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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骸之中,有心焉,与圣人无异也。へ然不复其性,惑矣哉。道其心弗可以庶几於圣人者,自弃其性者也,终亦亡矣,茫茫乎其将何所如?冉求非不足乎力者也,画而止;进而不止者颜子哉。噫!颜子短命,故未到乎仲尼也。潢污之氵亭不流也,决不到海矣;河出昆仑之山,其流徐徐,行而不休,终入於海。吾恶知其异於渊之自出者邪。
○拜禹言
贞元十五年六月二十九日,陇西李翱敬载拜於禹之堂下,自宾阶升,北面立,弗敢叹,弗敢祝,弗敢祈,退降复敬,再拜哭而归。且歌曰:“惟天地之无穷兮,哀生人之常勤。往者吾弗及兮,来者吾弗闻。已而已而。”
○复性书上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性与情不相无也。
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耶?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然则百姓者,岂其无性耶?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虽然,情之所昏,交相攻伐,未始有穷,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火之潜於山石林木之中,非不火也;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潜於山,非不泉也。石不敲,木不磨,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泉之源弗疏,则不能为江为河,为淮为济,东汇大壑,浩浩荡荡,为弗测之深。情之动静弗息,则不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
故圣人者,人之先觉者也。觉则明,否则惑,惑则昏,明与昏谓之不同。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皆离矣。夫明者所以对昏,昏既灭,则明亦不立矣。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於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易》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後天而奉天时。天且勿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尽其性而已矣。子思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圣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於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於和乐,乐之本也;动而中礼,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步则闻佩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法而动,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而不息者也,至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耶?
昔者圣人以之传於颜子,颜子得之,拳拳不失,不远而复其心,三月不违仁。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其所以未到於圣人者一息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其馀升堂者,盖皆传也,一气之所养,一雨之所膏,而得之者各有浅深,不必均也。子路之死也,石乞孟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由非好勇而无惧也,其心寂然不动故也。曾子之死也,曰:“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此正性命之言也。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於孟轲。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於是此道废缺,其教授者,惟节文、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性命之源,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
道之极於剥也必复,吾岂复之时耶?吾自六岁读书,但为词句之学,志於道者四年矣,与人言之,未尝有是我者也。南观涛江入於越,而吴郡陆亻参存焉,与之言之,陆亻参曰:“子之言,尼父之心也。东方如有圣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如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也。惟子行之不息而已矣。”於戏!性命之书虽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於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於我,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遂书於书,以开诚明之源,而缺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於时,命曰《复性书》,以理其心,以传乎其人。於戏!夫子复生,不废吾言矣。
○复性书中
或问曰:“人之昏也久矣,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
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既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
曰:“已矣乎?”
曰:“未也,此斋戒其心者也,犹未离於静焉。有静必有动,有动必有静,动静不息,是乃情也。《易》曰:‘吉凶悔吝,生於动者也。’焉能复其性耶?”
曰:“如之何?”
曰:“方静之时,知心无思者,是斋戒也。知本无有思,动静皆离,寂然不动者,是至诚也。《中庸》曰:‘诚则明矣。’《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
问曰:“不虑不思之时,物格於外,情应於内,如之何而可止也?以情止情,其可乎。”
曰:“情者性之邪也,知其为邪,邪本无有。心寂然不动,邪思自息。惟性明照,邪何所生?如以情止情,是乃大情也,情互相止,其有已乎?《易》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悔,元吉。’”
问曰:“本无有思,动静皆离。然则声之来也,其不闻乎?物之形也,其不见乎?”
曰:“不睹不闻,是非人也,视听昭昭而不起於见闻者,斯可矣。无不知也,无弗为也。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是诚之明也。《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易》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
曰:“敢问‘致知在格物’何谓也?”
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易》曰:‘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之谓也。”
曰:“生为我说《中庸》。”
曰:“不出乎前矣。”
曰:“我未明也,敢问何谓‘天命之谓性’?”
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性者天之命也。”
“‘率性之谓道’何谓也?”
曰:“率,循也,循其源而反其性者,道也。道也者,至诚也。至诚者,天之道也。诚者定也,不动也。”
“‘修道之谓教’何谓也?”
故曰:“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修是道而归其本者明也。教也者,则可以教天下矣,颜子其人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说者曰:其心不可须臾动焉故也。动则远矣,非道也。变化无方,未始离於不动故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说者曰:不睹之睹,见莫大焉,不闻之闻,闻莫甚焉。其心一动,是不睹之睹,不闻之闻也,其复之不远矣。故君子慎其独,慎其独者,守其中也。”
问曰:“昔之注解《中庸》者,与生之言皆不同,何也?”
曰:“彼以事解者也,我以心通者也。”
曰:“彼亦通於心乎?”
曰:“吾不知也。”
曰:“如生之言,修之一日,则可以至於圣人乎?”
