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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几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来集京师,从进士试,既得即去。间四年,又命来,选为溧阳尉,迎侍溧上。去尉二年,而故相郑公尹河南,奏为水陆运从事,试协律郎。亲拜其母于门内。母卒五年,而郑公以节领兴元军,奏为其军参谋,试大理评事。挈其妻行,之兴元,次于阌乡,暴疾卒,年六十四。买棺以敛,以二人舆归。酆、郢皆在江南。十月庚申,樊子合凡赠赙而葬之洛阳东其先人墓左,以馀财附其家而供祀。将葬,张籍曰:“先生揭德振华,于古有光,贤者故事有易名,况士哉?如曰‘贞曜先生’,则姓名字行有载,不待讲说而明。”皆曰:“然。”遂用之。
初,先生所与俱学同姓简,于世次为叔父,由给事中观察浙东,曰:“生,吾不能举;死,吾知恤其家。”铭曰:
於戏贞曜!维执不猗,维出不訾;维卒不施,以昌其诗。
○韩退之唐河中府法曹张君墓碣铭
有女奴抱婴儿来,致其主夫人之语曰:“妾,张圆之妻刘也。妾夫常语妾云:‘吾常获私于夫子。’且曰:‘夫子天下之名能文辞者,凡所言必传世行后。’今妾不幸,夫逢盗死途中,将以日月葬。妾重哀其生志不就,恐死遂沉泯,敢以其稚子汴见,先生将赐之铭,是其死不为辱,而名永长存,所以盖覆其遗胤子若孙。且死万一能有知,将不悼其不幸于土中矣。”又曰:“妾夫在岭南时,尝疾病,泣语曰:‘吾志非不如古人,吾才岂不如今人,而至于是,而死于是耶!尔若吾哀,必求夫子铭,是尔与吾不朽也。”’愈既哭吊辞,遂叙次其族世、名字、事始终而铭曰:
君字直之。祖讙,父孝新,皆为官汴、宋间。君尝读书,为文辞有气;有吏才,尝感激欲自奋拔,树功名以见世。初,举进士,再不第,因去,事宣武军节度使,得官至监察御史。坐事贬岭南,再迁至河中府法曹参军。摄虞乡令,有能名,进摄河东令,又有名,遂署河东从事。绛州阙刺史,摄绛州事,能闻朝廷。元和四年秋,有事适东方,既还,八月壬辰,死于汴城西双丘,年四十有七。明年二月日,葬河南偃师。妻彭城人,世有衣冠。祖好顺,泗州刺史。父泳,卒蕲州别驾。女四人,男一人,婴儿,汴也。是为铭。
○韩退之扶风郡夫人墓志铭
夫人姓卢氏,范阳人,亳州城父丞序之孙,吉州刺史彻之女。嫁扶风马氏,为司徒侍中庄武公之冢妇,少府监西平郡王赠工部尚书之夫人。
初,司徒与其配陈国夫人元氏惟宗庙之尊重,继序之不易,贤其子之才,求妇之可与齐者。内外亲咸曰:“卢某旧门,承守不失其初,其子女闻教训,有幽闲之德,为公子择妇,宜莫如卢氏。”媒者曰“然”,卜者曰“祥”。夫人适年若干,入门而媪御皆喜,既馈而公姑交贺。克受成福,母有多子。为妇为母,莫不法式。天资仁恕,左右媵侍常蒙假与颜色,人人莫不自在。杖婢使数未尝过二三,虽有不怿,未尝见声气。
元和五年,尚书薨,夫人哭泣成疾。后二年,亦薨。年四十有六。九年正月癸酉,祔于其夫之封。长子殿中丞继祖,孝友以类,葬有日,言曰:“吾父友,惟韩丈人视诸孤,其往乞铭。”以其状来,愈读曰:“尝闻乃公言然,吾宜铭。”铭曰:
阴幽坤从,维德之恒;出为辨强,乃匪妇能。淑哉夫人,夙有多誉;来嫔大家,不介母父。有事宾祭,酒食祗饬;协于尊章,畏我侍侧。及嗣内事,亦莫有施;齐其躬心,小大顺之。夫先其归,其室有丘;合葬有铭,壶彝是攸。
○韩退之河南府法曹参军卢府君夫人苗氏墓志铭
夫人姓苗氏,讳某,字某,上党人。曾大父袭夔,赠礼部尚书。大父殆庶,赠太子太师。父如兰,仕至太子司议郎、汝州司马。夫人年若干,嫁河南法曹卢府君讳贻,有文章德行,其族世所谓甲乙者,先夫人卒。夫人生能配其贤,殁能守其法。男二人:于陵、浑。女三人,皆嫁为士妻。贞元十九年四月四日,卒于东都敦化里,年六十有九。其年七月某日,拊于法曹府君墓,在洛阳龙门山。其季女婿昌黎韩愈为之志。其词曰:
