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湘子全传 - 第 13 页/共 14 页
毕竟韩清后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人熊驮韩清过岭 仙子传窦氏玄机
人人本有长生药,自只迷徒枉弃抛。
甘露降时天地合,萌芽生处坎离交。
井蛙应谓无龙窟,篱 争如有凤巢。
丹熟自然金满屋,何须寻草学烧茅。
不说韩清爬下树来。且说林圭尚书在长安居住,因韩夫人与芦英小姐被崔群奏了宪宗皇帝,赶回原籍,一向不得见芦英一面,心中甚是记念。一日,正遣人往昌黎县去探听芦英消息,忽见走报人来到府中,禀说:“昌黎县韩家房屋庄所,俱被洪水漂没成河,一椽寸土无存。韩夫人连栖身之处俱没了,好不苦楚凄凉。”林尚书闻了这报,不觉眼中流泪,说道:“韩亲家做人鲠直,历仕忠贞,只指望荫子荫孙,流芳百世,住居绵远,丘垅高封。谁知佛骨一表,遂至人离家散,身死他方。家中又遭水漂波荡,这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谁人有背后眼睛,看得后头见?我如今只管恋着官职,也是徒然。”当下移本辞官,要回昌黎县去。喜得宪宗皇帝准他辞本,着他驰驿还乡。那林圭辞了不受,飘然长往。有词一阕为证:
黄花儿遍地生,见人家半启扃。只听得马啼儿矻蹬矻蹬的穿花径,听哀猿数声。过荒郊几村,又见那两两三三牧童儿,骑犊花间映。数邮亭,长亭短亭,不觉的泪珠如雨,分外伤情。
林尚书在路上行了几日,倍增惨切。转觉得世情冷暖,人面高低。常常思付湘子,只是不得见面。恰好一日行到闸河去处,见那闸上人纷纷攘攘,往往来来,都是为名为利的。只有一个道童,头发蓬松,衣衫蓝褛,右肩上背着葫芦一枝,花篮一个,右手中擎着渔鼓一腔,简子一副,朝着林尚书的面前唱一阕道:
你不学陶彭泽懒折腰,你不学泛五湖范蠡高,你不学张子房跟着赤松子,你不学严子陵七里滩垂钓,你不学陆龟蒙笔床茶灶,又不学东陵侯把名利抛,怎如得我布袍上系麻绦,把渔鼓儿敲。
林尚书听了一会,便道:“昔年韩退之生日,有道人来劝他出家,他执定主意,只是不听,致有今日之祸。我如今弃职归家,也不过为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光阴迅速,生死难知。这道童唱的道情,倒句句打着下官身上。莫不是有些来历的人?且唤他来,问他一个端的。”当下,林尚书开口叫道:“唱道情的道童,走上船来,有话问你。”那往来的人见林尚书自己呼唤那道童,竟不知为恁缘故,皮踏皮拥做一堆,拦在面前。那道童听得叫他,就把两只手架着人的肩头撺将出来,上前道:“大人,小道稽首。”林尚书还了半礼。那些看的人,并旁边跟从服侍的人,都指手划脚,努嘴弄舌,道:“一路上行来,院道府县也不知有多少,再三求见还不肯轻意见他,这个腌臜道童有恁么好处,倒自己开口叫他,又还他半礼,真是古怪蹊跷的事。”那林尚书虽听得众人唧唧嗾嗾,只做不听见。便叫:“道童请坐。”那道童一些儿也不逊让,竟挺身向南坐下。林尚书问道:“家住在何方?因恁事出家修行?”道童唱道:
我家住终南,有屋三间,盖的瓦便是青天。四下里无墙无壁又没遮拦。万象森罗为拱斗,两轮日月架在双肩。睡卧时,翻身局蹐,怕触倒了不周山。不漏数千年,也是前缘,一朝功行满三千,前来度有缘。
林尚书道:“师父既是神仙,我情愿拜你为师。”道童道:“要小道度你也不难,只怕心不坚强,神不守舍,枉费我心机。”林尚书道:“我弃轩冕如上苴,金银若泥沙;视形骸为臭腐,妻子为委蜕。一心修道,再没他肠。”
道童道:“既然如此,此间不是说话之处,你且跟我上来。”当下,林尚书便跟了道童,分开人众,乱跑而去。家中人慌忙赶上,扯他之时,他拔出剑来,挥断衣袂,一径去了。这许多看的人都说林尚书遇仙而去。
看官,且说这道童是恁么样人?林尚书为何就肯跟了他去?原来这道童是韩湘子,只为着林尚书原是云阳子降凡,冲和子既已复职,云阳子也该回位。因此上湘子扮做道童来点化他。这林尚书一见湘子模佯,认得他是个仙人,就不顾家眷,跟他到了卓韦山上卓韦洞中。林尚书朝着湘子拜了八拜,道:“弟子林圭,得遇师父,望师父指教。”湘子道:“南北宗源在翻卦象,晨昏火候要合天枢,二釜牢封,流珠厮配,情调性合,虎踞龙蟠。《参同契》曰:‘离气纳营卫,坎乃不用聪,兑合不以谈,希言顺洪濛。’又《丹诀》曰:‘金翁本是东家子,送在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你晓得么?”林尚书道:“弟子愚迷,再求点化。”湘子唱道:
玄关一窍,先天始交,金木两相邀。阴汞能飞走,阳铅会伏调。收拾住,顽猿劣马,不放半分毫。将心如止水,情同九霄。坚牢,温养握固烹熬,看取宝珠光耀。
林尚书道:“蒙师指教,弟子顿悟前因。敢不佩服?”唱一阕道:
金丸玄妙,蒙师传教。但得个启发愚迷,敢惮劬劳。爱仙家岁月,金阙清高。香消宝篆,烟散九霄,从今散诞得逍遥。
湘子道:“你既领悟,便须勇猛精进,不可一念懈弛。若稍坐弛,复堕鬼趣。”林尚书道:“圭虽不敏,焉敢自暴自弃。”从此以后,林尚书在卓韦洞中朝修暮炼,不在话下。
再说韩清那一日爬下树来,正要望南走去,只见一个人熊,满身满面都是毛披盖着,止有一双眼睛红亮亮露出来、看见韩清要走,便飞也似一般跑过来。韩清抬头一看,惊得抖做一堆,口也开不得,身子也动不得,闭着眼,蹲倒在地上。人熊见韩清的个模样,晓得怕他,开口便笑,那张嘴直掀到耳朵边,一发怕人得紧。韩清只是闭着眼,不敢看他。他便伸出那熊掌来,把韩清从头到脑了又蒱,捏了又捏,口中咿咿呦呦,就象说话的一般,咿呦了许多时候,韩清再不敢动一动。人熊见韩清不理他,他便把韩清一拖,拖将起来,背在肩膀上,就走过山那边去。韩清初然间怕他夹生吃了下去,惊得木呆;后来见他驮着自家,一溜烟的走,才有些苏醒转来。便哭哭啼啼,告诉他道:“人熊,人熊,你是有灵性知觉,不是那蠢然无知的畜生。我是一个没爷没娘、没亲戚朋友管顾极苦恼的人,你驮我到那里去?莫不是又有个苦人国在那大尽头里?”这人熊一头走,一头咿咿呦呦的不住声,就像似回答他的一般。