曰:“十年扰之,一日止之,而求至焉,是孟子所谓以杯水而救一车薪之火也。甚哉!止而不息必诚,诚而不息则明,明与诚终岁不违,则能终身矣。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则可以希於至矣。故《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问曰:“凡人之性,犹圣人之性欤?”
曰:“桀纣之性,犹尧舜之性也。其所以不睹其性者,嗜欲好恶之所昏也,非性之罪也。”
曰:“为不善者非性耶?”
曰:“非也,乃情所为也。情有善有不善,而性无不善焉。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所以导引之者然也。人之性皆善,其不善亦犹是也。’”
问曰:“尧舜岂不有情耶?”
曰:“圣人至诚而已矣。尧舜之举十六相,非喜也。流共工,放兜,殛鲧,窜三苗,非怒也。中於节而已矣。其所以皆中节者,设教於天下故也。《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易》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圣人之谓也。”
问曰:“人之性犹圣人之性,嗜欲爱憎之心,何因而生也?”
曰:“情者妄也,邪也。邪与妄则无所因矣。妄情灭息,本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谓之能复其性也。《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论语》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能正性命故也。”
问曰:“情之所昏,性即灭矣,何以谓之犹圣人之性也?”
曰:“水之性情澈,其浑之者沙泥也。方其浑也,性岂遂无有耶?久而不动,沙泥自沈。清明之性,鉴於天地,非自外来也。故其浑也,性本勿失,及其复也,性亦不生。人之性,亦犹水之性也。”
问曰:“人之性本皆善,而邪情昏焉,敢问圣人之性,将复为嗜欲所浑乎?”
曰:“不复浑矣。情本邪也,妄也,邪妄无因,人不能复。圣人既复其性矣,知情之为邪,邪既为明所觉矣,觉则无邪,邪何由生也?伊尹曰:‘天之道,以先知觉後知,先觉觉後觉者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如将复为嗜欲所浑,是尚不自觉者也,而况能觉後人乎?”
曰:“敢问死何所之耶?”
曰:“圣人之所明书於策者也,《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斯尽之矣。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则原其始而反其终,则可以尽其生之道。生之道既尽,则死之说不学而自通矣。此非所急也,子修之不息,其自知之,吾不可以章章然言且书矣。”
○复性书下
昼而作,夕而休者,凡人也。作乎作者,与万物皆作;休乎休者,与万物皆休,吾则不类於凡人,昼无所作,夕无所休。作非吾作也,作有物;休非吾休也,休有物。作耶休耶?二者皆离而不存。予之所存者,终不亡且离矣。人之不力於道者,昏不思也。天地之间,万物生焉,人之於万物,一物也,其所以异於禽兽虫鱼者,岂非道德之性全乎哉?受一气而成形,一为物而一为人,得之甚难也。生乎世,又非深长之年也。以非深长之年,行甚难得之身,而不专专於大道,肆其心之所为,则其所以自异於禽兽虫鱼者亡几矣。昏而不思,其昏也终不明矣。吾之生二十有九年矣,思十九年时如朝日也,思九年时亦如朝日也。人之受命,其长者不过七十、八十年、九十年,百年者则稀矣。当百年之时,而视乎九年时也,与吾此日之思於前也,远近其能大相悬耶?其又能远於朝日之时耶?然则人之生也,虽享百年,若雷电之惊相激也,若风之飘而旋也,可知矣。况千百人而无一及百年之年者哉!故吾之终日志於道德,犹惧未及也。彼肆其心之所为者,独何人耶!
