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梦 - 第 16 页/共 30 页

清真雅正合文衡,下笔春蚕食叶声。   我胜人耶人胜我,前茅定许各相争。   ◇交卷   案头佳卷积纷纷,优劣须教慧眼分。   访得邑尊真笔路,榜花开处妙香闻。   ◇放牌   头牌直送到三牌,簇簇灯笼满六街。   时值四更人渐少,亲朋得意一声皆。   ◇出案   高梯陡觉倚高墙,太极图中姓氏香。   好与同人翘首望,十名超拔喜洋洋。   挹香看毕,大赞道:“细腻熨贴,有景有情,然非久历此境者不能道也!”说着,挹香命治酒相款。青田道:“我弟场事辛苦,不必劳动了,改日再来畅饮罢。”说罢,即辞以出。吾且不表。   再说挹香俟县试三场覆毕,又值府试,接连忙忙碌碌,又是两月过了。其时葭灰应节,添线良辰。那日恰好拜林到来,挹香即出县、府考作请诲。拜林看毕,大喜道:“香弟果然用功,两月不见,你的文字如今好得多了。来春泮宫芹藻,必采无疑。明日我去告知爱姐,他自然也要欢喜。”说着,拣了一篇文字、一首试帖,拟明日诣留香阁报喜。挹香听见去对爱卿说,他正有许多言语要托拜林去说,见拜林说了这句话,便道:“林哥哥,你真去说么?”拜林道:“有此喜事,焉得不去?”挹香道:“你若真去,须再将我之素志并钦慕的说话为我一陈。”   拜林允诺,挹香甚喜。拜林与挹香说了一回,又道:“不要荒了你的功,吾要去了。”挹香又叮嘱道:“如至留香阁,必要替我说的。”拜林道别。   明日,拜林竟诣留香阎,爱卿见了拜林道:“林哥哥好久不来了。”拜林道:“正是。今日是特来报喜的。”爱卿笑道:“有什么喜事可报?”拜林道:“我昨日至香弟家,见他十分勤苦,文字诗词俱胜前十倍了。照此用功,不患不能人泮。我昨日携了他的诗文,姐姐你去看看,就知他近来进境了。”遂出诗文,递与爱卿。   爱卿细细一看,见文题是《惟我与尔有是夫》,诗题是《冬山如睡》,然后展开放在桌上,细细的鉴阅。见上写:   惟我与尔有是夫   圣人有自信之心,相契者独许大贤焉。夫子固可自信者也,相契者更有颜渊,则用行舍藏,子能不深许之乎?若曰:我自杏坛设教以来,而终日与言,亦尝嘉尔之不愚矣。乃素愿终虚,谁慰栖皇于列国;而赏音可订,早深契洽于同堂。行为而多拂乎?不谓吾两人随遇而安者,殊觉心心相印也。用行舍藏,我有是,吾未尝明告诸尔也;即尔有是,亦未尝明告诸吾也。则且默证诸尔,则且还审夫吾。半生来周流无定,道将行而道将废,未知天命之何如?强以持之,徒自苦矣。气数升沉之理,推移自妙其权衡,独喻之者,还当共喻之也,而共喻者,有几人也?数十国行止靡常,不怨天而不尤人,早觉寸衷之有在。迫以求之,太自拘矣。遭逢否泰之常,显晦不劳于固执,独证之者,还期共证之也,而共证者殊难觏也!惟吾与尔:性情适合,不竞流俗之穷通,而相得在隐微,此外何堪同调;去就无心,未贬平生之操守,而同堂徵遇合,抚衷孰是知心?且夫蔬水自安者, 吾也;簟瓢亦乐者,尔也。吾固自信其为吾,不必显示诸尔也。尔亦独成其为尔,未尝明告诸吾也。吾与尔若隐相合也,我与尔且默相契也。然而吾与尔无容心也:轩冕泥涂,人事之迁流无定,乃天民大人之运量何?吾勉之者,尔亦与吾共勉之乎?进与尔酌为邦之具,而时辂冕乐集其成;退与尔深克己之功,而视听吉动详其目。