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鸿泪史 - 第 19 页/共 35 页

余曰:“余所以恶之者,正以其频作闹剧,扰人无寐也。”   鹏郎曰:“吾殊不然。渠自作声,吾自寻好梦耳。”   余日:“痴儿,汝不知愁,自不畏此絮愁之物。若汝母者。。”至此遽止,续言曰:“鹏郎,汝以余言告汝母,此后风朝雨夕,欲得安眠一觉者,其先剪此蕉也。”鹏郎曰:“诺。”   既而鹏郎问余日:“明日不雨,先生果行耶?”余日:“必行。”   鹏郎曰:“吾已言于吾母,吾母谓先生离家久,必欲行者,亦不能相阻,惟嘱先生六月中必一来视吾,勿待秋期也。”   余曰:“此必汝饶舌所致。吾知汝母,必不使吾冒暑作无谓之奔波也。”   鹏郎曰:“否。此确母意,儿何敢诳。先生此去,正逢炎夏,城市烦嚣,不如乡居清净足以避暑。与使在家闷损,何如来此小祝且先生爱花,吾家有荷花数缸,花开如斗,届时能践约者,当留与先生赏玩也。”   余曰:“谢汝厚我,请以荷花生日为期,吾当买棹而来,与汝共祝荷花之寿。”   傍晚雨止,天忽开朗,明日之行决矣。乃将案头乱稿,草草收拾之,纳诸行箧。忆曩与兄书,约期在五月中浣,同归故乡,今已月杪,阿兄必已先归,而余尚淹滞未行,累家人盼煞矣。整理既竟,即遣崔氏纪网,赴校嘱鹿苹为雇一艇,预备早行。   崔翁知余将别,治杯酒以相饯,并邀鹿苹为陪。却之不得,相与偕饮。长者多情,席间亦谆以早定行期为嘱。   酒阑人散,余亦薄醉,复于灯下拈管,草留别诗数章,拉杂成之,藉为纪念。而余之日记簿,明晨亦将挈之偕返,当于下页别开生面,重叙家庭乐事矣。   寓馆栖迟病客身,怜才红粉出风尘。   伤心十载青衫泪,要算知音第一人。   梅花发后遇云英,反见枝头榴火明。   无限缠缩无限感,于今添得是离情。   略整行装不满舟,会期暗约在初秋。   劝君今日姑收泪,留待重逢相对流。   两情如此去何安,愁乱千丝欲割难。   别后叮咛惟一事,夜寒莫凭小阑干。   梦醒独起五更头,月自多情上小楼。   今夜明蟾凉似水,天涯照得几人愁。   分飞劳燕怅情孤,山海深盟永不渝。   记取荷花生日节,重寻鸿爪未模糊。   第七章六月   大抵情人交际,求之形迹,都属虚假之情,寄诸精神,始臻真实之境。余与梨影,知半稔矣,觌面不过一二次,且亦未有一启齿一握手之欢,惟以诗篇代语,缄札寄情。无形之中,两相默喻,虽形格势禁,难开方便之门,而在两人心中,初不以离合为离合,形迹愈荒疏,而精神愈团结。且已知无分作鹣鹣之比翼,则亦何争此草草之言欢,所以死心塌地,涕泪互酬,愿以螺黛三升,乌丝十幅,了此离奇断碎之缘,不愿以无聊之希望,为非分之要求。   人来槛外,迹近桑间,而适以自污其纯洁无上之圣情也。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心相知矣,又何必形之相合?昭昭者可按迹以求,惟默契于冥冥者,其情乃隐微曲折而无所不至,弥沦磅礴而靡知所极。   然则我今日此行,与梨影殆未足以言别也。别之一字,对于长聚者而言。余与梨影,以形迹言之,无时非别;以精神言之,无时或别。此后无论余至何处,余心坎上终当有梨影在,如影随形不离左右。   极而言之,梨影而死,而余心坎上之梨影终不死。即余亦死,而余心坎上之梨影亦终紧附余身,随余灵魂之所适。