●卷六百三十八
☆李翱(五)
○平赋书(并序)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又曰:“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孟子曰:“夏後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欲轻之於尧舜之道,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尧舜之道,大桀、小桀也。”是以什一之道,公私皆足。人既富,然後可以服教化,反淳朴。古之圣贤,未有不善於为政理人,而能光於後代者也。故善为政者莫大於理人,理人者莫大於既富之又教之。凡人之情,莫不欲富足而恶贫穷,终岁不制衣则寒,一日不得食则饥。四人之苦者,莫甚於农人。麦粟布帛,农人之所生也,岁大丰,农人犹不能足衣食,如有水旱之灾,则农夫先受其害。“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夫如是,百姓之视其长上如仇雠,安既不得享其利,危又焉肯尽其力?自古之所以危亡,未有不由此者也。人皆知重敛之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也。何也?重敛则人贫,人贫则流者不归,而天下之人不来,由是土地虽大,有荒而不耕者,虽耕之,而地力有所遗,人日益困,财日益匮。是谓弃天之时,遗地之利,竭人之财。如此者虽欲为社稷之臣,建不朽之功,诛暴逆而威四夷,徒有其心,岂可得耶?故轻敛则人乐其生;人乐其生,则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则土地无荒,桑柘日繁,尽力耕之,地有馀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强,四邻之人,归之如父母,虽欲驱而去之,其可得耶?是以与之安而居,则富而可教;与之危而守,则人皆自固。孟轲所谓“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人以来,未有能济”者也。
呜呼!仁义之道,章章然如大道焉,人莫不知之,然皆不能行,何也?见之有所未尽,而又有嗜欲以害之,其自任太多,而任人太寡,是以有土地者有仁义,无代无之,虽莫不知之,然而未有一人能行之而功及後代者,由此道也。秦灭古法,隳井田,而夏殷周之道废,相承滋久,不可卒复。翱是以取可行於当时者,为《平赋书》,而什一之法存焉。庶几乎能有行之者云尔。
凡为天下者视千里之都,为千里之都者视百里之州,为百里之州者起於一亩之田,五尺谓之步(古者六尺为步,古之尺小,为兹时之尺四尺八寸,则方一步为古之方一步馀三百步六寸二分五厘),二百有四十步谓之亩(古者步百为亩,与此时不同,从俗之数则易行也。一亩为古之田三亩),三百有六十步谓之里(古者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之田九夫三屋。方三百步为一里也,方一里之田九夫。顷异名也)。方里之田五百有四十亩(亩百为顷,五顷四十亩也。古之里虽小,其亩又加小,所以古之方一里为田九顷,兹时方一里为田五顷四十亩,为古之田一十六顷有二十亩也),十里之田五万有四千亩(五百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千六百二千顷也),百里之州五十有四亿亩(五万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十六万二十顷也),千里之都五千有四百亿亩(五百四十万顷也,为古之一千六百二十万顷也)。方里之内,以十亩为之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里之家给焉(古者方一里为井,为田九百亩,农夫家各受田百亩,公田八十亩。八家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後理私事。《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馀田二十亩为庐井屋室。兹时里既加大,一亩之田为古之田三亩,则十亩之田为古之田三十亩,校其多少亦相若矣)。凡百里之州,为方十里者百,州县城郭之所建,通川大途之所更,邶墓乡井之所聚,川遂沟渎之所渠,大计不过方十里者三十有六,有田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一万九千四百四十顷也),百里之家给焉。千里亦如之。高山大川城郭其中,斩长缀短而量之。
