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辞类纂 - 第 25 页/共 46 页

逾瓯闽而南,皆百越之地,于天文,其次星纪,其星牵牛。连山隔其阴,巨海其阳,是维岛居卉服之民,风气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号令之所加,无异于远近。民俗既迁,风气亦随,雪霜时降,疠疫不兴,濒海之饶,固加于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东西州焉。   皇帝临天下二十有二年,诏工部侍郎赵植为广州刺史,尽牧南海之民。署从事扶风窦平。平以文辞进。于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东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赋诗以赠之。于是昌黎韩愈嘉赵南海之能得人,壮从事之答于知我,不惮行之远也;女乐贻周之爱其族叔父,能合文辞以宠荣之,作《送窦从事少府平序》。   ○韩退之送杨少尹序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时公卿设供张,祖道都门外,车数百两,道旁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其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两?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以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与!其在斯人与!   ○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序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秽污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   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可以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殃。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则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韩退之送区册序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舟上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县郭无居民,官无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间,小吏十馀家,皆鸟言夷面。始至,言语不通,画地为字,然后可告以出租赋,奉期约。是以宾客游从之士,无所为而至。   愈待罪于斯,且半岁矣。有区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来。升自宾阶,仪观甚伟,坐与之语,文义卓然。庄周云:“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岂易得哉?人吾室,闻《诗》、《书》仁义之说,欣然喜,若有志于其间也。与之翳嘉林,坐石矶,投竿而渔,陶然以乐,若能遗外声利而不厌乎贫贱也。   岁之初吉,归拜其亲,酒壶既倾,序以识别。   ○韩退之送郑尚书序   岭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隶岭南节度府,其四十馀分四府,府各置帅,然独岭南节度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启问起居,谢守地不得即贺以为礼。岁时必遣贺问,致水土物。大府帅或道过其府,府帅必戎服,左握刀,右属弓矢,帕首挎靴,迎郊。及既至,大府帅先人据馆,帅守屏,若将趋人拜庭之为者。大府与之为让,至一再,乃敢改服,以宾主见。适位执爵,皆兴拜,不许乃止,虔若小侯之事大国。有大事,谘而后行。   隶府之州,离府远者至三千里,悬隔山海,使必数月而后能至。蛮夷悍轻,易怨以变。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岛,帆风一日踔数千里,漫澜不见踪迹。控御失所,依险阻,结党仇,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以相和应,蜂屯蚁杂不可爬梳,好则人,怒则兽;故常薄其征人,简节而疏目,时有所遗漏,不究切之,长养以儿子;至纷不可治,乃草而禽弥之,尽根株痛断乃止。其海外杂国,若耽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腊、干陀利之属,东南际天地以万数,或时候风潮朝贡,蛮胡贾人,舶交海中。若岭南帅得其人,则一边尽治,不相寇盗贼杀,无风鱼之灾,水旱厉毒之患。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故选帅常重于他镇,非有文武威风、知大体、可畏信者,则不幸往往有事。   长庆三年四月,以工部尚书郑公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往践其任。郑公尝以节镇襄阳,又帅沧、景、德、棣,历河南尹、华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称道。入朝为金吾将军、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尚书。家属百人,无数亩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悦。将行,公卿大夫士苟能诗者,咸相率为诗,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韵必以“来”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来归疾也。   ○韩退之送殷员外序   唐受天命为天子,凡四方万国,不问海内外,无小大,咸臣顺于朝。时节贡水土百物,大者特来,小者附集。   元和睿圣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诏曰:“四方万国,惟回鹘于唐最亲,奉职尤谨。丞相其选宗室四品一人,持节往赐君长,告之朕意。又选学有经法、通知时事者一人,与之为贰。”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饯。   酒半,右庶子韩愈执盏言曰:“殷大夫:今人适数百里,出门惘惘有离别可怜之色。