毕世之知音莫订,乃竟于一室追随之下,默证渊源,吾何幸而有尔也。合志而稀逢也,天壤寥寥,谁赓同调?惟吾与尔有相融于心性也夫!然而吾与尔无成见也:山林廊庙,生平之境遇何常,顾乐天知命之襟期何?吾安之者,尔且与吾共安之乎?偕吾而登农山,可与尔商治平之略;从吾而围陈蔡,复与尔参德行之微。毕生之大道莫容,乃偏于一堂坐论之余,适符隐愿,尔亦何幸有吾也。解人而难索也,吾徒落落,孰惬衷藏?惟吾与尔有相贶于神明也夫!   赋得冬山如睡得如字五言六韵。   绘出冬山景,依稀暗态如。千峰偏爱我,一觉竟怜渠。料峭霜钟绝,朦胧冷月疏。嶂迷青黛远,雾罨黑甜初。得意频回首,痴情倒跨驴。饱看饶逸趣,粉本个中储。   爱卿道:“文笔清新,措词宛转,诗律工细。这‘嶂迷青黛远’一联,将‘睡’字虚神描摹殆尽,果然好得多了。”   拜林道:“照此做去,岂非功名可望乎?他从前所忧郁者,倒也细诉过我,说幸亏姊姊许了终身,隐订‘一定不移’之语,方能用功,否则仍要无心诗史。又说爱卿深情,非他人可及,怜怜惜惜,五内心铭。见你无主名花,时增抑郁。如今隐订后,方始慰心。我曾探他心事,说你焉知爱姐隐订终身,怎见‘一定不移’之念,就是为着你呢?设爱姐心注他人,你便如何?他道:‘爱姐是忠厚之人,言语无诈,这“一定不移”之语,明明是隐订终身,设使他别有所托,只要是钟情之辈,日后不至轻弃爱姐,我也心中安慰了。况才子佳人,亦古今之佳话,我也决无怀梅之意。我不过为爱姐深恩未报,能得共赋宜家,则朝夕镜台相侍,或可得酬万一。若日后有甚艰难,或增白发红颜之感,我金挹香百折不回,历久如故。原是怜怜惜惜,决不作负心薄幸之徒也。’姐姐你听他这般言语,可笑不可笑?可怜不可怜?如今他来,姐姐不必半吞半吐了!”   爱卿听了,十分心服,“本来要与他相订,如今他既肯用功,我就订了他也不妨。况富贵功名,总属天命。”一头想,便道:“林哥之言诚是,如今候他来,吾明说便了。   拜林称善,便向前一揖道:“如今是嫂嫂了,待我邹拜林见个礼儿。”爱卿红着脸,也回了一礼,便道:“全仗大才训诲,倘香弟博得一衿,不但他见情,愚妹亦心感矣。”拜林道:“香弟天资素敏,进益不难,我有所知,敢不尽心相告。嫂嫂放心可也!”   遂辞留香阁而归。   流光如箭,已届腊月。那日挹香偶思散步,即至马大巷,候过青田,未遇。询及馆中,方知家中有事,已解年节。挹香遂出阊门,信步而行,竟至虎阜山前,便上山往真娘墓上凭吊良久。又与寺僧谈禅理,颇高妙。日晡下山,行至冶坊浜,忽见一只灯舫。挹香想道:“如此严寒,那个在此游玩?”正想间,只见舱中走出一个美人,谛视之,却是张飞鸿,盖与林婉卿、琴音、素玉在此看枫叶饮酒游玩。飞鸿瞥见挹香,连忙叫道:“金挹香,你为何一个人在此?快些下来。”挹香见是飞鸿,便笑道:“你们好,瞒了人在此游玩。”   说着便步上船来,问道:“里面还有何人?”飞鸿道:“就是琴音、素玉两位妹妹,此外无人了。”挹香道:“如此,同你去看他二人。”挽手进舱。   林婉卿听见飞鸿骗挹香说不在,便躲入帐中,绝不做声。琴音、素玉起身相接。挹香见席上摆四副杯箸便嚷道:“你们三个人,为何摆四副杯箸?”飞鸿笑道:“我袖里阴阳一算,知你必来,预备在此。”挹香乃是个鉴貌辨色的人,听了飞鸿这话,便道:“原来如此。但我倒也有阴阳一算之法,知你船上还有一位姐姐来。