一亩之田,以强并弱,水旱之不时,虽不能尽地力者,岁不下粟一石。公索其十之一。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有四亿亩,以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沟浍、邶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三万四千五百六十顷也)。亩率十取粟一石,为粟三十四万五千有六百石,以贡於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於是矣。其田间树之以桑,凡树桑人一日之所休者谓之功。桑太寡则乏於帛,太多则暴於田,是故十亩之田,植桑五功。一功之蚕,取不宜岁度之,虽不能尽其功者,功不下一匹帛。公索其百之十。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四亿亩,以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沟浍、邶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麦之田大计三分当其一,其土卑,不可以植桑,馀田二十三亿有四千亩,树桑凡一百一十五万有二千功。功率十取一匹帛,为帛一十一万五千有二百匹,以贡於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於是矣。
鳏寡孤独有不人疾者,公与之粟帛;能自给者,弗征其田桑。凡十里之乡,为之公焉,乡之所入於公者,岁十舍其一於公,十岁得粟三千四百五十有六石。十里之乡多人者不足千六百家,乡之家保公,使勿偷。饥岁并入不足於食,量家之口多寡,出公与之,而劝蚕以须麦之升焉。及其大丰,乡之正告乡之人,归公所与之畜,当戒必精勿濡,以内於公。穷人不能归者与之,勿徵於书。则岁虽大饥,百姓不困於食,不死於沟洫,不流而入於他矣。
人既富,乐其生,重犯法而易为善。教其父母使之慈,教其子弟使之孝,教其在乡党使之敬让,羸老者得其安,幼弱者得其养,鳏寡孤独有不人病者皆乐其生。屋室相邻,烟火相接於百里之内,与之居则乐而有礼,与之守则人皆固其业,虽有强暴之兵不敢陵。自百里之内推而布之千里,自千里而被乎四海,其孰能当之?是故善为政者,百姓各自保而亲其君上,虽欲危亡,弗可得也。其在《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此之谓也。
○数奇篇
禽滑厘问於子墨子曰:“鲁氏有叔侄同处者,叔曰无恒,侄曰数奇。数奇强力能施,俭以厚人。凡鲁氏有大事,父叔兄弟所不能集者,数奇皆尽身以成之;亲戚之丧在野者,数奇往葬之;姑姊妹之无主失时者,数奇皆取而嫁之;其或不能自存者,数奇买田宅以生养之。凡数奇之禄,朋友故旧、缌麻小功之亲,无不皆周也。仕於齐,积功当迁,辞不受,请以与其叔,无恒因得官。远近之亲,莫不欢以赖之,独无恒以为不足於己。无恒有妾曰善佞,畜私夫以生子曰不类,数奇爱不类如其子。无恒久乃告数奇曰:‘不类非吾子,他人之子也,汝勿以为弟。’数奇惊曰:‘叔父得无误乎?’无恒曰:‘吾察之详矣,有验存焉。’数奇之从父妹笑曰:‘孰不知之?虽然,叔父之为人也无常心,其後必悔,悔则兄受谤,为不仁而弃弟矣。盍请契焉。’数奇以为然,因质於无恒,无恒遂裂帛具书其然之故,与数奇以为信。既而数奇仕於蜀,无恒果复以不类为子,爱之加於初。数奇至,固争之,无恒大怒,告人曰:‘帛书非吾意,数奇强我以为。’无恒恶数奇之不顺己也,毁而败之,冀有恶名於时。数奇终不怨,其自行如初。敢问为数奇者,宜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数奇身而去可也。”问曰:“侄舍叔而去,义乎?”子墨子曰:“有大故,虽子去父可也,叔侄何有?古公欲立王季历,太伯、仲雍知之,遂适吴不返,避嫡以成父志。晋献公信骊姬之谗,将立奚齐,太子申生不去,终被恶名,雉经以死,且陷其父於恶。公子重耳奔翟逃祸,卒有晋国,霸天下。故重耳为孝,而申生为恭。无恒之恶数奇也深矣,不去,後必相残,陷无恒於大恶。孰与去而皆全,以追太伯、仲雍、重耳之迹而行乎?虽子逃父可也。”问曰:“数奇可以不去而尽从无恒之所行耶?”曰:“不可。从道不从父,从义不从君,况叔父乎?无恒之所行无恒也,如皆从之,是陷无恒於恶,数奇将何以立?”禽滑厘以子墨子告於数奇,数奇遂适东夷,东夷之俗大化。