韩清见他像个晓得人事的模样,又告诉他道:“我哥哥叫做韩湘子,他是大罗天上一位神仙,我父母、嫂嫂都亏他度化去了,只有我一个他不来度化,丢得不上不落,没处投奔。你若真有灵性,就驮我到湘子那里去罢!”人熊颠头簸脑,就像应他的一般,驮了韩清只顾走。逾山越涧,过岭穿林,一些儿也没碍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只是没有酒饭吃,只好吃些山果流泉,到晚来傍岩依窟,和人熊一处宿歇。
一连走了十数日,远远望见一座高山,壁立千仞,巨石临危,临之者目眩魂悸,投足无所,危险万状,人鬼难行。人熊驮了韩清,梯山渡水,凡历七百余处,如履平地踏坦途,毫不差跌。韩清在他背上思忖道:“我在孤苦伶仃之际,得遇着这个人熊,自分必死,谁知他驮着我,过了这许多世界,不知他着落我在那个去处?算来前日就该死了,如今也是多活的,但凭他驮我到那里罢!”一路里忖量,又过了几处,只见一伙樵夫走将来。人熊看见樵夫,也不慌不忙,只是驮着韩清走。那伙樵夫见他驮着个人,也不来赶,只是唱着道情。韩清到了这个时节,大声叫道:“救人!救人!”一个樵夫在那人熊肩膀上扯了韩清下来,问道:“你是那里人?在那里地方遇见这畜生,被他驮了来?”韩清正要答应,内中一个樵夫歇下担,说道:“你是韩情?为何被他驮到这里?老夫人、林小姐在那里去了?”韩清道:“你是张千不是?”樵夫道:“我是千道人。”韩清道:“你是恁么千道人?倒认得我。”樵夫道:“我就是张千。”韩清道:“你昔年同李万跟老爷到潮阳,闻得在路上被老虎咬了去,怎的逃走来躲在这个山里?”张千道:“这里叫做卓韦山,山上庵儿内有一位沐目真人,是天上大罗仙子,专一在这山里救度受苦的人,我两个吃老虎衔到这里,蒙真人收留在此,砍柴斫草,躲得无常。就是老爷,也亏湘子大叔领来这里,投拜师父,讲传妙道,证果朝元。如今在大罗天上逍遥快乐。这个人熊也是沐目真人案下伏事的,他驮了你来,是你的造化到了。你快快整理衣襟,跟我们同进庵中,投拜真人,做个徒弟,传些金丹奥诀,也好得兔无常二字。”韩清朝着~这伙樵夫唱一个喏道:“感谢指教!”又向人熊唱一个喏道:“感谢救命之恩!”当下,扬扬自得跟了他们进庵参见真人,道:“弟子韩清叩见。”真人道:“你是韩清,来此何干?”韩清再拜道:“来投师父,做个徒弟。”真人道:“你那母亲、嫂嫂在那里?”韩清道:“遇见两位神仙,度他上天去了。”真人道:“那里是恁么神仙,明明是鼋鼍天子,蚌鳖将军!”只这两句话,吓得韩清俯伏在地下,头也不敢拾起来。口中叫道:“韩清死罪死罪!”真人道:“你前日在长安时节,假装韩公子,要打那唱道情的道人,如今又在背后辱骂神仙,你这样人如何做得我的弟子?”韩清道:“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望师父慈悲则个。”真人把头颠一颠,那人熊便走近案前,真人暗暗吩咐了几句,人熊依先驮了韩清就走。一径驮到长安城中五凤楼前,丢下便走。那管五凤楼的人役,看见人熊驮这人来,慌忙报与宪宗皇帝。
