变圣人为之也圣人因风俗之权而用其权圣人之权用于当世而风俗之变益甚以至于不可复反幸而又有圣人焉承其后而维之则天下可以复治不幸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已矣昔者吾尝欲观古之变而不可得也于诗见商与周焉而不详及今观书然后见尧舜之时与三代之相变如此之亟也自尧而至于商其变也皆得圣人而承之故无忧至于周而天下之变穷矣忠之变而入于质质之变而入于文其势便也及夫文之变而又欲反之于忠也是犹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人之喜文而恶质与忠也犹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髙也彼其始未尝文焉故忠质而不辞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复茹其菽哉呜呼其后无圣人其变穷而无所复入则已矣周之后而无王焉固也其始之制其风俗也固不容为其后者计也而又适不值乎圣人固也后之无王者也当尧之时举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尧之天下而又授之禹方尧之未授天下于舜也天下未尝闻有如此之事也度其当时之民莫不以为大怪也然而舜与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为之累数十世者未尝与其民道其所以当得天下之故也又未尝悦之以利而开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为天下之民以我为当在此位也则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誉已以固之也汤之伐桀也嚣嚣然数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既又惧天下之民不巳悦也则又嚣嚣然以言柔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如曰我如是而为尔之君尔可以许我焉耳吁亦既薄矣至于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显功既已受命而死其大业不克终今我奉承其志举兵而东伐而东国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纣之兵倒戈以纳我吁又甚矣如曰吾家之当为天子乆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摄位三年而无一言以自解周公为之纷纷乎急于自疏其非簒也夫固由风俗之变而后用其权权用而风俗成吾安坐而镇之夫孰知风俗之变而不复反也   春秋论   此文自谢枋得氏录之以为名笔而世之学者遂相传以为千年絶论予窃谓老苏于论六经处竝以强词轧正理故往往支离旁斥特其行文嫋娜百折似属烟波耳   赏罚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惩以劝道之所在则圣人以其权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荣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权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絶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赏罚加焉则夫子固曰我可以赏罚人矣赏罚人者天子诸侯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诸侯大夫僣天子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已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位之权得以赏罚而道之权不过于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为有位者之事则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僣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谁不曰道在我则是道者位之贼也曰夫子岂诚赏罚之耶徒曰赏罚之耳庸何伤曰我非君也非吏也执涂之人而告之曰某为善某为恶可也继之曰某为善吾赏之某为恶吾诛之则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赏罚何以异此然则何足以为夫子何足以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书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赏罚之权不以自与也曰此鲁之书也鲁作之也有善而赏之曰鲁赏之也有恶而罚之曰鲁罚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系易谓之系辞言孝谓之孝经皆自名之则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鲁之所以名史而夫子托焉则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鲁史之名则赏罚之权固在鲁矣春秋之赏罚自鲁而及于犬下天子之权也鲁之赏罚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权与之何也曰天子之权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与鲁