赫赫苗宗,族茂位尊;或毗于王,或贰于藩。是生夫人,载穆令闻;爱初在家,孝友惠纯。乃及于行,克媲德门;肃其为礼,裕其为仁。法曹之终,诸子实幼;茕茕其哀,介介其守。循道不违,厥声弥劭;三女有从,二男知教;闾里叹息,母妇思效。岁时之嘉,嫁者来宁;累累外孙,有携有婴。扶床坐膝,嬉戏欢争,既寿而康,既备而成。不歉于约,不矜于盈。伊昔淑哲,或图或书;嗟咨夫人,孰与为俦!刻铭置墓,以赞硕休。
○韩退之女挐圹铭
女挐,韩愈退之第四女也,慧而早死。愈之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乱治,梁武事之,卒有侯景之败,可一扫刮绝去,不宜使烂漫。天子谓其言不祥,斥之潮州,汉南海揭扬之地。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师,迫遣之。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惊痛与其父诀,又舆致走道撼顿,失食饮节,死于商南层峰驿,即瘗道南山下五年,愈为京兆,始令子弟与其姆易棺衾,归女挈之骨于河南之河阳韩氏墓葬之。
女挈死,当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其发而归,在长庆三年十月之四日。其葬在十一月之十一日。铭曰:
汝宗葬于是,汝安归之,惟永宁!
○柳子厚故襄阳丞赵君墓志
贞元十八年月日,天水赵公矜,年四十二,客死于柳州,官为敛葬于城北之野。元和十三年,孤来章始壮,自襄州徒行,求其葬不得,征书而名其人,皆死,无能知者。来章日哭于野,凡十九日。惟人事之穷,则庶于卜筮。五月甲辰,卜秦誗兆之,曰:“金食其墨,而火以贵,其墓直丑,在道之右。南有贵神,冢土是守,乙巳于野,宜遇西人,深目而髯,其得实因。七日发之,乃覯其神。”明日求诸野,有叟荷杖而东者,问之,曰:“是故赵丞儿耶?吾为曹信,是迩吾墓。噫!今则夷矣,直社之北,二百举武,吾为子蕝焉。”辛亥,启土,有木焉;发之,绯衣緅衾,凡自家之物皆在。州之人皆为出涕,诚来章之孝,神付是叟,以与龟偶,不然,其协焉如此哉!六月某日,就道。月日,葬于汝州龙城县期城之原。夫人河南源氏,先殁,而祔之。
矜之父曰渐,南郑尉。祖曰倩之,郓州司马。曾祖曰弘安,金紫光禄大夫、国子祭酒。始矜由明经为舞阳主簿,蔡帅反,犯难来归,擢授襄城主簿,赐绯鱼袋,后为襄阳丞。其墓自曾祖以下,皆族以位。时宗元刺柳,用相其事,哀而旌之以铭。铭曰:
誗也挈之,信也蕝之;有朱其绂,神具列之。恳恳来章,神实恫汝;锡之老叟,告以兆语。灵其鼓舞,从而父祖;孝斯有终,宜福是与。百越蓁蓁,羁鬼相望;有子而孝,独归故乡。涕盈其铭,旌尔勿忘。
卷四十五
○欧阳永叔资政殿学士文正范公神道碑铭
皇祐四年五月甲子,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于徐州,以其年十有二月壬申,葬于河南尹樊里之万安山下。
公讳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际世家苏州,事吴越。太宗皇帝时,吴越献其地,公之皇考从钱俶朝京师,后为武宁军掌书记以卒。公生二岁而孤,母夫人贫无依,再适长山朱氏。既长,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祥符八年举进士,礼部选第一,遂中乙科,为广德军司理参军,始归迎其母以养。及公既贵,天子赠公曾祖苏州粮料判官讳梦龄为太保,祖秘书监讳赞时为太傅,考讳墉为太师,妣谢氏为吴国夫人。
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其所有为,必尽其方,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吾岂苟哉!”