质言之,梨影与余之精神,生生死死,殆无有别时也。今日离彼而去,彼实已随余而归矣,余复何伤于此别!   虽然,妾歌白纻,郎马青骢,情人分袂,为离别中之最苦者。余与梨影,可为情人与否,尚难下真确之判断。然而两心如此,固不得谓为绝无关系者。   湖上帆开之候,正楼头肠断之时。余亦岂能无所恋恋?他人以为苦者,余偏不以为苦,实则不言苦者其苦愈深。不苦云者,于无可奈何中作自解语耳,于万千苦绪中,比较而言之耳。   前日之聚非真聚,则今日之别亦可视为假别。别情非苦,更有苦于别情者,个中滋味,恨未能与天下有情人以共喻也。   一帆风顺,朝发而夕抵家矣。将至家门,心忽自怯,念作客半年,他无所益,只赢得一身烦恼。老母临行之嘱,言犹在耳。而数月以来,沉沦于泪泉恨海中,几置家庭于不顾,平安两字,屡误邮程。纵母不怪余,余其何以对母?此中情事,既不能掬以示母,而怀兹隐慝,周旋于伦常之地,欺人虽易,自欺殊难。   忆余未行之先,庭帏色笑,甘旨亲承,率性而行,只有天真一味。曾几何时,人犹是而性已非,乃至对于亲爱之家人,声音笑貌,在在须行之以假。思至此,则背如芒刺,悔念复萌。   然悔固无及,且悔不一悔矣,而卒不能自拔,则余其终负余之老母乎!   挈装入室,母姊兄嫂咸在,各展笑靥以迎余。盖余兄于先二日抵家,余姊则自余行后,守余之约,留伴老母,未赋归也。   余前见母。母审视余面忽诧曰:“儿乎,病耶?何憔悴至是,惊若母矣。”   于是兄若姊若嫂,闻母言均集视线于余。嫂曰:“阿叔果清减几许矣。”   姊曰:“顽童扰扰,教授劳形,况复他乡,如何不惫?”   兄曰:“吾弟娇怯哉!出门不越百里,便尔不耐。如阿兄飘摇数千里,舟车之劳顿,风霜之侵蚀,且什百倍于吾弟,而容色转丰腴,身躯转壮硕,此又何说?大凡人不能耐得劳苦者,即不能成事业。弟知之否?”   余方欲答,母谓兄曰:“汝弟气禀素弱,幼时常在病中,乌可以例汝?使家无衣食忧者,余亦不使彼离余一步也。”语次欷。余兄唯唯不复言。   余初不自知其憔悴,闻诸人言,乃复怦怦。余容而果憔悴者,其原因固自有在,与作客之苦,实无关系。余母之言,爱余之至者也;余嫂之言,顺母意以慰余也;余姊之言,原情测理之言也;余兄之言,寓爱于勖者也。要之诸人无一非怜余爱余者也。   既余受此家人亲密之慰问,复自省一己隐曲之私情,觉我未足以对人,人尽足以对我,此心益惕然不宁矣。   谈话有顷,晚餐具矣。家人围桌共食,余母频频停箸目余。   余知母意,欲觇余食量之佳否,余为之勉尽三器。余母似有喜色,意谓余容虽悴而食未减,可稍宽其忧虑也。   饭罢复围坐共谈。余母琐琐询余别后事,余一一告之,惟隐其私。余亦知于家人骨肉之间,不应打诳语,但兹事若骤闻于老母,必疑余有不肖之行为,而大伤其心,故宁暂秘之。纵自知其不当,亦惟有默呼负负而已。   既而余母顾谓余兄曰:“今日之会,一家骨肉,尽在于是,余心滋乐。所不足者,若父早殁,而若弟未娶耳。余老矣,残年风烛,刻刻自危,汝弟年已逾冠,正当授室之时,深愿于未死之先,了此一重心事。兄弟无猜,室家永好,一旦撒手尘寰,亦可瞑目泉下。此事殊汲汲矣。”   余兄答曰:“母言当,霞弟姻事,儿亦念念在兹,然好女子非易得。如弟矫矫,合匹天人。以儿所见,一派庸脂俗粉,殊未足以偶吾弟也。此事为弟毕生哀乐所系,胡可草草?