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当在成王成王幼周公以为天下不可以无赏罚故不得已而摄天子之位以赏罚天下以存周室周之东迁也天子之权当在平王平王昏乱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无赏罚而鲁周公之国也居鲁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权与之也然则假天子之权宜如何曰如齐桓晋文可也夫子欲鲁如齐桓晋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权与齐晋者何也齐桓晋文阳为尊周而实欲富强其国故夫子与其事而不与其心周公心存王室虽其子孙不能继而夫子思周公而许其假天子之权以赏罚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然后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与齐晋而与鲁也夫子亦知鲁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顾其心以为今之天下无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权与其子孙所以见思周公之意也吾观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详内而畧外此其意欲鲁法周公之所为且先自治而后治人也明矣夫子叹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则沐浴而请讨然则天子之权夫子固明以与鲁也子贡之徒不达夫子之意续经而书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书而夫子独书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岂私一孔丘哉呜呼夫子以为鲁国之书而子贡之徒以为孔氏之书也欤迁固之史有是非而无赏罚彼亦史臣之体宜尔也后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权天下有君则春秋不当作天下无君则天子之权吾不知其谁与天下之人乌有如周公之后之可与者与之而不得其人则乱不与人而自与则僣不与人不自与而无所与则散呜呼后之春秋乱耶僣耶散耶   荆川曰只是一事问答纒聨到防   愚谓孔子非思周公而与鲁以天子之权盖当是时诸侯之国竝各有史孔子鲁大夫也故得以遍观鲁之史因其编年纪事之文而系之以赏罚功罪之权以补王政之缺垂敎万世耳使孔子而晋大夫谓晋之乘可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十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十一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钞五   史论序   老泉史论三篇颇得史家之髓故竝存之三篇当合看   史之难其人乆矣魏晋宋齐梁隋间观其文则亦固当然也所可怪者唐三百年文章非三代两汉无敌史之才宜有如丘明迁固辈而卒无一人可与范晔陈夀比肩巢子之书世称其详且博然多俚辞俳状使之纪事将复甚乎其尝所讥诮者唯子餗例为差愈吁其难而然哉夫知其难故思之深思之深故有得因作史论三篇   史论上   经史竝言是对客论主   史何为而作乎其有忧也何忧乎忧小人也何由知之以其名知之楚之史曰梼杌梼杌四凶之一也君子不待褒而劝不待贬而惩然则史之所惩劝者独小人耳仲尼之志大故其忧愈大忧愈大故其作愈大是以因史修经卒之论其效者必曰乱臣贼子惧由是知史与经皆忧小人而作其义一也其义一其体二故曰史焉曰经焉大凡文之用四事以实之辞以章之道以通之法以捡之此经史所兼而有之者也虽然经以道法胜史以事辞胜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非一代之实录史非万世之常法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夫易礼乐诗书言圣人之道与法详矣然弗验之行事仲尼惧后世以是为圣人之私言故因赴告防书以修春秋旌善而惩恶此经之道也犹惧后世以为己之臆断故本周礼以为凡此经之法也至于事则举其畧辞则务于简吾故曰经以道法胜史则不然事既曲详辞亦夸耀所谓褒贬论賛之外无几吾故曰史以事辞胜使后人不知史而观经则所褒莫见其善状所贬弗闻其恶实吾故曰经不得史无以证其褒贬使后人不通经而专史则称讃不知所法惩劝不知所沮吾故曰史不得经无以酌其轻重经或从伪赴而书或隐讳而不书若此者众皆适于敎而已吾故曰经非一代之实录史之一纪一世家一传其间美恶得失固不可以一二数则其论賛数十百言之中安能事为之贬褒使天下之人动有所法如春秋哉吾故曰史非万世之常法夫规矩凖绳所以制器器所待而正者也然而不得器则规无所效其圆矩无所用其方凖无所施其平绳无所措其直史待经而正不得史则经晦吾故曰体不相沿而用实相资焉噫一规一矩一凖一绳足以制万器后之人其务希迁固实录可也愼无若王通陆长源辈嚣嚣然冗且僣则善矣   史论中   分段议论体古人读史刻画如此   