天圣中,晏丞相荐公文学,以大理寺丞为秘阁校理。以言事忤章献太后旨,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记其忠,召拜右司谏。当太后临朝听政时,以至日大会前殿,上将率百官为寿,有司已具。公上疏,言天子无北面,且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其事遂已。又上书,请还政天子,不报。及太后崩,言事者希旨,多求太后时事,欲深治之。公独以谓太后受托先帝,保佑圣躬,始终十年,未见过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遗命,立杨太妃代为太后。公谏曰:“太后,母号也,自古无代立者。”由是罢其册命
是岁大旱蝗,奉使安抚东南。使还,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不能得,贬知睦州,又徙苏州。岁馀,即拜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召还,益论时政阙失,而大臣权幸多忌恶之。居数月,以公知开封府。开封素号难治,公治有声,事日益简,暇则益取古今治乱安危为上开说。又为百官图以献,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职修,尧舜之治,不过此也。”因指其迁进迟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为公,可以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论上前。公求对辩,语切,坐落职,知饶州。明年,吕公亦罢。公徙润州,又徙越州。而赵元昊反河西,上复召相吕公,乃以公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迁龙图阁直学士。
是时新失大将,延州危。公请自守鄜延捍贼,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遗书以求和,公以谓无事请和难信,且书有僭号,不可以闻,乃自为书,告以逆顺成败之说,甚辩。坐擅复书,夺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庆州。既而四路置帅,以公为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兵马都部署,累迁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土。
公为将,务持重,不急近功小利。于延州筑青涧城,垦营田,复承平、永平废寨,熟羌归业者数万户。于庆州,城大顺,以据要害,又城细腰胡芦,于是明珠、灭臧等大族皆去贼为中国用。自边制久堕,至兵与将常不相识,公始分延州兵为六将,训练齐整,诸路皆用以为法。公之所在,贼不敢犯。人或疑公见敌应变为如何,至其城大顺也,一旦引兵出,诸将不知所向,军至柔远,始号令告其地处,使往筑城,至于版筑之用,大小毕具,而军中初不知。贼以骑三万来争,公戒诸将:战而贼走,追勿过河。已而贼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贼失计,乃引去。于是诸将皆服公为不可及。
公待将吏,必使畏法而爱己。所得赐赉,皆以上意分赐诸将,使自为谢。诸蕃质子,纵其出入,无一人逃者。蕃酋来见,召之卧内,屏人撤卫,与语不疑。公居三岁,士勇边实,恩信大洽。乃决策谋取横山,复灵武,而元昊数遣使称臣请和,上亦召公归矣。
初,西人籍为乡兵者十数万,既而黥以为军。惟公所部,但刺其手,公去兵罢,独得复为民。其于两路既得熟羌为用,使以守边,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纾西人馈挽之劳。其所设施,去而人德之、与守其法不敢变者,至今尤多。
自公坐吕公贬,群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为党,或坐窜逐。及吕公复相,公亦再起被用,于是二公欢然相约,戮力平贼。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党之论,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贤公可大用,故卒置群议而用之。
庆历三年春,召为枢密副使,五让不许,乃就道。既至,数月,以为参知政事,每进见必以太平责之。公叹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后,而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赐手诏,趣使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见,赐坐。授以纸笔,使疏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条列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上之。其诏天下兴学取士,先德行不专文辞;革磨勘例迁以别能否;减任子之数而除滥官;用农桑考课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侥幸之人皆不便,因相与腾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为之佐佑。会边奏有警,公即请行,乃以公为河东陕西宣抚使。至则上书愿复守边,即拜资政殿学士,知邠州,兼陕西四路安抚使。其知政事才一岁而罢,有司悉奏罢公前所施行,而复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赖上察其忠,不听。
是时,夏人已称臣,公因以疾请邓州。守邓三岁,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颍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
方公之病,上赐药存问。既薨,辍朝一日。以其遗表无所请,使就问其家所欲,赠以兵部尚书,所以哀恤之甚厚。