○五木经
樗蒲五木,元白判,厥二作雉,背雉作牛。王采四:卢、白、雉、牛,采六:开、塞、塔、秃、橛、扌枭。全为王,驳为。皆元曰卢,厥十六;皆白曰白,厥八;雉二元三曰雉,厥十四;牛三白三曰犊,厥十;雉一牛二白三曰开,厥十二;雉如开厥馀皆元曰塞厥十一,雉白各二元一曰塔,厥五;牛元各二白一曰秃,厥四;白三元二曰撅,厥三;白二元三曰扌枭,厥二。矢百有二十。设关二,间矢为三。马二十,厥色五。凡击马及王采皆又投。马出初关叠行,非王采不出关,不越坑。入坑有谪。行不择马。一矢为坑。
○皇祖实录
公讳楚金,谘议诏第二子。明经出身,初授卫州参军,又授贝州司法参军。夫人清河崔氏,父球,兖、郓、怀三州剌史。公伯兄惟慎,太原府寿阳县丞。性旷达乐酒,不理家产。每日赍钱一千出游,求饮酒者,必尽所赍然後归。其饮酒徒,善草、隶书张旭其人也。公事寿阳如父在,每事必请於寿阳。寿阳曰:“汝年亦长矣,若都不能自治立然,每事必扰我何为?”公曰:“不请,非不能为此也,不满乎人心。”其请如初。及在贝州,剌史严正晦禁官吏於其界市易所无,公至官之日,养生之具皆自卫州车以来,又以二千万钱入,曰:“吾食贝州水而已。”及正晦黜官,百姓旧不乐其政,将俟其出也,群聚号呼,毙之以瓦石,扬言无所畏忌。录事参军不敢禁,惧谓公曰:“若之何?”公曰:“录事必不能当,请假归,摄录事参军斯可矣。”乃如之。公告正晦曰:“若以威强不便於百姓,百姓俟使君行,加害於使君。使君更期出,其为使君任其患。”於是集州县小吏得百馀人,皆持兵,无兵者持朴,埋长木於道中,令曰:“使君出,百姓敢有出观者,杖杀大木下。”及正晦出,百姓莫敢动。或曰:“剌史出,可作矣,如李司法何?”贝州震恐。後剌史至,委政於公,奸吏皆务以情告不敢隐,贝州於是大理。寿阳之夫人郑氏,贤知於族,尝谓寿阳曰:“某观叔贤於君,某之质不敢与叔母较高下,君之家和,子孙必有兴者。”寿阳之第二子为户部侍郎。初户部氏兄弟五人,妹一人,其丧母也皆幼。公每日必抱置膝上,或泣而伤。诸侄之安於叔父也,如未失母时。有子三人,曰某,祗承父业,不敢弗及。夫人清河崔氏,能以柔顺接於亲族,其来归也。皆自以为己亲焉。翱生不及祖,不得备闻其景行,其贝州事业,亲受之於先子,其馀皆闻之於户部叔父。伏以皇祖之为子弟时,若不能自任也,及莅官行事,则刚勇不回也如此,其行事皆可以传於後世,为子孙法。盖闻先祖有善而不知,不明也,知而不传,不仁也。翱欲传,惧文章不足以称颂道德,光耀来世,是以顿首愿假辞於执事者,亦惟不弃其愚而为之传焉。
○来南录
元和三年十月,翱既受岭南尚书公之命。四年正月己丑,自旌善第以妻子上船於漕。乙未,去东都,韩退之、石川假舟送予。明日,及故洛东吊孟东野,遂以东野行,川以妻疾自漕口先归,黄昏到景□山居。诘朝登上方,南望嵩山,题姓名记别,既食,韩孟别予西归。戊戌,予病寒,饮葱酒以解表,暮宿於巩。庚子,出洛下河,止汴梁口,遂泛汴流,通河於淮。辛丑,及河阴。乙巳,次汴州,疾又加,召医察脉,使人入卢。又二月丁未朔,宿陈留。戊申,庄人自卢又来,宿雍邺。乙酉,次宋州,疾渐瘳。壬子,至永城。甲寅,至甬口。丙辰,次泗州,见刺史假舟,转淮上河如扬州。庚申,下汴渠入淮,风帆及盱眙,风逆天黑,色波水激,顺潮入新浦。壬戌,至楚州。丁卯,至扬州。戊辰,上栖灵浮图。辛未,济大江至润州。戊寅,至常州。壬午,至苏州。癸未,如虎邶之山。息足千人石,窥剑池,宿望海楼,观走砌石,将游报恩,水涸舟不通,无马道,不果游。乙酉,济松江。丁亥,官艘隙,水溺舟败。戊子,至杭州。己丑,如武林之山,临曲波观轮椿,登石桥,宿高亭,晨望平湖孤山江涛,穷竹道,上新堂,周眺群峰,听松风,召灵山永吟叫猿,山童学反舌声。癸巳,驾涛江逆波至富春。丙申,七里滩至睦州。庚子,上杨盈川亭。辛丑,至衢州,以妻疾止行,居开元佛寺临江亭後。三月丁未朔,翱在衢州。甲子,女某生。四月丙子朔,翱在衢州,与侯高宿石桥。丙戌,去衢州。戊子,自常山上岭至玉山。庚寅,至信州。甲午,望君阳山,怪峰直耸似华山。丙申,上於越亭。己亥,直渡担石湖。辛丑,至洪州,遇岭南使,游徐孺亭,看荷花。五月壬子,至吉州。壬戌,至虔州。己丑,与韩泰安平渡江,游灵应山居。辛未,上大庾岭。明日,至浈昌。癸酉,上灵屯西岭,见韶石。甲戌,宿灵鹫山居。六月乙亥朔,至韶州。丙子,至始兴公室。戊寅,入东荫山,看大竹笋如婴儿,过浈阳峡。己卯,宿清远峡山。癸未,至广州。