迁固史虽以事辞胜然亦兼道与法而有之故时得仲尼遗意焉吾今择其书有不可以文晓而可以意达者四悉显白之其一曰隐而彰其二曰直而寛其三曰简而明其四曰微而切迁之传亷颇也议捄阏与之失不载焉见之赵奢传传郦食其也谋挠楚权之谬不载焉见之留侯传固之传周勃也汗出洽背之耻不载焉见之王陵传传董仲舒也议和亲之疏不载焉见之匈奴传夫颇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过一者也苟列一以疵十后之庸人必曰智如亷颇辩如郦食其忠如周勃贤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赎一过则将苦其难而怠矣是故本传晦之而他传发之则其与善也不亦隐而彰乎迁论苏秦称其智过人不使独防恶声论北宫伯子多其爱人长者固賛张汤与其推贤扬善賛酷吏人有所褒不独暴其恶夫秦伯子汤酷吏皆过十而功一者也茍举十以废一后之凶人必曰苏秦北宫伯子张汤酷吏虽有善不录矣吾复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坚其肆恶之志者也故于传详之于论于賛复明之则其惩恶也不亦直而寛乎迁表十二诸侯首鲁讫吴实十三国而越不与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载国十三何也不数吴也皆诸侯耳独不数吴何也用夷礼也不数而载之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国也春秋书哀七年公防吴于鄫书十二年公防吴于槖臯书十三年公防晋侯及吴子于黄池此其所以虽不数而犹获载也若越区区于南夷豺狼狐貍之与居不与中国防盟以观蕐风而用夷俗之名以赴故君子卽其自称以罪之春秋书定五年于越入吴书十四年于越败吴于防李书哀十三年于越入吴此春秋所以夷狄畜之也茍迁举而措之诸侯之末则西戎猃狁亦或庻乎其间是以絶而弃之将使后之人君观之曰不知中国礼乐虽勾践之贤犹不免乎絶与弃则其贱夷也不亦简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书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则加其姓而首目之曰号谥姓名此异姓列侯之例也诸侯王其目止号谥岂以其尊故不曰名之耶不曰名之而实名之岂以不名则不着耶此同姓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爲二上则曰号谥名名之而曰名之杀一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则曰号谥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异姓之例何哉察其故盖元始之间王莽僞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亲亲而封之者也宗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封之故从异姓例亦示天子不能有其同姓也将使后之人君观之曰权之归于臣虽同姓不能有名器诚不可假人矣则其防僣也不亦微而切乎噫隐而彰则后人乐得为善之利直而寛则后人知有悔过之渐简而明则人君知中国礼义之为贵微而切则人君知彊臣专制之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为春秋继而使后之史无及焉者以是夫   史论下   评隲诸家如酷吏断狱   或问予之论史钓抉仲尼迁固潜法隠义善矣仲尼则非吾所可评吾惟意迁固非圣人其能如仲尼无一可指之失乎曰迁喜杂说不顾道所可否固贵谀伪贱死义大者此旣陈议矣又欲寸量铢称以摘其失则烦不可举今姑告尔其尤大彰明者焉迁之辞淳健简直足称一家而乃裂取六经传记杂于其间以破碎汩乱其体五帝三代纪多尚书之文齐鲁晋楚宋卫陈郑吴越世家多左传国语之文孔子世家仲尼弟子传多论语之文夫尚书左传国语论语之文非不善也杂之则不善也今夫绣绘锦縠衣服之穷美者也尺寸而割之错而纫之以爲服则绨缯之不若迁之书无乃类是乎其自序曰谈为太史公又曰太史公遭李陵之祸是与父无异称也先儒反谓固没彪之名不若迁让美于谈吾不知迁于纪于表于书于世家于列传所谓太史公者果其父耶抑其身耶此迁之失也固賛汉自创业至麟趾之间袭蹈迁论以足其书者过半且褒贤贬不肖诚巳意也尽巳意而巳今又剽他人之言以足之彼旣言矣申言之何益及其传迁杨雄皆取其自叙屑屑然曲记其世系固于他载岂若是之备哉彼迁雄自序可也已因之非也此固之失也或曰迁固之失旣尔迁固之后为史者多矣范晔陈寿实巨擘焉然亦有失乎曰乌免哉晔之史之传若酷吏宦者列女独行多失其人间尤甚者董宣以忠毅槩之酷吏郑众吕强以防明直谅槩之宦者蔡琰以忍耻妻胡槩之列女李善王忳以深仁厚义槩之独行与夫前书张汤不载于酷吏史记姚杜仇赵之徒不载于游侠远矣又其是非颇与圣人异论窦武何进则戒以宋襄之违天论西域则惜张骞班勇之遗佛书是欲将相茍免以爲顺天乎中国叛圣人以奉戎神乎此晔之失也寿之志三国也纪魏而传吴蜀夫三国鼎立称帝魏之不能有吴蜀犹吴蜀之不能有魏也寿独以帝当魏而以臣视吴蜀吴蜀于魏何有而然哉此寿之失也噫固讥迁失而固亦未为得晔讥固失而晔益甚至寿复尔史之才诚难矣后之史宜以是为监无徒讥之也   谏上【贤君不时有忠臣不时得故作谏论】   进谏 千古絶调荆川谓此等文字摹荀卿良是   古今论谏常与讽而少直其説盖出于仲尼吾以为讽直一也顾用之之术何如耳伍举进隐语楚王淫益甚茅焦解衣危论秦帝立悟讽固不可尽与直亦未易少之吾故曰顾用之之术何如耳然则仲尼之説非乎曰仲尼之説纯乎经者也吾之説参乎权而归乎经者也如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为桀纣者吾百谏而百听矣况虚已者乎不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若尧舜者吾百谏而百不听矣况逆忠者乎然则奚术而可曰机智勇辨如古游説之士而已夫游説之士以机智勇辨济其诈吾欲谏者以机智勇辨济其忠请备论其效周衰游説炽于列国自是世有其人吾独怪夫谏而从者百一説而从者十九谏而死者皆是説而死者未尝闻然而抵触忌讳説或甚于谏由是知不必乎讽谏而必乎术也説之术可为谏法者五理谕之势禁之利诱之激怒之隐讽之之谓也触龙以赵后爱女贤于爱子未旋踵而长安君出质甘罗以杜邮之死诘张唐而相燕之行有日赵卒以两贤王之意语燕而立归武臣此理而谕之也子贡以内忧敎田常而齐不得伐鲁武公以麋鹿胁顷襄而楚不敢图周鲁连以烹醢惧垣衍而魏不果帝秦此势而禁之也田生以万户侯啓张卿而刘泽封朱建以富贵饵闳孺而辟阳赦邹阳以爱幸悦长君而梁王释此利而诱之也苏秦以牛后羞韩而惠王按劒太息范睢以无王耻秦而昭王长跪请敎郦生以助秦凌汉而沛公辍洗听计此激而怒之也苏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缴感襄王蒯通以娶妇悟齐相此隐而讽之也五者相倾险诐之论虽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则理而谕之主虽昏必悟势而禁之主虽骄必惧利而诱之主虽怠必奋激而怒之主虽懦必立隐而讽之主虽暴必容悟则明惧则恭奋则勤立则勇容则寛致君之道尽于此矣吾观昔之臣言必从理必济莫若唐魏郑公其初实学纵横之説此所谓得其术者欤噫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无苏秦张仪之术也苏秦张仪不免为游説无龙逄比干之心也是以龙逄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以为谏法   