公为人外和内刚,乐善泛爱,丧其母时尚贫,终身非宾客食不重肉。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其为政,所至民多立祠画像。其行己临事,自山林处士、里闾田野之人,外至夷狄,莫不知其名字,而乐道其事者甚众。及其世次、官爵,志于墓,谱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论著。著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与!铭曰:
范于吴越,世实陪臣。俶纳山川,及其士民。范始来北,中间几息。公奋自躬,与时偕逢。事有罪功,言有违从。岂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艰其劳,一其初终。夏童跳边,乘吏怠安。帝命公往,问彼骄顽。有不听顺,锄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堕完。儿怜兽扰,卒俾来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议。帝趣公来,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难哉!初匪其难,在其终之。群言营营,卒坏于成。匪恶其成,惟公是倾。不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显荣,殁有赠谥。藏其子孙,宠及后世。惟百有位,可劝无怠。
○欧阳永叔太尉文正王公神道碑铭
至和二年七月乙未,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王素奏事殿中,已而泣且言曰:“臣之先臣旦,相真宗皇帝十有八年。今臣素又得待罪侍从之臣,惟是先臣之训,其遗业馀烈,臣实无似,不能显大,而墓碑至今无辞以刻,惟陛下哀怜,不忘先帝之臣,以假宠于王氏,而勖其子孙。”天子曰:“呜呼!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真宗,叶德一心,克终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谓全德元老矣。汝素以是刻于碑。”素拜稽首泣而出。明日,有诏史馆修撰欧阳修曰:“王旦墓碑未立,汝可以铭。”
臣修谨按:故推诚保顺同德守正翊戴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尉、充玉清昭应宫使、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魏国公、谥曰“文正”王公,讳旦,字子明,大名莘人也。皇曾祖讳言,滑州黎阳令,追封许国公。皇祖讳彻,左拾遗,追封鲁国公。皇考讳祐,尚书兵部侍郎,追封晋国公。皆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曾祖妣姚氏,鲁国夫人。祖妣田氏,秦国夫人。妣任氏,徐国夫人;边氏,秦国夫人。公之皇考,以文章自显汉、周之际,逮事太祖、太宗为名臣,尝谕杜重威使无反汉,拒卢多逊害赵普之谋,以百口明符彦卿无罪,故世多称王氏有阴德。公之皇考,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公少好学有文,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平江县,监潭州银场。再迁著作佐郎,与编《文苑英华》。迁殿中丞,通判郑、濠二州。王禹偁荐其材,任转运使。驿召至京师,辞不受,献其所为文章,得试直史馆,迁右正言、知制诰,知淳化三年礼部贡举,迁虞部员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铨,知考课院。右谏议大夫赵昌言参知政事,公以婿避嫌,求解职,太宗嘉之,改礼部郎中、集贤殿修撰。昌言罢,复知制诰,仍兼修撰判院事,召赐金紫。久之,迁兵部郎中,居职。真宗即位,拜中书舍人。数日,召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事。
公为人严重,能任大事,避远权势,不可干以私,由是真宗益知其贤。钱若水名能知人,常称公曰:“真宰相器也。”若水为枢密副使,罢,召对苑中,问谁可大用者,若水言公可。真宗曰:“吾固已知之矣。”咸平三年,又知礼部贡举,居数日,拜给事中,知枢密院事。明年,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再迁刑部侍郎。景德元年,契丹犯边,真宗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东京,得暴疾,命公驰自行在,代元份留守。二年,迁尚书左丞。三年,拜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是时契丹初请盟,赵德明亦纳誓约,愿守河西故地,二边兵罢不用,真宗遂欲以无事治天下。公以谓宋兴三世,祖宗之法具在,故其为相,务行故事,慎所改作,进退能否,赏罚必当。真宗久而益信之,所言无不听,虽他宰相大臣有所请,必曰“王某以谓如何”,事无大小,非公所言不决。
公在相位十馀年,外无夷狄之虞,兵革不用,海内富实,群工百司各得其职,故天下至今称为贤宰相。公于用人,不以名誉,必求其实。苟贤且材矣,必久其官,众以为宜某职然后迁。其所荐引,人未尝知。寇准为枢密使当罢,使人私公,求为使相。公大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耶?且吾不受私请。”准深恨之。已而制出,除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准人见泣涕曰:“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真宗具道公所以荐准者。准始愧叹,以为不可及。故参知政事李穆子行简,有贤行,以将作监丞居于家。真宗召见慰劳之,迁太子中允。初遣使者召,不知其所止,真宗命至中书问王某,然后人知行简,公所荐也。公自知制诰至为相,荐士尤多。其后公薨,史官修《真宗实录》,得内出奏章,乃知朝廷之士多公所荐者。
