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辞类纂 - 第 26 页/共 46 页

向老用举者,令温之瑞安,将奉其太夫人以往。予谓向老学古,其为令当知所先后。然古之道,盖无所用于今,则向老之所守,亦难合矣。故为之言,庶夫有知予为不妄者,能以此而易彼也。   ○苏明允送石昌言为北使引   昌言举进士时,吾始数岁,未学也。忆与群儿戏先府君侧,昌言从旁取枣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亲戚故甚狎。昌言举进士日有名。吾后渐长,亦稍知读书,学句读,属对声律,未成而废。昌言闻吾废学,虽不言,察其意甚恨。后十馀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闻。吾日以壮大,乃能感悟,摧折复学。又数年,游京师,见昌言长安,相与劳问,如平生欢。出文十数首,昌言甚喜称善。吾晚学无师,虽日为文,中心自惭;及闻昌言说,乃颇自喜。   今十馀年,又来京师。而昌言官两制,乃为天子出使万里之外强悍不屈之虏廷,建大旆,从骑数百,送车千乘,出都门,意气慨然。自思为儿时,见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贵不足怪,吾于昌言独自有感也:大丈夫生不为将,得为使,折冲口舌之间,足矣。   往年彭任从富公使还,为我言曰:“既出境,宿驿亭,闻介马数万骑驰过,剑槊相摩,终夜有声,从者怛然失色。及明,视道上马迹,尚心掉不自禁。”凡虏所以夸耀中国者,多此类也。中国之人不测也,故或至于震惧而失辞,以为夷狄笑。呜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顿,壮士健马,皆匿不见,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无能为也。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况于夷狄!请以为赠。   ○苏明允仲兄文甫说   洵读《易》至《涣》之六四,曰:“涣其群,元吉。”曰:嗟夫!群者,圣人之所欲涣以混一天下者也。盖余仲兄名涣,而字公群,则是以圣人之所欲解散涤荡者以自命也,而可乎?他日以告,兄曰:“子可无为我易之。”   洵曰:“唯。”既而曰:“请以‘文甫’易之如何?”   且兄尝见夫水之与风乎?油然而行,渊然而留,淳洄汪洋,满而上浮者,是水也,而风实起之;蓬蓬然而发乎太空,不终日而行乎四方,荡乎其无形,飘乎其远来,既往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风也,而水实形之。今夫风水之相遭乎大泽之陂也,纡馀委蛇,蜿蜒沦涟,安而相推,怒而相凌,舒而如云,蹙而如鳞,疾而如驰,徐而如缅,揖让旋辟,相顾而不前。其繁如縠,其乱如雾,纷纭郁扰,百里若一。汩乎顺流,至乎沧海之滨,磅礴汹涌,号怒相轧,交横绸缪,放乎空虚,掉乎无垠,横流逆折,渍旋倾侧,宛转胶戾,回者如轮,萦者如带,直者如燧,奔者如焰,跳者如鹭,跃者如鲤,殊状异态,而风水之极观备矣。故曰“风行水上涣。”此亦天下之至文也。   然而此二物者,岂有求乎文哉?无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风之文也,二物者,非能为文,而不能不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于其间也。故曰“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为文;刻镂组绣,非小文矣,而不可以论乎自然。故夫天下之无营而文生之者,唯水与风而已。昔者君子之处于世,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成,则天下以为贤;不求有言,不得已而言出,则天下以为口实。呜呼!此不可与他人道之,唯吾兄可也。   ○苏明允名二子说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   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不及辙,是辙者,祸福之间。辙乎!吾知免矣!   ○苏子瞻太息(送秦少章)   孔北海《与曹公论盛孝章》云:“孝章,实丈夫之雄者也,游谈之士,依以成声。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讥评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称叹。”吾读至此,未尝不废书太息也。曰:“嗟乎!英伟奇逸之士,不容于世俗也久矣。虽然,自今观之,孔北海、盛孝章犹在世,而向之讥评者,与草木同腐久矣。”   昔吾举进士,试于礼部,欧阳文忠公见吾文曰:“此我辈人也,吾当避之。”方是时,士以剽裂为文,聚而见讪,且讪公者,所在成市。曾未数年,忽焉若潦水之归壑,无复见一人者。此岂复待后世哉!今吾衰老废学,自视缺然,而天下士不吾弃,以为可以与于斯文者,犹以文忠公之故也。   张文潜、秦少游,此两人者,士之超逸绝尘者也;非独吾云尔,二三子亦自以为莫及也。士骇于所未闻,不能无异同,故纷纷之言,常及吾与二子。吾策之审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价,岂可以爱憎口舌贵贱之欤?   少游之弟少章,复从吾游,不及期年,而论议日新,若将施于用者,欲归省其亲,且不忍去。呜呼!子行矣,归而求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饯其行,使藏于家,三年然后出之。   ○苏子瞻日喻(赠吴彦律)   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槃。”扣槃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为日也。   日之与钟、籥亦远矣,而眇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眇。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导,亦无以过于槃与烛也。自槃而之钟,自烛而之籥,转而相之,岂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然则道卒不可求与?苏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谓致?孙武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为致也与!   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   昔者以声律取士,士杂学而不志于道;今也以经术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务学。渤海吴君彦律,有志于学者也,方求举于礼部,作《日喻》以告之。   ○苏子瞻稼说(送张琥)   曷尝观于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馀。其田美而多,则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馀,则种之常不后时,而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实,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亩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锄耰铚艾相寻于其上者如鱼鳞,而地力竭矣。种之常不及时,而敛之常不待其熟,此岂能复有美稼哉?   