谏下   劝谏 行文亦自痛快   夫臣能谏不能使君必纳谏非真能諌之臣君能纳谏不能使臣必谏非真能纳谏之君欲君必纳乎向之论僃矣欲臣必谏乎吾其言之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触神忤雷霆亦明矣圣人知其然故立赏以劝之传曰兴王赏谏臣是也犹惧其选耎阿谀使一日不得闻其过故制刑以威之书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风丧心未有避赏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谏哉赏与刑不设则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触神忤雷霆哉自非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谁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尽得性忠义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与之临乎渊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谓之勇不然为怯彼勇者耻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与怯者则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与千金不然则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犹未能也须臾顾见猛虎暴然向逼则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庄矣然则人岂有勇怯哉要在以势驱之耳君之难犯犹渊谷之难越也所谓性忠义不悦赏不畏罪者勇者也故无不谏焉悦赏者勇怯半者也故赏而后谏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后諌焉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赏为千金以刑为猛虎使其前有所趋后有所避其势不得不极言规失此三代所以兴也末世不然迁其赏于不谏迁其刑于谏宜乎臣之噤口卷舌而乱亡随之也间或贤君欲闻其过亦不过赏之而已呜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渊谷乎此无他墨刑之废耳三代之后如霍光诛昌邑不谏之臣者不亦鲜哉今之谏赏时或有之不谏之刑缺然无矣茍增其所有有其所无则谀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诚如是欲闻谠言而不获吾不信也   明论   此是老泉本色学问宋迂斋谓其意脉自战国防来良是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虑有所及有所不及圣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贤人以其所及而济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丧其所及故圣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贤人之治天下也以时既不能常又不能时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后可以常以其所及济其所不及而后可以时常也者无治而不治者也时也者无乱而不治者也日月经乎中天大可以被四国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无用此区区小明也故天下视日月之光俨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于今而未常可以一日无焉天下尝有言曰叛父母防神明则雷霆下击之雷霆固不能为天下尽击此等辈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时而不测也使雷霆日轰轰焉绕天下以求夫叛父母防神明之人而击之则其人未必能尽而雷霆之威无乃亵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圣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独爱夫贤者之用其心约而成功博也吾独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劳而功不成也是无他也专于其所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精兼于其所不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将曰是惟无及及则精矣不然吾恐奸雄之窃笑也齐威王即位大乱三载威王一奋而诸侯震惧二十年是何修何营耶夫齐国之贤者非独一即墨大夫明矣乱齐国者非独一阿大夫与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易知也从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约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举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歴数之至于九而不知其一不如举一之不可测也而况乎不至于九也   