持被人直三省,丁宁顾婢子,语刺刺不能休。今子使万里外国,独无几微出于言面,岂不真知轻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应诏,真诚知人。士不通经,果不足用。”于是相属为诗以道其行云。   ○韩退之送幽州李端公序   元年,今相国李公为吏部员外郎,愈尝与偕朝,道语幽州司徒公之贤,曰:“某前年被诏,告礼幽州,人其地,迓劳之使里至,每进益恭。及郊,司徒公红末首靴裤,握刀在左,右杂佩,弓韔服,矢插房,俯立迎道左。某礼辞日:‘公天子之宰,礼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将服承命。’卒不得辞。上堂即客阶,坐必东向。”   愈曰:“国家失太平于今六十年。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数穷六十,其将复平,平必自幽州始,乱之所出也。今天子大圣,司徒公勤于礼,庶几帅先河南北之将来觐奉职,如开元时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数数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   端公岁时来寿其亲东都,东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门。其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万岁,请以愈言为使归之献。   ○韩退之送王秀才埙序   吾尝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远而末益分。盖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故周之书,喜称子方之为人。荀卿之书,语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业不传,惟太史公书《弟子传》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盖出曾子,自孔子殁,群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吾少而乐观焉。   太原王埙,示予所为文,好举孟子之所道者。与之言,信悦孟子而屡赞其文辞。夫沿河而下,苟不止,虽有迟疾,必至于海;如不得其道也,虽疾不止,终莫幸而至焉。故学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杨、墨、老、庄、佛之学,而欲之圣人之道,犹航断港绝潢以望至于海也。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埙之所由,既几于知道,如又得其船与楫,知沿而不止,呜呼,其可量也哉!   ○韩退之赠张童子序   天下之以明二经举于礼部者,岁至三千人。始自县考试,定其可举者,然后升于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州若府总其属之所升,又考试之如县,加察详焉,定其可举者,然后贡于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谓之乡贡。有司者总州府之所升而考试之,加察详焉,第其可进者,以名上于天子而藏之,属之吏部,岁不及二百人,谓之出身。能在是选者,厥惟艰哉!二经章句仅数十万言,其传注在外,皆诵之,又约知其大说。繇是举者,或远至十馀年,然后与乎三千之数,而升于礼部矣;又或远至十馀年,然后与乎二百之数,而进于吏部矣。斑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终身不得与者焉。   张童子生九年,自州县达礼部,一举而进立于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经,有司复上其事,繇是拜卫兵曹之命。人皆谓童子耳目明达,神气以灵,余亦伟童子之独出于等夷也。童子请于其官之长,随父而宁母。岁八月,自京师道陕南,至虢,东及洛师,北过大河之阳,九月始来及郑。自朝之闻人以及五都之伯长群吏,皆厚其饩赂,或作歌诗以嘉童子,童子亦荣矣。   虽然,愈将进童子于道,使人谓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与长也异观:少之时,人惟童子之异;及其长也,将责成人之礼焉。成人之礼,非尽于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则童子宜暂息乎其已学者,而勤乎其未学者可也。   愈与童子俱陆公之门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请赠与处也,故有以赠童子。   ○韩退之与浮屠文畅师序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问其名则是,校其行则非,可以与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问其名则非,校其行则是,可以与之游乎?扬子云称:“在门墙则挥之,在夷狄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   浮屠师文畅,喜文章。其周游天下,凡有行,必请于缙绅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柳君宗元为之请。解其装,得所得序、诗累百馀篇;非至笃好,其何能致多如是邪?惜其无以圣人之道告之者,而徒举浮屠之说赠焉。夫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来请也?彼见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人,故乐闻其说而请之。如吾徒者,宜当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语之,不当又为浮屠之说而渎告之也。   民之初生,固若禽兽夷狄然。圣人者立,然后知宫居而粒食,亲亲而尊尊,生者养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施之于天下,万物得其宜;措之于其躬,体安而气平。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于册,中国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为而孰传之邪?夫鸟,俯而啄,仰而四顾;夫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脱焉,弱之肉,强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   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实者,不信也。