宪宗皇帝宣韩清进去,问道:“汝是何人?住在何处?在那里遇着人熊,被他驮了来?”韩清道:“臣名韩清,父是礼部尚书韩愈。”宪宗听得一韩愈”两字,便问道:“韩愈如今在那里?”韩清道:“臣父死在潮阳公署。”宪宗道:“卿家还有何人?”韩清道:“只臣一人。”宪宗道:“卿父一生鲠直,朕每每念之。卿既是嫡枝,与卿为五经博士,以表朕旌忠之意。”韩清谢恩而退。当在长安重整基业,再续箕裘。表过不题。且说湘子把两朵云送得韩夫人、林芦英到了麻姑庵,只见一个仙子坐在庵内,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女。韩夫人与芦英俯伏稽颡,恳求指教。仙子道:“学仙者,先要消除七罪,守着五戒三皈依,方得明心见性,复命归根。”韩夫人道:“怎么叫做七罪,望师明诏。”仙子道:“学仙者,先要消除七罪,守着五戒三皈依,方得明心见性,复命归根。”韩夫人道:“怎么叫做七罪,望师明诏。”仙子道:
一、为师者,将邪作正,法非真传,伪传于信心之人,其师堕于拨舌地狱,果满后,受百劫豺狼之报;
二、为师者,将正法传与非人,轻忽怠慢,不生信心,其师受铁杖地狱之报;
三、为弟子者,受师正法,不行修炼,慢法轻师,当受无间地狱之报;
四、为弟子者,受师正法,心生退悔,破斋犯戒、其罪受铁锤地狱之报;
五、为弟子者,受师正法,视正行邪,其罪受铁床地狱之报;
六、为弟子者,谤经毁典,唾骂佛祖,其罪受无手无足虫类之报;
七、为弟子者,正法不加精进,近财远道,虚縻日月,外正心邪,外明年暗,其罪至重累及九族,皆堕地狱。
仙子说罢,韩夫人与芦英又在案前叩首道:“弟子有缘,得遇师父,再不敢口是心非,只望师父着实阐明点化。不知还有那三皈依,那五样戒?”仙子道:“皈依五戒,俱在一心,我说与你们听:
一皈依道,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为妙道;
一皈依经,法轮常转,昼夜不息;
一皈依师,朝暮参究,小心伏事,养正为功,莫投邪境。
一戒杀,体上帝好生之,草木虫蚁并是域中生命;
一戒贪,修身修己,不萌觊觎之心;
一戒色,不好邪淫,使元气精神常固,纷华靡丽,一切皆空,不生羡慕;
一戒言,不妄言语,断除嬉谑;一戒荤,不饮酒,不食肉,不使志乱,不萌朵颐。
此八件者,有一不依,则神呵鬼谴,大道难成。正是:饶君使尽千般计,总是虚嚣妄用心。韩夫人与芦英道:“弟子件件依得。望师父慈悲,旱赐点化。”仙子点动渔鼓,唱一阕《步蟾宫》道:
坎离坤兑分子午,须认取自家祖宗。地雷震动山头雨,要洗灌黄芽出土,捉得金精牢固闭。炼庚申覆生龙虎,双开夹脊过昆仑,得气力时思量我。
芦英听罢,上前道:“弟子本性愚迷,无能解脱,再求仙师指点一番。”仙子道:“精气神为一身主宰,一身为神气之府;形不得神而气不生,神不得气而精不生,神气精不得形,则不能立。炼形返归于一气,炼气复入于虚无,始得与道合真,变化无方。盖男子修仙曰炼气,女子修仙曰炼形。先积气于乳房,然后安炉立鼎,行太阴炼形之法。”又唱道:
听吾所告,仙丹匪遥,八卦布周遭。保守的婴儿壮,相从的姹女娇,请得个黄婆媒。合离坎,换中爻,向西南采取初生药苗。须调火候,火候须调,温养着汞铅丹灶。