苏子之明明之小者也伯者之所操切也圣人之明则以无心而虚虚故能照照则能普万物而不蔽释氏之所谓寂生照庄子之所谓防宇定而天光发皆此意也   辨奸论   荆川尝论韩非子八奸篇谓是一面照妖镜余于老泉此论亦云   张文定公撰老苏先生墓表云嘉祐初王安石名始盛党友倾一时其命相制曰生民已来数人而巳造作语言至以为几于圣人欧阳修亦善之劝先生与之游而安石亦愿交于先生先生曰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天下患安石之母死士大夫皆吊先生独不往作辨奸一篇其文曰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踈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隂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昔者田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貎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貎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隂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巨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巻一百十二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钞六   论   喾妃论   辩   史记载帝喾元妃曰姜嫄次妃曰简狄简狄行浴见燕堕其卵取吞之因生契为商始祖姜源出野见巨人迹忻然践之因生稷为周始祖其祖商周信矣其妃之所以生者神竒妖滥不亦甚乎商周有天下七八百年是其享天之禄以能乆其社稷而其祖宗何如此之不祥也使圣人而有异于众庶也吾以为天地必将储隂阳之和积元气之英以生之又焉用此二不祥之物哉燕堕卵于前取而吞之简狄其丧心乎巨人之迹隐然在地走而避之且不暇忻然践之何姜源之不自爱也又谓行浴出野而遇之是以简狄姜源为滛泆无法度之甚者帝喾之妃稷契之母不如是也虽然史迁之意必以诗有天命鳦鸟防而生商厥初生民时惟姜源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惟后稷而言之吁此又迁求诗之过也毛公之传诗也以鳦鸟降为祀郊禖之候履帝武为从髙辛之行及郑之笺而后有吞践之事当毛之时未始有迁史也迁之说出于疑诗而郑之说又出于信迁矣故天下皆曰圣人非人人不可及也甚矣迁之以不祥诬圣人也夏之衰二龙戯于庭藏其漦至周而发之化为鼋以生褒姒以灭周使简狄而吞卵姜源而践迹则其生子当如褒姒以妖惑天下奈何其有稷契也或曰然则稷何以弃曰稷之生也无菑无害或者姜嫄疑而弃之乎郑庄公寤生惊姜氏姜氏恶之事固有然者也吾非恶夫异也恶夫迁之以不祥诬圣人也弃之而牛羊避迁之而飞鸟覆吾岂恶之哉楚子文之生也虎乳之吾固不恶夫异也   管仲论   通篇只罪管仲不能临没荐贤起起伏伏光景不穷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戎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叛管仲死竪刁易牙开方用桓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岁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则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竪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竪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顾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竪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呜呼仲以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桓公处几年矣亦知桓公之为人矣乎桓公声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相庆矣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桓公之手足耶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虽桓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于桓文文公之才不过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余威得为诸侯之盟主者百有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賔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是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鳅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諌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亾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有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审势论   