余既重柳请,又嘉浮屠能喜文辞,于是乎言。   ○韩退之送石处士序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穀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辞,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辩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聚于恒,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途,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撰书词,具马币,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行事,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   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味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遣愈为之序云。   ○韩退之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   东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大夫乌公,以鈇钺镇河阳之三月,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罗而致之幕下。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于是以石生为媒,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执事,与吾辈二县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谘而处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于何考德而问业焉?缙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于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土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   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愈縻于兹,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于怀邪?生既至,拜公于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韩退之赠崔复州序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自长史、司马已下数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   虽然,幽远之小民,其足迹未尝至城邑,苟有不得其所,能自直于乡里之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县吏乎?能自辨于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赋有常而民产无恒,水旱疠疫之不期,民之丰约悬于州,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民就穷而敛愈急,吾见刺史之难为也。   崔君为复州,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于此乎?愈尝辱于公之知,而旧游于崔君,庆复人之将蒙其休泽也,于是乎言。   ○韩退之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   六年冬,振武军吏走驿马诣阙告饥,公卿廷议以转运使不得其人,宜选才干之士往换之,吾族子重华适当其任。   至则出赃罪吏九百馀人,脱其桎梏,给耒耜与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偿所负;释其粟之在吏者四十万斛不征。吏得去罪死,假种粮,齿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奋,相率尽力以奉其令。而又为之奔走经营,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连二岁大熟,吏得尽偿其所亡失四十万斛者而私其赢馀,得以苏息,军不复饥。君曰:“此未足为天子言。请益募人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种百顷。令各就高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云州界,极于中受降城,出人河山之际,六百馀里,屯堡相望,寇来不能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罢漕挽之费。”朝廷从其议,秋果倍收,岁省度支钱千三百万。   八年,诏拜殿中侍御史,锡服朱银。其冬来朝,奏曰:“得益开田四千顷,则尽可以给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顷,法当用人七千。臣令吏于无事时督习弓矢,为战守备,因可以制虏,庶几所谓兵农兼事,务一而两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议。吾以为边军皆不知耕作,开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车船自他郡往输,乘沙逆河,远者数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费不可胜计,中国坐耗,而边吏恒苦食不继。今君所请田,皆故秦、汉时郡县地,其课绩又已验白;若从其言,其利未司遽以一二数也。今天子方举群策,以收太平之功,宁使士有不尽用之叹,怀奇见而不得施设也,君又何忧?而中台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韩君前领三县,纪纲二州,奏课常为天下第一;行其计于边,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尽用其策,西北边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闻其归,皆相勉为诗以推大之,而属余为序。   ○韩退之送湖南李正字序   贞元中,愈从太傅陇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盐铁,日为酒杀羊享宾客,李生则尚与其弟学,读书习文辞,以举进士为业。愈于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间。公薨军乱,军司马、从事皆死,侍御亦被谗为民日南。其后五年,愈又贬阳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东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为亲王长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从事,请告来觐。于时,太傅府之士惟愈与河南司录周君独存,其外则李氏父子,相与为四人。离十三年,幸而集处,得燕而举一觞相属,此天也,非人力也!   侍御与周君于今为先辈成德,李生温然为君子,有诗八百篇,传咏于时。惟愈也业不益进,行不加修,顾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谒周君,抵李生,退未尝不发愧也。   往时侍御有无尽费于朋友,及今则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饥,聚而馆之,疏远毕至,禄不足以养,李生虽欲不从事于外,其势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还者,皆为诗,愈最故,故又为序云。   ○韩退之爱直赠李君房别   左右前后皆正人也,欲其身之不正,乌可得邪?吾观李生,在南阳公之侧,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为之思;有所不疑,疑之未尝不为之言;勇不动于气,义不陈乎色。南阳公举措施为,不失其宜,天下之所窥观称道洋洋者,抑亦左右前后有其人乎!   凡在此趋公之庭,议公之事者,吾既从而游矣。言而公信之者,谋而公从之者,四方之人则既闻而知之矣。李生,南阳公之甥也。人不知者将曰:“李生之托婚于贵富之家,将以充其所求而止耳。”故吾乐为天下道其为人焉。今之从事于彼也,吾为南阳公爱之;又未知人之举李生于彼者何辞,彼之所以待李生者何道。举不失辞,待不失道,虽失之此足爱惜,而得之彼为欢忻,于李生道犹若也;举之不以吾所称,待之不以吾所期,李生之言不可出诸其口矣,吾重为天下惜之。   ○韩退之送郑十校理序   秘书,御府也。天子犹以为外且远,不得朝夕视,始更聚书集贤殿,别置校雠官,曰“学士”,曰“校理”,常以宠丞相为大学士。其他学士,皆达官也,校理则用天下之名能文学者;苟在选,不计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贤之书盛积,尽秘书所有不能处其半;书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郑生涵始以长安尉选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俭守教训,好古义施于文辞者;如是而在选,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劝耳矣!   愈为博士也,始事相公于祭酒;分教东都生也,事相公于东太学;今为郎于都官也,又事相公于居守。三为属吏,经时五年,观道于前后,听教诲于左右,可谓亲薰而炙之矣。其高大远密者,不敢隐度论也;其勤己而务博施,以己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进仕,获重语于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门者可进贺也。   求告来宁,朝夕侍侧,东都士大夫不得见其面,于其行日,分司吏与留守之从事,窃载酒肴,席定鼎门外,盛宾客以饯之。既醉,各为诗五韵,且属愈为序。   ○韩退之送浮屠令纵西游序   其行异,其情同,君子与其进可也。令纵,释氏之秀者,又善为文,浮游徜徉,迹接于天下。藩维大臣,文武豪士,令纵未始不褰衣而负业,往造其门下。其有尊行美德,建功树业,令纵从而为之歌颂,典而不谀,丽而不淫,其有中古之遗风与!乘闲致密,促席接膝,讥评文章,商较人士,浩浩乎不穷,情情乎深而有归,于是乎吾忘令纵之为释氏之子也。其来也云凝,其去也风休,方欢而已辞,虽义而不求。吾于今纵不知其不可也,盍赋诗以道其行乎?    卷三十三   ○欧阳永叔送杨寘序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   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余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欧阳永叔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   五代之初,天下分为十三四,及建隆之际,或灭或微,其在者犹七国,而蜀与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举李氏。而蜀亦恃险为阻,秦陇、山南,皆被侵夺,而荆人缩手归、峡,不敢西窥以争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过万人,举两国如一郡县吏,何其伟欤!   当此时,文初之祖从诸将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于时语名将者,称田氏。田氏功书史官,录世于家,至于今而不绝。及天下已定,将卒无所用其武,士君子争以文儒进。故文初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进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亦各遭其势而然也。   文初辞业通敏,为人敦洁可喜。岁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亲于万州,维舟夷陵。予与之登高以望远,遂游东山,窥绿萝溪,坐磐石,文初爱之,数日乃去。   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为名。”或曰:“巴峡之险,至此地始平夷。”盖今文初所见,尚未为山川之胜者。由此而上,溯江湍,入三峡,险怪奇绝,乃可爱也。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今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览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赋矣。   ○欧阳永叔送徐无党南归序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馀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欧阳永叔郑荀改名序   三代之衰,学废而道不明,然后诸子出。自老子厌周之乱,用其小见,以为圣人之术止于此,始非仁义而诋圣智,诸子因之,益得肆其异说。至于战国,荡而不反,然后山渊、齐秦、坚白异同之论兴,圣人之学,几乎其息。最后荀卿子独用《诗》、《书》之言,贬异扶正,著书以非诸子,尤以劝学为急。荀卿,楚人,尝以学干诸侯不用,退老兰陵,楚人尊之。及战国平,三代《诗》、《书》未尽出,汉诸大儒贾生、司马迁之徒,莫不尽用荀卿子。盖其为说最近于圣人而然也。   荥阳郑昊,少为诗赋,举进士,已中第,遂弃之,曰:“此不足学也。”始从先生长者学问,慨然有好古不及之意。郑君年尚少,而性淳明,辅以强力之志,得其是者而师焉,无不至也。将更其名,数以请,予使之自择,遂改曰“荀”,于是又见其志之果也。夫荀卿者,未尝亲见圣人,徒读其书而得之,然自子思、孟子已下,意皆轻之。使其与游、夏并进于孔子之门,吾不知其先后也。世之学者,苟如荀卿,可谓学矣,而又进焉,则孰能御哉?余既嘉君善自择而慕焉,因为之字曰“叔希”,且以勖其成焉。   ○曾子固送周屯田序   士大夫登朝廷,年七十,上书去其位,天子宫其一子而听之,亦可谓荣矣。然而有若不释然者。   余为之言曰:古之士大夫倦而归者,安居几杖,膳羞被服、百物之珍好自若,天子养以燕飨饮食乡射之礼。自比子弟,袒韝鞠卺,以荐其物。咨其辞说,不于庠序于朝廷。时节之赐,与缙绅之礼于其家者,不以朝,则以夕。上之听其休,为不敢勤以事;下之自老,为无为而尊荣也。今一日辞事返其庐,徒御散矣,宾客去矣,百物之顺其欲者不足,人之群嬉属好之交不与,约居而独游,散弃乎山墟林莽僻巷穷闾之间。如此,其于长者薄也,亦曷能使其不欿然于心邪?虽然,不及乎尊事,可以委蛇其身而益闲;不享乎珍好,可以窒烦除薄而益安;不去乎深山长谷,岂不足以易其庠序之位;不居其荣,岂有患乎其辱哉!然则古之所以殷勤奉老者,皆世之任事者所自为,于士之倦而归者,顾为烦且劳也。今之置古事者,顾有司为少耳。士之老于其家者,独得其自肆也。然则何为动其意邪?   余为之言者,尚书屯田员外郎周君中复。周君与先人俱天圣二年进士,与余旧且好也。既为之辨其不释然者,又欲其有以处而乐也。读余言者,可无异周君,而病今之失矣。南丰曾巩序。   ○曾子固赠黎安二生序   赵郡苏轼,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书至京师遗余,称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携其文数十万言,安生携其文亦数千言,辱以顾余。读其文,诚闳壮隽伟,善反覆驰骋,穷尽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纵,若不可极者也。二生固可谓魁奇特起之士,而苏君固可谓善知人者也。   顷之,黎生补江陵府司法参军,将行,请余言以为赠。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于心矣,乃将以言相求于外邪?”黎生曰:“生与安生之学于斯文,里之人皆笑以为迂阔。今求子之言,盖将解惑于里人。”余闻之,自顾而笑。夫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余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于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阔,孰有甚于余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为笑于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归,且重得罪,庸讵止于笑乎?然则若余之于生,将何言哉?谓余之迂为善,则其患若此;谓为不善,则有以合乎世,必违乎古,有以同乎俗,必离乎道矣。生其无急于解里人之惑,则于是焉,必能择而取之。遂书以赠二生,并示苏君以为何如也。   ○曾子固送江任序   均之为吏,或中州之人,用于荒边侧境、山区海聚之间,蛮夷异域之处;或燕荆越蜀、海外万里之人,用于中州,以至四遐之乡,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驰,往往则风霜冰雪瘴雾之毒之所侵加,蛇龙虺蜴虎豹之群之所抵触,冲波急洑、障崖落石之所覆压。其进也,莫不籯粮裹药,选舟易马,刀兵曹伍而后动,戒朝奔夜,变更寒暑而后至。至则宫庐器械被服饮食之具,土风气候之宜,与夫人民谣俗语言习尚之务,其变难遵而其情难得也,则多愁居惕处,叹息而思归。及其久也,所习已安,所蔽已解,则岁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专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为后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于其土,不在西封在东境,士不必勤,舟车舆马不必力,而已傅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无有接于其形,动于其虑。至则耳目口鼻百体之所养,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亲故旧之人,朝夕相见,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风谣习俗,辞说之变,利害得失,善恶之条贯,非其童子之所闻,则其少长之所游览;非其自得,则其乡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习熟如此,故能专虑致勤,营职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为先后,不待旁咨久察,而与夺损益之几,已断于胸中矣。岂累夫孤客远寓之忧,而以苟且决事哉!   临川江君任,为洪之丰城。此两县者,牛羊之牧相交,树木果蔬五谷之垄相人也。所谓九州之人各用于其土者,孰近于此?既已得其所处之乐,而厌闻饫听其人民之事,而江君又有聪明敏慧之才、廉洁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图书讲论之适,宾客之好,而所为有馀矣。盖县之治,则民自得于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无为于±。吾将见江西之幕府,无南向而虑者矣。于其行,遂书以送之。   ○曾子固送傅向老令瑞安序   向老傅氏,山阴人。与其兄元老读书知道理,其所为文辞可喜。太夫人春秋高,而其家故贫。然向老昆弟尤自守,不苟取而妄交,太夫人亦忘其贫。余得之山阴,爱其自处之重,而见其进而未止也,特心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