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过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养,而不敢轻用,以待其成者,闵闵焉,如婴儿之望长也;弱者养之以至于刚,虚者养之以至于充,三十而后仕,五十而后爵。信于久屈之中,而用于至足之后;流于既溢之馀,而发于持满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   吾少也,有志于学,不幸而早得与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谓不早也。吾今虽欲自以为不足,而众且妄推之矣。呜呼!吾子其去此而务学也哉?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吾告子止于此矣。子归过京师而问焉,有曰辙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语之。   ○王介甫送孙正之序   时然而然,众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己然而然,非私己也,全人之道在焉尔。   夫君子有穷苦颠跌,不肯一失诎己以从时者,不以时胜道也。故其得志于君,则变时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时乎杨、墨,己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己不然者,韩愈氏而已。如孟、韩者,可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时胜道也。惜也不得志于君,使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然其于众人也卓矣。呜呼!予观今之世,圆冠峨如,大裙襜如,坐而尧言,起而舜趋,不以孟、韩之心为心者,果异众人乎?   予官于扬,得友曰孙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为古文,予知其能以孟、韩之心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为绝域也,北辕而首之,苟不已,无不至。孟、韩之道去吾党,岂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已,而不至焉,予未之信也。一日得志于吾君,而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予亦未之信也。   正之之兄官于温,奉其亲以行,将从之,先为言以处予。予欲默,安得而默也?    卷三十四   ○归熙甫周弦斋寿序   弦斋先生,居昆山之千墩浦上,与吾母家周氏居相近也。异时,周氏诸老人皆有厚德,饶于积聚;为子弟延师,曲有礼意。而先生尝为之师,诸老人无不敬爱。久之,吾诸舅兄弟,无非先生弟子者。   余少时,见吾外祖与先生游处,及吾诸舅兄弟之从先生游。今闻先生老而强壮如昔,往来千墩浦上,犹能步行十馀里。每余见外氏从江南来,言及先生,未尝不思少时之母家之室屋井里森森如也,周氏诸老人之厚德浑浑如也,吾外祖之与先生游处恂恂如也,吾舅若兄弟之从先生游龂龂如也。今室屋井里非复昔时矣;吾外祖诸老人无存者矣;舅氏惟长舅存耳,亦先生之弟子也,年七十馀矣。兄弟中,河南行省参知政事子和最贵显,亦已解组而归,方日从先生于桑梓之间。俯仰今昔,览时事之变化,人生之难久长如是。是不可不举觞而为之贺也!   嘉靖丁巳某月日,先生八十之诞辰。子和既有文以发其潜德,余虽不见先生久,而少时所识其淳朴之貌,如在目前。吾弟子静复来言于予,亦以予之知先生也。先生名果,字世高,姓周氏,别号弦斋云。   ○归熙甫戴素庵七十寿序   戴素庵先生,与吾父同入学宫为弟子员,同为增广生,年相次也。皆以明经工于进士之业,数试京闱,不得第。