宋以忠厚立国似失之弱而苏氏父子徃徃注议于此以矫当世看他回护转换救首救尾之妙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于千万年而不变使民之耳目纯于一而子孙有所守易以为治故三代圣人其后世逺者至七八百年夫岂惟其民之不防其功以至于是盖其子孙得其祖宗之法而为依据可以永乆夏之尚忠商之尚质周之尚文视天下之所宜尚而固执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终不朝文而暮质以自溃乱故圣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尚周之世盖有周公为之制礼而天下遂尚文后世有贾谊者说汉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说不果用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孙万世帝王之计不可不预定于此时然万世帝王之计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孙可以安坐而守其旧至于政弊然后变其小节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长逺而民不苟简今也考之于朝野之间以观国家之所尚者而愚犹有惑也何则天下之势有彊弱圣人审其势而应之以权势彊矣彊甚而不已则折势弱矣弱甚而不巳则屈圣人权之而使其甚不至于折与屈者威与惠也夫彊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惠防而下不以为德故处弱者利用威而处彊者利用惠乘彊之威以行惠则惠尊乘弱之惠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故威与惠者所以裁节天下彊弱之势也然而不知彊弱之势者有杀人之威而下不惧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防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审知天下之势而后可与言用威惠不先审知其势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末也故有彊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于折与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将欲饮药饵石以养其生必先审观其性之为隂其性之为阳而投之以药石药石之阳而投之以隂药石之隂而投之以阳故隂不至于涸而阳不至于亢苟不能先审观己之为隂与己之为阳而以隂攻隂以阳攻阳则隂者固死于隂而阳者固死于阳不可救也是以善养身者先审其隂阳而善制天下者先审其彊弱以为之谋昔者周有天下诸侯大盛当其盛时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过千里其势为弱秦有天下散为郡县聚为京师守令无大权柄伸缩进退无不在我其势为彊然方其成康在上诸侯无小大莫不臣伏弱之势未见于外及其后世失德而诸侯禽奔兽遯各固其国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区区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彊国是谓以弱政济弱势故周之天下卒毙于弱秦自孝公其势固已骎骎焉日趋于彊大及其子孙已并天下而亦不悟专任法制以斩挞平民是谓以彊政济彊势故秦之天下卒毙于彊周拘于惠而不知权秦勇于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审天下之势也吾宋制治有县令有郡守有转运使以大系小丝牵绳聮总合于上虽其地在万里外方数千里拥兵百万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间三尺竖子驰传捧诏召而归之京师则解印趋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势秦之所恃以彊之势也势彊矣然天下之病常病于弱噫有可彊之势如秦而反陷于弱者何也习于惠而怯于威也惠太甚而威不胜也夫其所以习于惠而惠太甚者赏数而加于无功也怯于威而威不胜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赏与刑与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实着于外焉何谓弱之实曰官吏旷惰职废不举而败官之罚不加严也多赎数赦不问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骄狂负力幸赏而维持姑息之恩不敢节也将帅覆军匹马不返而败军之责不加重也羌胡彊盛凌压中国而邀金缯增币帛之耻不为怒也若此类者太弱之实也乆而不治则又将有大于此而遂浸微浸消释然而溃以至于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为弱在于政不在于势是谓以弱政败彊