韩夫人上前告道:“弟子年迈力衰,比不得芦英处子,望师父再指教一番。”仙子又唱道:
汞铅丹灶,能飞善消,火候最难调。便诱得心猿顺当,防着意马骄,若不把离爻换坎,这乾坤怎交?若误一分毫,工夫虚渺。还须着意,着意烹熬,才显出金丹玄妙。
仙子唱罢,道:“你两人如今醒悟了么?”芦英道:“弟子再求点化。”仙子又道:
仙家至高,修真最豪。千岁宴蟠桃。金破须金补,泥坯用上包。参不透得这些消息,总是话虚嚣。便存神运气,身心枉劳。金销石炼,石铄金烧。空被那众仙讥笑。
韩夫人与芦英当下大悟,便叩首道:
性非聪慧,不识得玄妙理,幸尊师启愚。指与我,进道机,参透了先天一气。出生死,把凡胎脱离。这消息,几人知,天空海阔,飞跃任鸢鱼。
仙子道:“既尔领悟,万勿懈弛。我暂往海外蓬莱,回来领你们去朝参西王母娘娘。”说毕,腾空而去。韩夫人婆媳两个,得了仙子的秘密玄言,奥深妙道,晓得了周大火候,运用抽添,把那朱里汞留存,金鼎水中银,先下玉池流,得满身中金光灿烂,黍米珠圆,只是没有点化丹头,还不得飞升天界。倏忽已经二载,一夕月明如昼,星宿森罗,万籁无声,百缘不动。韩夫人与芦英步出中庭,仰天拜道:“师父去经许久,如何再不回来?”拜犹未罢,只见湘子、吕师按落云头,立在面前了。韩夫人道:“师父,你怎的许久不来?我两人那日儿不悬望你。”吕师道:“观汝容颜改换,相貌希奇,大丹已是成了;只有那九还七返的工夫,尚未满足。”湘子道:“工夫虽未满足,师父肯把那炼就的还丹慈悲喜舍,自然指日飞升。”吕师道:“大丹人手为难,只怕他们还没有这福分。”湘子道:“此般至宝家家有,只要时人着眼看;大发慈悲,同登道岸。”当下,吕师便把葫芦一倾,恰好倾出两粒红、三粒白丹,拿在掌中。湘子道:“师父方才说一粒也是难得的,如今倾出两红三白,不识怎的取用?”吕师道:“两红三白,取用各有不同。”湘子道:“红白既分仙机秘密,弟子有所不知,愿师指授。”吕师唱道:
仙家最高,仙兴最豪,仙关一诀真玄妙。眼见蓬赢远,丹成路不遥。白云封洞,弱水沉毛;轻身飞渡赴蟠桃。满斟仙酒仗,光焰自凌霄。
湘子道:“弟子多言,师慈幸勿见罪。”毕竟不知这红白二丹怎么分别,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
煎铅炼汞不为真,服气餐霞总是心。
九祖超登金阙上,遨游自在羡长春。
第三十回 香獐幸脱离水厄 韩林齐证圣超凡
德行修逾八百,阴功积满三千。均齐物我与亲冤,始合神仙本愿。
虎兕刀兵不害,无常大宅难牵。宝符降后去朝天,稳驾鸾车凤辇。
话说吕师擎丹在手,高叫湘子道:“仙弟,韩愈既复卷帘旧职,窦氏、芦英又已离凡,你功行将满,还少了一件。”湘子道:“师父,弟子还少那一件?”吕师道:“苍梧岸中还有一个伴儿,在那深潭之下,不曾去度,你终是缺典。”韩夫人道:“芦英便是师父的伴儿,已在此了;怎的又有一个伴儿,在恁么深潭底下?”湘子道:“这是我前世的因由,要在今生结证。”韩夫人道:“师父试说一番,弟子们拱听。”湘子道:“鼓不打不响,钟不撞不鸣。试说前因,无劳洗耳。”当下,湘子开口说道:“我前生是雉衡山上一只白鹤,因吸取日精月华,活得百有余岁。