若不信,可要我来搜一搜看?”挹香说罢,帐内婉卿不禁好笑起来,便道:“不用搜了,我自己出来罢。”挹香拍手道:“如何,我之阴阳比你们还算得准哩。”大家笑而入席。   正饮间,忽听水面上“拍”的一声。挹香道:“什么响?”素玉推窗一望道:“是一个龟儿。”飞鸿道:“原来这一响却是个龟儿。”众人初不解,细细一辨,大笑道:“金挹香,你吃了亏了。”   挹香带着笑,饮了一回酒,只管向飞鸿呆看。飞鸿十分不好意思。众皆不懂,便道:“金挹香,你为何对飞鸿姐姐只顾呆看?”金挹香笑道:“我在这里目送飞鸿。”   大家听了都大笑起来。飞鸿便打了挹香一下道:“你骗我。”遂将手伸入挹香颈内来拧挹香。挹香连忙讨饶道:“不是骗姐姐,因为方才姐姐说了我龟儿,我是还报的。”飞鸿道:“你还敢说么?”将挹香不住的乱拧。挹香道:“不说了,饶了我罢。”飞鸿见他要跌下去了,恐怕跌痛他,只得放了手,便道:“如今你再说我,我是不放的了。”大家齐笑,尽欢而饮。酒阑始理归掉,而后各散。   明日,挹香诣邹宅,恰好拜林与梦仙在彼饮酒下棋。挹香道:“你们好,瞒了我在此饮酒。”   拜林见挹香到来,忽又想着一个诡计,知爱卿要订姻与挹香,趁他未晓,且吓他一吓,待他吃一小惊。便向梦仙丢丢眼色,长叹一声道:“香弟弟,你也不要快活了。”挹香忙问道:“为何?”拜林道:“你留香阁可曾去过?”挹香道:“没有。”拜林又叹了一口气,乃道:“妇人家口是心非,说煞不错的!我邹拜林如今也学了一个乖了。”挹香直跳起来,问道:“莫非爱姐的事情不妥了么?”拜林摇首道:“不要说了。”挹香道:“为何不要说呢?究属为着何事?”拜林道:“不要说了,说了你要惆怅的。”挹香道:“有何惆怅?我头绪都无,你可略略说些,就是要惆怅,也叫没法。”拜林道:“我总不说,你要知,你问梦哥哥便了。”古   挹香只得来问梦仙。梦仙明知拜林狡猾,要他做难人,便道:“这事惟林哥晓得。方才正欲说起,恰好你来,所以不曾说出。大抵总是你心上第一吃紧事。”主   挹香听了狐疑不决,复向拜林道:“林哥说了罢。你恐我惆怅,那知你不说,比说了愈加十倍惆怅。”拜林道:“只怕未必。我若说了,包你比未说时更加十倍惆怅。”挹香道:“不必管了,尽管说罢。”   拜林被催再四,便道:“如此我说了,你听着。这几天我书斋无事,日以吟诗饮酒作消遣之计:有时焚炉清香,有时歌曲艳词,或看天边雁字,或除架上蠹鱼。”挹香见拜林缓缓说着,心中早急得暴跳如雷,便道:“林哥哥,你为什么说这许多不关紧要的话儿?”拜林道:“凡事有始有终,总要从头讲起。我原说你要惆怅的,不要说了,你又必要我说;如今说了,又要嫌迟道慢,倒不如不要说了。”挹香见拜林如此说法,只得耐着性儿道:“你说,你说。”拜林道:“虽则除除架上蠹鱼,看看天边雁字,歌词焚香,着棋饮酒吟诗,虽可消遣,而究竟寂寞。吟诗,又没有什么好句,饮酒,又没有良朋,其余焚香读曲,剪烛歌词,踽踽凉凉,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佳趣。”挹香听了一回,心痒难搔,便道:“林哥哥,你到底肯说不肯说?不说么,也罢了,不要这般难人!”拜林见挹香发急,便道:“你不要性急。方才的名为上场白,如今正书来了。”   