予之为弟子员也,于班行中见先生辈数人,凝然古貌,行坐不敢与之列,有问则拱以对;先生辈亦偃然自处,无不敢当之色。会予以贡人太学,而先生犹为弟子员。又数年,乃与吾父同谒告而归也。   先生家在某所,渡娄江而北,有陂湖之胜,裕州太守龚西野之居在焉。裕州与先生为内外昆弟,然友爱无异亲昆弟;一日无先生,食不甘,寝不安也。先生尝遘危疾,西野行坐视先生而哭之,疾竟以愈,日相从饮酒为欢。盖龚氏之居,枕傀儡荡,溯荡而北,重湖相袭,汗漫沉浸,云树围映,乍合乍开,不可穷际,武陵桃源无以过之。西野既解缨组之累,先生亦释弦诵之负,相得于江湖之外,真可谓肥遁者矣。其后西野既逝,先生落然无所向,然其子上舍君,犹严子弟之礼,事先生如父在时。故先生虽家塘南,而常游湖上为多。   今年,先生七十。吾族祖某,先生之子婿也,命予以文。为言先生平生甚详,然皆予之素所知者也。因念往时在乡校中,先生与家君已追道前辈事,今又数年,不能复如先生之时矣。俗日益薄,其间有能如龚裕州之与先生乎?而后知先生潜深伏隩,怡然湖水之滨,年寿乌得而不永也?先生长子某,今为学生。而馀子皆向学,不坠其教云。   ○归熙甫王母顾孺人六十寿序   王子敬欲寿其母,而乞言于予。予方有腹心之疾,辞不能为;而诸友为之请者数四。则问子敬之所欲言者,而子敬之言曰:“吾先人生长太平。吾祖为云南布政使,吾外祖为翰林,为御史,以文章政事,并驰骋于一时。先人在绮纨之间,读书之暇,饮酒博弈甚乐也。已而吾母病痿,蓐处者十有八年。先人就选,待次天官,卒于京邸。是时执礼生十年,诸姊妹四人皆少,而吾弟执法方在娠。比先人返葬,执法始生,而吾母之疾亦瘳。自是抚抱诸孤,茕茕在疚。今二十年,少者以长,长者以壮,以嫁以娶。向之在娠者,今亦颀然成大矣。盖执礼兄弟知读书,不敢堕先世之训。而执法以岁之正月,冠而受室,吾母适当六十之诞辰。回思二十年前,如梦如寐,如痛之方定,如涉大海,茫洋浩荡,颠顿于洪波巨浪之中,篙橹俱失,舟人束手,相向号呼,及夫风恬浪息,放舟徐行,遵乎洲渚,举酒相酬。此吾母今日得以少安,而执礼兄弟所以自幸者也。”   噫!子敬之言如是,诸友之所以贺,与予之所以言,亦无出于此矣。“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子敬兄弟,其念之哉!   ○归熙甫顾夫人八十寿序   太保顾文康公,以进士第一人,历事孝、武二朝。今天子由南服人继大统,恭上天地祖考徽号,定郊丘之位,肇九庙,飨明堂,秩百神,稽古礼文,粲然具举。一时议礼之臣,往往拔自庶僚,骤登枢要;而公以宿学元老,侍经幄,备顾问,从容法从,三十馀年,晚乃进拜内阁,参与密勿。会天子南巡湖湘,恭视显陵,付以留钥之重。盖上虽不遽用公,而眷注隆矣。至于居守大事,天下安危所系,非公莫寄也。夫人主之恩如风雨,而怒如雷霆,有莫测其所以然者。土大夫遭际,承藉贵势,恩宠狎至,天下之士,谁不扼腕跂踵而慕艳之?及夫时移事变,有不能自必者,而后知公为天下之全福也。   公薨之后九年,夫人朱氏,年八十,冢孙尚宝君称庆于家,请于其舅上舍梁君,乞一言以纪其盛。盖夫人自笄而从公,与之偕老,寿考则又过之。公之德顺而厚,其“坤”之所以承“乾”乎?夫人之德静而久,其“恒”之所以继“咸”乎?故曰“天下之全福”也。常以阴阳之数,论女子之致福尤难。自古妇人,不得所偶,有乖人道之常者多矣,况非常之宠渥,重之以康宁寿考乎?   初,公为谕德,有安人之诰。为侍读,有宜人之诰。进宫保,有一品夫人之诰。上崇孝养,册上昭圣皇太后、章圣皇太后徽号,夫人于是朝三宫。亲蚕之礼,旷千载不见矣。上考古事,宪周制,举三缫之礼,夫人陪侍翟车。煌煌乎三代之典,岂不盛哉!   有光辱与公家世通姻好,自念初生之年,高大父作高玄嘉庆堂,公时在史馆,实为之记,所以勖我后人者深矣。其后公予告家居,率乡人子弟释菜于学宫,有光亦与其间。丙申之岁,以计偕上春官,公时以大宗伯领太子詹事,拜公于第,留与饮酒,问乡里故旧甚欢。天暑,露坐庭中,酒酣乐作,夜分乃散,可以见太平风流宰相。自惟不佞,荏苒岁年,德业无闻,多所自愧。独于文字,少知好之,执笔以纪公之家庆,所不辞云。   ○归熙甫守耕说   嘉定唐虔伯,与予一再晤,然心独慕爱其为人。吾友潘子实、李浩卿,皆虔伯之友也。