这山上又有一个香獐,也自修炼成了气候,常与我在苍梧郡湘江岸口逍遥游戏。也不知过了几度春秋,历了几番寒暑,巧巧的一日,我两个正在那里闲游,撞见钟、吕两位师父按落云头,到于江口。我与香獐随即腾那变化,化作两个云游道人,向前迎接。只说自家的神通广大,变幻多端,瞒得两位师父过了,谁知两师慧眼早已看出我们的本相。我便低头礼拜,求师一粒金丹,脱换毛躯羽壳;那香獐不知死活,在两师跟前兀自强辩饰非,指望掩藏本相。那钟师父犹可,吕师父便怒气腾腾,掣出宝剑道:‘你这孽畜,待要瞒谁?敢谓我剑不利乎!’只这这一声,吓得我心胆俱裂,匍匐哀求。钟师说:‘这鹤儿倒也成得个不,这獐儿我用不着,快快去罢!’香獐见钟师说出这话,他便呵呵笑道:“师父不度我也罢休,我这湘江景致赛得过你那阆苑瑶池,我尽好逍遥自在,也不愿到大罗天上,受玉皇大帝的束拘。’吕师听言,愈加忿怒,口中便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召下黑虎玄坛赵元帅,把香獐直贬到江潭深处,牢拴固锁,不许放逸。吩咐他:‘待我成仙,才去度他,做个守山大神。’其时,钟师就于葫芦内取出一粒金丹,与我吃了,我即化作一个青衣童子,唤名鹤童,随着两师去朝玉帝。我忖是三生有幸,万劫难逢,得遇两师,今日脱换了躯壳,又谁知我父母没有儿子,终日祈天祝圣,愿求一子,以接香火。那昌黎县城隍社令奏闻玉帝,便发下敕旨,着两师先送我到韩家去投胎脱化,然后度我成仙。我再三不肯行,两师说:‘玉旨既出,谁敢有违?你且去托生,我们自来度你。’我只得依两位师父,前往托生为人,不幸父母双亡,亏叔婶抚育成人。请师父训我,我师父不教我读书,暗地里把金丹大道、秘密玄机,尽传与我,才得果证超凡,逍遥快乐。一向为度叔父、婶娘、芦英小姐,忙忙碌碌,竟忘了香獐这一节了。今日得吕师父提起,索性做一个彻头彻尾的事。”吕师道:“张千、李万,统一朝宗。”当下,湘子便向
东南方念念有词,只见一员天将立在面前。那天将如何打扮:
头戴着罡叉盔,金光耀日;手执着缠丝枪,银色迎眸。身穿的是绿蟒紧环,腰系的是玉绦洁白。三只眼闪闪烁烁,不容魑魅潜藏;一只脚整整齐齐,不怕妖魔冲突。算来不是普陀门下大金刚,恰是那华光藏前马元帅。
这马元帅躬身喏道:“复仙师,有何差遣?”湘子道:“苍梧郡湘江潭底,拘系着一个香獐,罪业已满,快去取来!”元帅领命前去,不一时间,把香獐取到,腾身别去。
那香獐看见吕师掣着仙丹,立在上头,惊得魂不附体,倒身叩首道:“弟子今朝重见天日,望师父不念旧恶,饶恕弟子则个。”吕师微微笑了一声,道:“獐儿,你怎的不享用那湘江景致,来此做恁?”香獐道:“井蛙陋见,蠡测管窥,师父慈悲,三生有幸。”湘子开口叫香獐道:“汝近前来,听我吩咐!”香獐匍匐向前,低头换听。湘子道:“生身难得,仙路难通。汝虽堕落畜主道中,喜得性灵不昧,可以返本还元。我今取汝前来,做一个守山大神,管辖这一片山场洞府,享人祭赛,汝情愿么?”香獐叩首道:“弟子沉埋水底、养性潜灵,得守名山,已出望外,岂有不情愿的理。但昔年吕师父在湘江岸口曾说:“待鹤兄成仙,度我去看守洞府。