公与人寡言笑。其语虽简,而能以理屈人。默然终日,莫能窥其际。及奏事上前,群臣异同,公徐一言以定。今上为皇太子、太子谕德见公,称太子学书有法。公曰:“谕德之职止于是耶?”赵德明言民饥,求粮百万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纳誓而敢违,请以诏书责之。”真宗以问公,公请敕有司具粟百万于京师,诏德明来取。真宗大喜。德明得诏书,惭且拜曰:“朝廷有人。”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袖死蝗以进者,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公独以为不可。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真宗顾公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邪?”宦官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真宗以语公,曰:“承规待此以瞑目。”公执以为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奈何?”至今内臣官不过留后。
公任事久,人有谤公于上者,公辄引咎,未尝自辩。至人有过失,虽人主盛怒,可辨者辩之,必得而后已。荣王宫火延前殿,有言非天灾,请置狱劾火事,当坐死者百馀人。公独请见曰:“始失火时,陛下以罪己诏天下,而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归咎于人,何以示信?且火虽有迹,宁知非天谴邪?”由是当坐者皆免。日者上书言宫禁事,坐诛,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真宗怒,欲付御史问状。公曰:“此人之常情,且语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公因自取常所占问之书进,曰:“臣少贱时,不免为此,必以为罪,愿并臣付狱。”真宗曰:“此事已发,何可免?”公曰:“臣为宰相,执国法,岂可自为之?幸于不发,而以罪人。”真宗意解。公至中书,悉焚所得书。既而真宗悔,复驰取之,公曰:“臣已焚之矣。”由是获免者众。
公累官至太保,以病求罢,人见滋福殿。真宗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皇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荐可为大臣者十馀人。其后不至宰相者,李及、凌策二人而已,然亦皆为名臣。公屡以疾请,真宗不得已,拜公太尉,兼侍中,五日一朝视事,遇军国大事,不以时人参决。公益惶恐,因卧不起,以疾恳辞。册拜太尉、玉清昭应宫使。自公病,使者存问,日常三四,真宗手自和药赐之。疾亟,遽幸其第,赐以白金五千两,辞不受。以天禧元年九月癸酉薨于家,享年六十有一。真宗临哭,辍视朝三日,发哀于苑中。其子弟门人故吏,皆被恩泽。即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公于开封府开封县新里乡大边村。
公娶赵氏,封荣国夫人,后公五年卒。子男三人:长曰司封郎中雍,次日赞善大夫冲,次日素。女四人:长适太子太傅韩亿,次适兵部员外郎、直集贤院苏耆,次适右正言范令孙,次适龙图阁直学士、兵部郎中吕公弼。诸孙十四人。
公事寡嫂谨,与其弟旭,友悌尤笃,任以家事,一无所问,而务以俭约率励子弟,使在富贵不知为骄侈。兄子睦欲举进士,公曰:“吾常以太盛为惧,其可与寒士争进?”至其薨也,子素犹未官,遗表不求恩泽。有文集二十卷。乾兴元年,诏配享真宗庙庭。
臣修曰:景德、祥符之际盛矣,观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谓至哉!是以君明臣贤,德显名尊,生而俱享其荣,殁而长配于庙,可谓有始有卒,如明诏所褒。昔者《烝民》、《江汉》,推大臣下之事,所以见任贤使能之功,虽曰山甫、穆公之诗,实歌宣王之德也。臣谨考国史实录,至于缙绅故老之传,得公终始之节,而录其可纪者,辄为铭诗,以彰先帝之明,以称圣恩褒显王氏、流泽子孙、与宋无极之意。铭曰:
烈烈魏公,相我真宗。真庙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真宗,不言以躬。时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为蓍龟。公在相位,终日如默。问其夷狄,包裹兵革。问其卿士,百工以职。问其庶民,耕织衣食。相有赏罚,功当罪明。相有黜升,惟否惟能。执其权衡,万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为相,其谁有终?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来荐清庙,侑我圣考,惟时元老。天子念功,报公之隆,春秋从享,万祀无穷。作为诗歌,以谂庙工。
卷四十六
○欧阳永叔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录张君,讳汝士,字尧夫,开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阳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师鲁志其墓,而庐陵欧阳修为之铭。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砖,命太原王顾,以丹为隶书,纳于圹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于伊阙之教忠乡积庆里。
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才数岁,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与临穴视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试天下贡士,而山甫以进士试礼部,乃来告以将改葬其先君,因出铭以示余。盖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
初,天圣、明道之间,钱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学仕至贵显。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属适皆当时贤材知名士,故其幕府号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尝责以吏职。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树,奇花怪石,其平台清池,上下荒墟草莽之间,余得日从贤人长者,赋诗饮酒以为乐。而君为人静默修洁,常坐府治事省文书,尤尽心于狱讼。初以辟为其府推官,既罢,又辟司录,河南人多赖之,而守尹屡荐其材。君亦工书,喜为诗。间则从余游,其语言简而有意,饮酒终日不乱,虽醉未尝颓堕。与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师鲁之志曰:“饬身临事,余尝愧尧夫,尧夫不余愧也。”