二君数为予言虔伯,予因二君盖知虔伯也。虔伯之舅曰沈翁,以诚长者见称乡里,力耕六十年矣,未有子,得虔伯为其女夫。予因虔伯盖知翁也。翁名其居之室曰“守耕”,虔伯因二君使予为说。   予曰:耕稼之事,古之大圣大贤当其未遇,不惮躬为之。至孔子,乃不复以此教人。盖尝拒樊迟之请,而又曰:“耕也,馁在其中矣。”谓孔子不耕乎?而钓而弋而猎较,则孔子未尝不耕也。孔子以为如适其时,不惮躬为之矣。然可以为君子之时,而不可以为君子之学。君子之学,不耕将以治其耕者。故耕者得常事于耕,而不耕者亦无害于不耕。夫其不耕,非晏然逸己而已也。今天下之事,举归于名,独耕者其实存耳。其馀皆晏然逸己而已也。志乎古者,为耕者之实耶?为不耕者之名耶?作《守耕说》。归熙甫二石说   乐者,仁之声,而生气之发也。孔子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在齐闻《韶》,则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考之《尚书》,自尧“克明峻德”,至舜“重华协于帝”,四岳、九官、十二牧,各率其职。至于蛮夷率服,若予上下草木鸟兽,至仁之泽,洋洋乎被动植矣。故曰:“虞宾在位,群后德让。”又曰:“庶尹允谐”,“鸟兽跄跄”,“凤凰来仪。”又曰:“百兽率舞。”此唐、虞太和之景象,在于宇宙之间,而特形于乐耳。《传》曰:“夔始制乐,以赏诸侯。”《吕氏春秋》曰:“尧命夔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舞百兽。”击石拊石,夔之所能也。百兽率舞,非夔之所能也。此唐、虞之际仁治之极也。   颜子学于孔子,“三月不违仁”,而未至于化。孔子告之以为邦,而曰“乐则《韶舞》”,岂骤语以唐、虞之极哉?亦教之礼乐之事,使其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而歌有虞氏之风。淫声、乱色,无以奸其间。是所谓非礼勿视、听、言、动,而为仁之用达矣。虽然,由其道而舞百兽,仪凤凰,岂远也哉!冉求欲富国足民,而以礼乐俟君子。孔子所以告颜子,即冉求所以俟君子也。欲富国足民而无俟于礼乐,其敝必至于聚敛。子游能以弦歌试于区区之武城,可谓圣人之徒矣。   自秦以来,长人者无意于教化之事,非一世也。江夏吕侯为青浦令,政成而民颂之。侯名调音,字宗夔,又自号二石。请予为二石之说,予故推本《尚书》、《论语》之义,以达侯之志焉。   ○归熙甫张雄字说   张雄既冠,请字于余。余辱为宾,不可以辞,则字之曰“子溪”。   闻之《老子》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此言人有胜人之德,而操之以不敢胜人之心。德处天下之上,而礼居天下之下,若溪之能受而水归之也。不失其常德而复归于婴儿,人己之胜心不生,则致柔之极矣。   人居天地之间,其才智稍异于人,常有加于愚不肖之心;其才智弥大,其加弥甚,故愚不肖常至于不胜而求返之。天下之争,始于愚不肖之不胜,是以古之君子,有高天下之才智,而退然不敢以有所加,而天下卒莫之胜,则其致柔之极也。然则雄必能守其雌,是谓天下之溪;不能守雌,不能为天下溪,不足以称雄于天下。   ○归熙甫二子字说   予昔游吴郡之西山。西山并太湖,其山曰光福,而仲子生于家,故以福孙名之。其后三年,季子生于安亭,而予在昆山之宣化里,故名曰安孙。   于是福孙且冠娶,予因《尔雅》之义,字福孙以子祜,字安孙以子宁。念昔与其母共处颠危困厄之中,室家欢聚之日盖少,非有昔人之勤劳天下,而弗能子其子也。以是志之,盖出于其母之意云。今母亡久矣,二子能不自伤,而思所以立身行道,求无愧于所生哉?   抑此偶与古之羊叔子、管幼安之名同。二公生于晋、魏之世,高风大节,邈不可及,使孔子称之,亦必以为夷、惠之俦。夫士期以自修其身,至于富贵,非所能必。’幼安之隐,叔子之仕,予难以拟其后。若其渊雅高尚,以道素自居,则士诚不可一日而无此。不然,要为流俗之人;苟得爵禄,功名显于世,亦鄙夫也。   ○方灵皋送王篛林南归序   余与箬林交益笃,在辛卯、壬辰间。