自东京至广州,水道出衢、信七千六百里,出上元、西江七千一百又三十里。自洛州下黄河、汴梁,过淮至淮阴一千八百有三十里,顺流。自淮阴至邵伯三百有五十里,逆流。自邵伯至江九十里,自润州至杭州八百里,渠有高下,水皆不流。自杭州至常山六百九十有五里,逆流,多惊滩,以竹索引船,乃可上。自常山至玉山八十里,陆道,谓之玉山岭。自玉山至湖七百有一十里,顺流,谓之高溪。自湖至洪州一百有一十八里,逆流。自洪州至大庾岭一千有八百里,逆流,谓之漳江。自大庾岭至浈昌一百有一十里,陆道,谓之大庾岭。自浈昌至广州九百有四十里,顺流,谓之浈江,出韶州谓之韶江。
○何首乌录
僧文象好养生术,元和七年三月十八日,朝茅山,遇老人於华阳洞口,告僧曰:“汝有仙相,吾授汝秘方。有何首乌者,顺州南河县人,祖能嗣,本名田儿,天生阉,嗜酒。年五十八,因醉夜归,卧野中。及醒,见田中有藤两本,相远三尺,苗蔓相交,久乃解,解合三四。心异之,遂掘根持问村野人,无能名。曝而乾之,有乡人良戏而曰:‘汝阉也,汝老无子,此藤异而後以合,其神药,汝盍饵之?’田儿乃筛末酒服。经七宿,忽思人道,累旬力轻健,欲不制,遂娶寡妇曾氏。田儿因常饵之,加餐两钱,七百馀日,旧疾皆愈,反有少容,遂生男。乡人异之。十年生数男,俱号为药。告田儿曰:‘此交藤也,服之可寿百六十岁,而古方本草不载。吾传於师,亦得之於南河,吾服之,遂有子。吾本好静,以此药害於静,因绝不服。汝偶饵之,乃天幸。’因为田儿尽记其功,而改田儿名能嗣焉。嗣年百六十岁乃卒,男女一十九人。子庭服,亦年百六十岁,男女三十人。子首乌服之,年百三十岁,男女二十一人。安期《叙交藤》云:‘交藤味甘,温无毒,主五痔腰腹中宿疾冷气,长筋益精,令人多子能食,益气力,长肤延年。一名野苗,一名交茎,一名夜合,一名地精,一名桃柳藤。生顺州南河县田中,岭南诸州往往有之。其苗大如藁,本光泽,形如桃柳叶,其背偏独单,皆生不相对。有雌雄,雄者苗色黄白,雌者黄赤。其生相远,夜则苗蔓交,或隐化不见。春末、夏中、初秋三时候,晴明日,兼雌雄采之,烈日曝乾,散服酒下,良。采时尽其根,勿洗,乘润以布帛拭去泥土,勿损皮,密器贮之,每月再曝。凡服,偶日二、四、六、八日是,服讫以衣覆,汗出导引,尤忌猪羊肉血。’”老人言讫,遂别去,其行如疾风。浙东知院殿中孟侍御识何首乌,尝饵其药,言其功如所传。出宾州牛头山,苗如萆蔓生,根如杯拳,削去侧皮,生啖之,南人因呼为何首乌焉。元和八年八月录。
○陆歙州述
吾郡陆亻参,字公佐,生於世五十有七年矣。明於仁义之道,可以化人伦厚风俗者馀三十年。连事观察使,观察使不能知,退居於田者六七年。由侍御史入为祠部员外郎,二年出剌歙州,卒於道,贞元十八年四月二十八日也。凡人所不能穷者,必推之於天,天之注膏雨也,人心以为生旱苗然也,雨与苗运相违,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不得仰其泽。惟人也亦然,天之生俊贤也,人之心以为拯憔悴之人然也,贤者与憔悴之人时不合,或死於野,或得其位而道不能行,憔悴之人不得被其惠。膏雨之降也适然,贤者之生於时也亦然。运相合,旱苗仰其泽,憔悴之人赖其力,傅说、甘盘、尹吉甫、管夷吾之类也;时勿合,膏雨降虽终日,贤哲生虽比肩,旱苗之不救,百姓之弗赖,颜子、子思、孟子、董仲舒之类也。故贤哲之生自有时,百姓之赖其力天也,不赖其力亦天也。呜呼!公佐之官,虽升於朝,剌於州,其出入始二年,道之不行,与居於田时弗差也。公佐之贤虽日闻,其德行未必昭昭然闻於天子,公佐是以不得其职,出剌一州,又短命道病死,天下之未蒙其德固宜矣。然则天之生君也,授之以救人之道,不授之以救人之位,如膏雨之或雨於海,或雨於山,旱苗之不沐其泽者均也。故君子不得其位以行其道者,命也,其亦有不足於心者耶?得其道者穷居於野,非所谓屈,冠冕而相天下,非所谓伸,其何有不足於心者耶?
○题燕太子丹传後