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其礼不备。君夫人崔氏,有贤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谨,克自树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谓有后矣。自君卒后,文僖公得罪,贬死汉东,吏属亦各引去。今师鲁死且十馀年,王顾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临穴者及与君同府而游者,十盖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则病且衰,如予是也。呜呼!盛衰生死之际,未始不如是,是岂足道哉!惟为善者能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以无穷。故于其改葬也,书以遗其子,俾碣于墓,且以写余之思焉。
吉甫今为大理寺丞,知缑氏县;山甫始以进土赐出身云。
○欧阳永叔胡先生墓表
先生讳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为陵州人,后为泰州如皋人。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尊。师道废久矣,自明道、景祐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暨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
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太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为太学法,至今著为令。后十馀年,先生始来居太学。学者自远而至,太学不能容,取旁官署以为学舍。礼部贡举,岁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当时,或取甲科,居显仕。其馀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遇之不问可知为先生弟子。其学者相语称先生,不问可知为胡公也。
先生初以白衣见天子论乐,拜秘书省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丁父忧去职。服除,为保宁军节度推官,遂居湖学。召为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迁殿中丞于家。皇祐中,驿召至京师议乐,复以为大理评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辞。岁馀,为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乃居太学,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嘉祐元年,迁太子中允,充天章阁侍讲,仍居太学。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数遣使者存问,又以太常博士致仕。东归之日,太学之诸生,与朝廷贤士大夫,送之东门,执弟子礼,路人嗟叹以为荣。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乌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与其行事,莆阳蔡君谟具志于幽堂。
呜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见于后世。然非此无以慰学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
○欧阳永叔连处士墓表
连处士,应山人也。以一布衣终于家,而应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长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谨礼让而温仁,必以处士为法,曰:“为人如连公足矣。”其矜寡孤独凶荒饥馑之人皆曰:“自连公亡,使吾无所告依而生以为恨。”呜呼!处士居应山,非有政令恩威以亲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谓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欤!
处士讳舜宾,字辅之。其先闽人。自其祖光裕尝为应山令,后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葬应山,遂家焉。处士少举《毛诗》,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废于家,处士供养左右十馀年,因不复仕进。父卒,家故多资,悉散以赒乡里,而教其二子以学,曰:“此吾资也。”岁饥,出谷万斛以粜,而市谷之价卒不能增,及旁近县之民皆赖之。盗有窃其牛者,官为捕之甚急。盗穷,以牛自归,处士为之愧谢曰:“烦尔送牛。”厚遗以遣之。尝以事之信阻,遇盗于西关,左右告以处士,盗曰:“此长者,不可犯也。”舍之而去。
处士有弟居云梦,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归应山,应山之人去县数十里迎哭,争负其柩以还。过县市,市人皆哭,为之罢市;日。曰:“当为连公行丧。”处士生四子:曰庶、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学者,后皆举进士及第。今庶为寿春令,庠为宜城令。