前此篛林家金坛,余居江宁,率历岁始得一会合。至是余以《南山集》牵连系刑部狱,而箬林赴公车,间一二日必人视余。每朝餐罢,负手步阶除,则箬林推户而人矣。至则解衣盘薄,咨经诹史,旁若无人。同系者或厌苦,讽余曰:“君纵忘此地为圜土,身负死刑,奈旁观者姗笑何?”然箬林至,则不能遽归,余亦不能畏訾謷而闭所欲言也。   余出狱编旗籍,寓居海淀。箬林官翰林,每以事人城,则馆其家。海淀距城往返近六十里,而使问朝夕通。事无细大,必以关,忧喜相闻。每阅月逾时,检箬林手书必寸馀。   戊戌春,忽告余归有日矣。余乍闻,心忡惕,若瞑行驻乎虚空之径,四望而无所归也。箬林曰:“子毋然。吾非不知吾归子无所向,而今不能复顾子。且子为吾计,亦岂宜阻吾行哉?”篛林之归也,秋以为期,而余仲夏出塞门,数附书问息耗,而未得也。今兹其果归乎?吾知箬林抵旧乡,春秋佳日,与亲懿游好徜徉山水间,酣嘻自适,忽念平生故人,有衰疾远隔幽燕者,必为北乡惆然而不乐也。   ○方灵皋送刘函三序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行中庸之行,而不牵于俗,亦难矣哉!苏子瞻曰:“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今之所谓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为。”夫能为众人之所为,虽谓之中庸可也。自吾有知识,见世之苟贱不廉、奸欺而病于物者,皆自谓中庸,世亦以中庸目之。其不然者,果自桎焉,而众皆持中庸之论以议其后。   燕人刘君函三令池阳,困长官诛求,弃而授徒江、淮间。尝语余曰:“吾始不知吏之不可一日以居也。吾百有四十日而去官,食知甘而寝成寐,若昏夜涉江浮海而见其涯,若沉疴之霍然去吾体也。”夫古之君子,不以道徇人,不使不仁加乎其身。刘君所行,岂非甚庸无奇之道哉?而其乡人往往谓君迂怪不合于中庸。与亲昵者,则太息深宾,若哀其行之迷惑不可振救者。   虽然,吾愿君之力行而不惑也。无耳无目之人,贸贸然适于郁栖坑阱之中,有耳目者,当其前援之不克而从以俱人焉,则其可骇诧也加甚矣。凡务为挠君之言者,自以为智,天下之极愚也。奈何乎不畏古之圣人贤人,而畏今之愚人哉!刘君幸藏吾言于心,而勿以不乡之人,彼且以为诪张颇僻,背于中庸之言也。   ○方灵皋送左未生南归序   左君未生,与余未相见,而其精神志趋、形貌辞气,早熟悉于刘北固古塘及宋潜虚。既定交,潜虚、北固各分散,余在京师。及归故乡,惟与未生游处为久长。北固客死江夏,余每戒潜虚当弃声利,与未生归老浮山,而潜虚不能用,余甚恨之。   辛卯之秋,未生自燕南附漕船东下,至淮阴,始知《南山集》祸作,而余已北发。居常自怼曰:“亡者则已矣,其存者遂相望而永隔乎?”己亥四月,余将赴塞上,而未生至自桐。沈阳范恒庵高其义,为言于驸马孙公,俾偕行以就余。既至上营八日,而孙死,祁君学圃馆焉。每薄暮,公事毕,辄与未生执手溪梁间。因念此地出塞门二百里,自今上北巡,建行宫,始二十年前,此盖人迹所罕至也。余生长东南,及暮齿,而每岁至此涉三时,其山川物色,久与吾精神相凭依,异矣!而未生复与余数晨夕于此,尤异矣!盖天假之缘,使余与未生为数月之聚;而孙之死,又所以警未生而速其归也。   夫古未有生而不死者,亦未有聚而不散者。然常观子美之诗及退之、永叔之文,一时所与游好,其人之精神志趋、形貌辞气,若近在耳目间,是其人未尝亡而其交亦未尝散也。余衰病多事,不可自敦率。未生归,与古塘各修行著书,以自见于后世,则余所以死而不亡者有赖矣,又何必以别离为戚戚哉?   ○方灵皋送李雨苍序   永城李雨苍,力学治古文,自诸经而外,遍观周、秦以来之作者而慎取焉。凡无益于世教人心政法者,文虽工弗列也;言当矣,犹必其人之可。故虽扬雄氏无所录,而过以余之文次焉。   余故与雨苍之弟畏苍交。雨苍私论并世之文,舍余无所可,而守选逾年,不因其弟以通也。雍正六年,以建宁守承事来京师,又逾年,终不相闻。余因是意其为人必笃自信而不苟以悦人者,乃不介而过之,一见如故旧。得余《周官》之说,时辍其所事而手录焉。以行之速,继见之难,固乞余言。   余惟古之为交也,将以求益也。雨苍欲余之有以益也,其何以益余乎?