势今夫一舆薪之火众人之所惮而不敢犯者也举而投之河则何热之能为是以负彊秦之势而溺于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彊焉者以此也虽然政之弱非若势弱之难治也借如弱周之势必变易其诸侯而后彊可能也天下之诸侯固未易变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则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齐古之彊国也而威王又齐之贤王也当其卽位委政不治诸侯竝侵而人不知其国之为彊国也一旦发怒裂万家封卽墨大夫召烹阿大夫与常誉阿大夫者而发兵击赵魏赵魏尽走请和而齐国人人震惧不敢餙非者彼诚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济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借郡县之势言脱于口而四方响应其所以用威之资固以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为焉有为而不可者今诚能一留意于用威一赏罚一号令一举动无不一切出于威严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断而不牵众人之是非用不测之刑用不测之赏而使天下之人视之如风雨雷电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从发而不可逃遁朝廷如此然后平民益务捡愼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惧刑法之及其身而敛其手足不敢辄犯法此之谓彊政政彊矣为之数年而天下之势可以复彊愚故曰乘弱之惠以养威则威发而天下震栗然则以当今之势求所谓万世为帝王而其大体卒不可革易者其尚威而已矣或曰当今之势事诚无便于尚威者然孰知夫万世之间其政之不变而必日威耶愚应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为君也一日而无威是无君也乆而政弊变其小节而参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举而弃之过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德不任刑任刑霸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谓知理者也夫汤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纣之暴出民于炮烙斩刖之地苟又遂多杀人多刑人以为治则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于礼义彼汤则不然桀之恶固无以异纣然其刑不若纣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其风淫惰不事法度书曰有众率怠弗协而又诸侯昆吾氏首为乱于是诛锄其强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纷乱故记曰商人先罚而后赏至于桓文之事则又非皆任刑也柦公用管仲管仲之书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长者其佐狐赵先魏皆不说以刑法其治亦未尝以刑为本而号亦为霸而谓汤非王而文非霸也得乎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德不必王各观其势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则今之势何为不可用刑用刑何为不曰王道彼不先审天下之势而欲应天下之务难矣   王遵岩曰老泉此论于宋煞是对病之药惜乎当时之不能用也   审敌论   揣料匃奴胁制中国之状极尽事理非当时熟覩而经筭者安能道此   中国内也四夷外也忧在内者本也忧在外者末也夫天下无内忧必有外惧本旣固矣盍释其末以息肩乎曰未也古者夷狄忧在外今者夷狄忧在内释其末可也而愚不识方今夷狄之忧爲末也古者夷狄之势大弱则臣小弱则遁大盛则侵小盛则掠吾兵良而食足将贤而士勇则患不在中原如是而曰外忧可也今之蛮夷姑无望其臣与遁求其志止于侵掠而不可得也北人骄恣为日乆矣岁邀金缯以数十万计昔者幸吾有西羌之变出不逊语以撼中国天子不忍使邉民重困于锋镝是以敌日益骄而贿日益增迨今凡数十百万而犹慊然未满其欲视中国如外府然则其势又何止数十百万也夫贿益多则赋敛不得不重赋敛重则民不得不残故虽名为息民而其实爱其死而残其生也名为外忧而其实忧在内也外忧之不去圣人犹且耻之内忧而不为之计愚不知天下之所以乆安而无变也古者匈奴之彊不过冒顿当暴秦刻剥刘项战夺之后中国溘然矣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践中原如决大河溃蚁壤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寸之地何则中原之彊固皆百倍于匃奴虽积衰新造而犹足以制之也五代之际中原无君晋瑭苟一时之利以子行事匃奴割幽燕之地以资其彊大孺子继立大臣外叛匃奴扫境来宼兵不血刃而京师不守天下被其祸匈奴自是始有轻中原之心以为可得而取矣及吾宋景德中大举来寇章圣皇帝一战而却之遂与之盟以和夫人之情胜则狃狃则败败则惩惩则胜匃奴狃石晋之胜而有景德之败惩景德之败而愚未知其所胜甚可惧也虽然数十年之间能以无大变者何也匃奴之谋必曰我百战而胜人人虽屈而我亦劳驰一介入中国以形凌之以势邀之岁得金钱数十百万如此数十岁我益数百千万而中国损数百千万吾日以富中国日以贫然后足以有为也天生北狄尝自谓天之骄子其见利而争者彼之常也今则不然邉境之上岂无可乘之衅使之来宼大足以夺一郡小亦足以杀掠数千人而彼不以动其心者此其志非小也将以蓄其锐