不知什么正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装诈伪巧施诡计 酬情义允订丝萝   话说拜林一番慢吞吞的说话,弄得挹香十分难过,甚至向拜林发急。拜林道:你不要发急,方才是上场白,如今正书来了。话说这几天在家无事,欲想到外边去玩玩,所以驾言出游,以写吾忧。那里知道惹了一腔愤懑而归。本欲来告诉你,恐你抑郁,所以今日邀了梦仙弟,在此商量一个婉转劝导之法,再来告你。恰好你来,如今只好对你直说了。昨自我至留香阁,爱姐拿一张签诀与我看,却是下下签。其签句云:   姻缘五百年前定,岂有无端系赤丝。   寄语汝曹休锗意,重歌却扇有新诗。   我看了这签,便问他什么用的,他说为你求的。我说此签正合姻缘,神明果验,姐姐可以放心了。他说:‘此签君谓之佳,只好君,人说之。本来我看香弟弟这人虽称忠厚,究欠诚实,而旦耽情花柳,日事遨游。他到我处,虽浪挥了许多缠头,我也与他零用不少,他之情义,也算酬还的了。如今烦君婉语对他说,叫他莫要望我终身相订了。’我听此言,连忙替你辩的说道:‘此签正合香弟姻缘,姐姐解误了。那第一句是说姐姐与香弟的姻缘,乃五百年前预定的。第二句是说岂有无端遂能系红丝之意。第三句明叫姐姐与香弟莫要错过订姻主意。第四句是说你们旧好新婚,岂非重歌却扇,而可谱人新诗佳话耶?’代你如此解说,如此出力,那知他固执不通,坚词回绝。我又说:‘凡事三思为上,姐姐固执如斯,我也不好苦劝。但愿姐姐慧眼,也能得香弟这般人相订,我邹拜林心也平了。’如今对你说了,你也该觉悟,花月闲情,究竟是出岫之云,不可作准的。痴郎,如今把这个痴念绝了罢。用功读书,诗书中岂无美质不必痴心妄想了。”   挹香听罢,宛如冷水淋头,如木偶般,绝不做声,眼中的泪不住的淌将出来。停了半响,想到“爱姐这人,不至薄情如此。但拜林却说得十分真切,况且妇人家最信神佛,莫非果有其事么?”又想道:“决无此事的,我且试他一试,就可解我疑了。”   胸有成竹,便叹道:“林哥哥,此事果真么?”拜林道:“那个来哄你?”挹香道:“事若果真,我也不要做人了。”说罢眼中流泪,向梦仙轻轻的附耳说道:“梦仙哥,我如今勘破尘缘,不要做人了。芒鞋竹杖,情愿飘泊四方。家中诸事,你们二人如念旧情,尚祈照拂。林哥哥我也不同他说了。”言毕,将衣一洒,竟飘然而去。   急得梦仙手足无措,忙对拜林道:“都是你不好,同他嬉戏,他竟信以为真,说什么不要做人,托我们照拂家事,扯也扯不住,竟是去了。倘若果真勘破红尘,遨游学道,一则对不住爱姐,二则有何言语去对他二老?”斯时拜林也吓得目瞪口呆,又不舍好兄弟遽然分别,自悔千不该万不该将他至要紧的心事骗他。如今事已如此,便扯了梦仙,没命的赶来。   再说挹香心里打谱.意谓果有此事,他必要来相劝。无其事亦要追来说明。且于巷口酒店饮酒相待,倘他们不来,我再回去细问未迟。   正饮间,只见二人气喘不隹,急急的奔来。看见挹香,如获珍宝一般,便拿住了道:“好弟弟,我是骗骗你,你为什么认起真来?   挹香道:“林哥哥,你也莫来安慰我了,妇人家本来水性杨花的。”梦仙接口道:“真个不是。”挹香道:“可真个不是?”拜林道:“自然。”挹香拍手大笑道:“我勘破红尘也真个不是。晓得你们骗我,我甚疑惑,故设此计。林哥,我倒未被你哄信,你反堕我术中了。”   拜林指着挹香道:“狡猾如你,亦为至矣。