处士以天圣八年十二月某日卒,庆历二年某月日,葬于安陆蔽山之阳。自卒至今二十年,应山之长老识处士者与其县人尝赖以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后生闻处士之风者,尚未远。使更三四世,至于孙、曾,其所传闻,有时而失,则惧应山之人不复能知处士之详也。乃表其墓,以告于后人。
○欧阳永叔集贤校理丁君墓表
君讳宝臣,字元珍,姓丁氏,常州晋陵人也。景祐元年,举进士及第,为峡州军事判官、淮南节度掌书记、杭州观察判官,改太子中允,知剡县,徙知端州,迁太常丞博士。坐海贼侬智高陷城失守。夺一官,徙置黄州。久之,复得太常丞,监湖州酒税,又复博士,知诸暨县,编校秘阁书籍,遂为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君为人,外和怡而内谨立,望其容貌进趋,知其君子人也。居乡里,以文行称。少孤,与其兄笃于友悌。兄亡,服丧三年,曰:“吾不幸幼失其亲,兄,吾父也。”庆历中,诏天下大兴学校,东南多学者,而湖、杭尤盛。君居杭学为教授,以其素所学问而自修于乡里者教其徒,久而学者多所成就。其后天子患馆阁职废,特置编校八员,其选甚精,乃自诸暨召居秘阁。
君治州县,听决精明,赋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后治诸暨,剡邻邑也,其民闻其来,欢曰:“此剡人爱而思之,谓不可复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声。及居阁下,淡然不以势利动其心,未尝走谒公卿,与诸学士群居恂恂,人皆爱亲之,盖其召自诸暨,己以才行选。及在馆阁久,而朝廷益知其贤,英宗每论人物屡称之。
国家自削除僭伪,东南遂无事,偃兵弛备者六十馀年矣,而岭外尤甚。其山海荒阔,列郡数十,皆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县视之,故其守无城,其戍无兵。一日智高乘不备,陷邕州,杀将吏,有众万馀人,顺流而下浔、梧、封、康诸小州。所过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独君犹率羸卒百馀拒战,杀六七人,既败亦走。初,贼未至,君语其下曰:“幸得兵数千人伏小湘峡,扼至险以击骄兵,可必胜也。”乃请兵于广州,凡九请不报。又尝得贼觇者一人斩之。贼既平,议者谓君文学宜居台阁,备侍从,以承顾问,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饥羸之卒,当万人卒至之贼,可谓不幸。而天子亦以谓县官不素设备,而责守吏不以空手捍贼,宜原其情,故一切轻其法;而君以尝请兵不得,又能拒战杀贼,则又轻之。故他失守者皆夺两官,而君夺一官;已而知其贤,复召用。后十馀年,御史知杂苏案受命之明日,建言请复治君前事,夺其职而黜之。天子知君贤,不可以一眚废;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轻之矣,又数更大赦,且罪无再坐。然犹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伤之也,乃用其校理岁满所当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阙于晋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风眩,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书司封员外郎,阶朝奉郎,勋上轻车都尉。
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父讳某,赠尚书工部侍郎。母张氏,仙游县太君。君娶饶氏,封晋陵县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隮,皆举进士;曰恩儿,才一岁。女一人,适著作佐郎集贤校理胡宗愈。君既卒,天子悯然,推恩录其子隅为太庙斋郎。
君之平生,履忧患而遭困厄,处之安焉,未尝见戚戚之色。其于穷达寿夭知有命,固无憾于其心。然知君之贤,哀其志而惜其命止于斯者,不能无恨也。于是相与论著君之大节,伐石纪辞,以表见于后世,庶几以慰其思焉。
○欧阳永叔太常博士周君墓表
有笃行君子曰周君者,孝于其亲,友于其兄弟。居父母丧,与其兄某弟某,居于倚庐,不饮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丧而癯然不能胜人事者,盖久而后复。
自孔子在鲁,而鲁人不能行三年之丧,其弟子疑以为问,则非鲁而他国可知也;孔子殁,而其后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亲者多矣,或居丧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丧礼者有矣;或知礼,而以谓丧主于哀而已,不必合于礼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尽孝,居丧尽哀,而以礼者也。礼之失久矣,丧礼尤废也。今之居丧者,惟仕宦婚嫁听乐不为,此特法令之所禁尔。其衰麻之数,哭泣之节,居处之别,饮食之变,皆莫知夫有礼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无所望于其上,其遂废矣乎?故吾于周君有所取也。
君讳尧卿,字子俞,道州永明县人也。天圣二年,举进士,累官至太常博士。历连、衡二州司理参军,桂州司录,知高安、宁化二县。通判饶州,未行,以庆历五年六月朔日,卒于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祐五年某月日,葬于道州永明县之紫微冈。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赠某官。母唐氏,封某县太君。娶某氏,封某县君。君学长于毛、郑《诗》、《左氏春秋》,家贫不事生产,喜聚书。居官禄虽薄,常分俸以赒宗族朋友。人有慢己者,必厚为礼以愧之。其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卷。君有子七人:曰谕,鼎州司理参军;曰诜,湖州归安主簿;曰谧,曰讽,曰諲,曰说,曰谊,皆未仕。
呜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于事君而忠,仁于宗族而睦,交于朋友而信。始于一乡,推之四海,表于金石,示之后世而劝。考君之所施者,无不可以书也,岂独俾其子孙之不陨也哉!