荆轲感燕丹之义,函匕首入秦,劫始皇,将以存燕霸诸侯。事虽不成,然亦壮士也。惜其智谋不足以知变识机。始皇之道异於齐桓,曹沫功成,荆轲杀身,其所遭者然也。乃欲促槛车,驾秦王以如燕,童子妇人且明其不能,而轲行之,其弗就也非不幸。燕丹之心,苟可以报秦,虽举燕国犹不顾,况美人哉?轲不晓而当之,陋矣。
○题桄榔亭
翱与监察御史韦君词皆自东京如岭南,水道仅八千里。翱以正月十八日上舟於漕以行,韦君期以二月策马疾驱,追我於汴宋之郊,或不能及,约自宣城会我於常州以偕行。既翱停舟宿留,日日以须,韦君之出洛也易期。又宣城谋疾到,逆江南流上。翱以妻疾,居信安四十馀日,比及江西,韦君亦前行矣。上桄榔亭,见韦君纪姓名,且有念我之言。嗟夫!皆行八千里,先後之不齐也不过十日,而初谋竟乖。人事之不果,不可以前期也。
○题峡山寺
翱为儿童时,闻山游者说峡山寺难为俦,远地尝以为无因能来。及兹获游,周历五峰,然後知峡山之名有以然也。於灵鹫寺时,述诸山居之所长,而未言其所不足,如虎邶之剑池不流,天竺之石桥下无泉,麓山之力不副天奇,灵鹫拥前山不可视远。峡山亦少平地,泉出山无所潭。乃知物之全能难也,况求友择人而欲责全耶?去其所阙,用其所长,则大小之材无遗,致天下於平治也弗难矣。
○题灵鹫寺
凡居山,以怪石、奇峰、走泉、深潭、老木、嘉草、新花、视远为幽。自江之南而多好山居之所,翱之对者七焉,皆天下山居之尤者也。苏州有虎邶山,则外为平地,入然後上,高石可居数百人,剑池上峭壁耸立,凭楼槛以远望。
○高愍女碑
愍女姓高,妹妹名也。生七岁,当建中二年。父彦昭,以濮阳归天子。前此逆贼质妹妹与其母兄,而使彦昭守濮阳,及彦昭以城归,妹妹与其母兄皆死。其母李氏也,将死,怜妹妹之幼无辜,请独免其死,而以为婢於官,众皆许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且皆不免,何独生为!”其母与兄将被刑,咸拜於四方,妹妹独曰:“我家为忠,宗党诛夷,四方神祗尚何知?”问其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谥之曰愍。当此之时,天下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子也;天下之为夫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室家也;天下之为女与妻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行在其身也。昔者曹娥思盱,自沉於江;狱吏嘘囚,章女悲号;思唁其兄,作诗载驰;缇萦上书,乃除肉刑。彼四女者,或孝或智,或义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岁,天生其知,四女不伦。向遂推而布之於天下,其谁不从而化焉?虽有逆子必改行,虽有悍妻必易心。赏一女而天下劝,亦王化之大端也。异哉愍女之行,而不家闻户知也。贞元十三年,翱在汴州,彦昭时为颍州剌史,昌黎韩愈始为余言之。余既悲而嘉之,於是作高愍女碑。
○唐故特进左领军卫上将军兼御史大夫平原郡王赠司空柏公神道碑
柏氏系自有周,叔虞封晋,其支子有受邑於伯为采地者,因以为姓。後世生宗,宗以直显,景公、厉公之时,三郄恶宗,共谮杀之。其客毕阳,以其子州黎奔楚,於是改伯为柏。及汉有鸿者,由议郎为魏郡守,子孙家焉,故为魏郡也。有季纂者,入唐为工部尚书,生敬仁为蕲州长史,生謇为河南永宁令,赠大理寺少卿,生造为怀之获嘉令,即公之父也。
公讳良器,字公亮。生十二年,安禄山陷东郡,获嘉守县印不去,为贼将所害。公既免丧,怀平贼志,乃学击剑,依父友王奂。奂尝曰:“汝额文似李临淮,面黑子似颜平原,其必立。”临淮即太尉光弼也。年十七,得汝州龙兴尉。王奂从事太尉府,荐之太尉,召与言,遂授以兵,使平安越之盗。累授左武卫中郎将,以所将兵隶於浙西。广德岁中,盗陷江东十州,公帅所将兵来婺州,功多进左武卫将军。平方清於洞中,赐钱五百万,破张三霸海上,改左金吾卫将军,为都知兵马使。大历初,潘狞虎据小伤,胡参据蒸里,江东大扰,公将卒三千人、骑五百人与战,皆破之,斩首三千级,执俘一千人。诏加检校光禄大夫兼苏州别驾,又加左羽林大将军试殿中监察御史。李栖筠问公年,对曰二十有四,战阵几何,曰六十有二。李公叹曰:“相识甚近,得公甚深,勉哉!”公泣涕谢曰:“遭时丧乱,父死家破,誓弃性命,以除寇雠,私志未立,岂敢望为明公之所知哉!”