今日师父取我来守山,吕师父的言语已应验了,但不知鹤兄今在那里,也曾成得仙否?怎的不见他前来度我?”湘子道:“我前生就是鹤儿,今日已成正果,做第八位神仙了。”香獐道:“师父是几时成仙的?这隔世因由,再来结果,师父试说一番。”湘子当下把前事说了一遍。香獐叩头说道:“过去现在,虽有不同,望师父动念前因,舍一粒金丹,度脱弟子去做一个仙人,也是一缘一法。”湘子道:“汝孽缘未脱,罪障未除,只好管辖山灵,享此血食;汝若从今以后皈依大道,变换肝肠,做一个清净道人,辖一方无逸世界,积功累行,德厚尊崇,到那时节,我再来度汝脱却尘家,超凌仙境。”香獐道:“只求师父慈悲,弟子敢不反邪归正。”这正是:
但存心里正,何愁眼下迟。
得师顺指力,是我运通时。
这是香獐一段事情,不必多赘。
当下,吕师开口说道:“我这金丹非同容易,夺天地主宰之造化,夺太极未分之造化,夺乾坤交始之造化,夺阴阳不测之造化,夺水火既济之造化,夺五行战克之造化,夺万物生成之造化。人人具有,个个完成。只是聪明者视为空玄,愚迷者强生执着,遂致元阳走漏,兵气铁亡,我今将这两粒红丹度化窦氏、芦英,三粒白丹度化张千、李万与香獐。各各近前,听吾吩咐!”香獐又道:“吕师父说话有些古怪蹊跷。”吕师道:“恁么古怪蹊跷?”香獐道:“玄门设教,彼己一般,再无厚薄;今日师父舍大丹救人,为何分红白二样?岂不是砖儿能厚,瓦儿能薄?”吕师呵呵笑道:“砖儿瓦儿都是土坯做的,窑里烧的,本来厚薄微有区分;上清阐教,因人造就,各成其是,不容躐等,所以丹有红白之分,岂是厚薄其间!汝这畜生,摇唇鼓舌,妄肆咀晤,情更可恶。”湘子道:“师父大量,何所不容,望恕獐儿多言之罪。”吕师便把手向南一招,说声道:“来!”顷刻间,张千、李万到了,看见窦氏、芦英俱在,便问道:“夫人、小姐,如何来在此间?”韩夫人道:“你今日好来,我便好先在这里住了。”说犹未了,退之又到,大家不胜欢喜。正是:
别时容易见时难,要见犹遮万仞山。
今日突然相遇着,喜从天降两开颜。
吕师叫韩夫人道:“汝本是圣母临凡,沾染了荣华俗境,向来迷恋,今始脱钩。吞下金丹,认取自家面目,未来现在,两境俱忘。”
又叫芦英道:“凌霄玉女,颇忆前传否?”芦英道:“弟子沉迷下土,劣无知。”吕师道:“汝本凌霄玉女,因天门来闭,私窥下方,遂致沦落,喜得尘根断绝,觉悟前因,洗濯夙缘,顿消旧错,返真精干黄金之室,养真气成黍米之珠。吞下金丹,早归原位。”
又叫张千、李万道:“汝两人是无福孩儿,今做了有福弟子,只因汝一心事主,百折不回,出百死十一生,无分毫之报怨,忠义可嘉,金丹各赐。”
叫香獐道:“据汝当年头路,念念皆差,免汝分死,已为大幸,喜得潜修潭底,专气致柔,身心不动,魂魄受制。今将仙丹付汝,脱汝毛躯,果证为神;再须修炼,仙阶有级,福进有基。”当下,窦氏、芦英、张千、李万、香樟拜受仙丹,各各吞咽下去。正是:
坎电烹轰金水方,火发昆仑阴与阳。
二物若还和合了,自然遍体透馨香。