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故不忍以小利而败其远谋古人有言曰为虺弗摧为虵奈何匃奴之势日长炎炎今也柔而养之以冀其卒无大变其亦惑矣且今中国之所以竭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犹恐恐焉惧一物之不称其意者非谓中国之力不足以支其怒耶然以愚度之当今中国虽敝万无有如石晋可乘之势者匃奴之力虽足以犯邉然今十数年间吾可以必无犯邉之忧何也非畏吾也其志不止犯邉也其志不止犯邉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为则其心惟恐吾之一旦絶其好以失吾之厚赂也然而骄傲不肯少屈者何也其意曰邀之而后固也鸷鸟将击必匿其形昔者冒顿欲以攻汉汉使至辄匿其壮士健马故兵法曰辞卑者进也辞彊者退也今匈奴之君臣莫不张形势以夸我此其志不欲战明矣阖闾之入楚也因唐蔡勾践之入吴也因齐晋匈奴诚欲与吾战耶曩者陜西有元昊之叛河朔有王则之变岭南有智髙之乱此亦可乘之势矣然终以不动则其志之不欲战又明矣吁彼不欲战而我遂不与战则彼旣得其志矣兵法曰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废其所不能于敌反是今无乃与此异乎且匈奴之力旣未足以伸其所大欲而夺一郡杀掠数千人之利彼又不以动其心则我勿赂而已勿赂而彼以爲辞则对曰尔何功于吾岁欲吾赂吾有战而已赂不可得也虽然天下之人必曰此愚人之计也天下孰不知赂之为害而勿赂之爲利顾势不可耳愚以为不然当今边塞之势如汉七国之势昔者髙祖急于灭项籍故举数千里之地以王诸将项籍死天下定而诸将之地因遂不可削当是时非刘氏而王者八国髙祖惧其且为变故大封吴楚齐赵同姓之国以制之旣而信越布绾皆诛死而吴楚齐赵之彊反无以制当是时诸侯王虽名为臣而其实莫不有帝制之心胶东胶西济南又从而和之于是擅爵人赦死罪戴黄屋刺客公行匕首交于京师罪至彰也势至逼也然当时之人犹且徜徉容与若不足虑月不圗岁朝不计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无大变以及于孝景之世有谋臣曰鼂错始议削诸侯地以损其权天下皆曰诸侯必且反错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则反疾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吾惧其不及今反也天下皆曰鼂错愚吁七国之祸期于不免与其发于远而祸大不若发于近而祸小以小祸易大祸虽三尺童子皆知其当然而其所以不与错者彼皆不知其势将有远祸与知其势将有远祸而度巳不及见谓可以寄之后人以苟免吾身者也然则错为一身谋则愚而为天下谋则智人君又安可舍天下之谋而用一身之谋哉今者匈奴之彊不减于七国而天下之人又用当时之议因循维持以至于今方且以为无事而愚以为天下之大计不如勿赂勿赂则变疾而祸小赂之则变迟而祸大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乐其迟也不若乐其小天下之势如坐敝船之中骎骎乎将入于深渊不及其尚浅也舎之而求所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圣人除患于未萌然后能转祸而为福今也不幸养之以至此而近忧小患又惮而不决则是远忧大患终不可去也赤壁之战惟周瑜吕防知其胜伐吴之役惟羊祜张蕐以为是然则宏远深切之谋固不能合庸人之意此鼂错所以为愚也虽然错之谋犹有遗憾何者错知七国必反而不为备反之计山东变起而关内骚动今者匈奴之祸又不若七国之难制七国反中原半为敌国匈奴叛中国以全制其后此又易为谋也然则谋之奈何曰匈奴之计不过三一曰声二曰形三曰实匈奴谓中国怯乆矣以吾为终不敢与之抗且其心尝欲固前好而得厚赂以养其力今也遽絶之彼必曰战而胜不如坐而得赂之为利也蕐人怯吾可以先声胁之彼将复赂我于是宣言于远近我将以某日围某所以某日攻某所如此谓之声命邉郡休士卒偃旗鼓寂然若不闻其声声旣不能动则彼之计将出于形除道翦棘多为疑兵以临吾城如此谓之形深沟固垒清野以待寂然若不见其形形又不能动则技止此矣将遂练兵秣马以出于实实而与之战破之易耳彼之计必先出于声与形而后出于实者出于声与形期我惧而以重赂请和也出于实不得已而与我战以幸一时之胜也夫勇者可以施之于怯不可以施之于智今夫呌呼跳踉以气先者世之所谓善鬬者也虽然蓄全力以待之则未始不胜彼呌呼者声也跳踉者形也无以待之则声与形者亦足以乘人于卒不然徒自弊其力于无用之地是以不能胜也韩许公节度宣武军李师古忌公严整使来告曰吾将假道伐滑公曰尔能越吾界为盗耶有以相待无为虚言滑帅告急公使谓曰吾在此公安无恐或告除道翦棘兵且至矣公曰兵来不除道也师古诈穷迁延以遁愚故曰彼计出于声与形而不能动则技止此矣与之战破之易耳方今匈奴之君有内难新立意其必易与隣国之难霸王之资也且天与不取将受其弊贾谊曰大国之王防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以病而赐罢当是之时而欲为安虽尧舜不能呜呼是七国之势也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十三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钞七   权书   权书序   人有言曰儒者不言兵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也则武王何用乎太公而牧野之战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又何用也权书兵书也而所以用仁济义之术也吾疾夫世之人不究本末而妄以我为孙武之徒也夫孙氏之言兵为常言也而我以此书为不得已而言之之书也故仁义不得已而后吾权书用焉然则权者仁义之穷而作也   按老泉此书皆孙吴之余智也余不欲删其文故并存之然学者于此参之以孙武十三篇则于兵事思过半矣   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