如今实对你说了罢,明日你须往留香阁,爱姐要与你亲订终身。”挹香道:“这话真乎?”拜林道:“如今不来骗你了。”挹香早喜得手舞足蹈。遂又吃了一巡酒,然后归去。   明日,挹香至早抽身,往留香阁来。爱卿见而甚喜,便道:“你三个月不来了。闻你日夕用功,已臻妙境,我甚钦慕。”挹香听了,接口道:“我自蒙姐姐说了“一定不移”之语,又加善言劝诱,是以努力芸窗,欲思报命。说起这句‘一定不移’之语,昨日我几乎要去做和尚了。”   爱卿笑道:“这是什么讲究,我倒不解。”挹香道:“我自从姐姐许了这句‘一定不移’之语,曾与拜林哥说过。昨日林哥与梦仙哥饮酒,我去看他,他说什么姐姐求了一张签,十分不得意,叫他来回复我,‘一定不移’之语要易去,不’宇,换一‘要’字上去。我听了此语,苦得如木偶一般。又想姐姐非如此之人,是以托言为僧而出。他们信以为真,竟频频追赶。我知他们要来追赶,于巷口酒铺中候之。后来追至,方始说明是假。我想姐姐真有此言,我也真个要去做和尚了。”   爱卿听了暗笑:“他果以‘一定不移,之语,竟做了媒人。今他既肯用功,我趁此时就面许了罢。”便带笑道:“痴郎,天下钟情之辈,惟君首矣。你不知妾之钦慕于君,已有二年之久。但见君终朝游戏,所以不敢订君。君既肯安心书馆,我可直言相告了。我虽蒙君宠爱,未识府上能从君所欲否,这也不可不虑。”   挹香见有允许之情,便道:“仆恐姐姐不注鄙人,是为可虑。若说家事,但请放心,待我善告二亲,定可应允。”爱卿道:“我辈既堕曲院,恐未免有狭邪之嫌。”挹香道:“姐姐勿忧。昔关盼盼从张尚书,千古传为盛事,亦是舞榭歌台之辈。但求立放屠刀,即成善果。”爱卿点头道:“如此么……”说了半句,便低头不语。   挹香知爱卿不好出口,也颐不得了,便老着脸儿道:“算数就是了。”说着自己也觉惭恧,便将身子蹲倒,将脸儿垂向爱卿怀内,说道:“是不是?”   爱卿道:“妾事君子,固所愿也,但望君奋力芸窗,早游泮水,一则姐妹行中亦可箝口;二则妾本欲从于你,犹恐你堂上不依,倘君博得一巾,不惟堂上欢喜,就是我到你家里,也可有颜了。不然日事遨游,终朝嬉戏,既不能功名成就,偏将花柳关心,乌能博堂上之欢哉中?”挹香道:“姊姊放心,我明年求得功名,来迎姊便了。”   爱卿大喜,命疱人治席相款。二人愈加亲爱,彼此欢心。   爱卿又道:“府上二亲之前,你勿自陈,须托一人去说方妥。”挹香道:“仍托林哥方妙。”爱卿笑道:“林哥哥倒是你的说客。前者为了我,你又托他来探我;及至我露了口风,你又托他来作伐;如今我允了,又要他到家中去陈说。”挹香笑道:“非是我要他费唇费舌,就是前探姊姊之事,也是恐姐姐不念鄙人,我若草率而言,未免大家羞涩。幸亏他从中撮合,方有今日面订。倘不央他,只怕姊姊不言,我也不问,各注心怀,不知何时方就。况且我家有许多人来作媒,因为姐姐,尽行回绝。倘不再订良缘,吾心更闷矣。”   说罢,二人传杯弄盏,都饮得酩酊大醉。爱卿则玉山双颓,挹香亦两眼模糊。挹香道:“姐姐,我今日不回了。”爱卿偏令挹香回去。及至挹香要回,爱卿又叫他勿回,挹香反不肯听而偏要回。闹到后来,挹香究竟宿于留香阁而未曾回。   明日,挹香始回,心中喜甚,因得诗一绝:   不弃寒儒眼顾青,几回密订碧纱屏。   痴情愿作司香尉,从此花前常系铃。   吟罢,诣邹宅述订盟事,复央拜林作说客。拜林道:“我不去的了。