此者欧风东渐,自由之婚比比皆是,吾母能持放任主义者,儿意不如听弟自择之为愈。”   母笑曰:“吾岂顽固老妪,以儿女之幸福,供一己之喜怒者,何干涉焉?吾所望于汝等者,只愿兄弟妯娌,好合无间,互持家政于将来耳。”   余骤聆母与兄提及姻事,不觉又惊又痛,念此事母意若欲强制执行者,余将何以对梨影?幸阿兄解事,代为关说,得聆母最后之一言,殆无异罪囚之获闻赦令。而回念余意中之事,固已早成画饼。梨影所以为余计者,其事若成,殆较专制婚姻为尤苦”则复木木若痴。   而此时余姊见余不语,则转谑余曰:“阿母已允弟自择佳偶,吾弟旅锡半年,亦有所谓意中人乎?”   斯言也,在姊实出之以无意,而余方涉念及私,闻之不胜疑讶,意余之隐事,岂已为阿姊侦悉乎?不然,何言之关合若斯也。于是面热耳红,不能置答。   兄嫂睹余状,均为粲然,姊尤吃吃不已。余益惭惧,至不能举首。余母呵之曰:“霞儿觍类新妇,素不耐嘲谑。汝为阿姊,奈何故窘之?”余姊闻言,笑乃止。而余意亦解。   事后思之,蛇影杯弓,疑心生鬼,说破个中,良可笑也。   是夜余兄伴余宿于东舍。余促之归寐,兄不可。余日:“兄意良厚,独不虞冷落嫂氏耶?”兄笑曰:“弟愿单栖,兄亦不愿双宿也。”   余以其言适余中隐,于是复如向者之疑姊者以疑兄。既而觉其非是,则又哑然自笑。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余今者真成为惊弓之鸟矣。   乃复谓兄曰:“兄与嫂氏,一别经年,相思两地,一旦远道归来,深闺重晤,正宜乘此良宵,互倾离抱。奈何咫尺鸳鸯,复作东西劳燕。兄非无情者,何淡漠若斯耶?”   兄怫然曰:“弟以阿兄为情虫耶?弟夙以多情自负,亦知情字若何解释?夫岂专属之男女者!大凡言情不能离性,父子兄弟之情以天合,夫妇之情以人合。以天合者,虽远亦亲;以人合者,虽真亦假。人不能不受命于天,即不能舍父子兄弟之情而独钟夫妇之情。此情之正解,不可不辨。吾视世之自负多情者,往往徒抱一往情深之概,孤行其是,或至割天性以殉痴情。若而入者,美其名日情人,实则为名教之罪人,君于讥焉。   顷弟所言,似尚未明情字真际,致以常情测余。亦知吾若恋恋于儿女之情者,则何为弃此柔乡之岁月,度彼羁旅之光阴乎?   此次归来,只以倚闾之望,陟岵之思,情动于中,遂被子规劝转,以言夫妇,则一年之别,何可谓久。即云未免有情,亦当知所先后。弟言若此,则异时娶得佳人,便将迷恋温柔,置老母阿兄于不问乎?吾愿弟为性分内之完人,不愿弟为情场中之奴隶也。”   噫!余兄此论,清夜钟声,良足发人深剩念余今兹之所为,蔑性甚矣。夫妇之情,犹不可过恋,矧于不可恋之情而恋之,恋之不已,沦为痴愚,惝恍迷离,而莫知所适。幸可自救者,中情之毒虽深,而一点良知,犹未尽昧。至万不得已时,终当制私情以全天性。然此时一腔情绪,半含怨愤,半带悲哀,欲忍难忍,言愁更愁,无一可告人,无一足自解。则方寸灵台,已多内愧,受责于良心,乃较听命于父师之前,待罪于法庭之下,惨酷不啻数倍。   用情一不慎,自苦至于如此,则少年血气之过也。自讼良久,谨答兄日:“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弟此后不敢再谈情字矣。”乃相与抵足而寝。   天涯游子,一旦双归,比来年天伦团聚之乐,无美满于此日者。余母已笑逐颜开,不复愁眉苦眼。余亦暂脱愁城之厄,觅欢笑于当前。