古之治道术者,所学异,则相为蔽而不见其是;所学同,则相为蔽而不见其非。吾愿雨苍好余文而毋匿其非也。   古之人得行其志,则无所为书。雨苍服官,虽历历著声绩,然为天子守大邦,疆域千里,昧爽盥沐,质明而莅事临民,一动一言,皆世教、人心、政法所由兴坏也。一念之不周,一物之不应,则所学为之亏矣。君其并心于所事,而于文则暂辍可也。   ○刘才甫送张闲中序   河流自昔为中国患。禹疏九河,过家门不入,而东南巨野无溃冒淹没之害者,七百七十馀年。周定王时,河徙砾溪,九河故道,浸以湮灭。自是之后,秦穿漕渠,而汉时河决酸枣、瓠子、馆陶,泛溢淮、泗、兖、豫、梁、楚诸郡,历魏、晋、唐、宋、元、明,数千百载,迄无宁岁。   皇帝御极之元年,命山东按察使齐苏勒总督河务。吾友张君若矩,以通判河上事,效奔走淮水之南。乃畚乃筑,共职维勤,险阻艰虞,罔敢或避。河督称其能,以荐于天子,使署理兖之泇河。四年冬,题补人觐。而是时,河水自河南陕州至江南之宿迁,千有馀里,清可照烛须眉者,凡月馀日不变。可以见太平有道,元首股肱,联为一体,至治翔洽,感格幽冥,天心协而符瑞见,至于此也。   张君既人觐,卒判洳河,将归其官廨。于是吾徒夙与张君有兄弟之好者,各为歌诗以送之。   ○刘才甫送沈椒园序   去父母、别兄弟妻子而游,既久而犹不欲归。氵修氵随阙、定省违,父母有子如未尝有子焉者,有兄弟如未尝有兄弟焉者,有夫而其妻独处,有父而其子无怙,此鳏寡孤独穷民之无告者类也。虽幸而取万乘之公相,亦奚以云?   余在京师五年矣。父母年皆逾六十,兄弟四人,在家者尚一兄、一弟,幼子三人皆已死,寡妻在室,是亦可以归矣而不归。嗟乎!余独安能无愧于沈君哉!   沈君,杭州人,其在京师亦数年。一日,其家人遗之书曰:“盍归乎来!”沈君不谋于朋友,秣马束装载道。嗟乎!余独安能无愧于沈君哉!沈君行矣,余于沈君复何言!   ○刘才甫送姚姬传南归序   古之贤人,其所以得之于天者独全。故生而向学,不待壮而其道已成;既老而后从事,则虽其极日夜之勤劬,亦将徒劳而鲜获。   姚君姬传甫弱冠,而学已无所不窥,余甚畏之。姬传,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则南青也。忆少时与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传之尊府方垂髫未娶。太夫人仁恭有礼。余至其家,则太夫人必命酒,饮至夜分乃罢。其后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归与姬传相见,则姬传之齿,已过其尊府与余游之岁矣。明年,余以经学应举,复至京师。无何,则闻姬传已举于乡而来,犹未娶也。读其所为诗、赋、古文,殆欲压余辈而上之。姬传之显名当世,固可前知。独余之穷如曩时,而学殖将落,对姬传不能不慨然而叹也。   昔王文成公童子时,其父携至京师。诸贵人见之,谓宜以第一流自待。文成问何为第一流,诸贵人皆曰:“射策甲科为显官。”文成莞尔而笑:“恐第一流当为圣贤。”诸贵人乃皆大惭。今天既赋姬传以不世之才,而姬传又深有志于古人之不朽。其射策甲科为显官不足为姬传道;即其区区以文章名于后世,亦非余之所望于姬传。   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以尧、舜为不足为,谓之悖天;有能为尧、舜之资,而自谓不能,谓之慢天。若夫拥旄仗钺,立功青海万里之外,此英雄豪杰之所为,而余以为抑其次也。姬传试于礼部,不售而归,遂书之以为姬传赠。    卷三十五   ○秦始皇初并天下议帝号令   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人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   ○汉高帝入关告谕   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人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