前者尊嫂一个女流,尚且说他不过,何况你们伯父何等谦谦有礼善为说词的人,只消两三语,必受下风。”挹香道:“这便如何?”拜林道:“你若必要我去,你须再央一人同去帮助方好。”挹香道:“姚梦兄倒也来得,不如托他同去可好?”拜林道:“使得。”   挹香复诣姚宅,邀了梦仙至拜林处吃了午膳,又坐了一回。拜林道:“香弟弟,你不要造次,须想一番言语如何,方可前去。”梦汕道:“林哥之言诚是,万一说错,反为弄坏,岂非佳话不成么?”挹香道:“大都说法,只消如此这般,余者见景生情,察言观色,就不妨了。”   二人称善,各自抽身。挹香在邹宅候信。   不知二人到金家如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告父母邹姚竭力 酬媒妁金钮欢心   却说邹、姚二人为挹香去做说客,不多时已诣金宅,铁山接见。叙罢寒温,拜林道:“香弟今日到那里去了?”铁山便答道:“前几天倒肯安心书馆,自前日起始看他坐立不安,今日又不知往那里去了。究竟他为着何事,二位贤侄可有些知道?”拜林道:“伯父听禀。香弟前日与小侄说起,因为一事十分不乐,今特来禀明伯父,欲图商酌。”铁山道:“却是为着何事,请说不妨。”拜林便深深的一揖道:“如此小侄直说了,望伯父勿责乃幸。”拜林这一副装腔,倒使得铁山狐疑莫释,以为他与挹香干了甚么大错事:所以这般着急。便道:“贤侄请说不妨。”   拜林道:“小侄本不敢冒昧而陈,实缘再不说明,恐累香弟性命,有关伯父的后裔,故特偕梦仙来与伯父恳情的。”   铁山不悦道:“畜生干了何事,望请直言。”   拜林道:“事虽不大,谅情总可与伯父恳情的。奈香弟性颇固执,意谓我不代陈,彼总心中惆怅。说了或者伯父容情,赏光侄等,他就可安心书馆矣。若说了不允,他有些戆的,说甚么为僧为鬼,情愿取义舍生。伯父试猜一猜,看他究系为着何事?”铁山道:“这畜生的勾当,莫非为花月场中的事么?”拜林道:“知子莫若其父,一些不错。伯父索性猜他一猜,他为甚么要为僧为鬼。”   铁山暗想道:“这畜生心里必为钮爱卿之事。”便道:“畜生作事,瞒得我如聋瞽一般,我虽略为探听,究未深悉,教我那里猜得着。”拜林道:“香弟耽情花柳,小侄初亦不知。后来他自对我说,有一钮爱卿小姐,十分眷恋,是巾帼中罕有之俦。据他说已通鸳牒,未有鸩媒。因娶妻必告父母,是以中心焦灼。小侄也曾劝过他几次,他说舍生取义,视死如归。设若双亲不允,情愿短见亡身。这句话虽是他无意说出,然不测之虞,讵可不防。况痴男呆女,古今来亦复不少。小侄因香弟说得天花乱坠,曾偕他一访其人。见这位爱卿小姐果然端庄流丽,稳重幽姻,绝无青楼习气。为人极伶俐,女红之暇,诗赋是他专门。若与香弟成了伉俪,不愧才子佳人。不知伯父大人意下如何?可许小侄做个现成媒人,成全了这段美事?”   拜林说罢,对梦仙丢个眼色,梦仙道:“林哥之言极是,伯父允了罢。一则赏了小侄辈的薄面,二则使香弟也好安心书馆了。”   铁山听了二人说词,又气又笑,气的是挹香不习上,笑的是千出许多奇事。“若说不允,倘若真有不测,我又是惟此一子,如何是好?”踌躇良久,便道:“承蒙两位贤侄美意,我诚感佩不谖。所恨者畜生作事,瞒得我如聋瞽一般。我却暗探听,早有几分知晓。”   拜林道:“伯父,这倒不好怪他。此原非正大光明之事,本不能自陈于伯父之前。