槐阴摊饭,竹院分瓜,妇子嘻嘻,笑言一室,极酣畅淋漓之致。   晚来浴罢,同坐乘凉。余兄则徐挥蒲扇,以别后所遭,娓娓为吾等道。海客谈瀛,听者忘倦。余姊间或搀以谐语,博得慈颜一粲。余臻此境,恍离地狱而登天国,听仙乐之悠扬,如向我胸头,奏恨海澜平之曲。无穷哀感,倏如蝉蜕,屑层剥卸,障翳一空。   信乎外情之蔽,终不敌内性之明也。伦常之乐,人皆有之。   弃之而别寻苦趣,宁非大愚?世界一烦恼场也,就中真实之乐境,舍名教外,直无余地。   人生此世,苟使天伦无缺陷之事,优焉游焉,全其本性之真,亭此自然之福,已足以傲神仙而轻富贵,又奚事得陇望蜀,驰心外骛哉!   大凡人之性灵,莫宜于养,莫不宜于泪。一涉外感,则聪明易乱。而外感之来,复多愁少乐,则生人之趣短矣。吾今自情海复返性天,已深知此中之苦乐。   上帝而许余忏悔前情者,已当立收此心入腔子里,奉老母以终天年,于愿已足。然而一场幻梦,虽醒犹痴,况复多所牵涉,何可中道弃捐!总由子春劝驾,生此枝节。事至今日,始深悔出门之孟浪也。   浃旬以来,余日向家庭寻乐,一切烦忧热恼之事,暂释于心。明知乐不可久,而悲者无穷,姑作得过且过之想,尽找之所当为,使老母不为我而多所愁闷。此即找近日对于家庭之唯一主义也。   戚友辈闻余兄弟归来,各加存问。门外时闻剥啄,室中不断话潮,如汪子静庵、邵子挹青,尤为余苔岑夙好,亦复时时过从,相与读诗赌酒。日雨重联,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盖又有彭泽归来之况味焉。   长日如年,佳趣正复不少。盖自父死兄离以后,此为最乐之时期矣。乃不意彼万恶之病魔,日夜环伺余旁,复乘此欢情畅适之余,而忽焉惠顾。   当此炎炎大暑,郁气如蒸,披襟当风,庶乎称快。而我乃伏处若茧,拥絮被作牛喘,寒热交作,头汗涔涔,其苦殆无伦比。虽只余一人受之,然家人为余病故,已尽易其快乐之心肠,而为忧愁之滋味矣。   一家之中,余母焦忧尤甚。余既以胸隔间之秘密,负母于冥冥,复以形体上之损害,陷母于扰扰,伏枕以思,为子者殊不应若此。余亦不自解余身之何以惯与病为缘也。   此次之病,来势虽剧,幸系外感,尚非难治。服药数剂,即已退减。既而成疟,间日一作,医者谓病势已转,可保无虞。   荏苒兼旬,老母之精神,业为余消耗尽矣。   余病作时,余母刻不离余。余兄为余皇皇求医药,几无停趾。余姊余嫂,亦均改其起居之常度,攒眉蹩额而问讯焉。直至余病少瘥,而后众忧始解。   忆余之病于崔氏也,侍余疾者,鹏郎、秋儿二人而已。虽问暖嘘寒,调汤进药,事事经心,总是不关痛痒,未免粗疏,使多情之梨影,能亲至余之榻前者,或能如家人侍余之无微不至。然而礼防森严,内外隔绝,病耗惊传,徒令彼芳心闷损。   而余亦一榻孤眠,凄凉无荆   今余病于家,而周旋于余侧者,母也,兄也,姊也,嫂也,无一非亲余爱余之人。至于忘餐废寝,劳神焦思,而祝余之速愈,至性至情,每至疾病时而愈见。而外感之缠绵,总不及天伦之密切者。此番骤病,殆天欲以家庭间之至情至性,一一实演于余前,而启余以觉悟之门也。   余至此益觉余之所为,殊无一分足以对母。不第母也,即推诚相爱之兄,而余亦报之以欺罔自顾此身,已为天地间不孝不弟之人,无处足以容我。余之外疾可除,余之内疚又宁有已时耶?   余于病中睹家人亲爱之状,思潮之起落愈频。