湘子道:“师父,他们既已吞丹脱换,则复职者该还原位,上升者引列仙班,地行者闲游蓬岛,只有弟子父亲韩会、母亲郑氏尚隔幽扃,未曾拔度,不免有终天之恨。”吕师道:“一子升仙,九族登天。汝父母自然脱离苦海,踏上莲台,只待玉旨到来,便见分晓,不必多虑。”道犹未了,只见祥云缥缈,瑞霭氤氲,鸾鹤盘旋,幢幡缭绕,半空中众仙齐到。钟师父双手擎着玉旨,叫道:“尔等众仙听宣玉旨!”旨云:
夫仙者,转造化之权衡,握乾坤之枢纽,运神功于终旦,现旭日于深潭。汞清金旺,天上之蟾朗星辉:铅遇癸生,人间之万物可炼。象帝之先,后天不老。兹尔韩湘,天关在义,地轴维心,行颠倒之法,搬六十四卦于阴符;持逆参之功,绕二十四气于阳火。回七十二候之要津,攒归胸内;夺三千六百之正气,辐辏胎中。济人利物,德益重而鬼神钦;炼已虚心,道愈高而龙虎伏。伊叔韩愈,原系卷帘大将,贬降尘凡,今能省悟前缘,皈依大道,遵天地盈虚,精专运用;法庚申圆缺,谨成仙派。窦氏、芦英,以一念之妄萌,致罪愆之做,及幸六振之清净,无五毒之薰心,夙障既除,合还原位。湘子父韩会,母郑氏,种善根于九代,积阴德于三生,子既登真,亲宜拔度,速着豁无明沙界,登无碍天宫。云阳子林圭,植慧根于天上,弃轩冕于尘寰,阴阳既济,尸鬼消亡,水火互交,魂神卓越。张千、李万,以无缘之浊骨,投有漏之凡胎,虽斗靡丽于初生,实效忠诚于末路,潜修既尽,寿算遐增,着在卓韦山再修二纪,考核成功。獐儿悟毛壳之难终,冀长生之妙诀,守清闲于地上,享血食于峰岭,已属幸生,无容再计。但善根无尽,积累可以报成,业罪易消,更变允称返辙。若能断绝腥膻,铲削尘想,亦许纪功懋赏,引列仙班。阎浮之诸尘尽断,烦恼不生;仙家之真乐非常,得大自在。尔众钦哉。毋怠,毋忽!
宣旨已罢,众仙顶礼谢恩,各归本位,韩会,郑氏,魂魄来归,英灵不昧,诸仙接引,得见。
韩湘初时恸哭难当,恨生前之不聚;既而次喜无限,幸死后之重逢。有《青天歌》八阕纪其事:
真仙聚会瑶池上,仙乐和鸣鸾凤降。鸾凤双飞下紫霄,仙鹤共舞仙童唱。
仙童唱歌歌太平,尝得鹤算寿万龄。瑞霭祥光满天地,群仙会里说长生。
长生自知微妙诀,几番口开应难说。不妨泄漏这玄机,惊得虚空长吐舌。
舌端放出玉毫光,辉辉朗朗照十方,春风只在花梢上,何处园林不艳阳。
艳阳时节采灵苗,莫等中秋月色高,颠倒离男逢坎女,黄婆拍手喜相招。
相招相唤配阴阳,密雨浓云入洞房。千载灵胎生个子,倒骑白鹤上穹苍。
穹苍灏气罡风健,吹得右璇从左转。三辰万象总森罗,三界仙宫朝玉殿。
玉殿金阶列众仙,蟠桃高捧献华筵。仙酒仙花映仙果,长生不老亿千年。
当下,张千、李万再转人身,更回阳世,二纪之后,方得成真。香獐道守山灵,遇师点化,元神不散,契合无生。因此所以留传下《第八洞神仙韩湘子十二度韩文公蓝关记》。有诗以为证。诗云:
艳色即空花,浮生乃蕉谷。
良姻在佳偶,顷刻为单独。
入仕欲荣身,须臾成黜辱。
合者离之始,乐者忧所伏。
愁恨憎祗长,欢荣刹那促。
觉悟因傍喻,迷执由当局。
膏明诱暗蛾,阳焱奔痴鹿。
贪为苦聚落,爱是悲林麓。
水荡无明波,轮回死生辐。
尘应甘露洒,垢待醍醐浴。
障要智灯烧,魔须慧剑戮。
外薰性易染,内心难衄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