○欧阳永叔石曼卿墓表
曼卿讳延年,姓石氏。其上世为幽州人。幽州人于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间走南归。天子嘉其来,将禄之,不可,乃家于宋州之宋城。父讳补之,官至太常博士。
幽、燕俗劲武,而曼卿少亦以气自豪。读书不治章句,独慕古人奇节伟行、非常之功,视世俗屑屑无足动其意者。自顾不合于时,乃一混于酒,然好剧饮大醉,颓然自放。由是益与时不合,而人之从其游者,皆知爱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卒于京师。
曼卿少举进士不第,真宗推恩,三举进士,皆补奉职。曼卿初不肯就,张文节公素奇之,谓曰:“母老乃择禄耶!”曼卿矍然起就之。迁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济州金乡县,叹曰:“此亦可以为政也!”县有治声。通判乾宁军,丁母永安县君李氏忧。服除,通判永静军,皆有能名。充馆阁校勘,累迁大理寺丞,通判海州,还为校理。庄献明肃太后临朝,曼卿上书请还政天子。其后太后崩,范讽以言见幸,引尝言太后事者,遽得显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
自契丹通中国,德明尽有河南而臣属,遂务休兵养息,天下宴然,内外弛武,三十馀年。曼卿上书言十事,不报。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籍河北、河东、陕西之民,得乡兵数十万。曼卿奉使籍兵河东,还,称旨,赐绯衣银鱼。天子方思尽其才,而且病矣。既而闻边将有欲以乡兵捍贼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杂,若怯者见敌而动,则勇者亦牵而溃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则人人皆胜兵也。”其视世事蔑若不足为,及听其施设之方,虽精思深虑,不能过也。状貌伟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绳以法度,退而质其平生趣舍大节,无一悖于理者。遇人无贤愚,皆尽忻欢;及可否天下是非善恶,当其意者无几人。其为文章,劲健称其意气。
有子济、滋。天子闻其丧,官其一子,使禄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其友欧阳修表于其墓曰:
呜呼曼卿!宁自混以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谓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负者愈大,则其自顾也愈重;自顾愈重,则其合愈难。然欲与共大事,立奇功,非得难合自重之士,不可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负高世之志,故宁或毁身污迹,卒困于无闻。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犹克少施于世。若曼卿者,非徒与世难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寿,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欧阳永叔永春县令欧君墓表
君讳庆,字贻孙,姓欧氏。其上世为韶州曲江人,后徙均州之郧乡,又徙襄州之谷城。乾德二年,分谷城之阴城镇为乾德县,建光化军,欧氏遂为乾德人。修尝为其县令,问其故老乡闾之贤者,皆曰:有三人焉。其一人曰太傅、赠太师、中书令邓文懿公,其一人曰尚书屯田郎中戴国忠,其一人曰欧君也。
三人者,学问出处未尝一日不同。其忠信笃于朋友,孝悌称于宗族,礼义达于乡闾。乾德之人,初未识学者,见此三人,皆尊礼而爱亲之。既而皆以进士举于乡,而君独黜于有司。后二十年,始以同三礼出身为潭州湘潭主簿、陈州司法参军,监考城酒税,迁彭州军事推官,知泉州永春县事。而邓公已贵显于朝,君尚为州县吏。所至上官多邓公故旧,君绝口不复道前事。至终其去,不知君为邓公友也。
君为吏廉,贫宗族之孤幼者,皆养于家。居乡里,有讼者多就君决曲直,得一言遂不复争,人至于今传之。
嗟夫!三人之为道无所不同,至其穷达何其异也!而三人者未尝有动于其心,虽乾德之人称三人者,亦不以贵贱为异,则其幸不幸,岂足为三人者道哉?然而达者昭显于一时,而穷者泯没于无述,则为善者何以劝,而后世之来者何以考德于其先?故表其墓以示其子孙。
君有子世英,为邓城县令;世绩,举进士。君以天圣七年卒,享年六十有四,葬乾德之西北广节山之原。
○欧阳永叔右班殿直赠右羽林军将军唐君墓表
嘉祐四年冬,天子既受袷享之福,推恩群臣,并进爵秩。既又以及其亲,若在若亡,无有中外远迩。于是天章阁待制、尚书户部员外郎唐君,得赠其皇考骁卫府君为右羽林将军。
府君讳拱,字某。其先晋原人,后徙为钱塘人。曾祖讳休复,唐天复中举明经,为建威军节度推官。祖讳仁恭,仕吴越王,为唐山县令,累赠谏议大夫。父讳谓’,官至尚书职方郎中,累赠礼部尚书。府君以父荫,补太庙斋郎,改三班借职,再迁右班殿直,监舒州孔城镇、澧州酒税,巡检泰州盐场,漳州兵马监押。乾兴元年七月某日,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六。府君孝悌于其家,信义于其朋友,廉让于其乡里。其居于官,名公巨人,皆以为材,而未及用也。享年不永,君子哀之。
有子曰介,字子方,举进士。皇祐中,尝为御史,以言事切直,贬春州别驾。当是时,子方之风竦动天下。已而天子感悟,贬未至而复用之,今列侍从,居谏官。自子方为秘书丞,始赠府君为太子右清道率府率。其为尚书主客员外郎、殿中侍御史里行,又赠府君为右监门卫将军。其为尚书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权开封府判官,又赠府君为右屯卫将军。其迁户部员外郎、河东转运使,又赠府君为骁卫将军。盖自登于朝,以至荣显,遇天子有事于天地宗庙,推恩必及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