余之知觉,藉以完全回复,觉人各有诚,惟余独伪。余亦有本来面目,今果何在?身着茵席,如卧针毡,不宁特甚。既而思之,余恶未极,非不可补救者,今宜先求一安心之法。欲安此心,惟有将余之隐事,和盘托出于余母之前,而求母赦余。然终有所畏怯而未敢直陈,则奈何。   思之重思之,余其先诉之余兄乎?兄为敌体,且又爱余,余已自陈忏悔,兄或能存宽恕,不至峻责,令余难堪。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余复何惮而嚅嚅不能出口耶?   思既决,余乃秉余之诚,鼓余之勇,将半年情事,含悲带愤,倾筐倒箧而出之,而听余兄加以判断。   兄初闻余言而骇,既而曰:“弟平日喜读《石头记》,反覆玩索,若有至味,形之吟咏,至再至三。吾固知弟已深中此书之毒,将来必为情误,今果然矣。”   余曰:“一时不慎,堕落情坑,今已自知悔悟,愿挥慧剑,斩断情丝。从前种种,均可作为死去,还我自由之身,忏我一生之孽,未知兄能宥弟前失而许弟以自新否?”   兄目余而笑日:“谈何容易!吾见有蹈情网而死者矣,未见有人而能出者也。弟少小多情,宜有此等奇遇,惟用情贵得其当,于不可用之地而强用之,是为至愚。弟今已迷失本性,陷入痴情,即欲力求摆脱,心亦恐难自主。盖男女苟以真情相交际,不合则已,如其合也,则如磁引针,如珀拾芥,又谁得而分离之?有时自觉,知恋爱之无益,托忏悔以自解。然而一转念间,又复缠绵固结,如阴霾时节,偶放阳光,不久即复其故态。弟言将谁欺耶?”   余日:“兄言然,余固终不能忘梨影也。惟余今欲求此心之安适,不得不强忍出此。明知陷溺已深,此心正复难恃,亦决持余毅力,以良心天理,与情魔决一死战。最后之胜负,未可知也。”   兄闻言,若误解余意者,卒然问曰:“弟与彼妹,果相爱以纯洁之情乎?抑参以他种之欲乎?弟其明告我无讳。”   余曰:“兄以弟蹈相如之故辙耶?彼姝质同兰慧,意冷冰霜,岂可干以非礼者?即弟虽不肖,亦知自爱,常持圭璧之躬,不作萍蓬之想。两情之交际,不过翰墨因缘、泪花生活而已,他何有焉?”   兄日:“吾亦知弟或不至此。虽然两人酬答之作,能容阿兄一寓目乎?”   余慨然曰:“何不可者。半年中之成绩,尽在余书箧中。   兄自取阅之可也。”   余言竟,授兄以钥,启箧出所藏,锦笺叠叠,厚逾数寸,一束断肠书,首尾俱备,酬答之诗词,亦杂诸其中,一时苦不能竟。   余兄略阅数页,叹曰:“如此清才,何减淑真、清照,无怪弟惘惘至是。阿兄已为受戒之僧,阅此而一片心旌,亦不觉微微豋动矣。”既叉言曰:“奇哉此女!缠绵如彼,贞洁又如此,情网陷人,一何可畏。勒马悬崖之上,挽舟恶浪之中,无定力者殆矣。”   既而阅至梨影病后之书,拍案而起曰:“此计抑何巧妙!   若人不仅多情,亦且多智,于无可奈何之中,出万死一生之计,既以自全,又以全人。一转移间,而恨事化为好事,殆炼石补天手也。”复顾语余曰:“彼筠倩者,弟曾识其人乎?其才其貌,果能如彼书中所称道乎?”   余日:“识之,固绝好一朵自由花,书语非虚也。”   兄曰:“然则此事信为弟无上之幸福,弟意又如何者?”   余嗫嚅而答曰:“彼病后以此书相示,有挟而求,在势余必得允。然兹事滋巨,一人胡敢擅专?当禀诸堂上,然后取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