今求伯父看小侄薄面,万勿责他,让他成了这件美事罢。”铁山道:“贤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虽非大族,却是清白传家。若娶水榭花筵之媳,难免旁人讥议,如何,何如?”   拜林道:“伯父勿虑。昔关盼盼亦彭城校书,后从张建封归燕子楼中,传为佳话。况这钮小姐虽偶堕曲院,而其守身如太璞一般,卖文为活,从无苟且之情。自订香弟后,已经两载闭门辞客矣。”   铁山被拜林一番唇枪舌剑,略有回心,便道:“据贤侄的意思,是要老夫答应的了?”拜林见铁山载他身上,连忙道:“并非小侄必要伯父允许,不过这段佳话倒也罕有。且香弟性情固执,恐有意外之虞。”说罢,佯装拭泪。   铁山见拜林如此,心中暗暗称赞他自己出清,日后好不至怪他。复一想,又是他们好意,便说道:“贤侄,我也闻古来痴男怨女,各殉痴情,往往怪父母之不谅。此达者之所以不遏阻也。况承二位美意,老夫自宜应允。但我要畜生努力芸窗,俟入泮后方始容得。倘不撷泮宫芹,教他莫望河洲荇。”   拜林见已允,便偕梦仙立起,深深的四揖,乃道:“既蒙伯父赏光,小侄当竭力以劝香弟用功便了。”遂告辞。   梦仙同至邹宅,挹香见了,急问道:“其事如何?”拜林摇头道:“不成,不成。”挹香道:“为什么不成?”梦仙道:“成的,成的。”挹香道:“究竟成不成?”拜林道:“成与不成,间于两大,你用功就成,你荒功遂不成。”   遂细述一遍。挹香方喜,遂作别回家。铁山见了,自然责罚一番。挹香只要允许,况看爱卿面上,无不唯唯是命。   明日,至留香阁说明后,欲邀邹、姚二人到来饮酒,以作谢媒之举。爱卿称善。于是写了两张名柬,往二处邀请。不一时二人俱至,挹香道:“历蒙二君大力,美事得全。今日聊设一樽,以谢高情万一。”拜林笑道:“这是必须要的。但少几位侑酒人,如何?”挹香道:“前者院中所遇三美,却是你的心爱,我去请来一叙可好?”拜林拍手称妙。挹香即差人往请。顷刻间三美齐来,相见后与爱卿通了名姓,丛谈久之。爱卿邀到园中听涛楼饮酒,七人传杯弄盏,逸兴遄飞。挹香道:“林哥哥,我历遍花筵,可称欢伯了。自曩昔与你同仲英哥访幼卿姐的时节,所识尚鲜,意欲遍访名花,求一佳侣。曾几何时,花围翠绕,已遇三十三美。今日又遇月仙、珠卿、秀娟三位妹妹,已成都是春之数。又蒙爱姐如此情挚,岂非欢伯乎?”   拜林道:“香弟,你可见梦中‘三十六宫春一色,爱卿卿爱最相怜’之句么?”挹香道:“应了却难全信。”拜林道:“何故?”挹香道:“尚有秋兰一人不在其中,倒反多着一人了。”拜林道:“不多。三十六宫春一色,是连秋兰指众美而说,爱姐主人,不在其内。只看末句,岂非超出于众美之外,是个作主之人。”爱卿听了,一些不解,便问道:“你们说甚?”挹香道:“如今众美已全,姻缘已定,也不算泄漏天机了。”便将前梦陈明。爱卿始知姻缘天定,愈觉欢喜。   席上分曹射覆,行令飞花,至上灯时候。爱卿见拜林与珠卿十分眷恋,早猜着他的心事,便笑道:“今夕我也要来做个媒了。三位姐姐家我去回复,你们三人也不要回去,各邀一美剪烛谈心,未识可否?”拜林道:“好虽好,但香弟在姐姐这里,只怕惟他不肯。”爱卿道:“我去说,不怕他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