建中初尝至京师,宰相杨炎召之语,公因言两河有事,职税所办者,惟在江东,李道昌无政,宜速得人以代之。炎许诺,其冬遂并宣越与浙西以为一,而以晋州剌史韩代道昌焉。及德宗如梁州,李希烈陷汴州,逐李勉,遂僭帝号,寇陈州,围宋宁陵,使公将卒万人救陈并宁陵。是时刘元佐败於白塔,收其卒保宋州,使将王彦昭守宁陵。希烈拥水灌其南,筑甬道亲临其北,令军中曰:“明日日中陷城。”公闻之,厉所将兵,成阵以进,恐城陷不及,使弩手善游者五百人,沿汴渠夜进,去城数里,没於水中,遂得入。及旦,贼驱勇卒登城,城中伏弩悉发,皆贯人毙。其後希烈始知救兵得入,杀守将,因罢去。将昌集城中人哭曰:“向非浙西救至,则此城已屠矣。”遂拔襄邑,收漳口,宋州由是获全。李希烈遂失汴州,奔於蔡。诏封平原郡王,食邑三千户,特进兼御史中丞。
贞元二年淮西平,诏曰:“休勋茂伐,书於竹帛,戎籍乃为裨将副,非所以褒功宠德也,其以为左神策军将军知军事兼官如故。”五年诏与太尉晟、侍中等三十六人图形於凌烟阁,上亲御,即其形而赞之。八年迁大将军,士卒之在市贩者,悉挥斥去,募勇者代之,故为所监者不悦。明年,公之故人有犯禁宿於望仙门者,卫使奏言,遂转右领军卫大将军,所监者乃用其衙将魏循代为将军,自是军中之政,不复在於将军矣。十五年兼英武将军使,十八年迁左领军兼御史大夫。十九年闰十月,以疾卒,年六十一。天子为之废朝,赠陕州大都督。明年,葬於万年毕原。
夫人康氏先殁,後始附葬。有子曰元封,为蔡州剌史;曰耆,为谏议大夫;曰元凤,为澄城主簿;曰夔,为襄州参军。三女皆幼。以元封及耆累赠为司空,夫人追封魏国太夫人。初公与王栖曜、李长荣皆事韩晋公,栖曜至坊,长荣至河阳泽潞,皆拥节有土。公自少则戮力破贼,及壮解宁陵、猗杖之围,希烈之所以兵不及於宋,而江东以全者,实公之所为也。功最高,位独以不副,克生良子,能大厥家。太和元年,翱自庐以谏议大夫徵,路出於蔡,元封泣拜,且曰:“先公之碑未树,教後嗣其果有辞俟也,公不可听。”乃铭曰:
公生十二,未壮家毁。誓殄父仇,不怯勇死。释官就军,焯有其勋。擒凶盗平,威明显闻。人谁不贵,孰胜其位。由卑至巨,莫匪躬致。宣疏土疆,报未功当。是生後人,绍庆不忘。
○唐故横海军节度齐棣沧景等州观察处置等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兵部尚书使持节齐州诸军事兼齐州剌史御史大夫上柱国贝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赠左仆射傅公神道碑
傅为古姓,介子诛楼兰王,封义阳侯;俊为二十八将,功高称於两汉;而毅以文章显。自汉以降,世累有人。曾祖谏,易州长史。生大父定州司马韶,赠邓州长史。生父荣,赠刑部尚书。
公讳良弼,字安道,清河人也。以善弓矢显,仁於成德军,流辈称其朴厚。博野乐寿,本隶瀛州,在范阳、成德间为要害,地每相攻,以取两城。及武王俊破走朱滔,诏以博野、乐寿与成德军,其後以公选为将,而镇於乐寿。公善抚士卒,与之同苦乐,得士卒死力。长庆初,幽州继乱,范阳执其帅宏靖而扶克融,成德杀其帅宏正,将庭凑因盗有地。公奋曰:“吾岂可以为贼乎?”遂誓众,喻以逆顺,闭城拒贼,潜疏以闻。诏以乐寿为神策行营,命公以为都知兵马使,与深州将牛元翼、博野李寰犄角相应。贼屡攻之,卒不能克。会诏下,以克融、庭凑皆为节度使,公遂将乐寿之师,及其妻子,拔城以出贼,转斗且引,遂遇官军,以免於难。以功迁沂州剌史,未到,遽以为左神策军将军,数月拜郑州剌史。
公本用武力进,未尝治人,於是痛自刻凛,清已率下,凡从公将卒,本与公同立於乐寿者,皆饬惧不敢越条令以侵物,故郑州称理,虽他时文吏,罕能过者。明年改为盐州剌史。闵帝初,以公为银、夏、绥、宥等州节度使,居河阳。濡民不耕织,党项千馀落,以畜牛羊马代田业。先时将帅多贪,至有盗其善马者,蕃落咸怨走,以出他境。及公之至,蕃人来见,或献马者,公拒而不受,蕃人喜,传以相告,未逾月,而部落相劝皆归。蕃人之有罪者,惧而来奔,故事皆使蕃人出马以赎,公曰:“吾将於此,职当禁其逃亡,有罪何俟於赎?”皆执之以付其蕃落,蕃人益喜。
太和二年九月,以公为横海军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俾治齐州,以图沧、景之寇,知兵者咸以为命将之当,必且有成矣。旌旗及於陕而得疾,疾愈即路,以十月晦,薨於硖石驿,春秋五十有六。天子悼痛,为之废朝,赠尚书左仆射。以明年七月,葬河南府洛阳县伯乐里。
夫人南阳张氏,柔立善断。公以乐寿拒贼,暨转战以出,夫人粗衣粝食,与兵士妻女均好恶,用助公事。再封南阳郡夫人。三子守常、守中、守章等,皆孝谨寡过。公方将立大功,以报於国,不以男子之仕为念,故官甚卑;有未官者。铭曰:
大夫致身,不赖前业。遭变竭忠,奇节奕奕。乃作剌史,乃作将军。乃统边兵,事绩昭闻。廉以检已,严以督下。蕃落完安,马牛在野。大革前事,自我为初。尔後之来,视此勿渝。
●卷六百三十九
☆李翱(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