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花仙史 - 第 4 页/共 4 页

紫震道:“儒兄之作虽佳,不免微有妒意.”儒珍笑道:“鲁男子尚自心动,汉相如安得不风魔耶.”秋遴道:“也只好在叶底风魔,怎及得小弟在花前心醉.”紫宸道:“今夕洒巳极欢,月色将午,弟等别去,莫误秋兄良宵.”秋遴道:“夜深路远,不如在此同榻。”儒珍笑道:“别榻可同,此榻恐未可也.兄请自便.”秋遴自知失言,因相顾大笑。紫宸、儒珍便起身作别,步月而归不提。 且说秋遴送了紫宸、儒珍,与水无声重整杯盘,细谈衷曲,秋遴道:“观卿天姿韶秀,举止温雅,可惜误生门户,以致埋没芳窖。”无声见说,凄然道:“贱妾此身,并非水氏亲出.妾本籍系松花亭,父亲文锦澜,由武魁为台洲总镇。有仇家莫姓,嘱弁兵诬首家君克减军粮。当道不察,信一卒之伪词,竟要论赃究处,家君有冤难伸,怀着忿气,夜持利刃,潜入仇家,杀其一门,不留遗类,因即亡命他方,不知去向.后来传言在天台山中炼道,亦未知果否。时妾年方六岁,母死父离,他乡流落,更无亲人依傍,又被官卖赎罪,不幸误入青楼,言之痛人。”秋遴道:“原来果是宦族名姝,竟一沦没至此,良可悲叹。但适言待得其人,不知欲得何等之人,方中芳卿之选?岂以武林人文之盛,竟无一人如愿者乎?”无声道:“妾自陷此火坑,盏亦阅人多矣.风流才美相兼,固未有如君者.何幸今宵会此,不觉佩刃为君解耳。倘蒙不弃,烟花得备小星之列,今生志愿足矣。如其不允,有死相从.”言毕,泪汪然欲下。 秋遵见无声之言出自真诚,心甚怜悯,因慰之道:“芳卿美意,某岂不知?芳卿固是多情女,宁陈某肯作负心郎耶?且毕今夕之欢娱,再谋异日之完聚可耳.”无声道:“贱妾不污之愿,以图从一而终。既蒙君子之仁,慨赐温语,愿于花前月下,更矢一言,则百年莫易矣。”秋遴大喜,二人拜月立誓,结成连理。誓毕而坐,秋遴在月光之下,将无声芳姿细玩,容光飞舞,娇媚逾常,不觉心旌播曳.时夜已深,即便相恳就寝,携手入帏.正是: 化蝶能通梦,游蜂浪作媒. 雕栏行其倚,绣褥卧相偎. 只因这一会合,有分教:连理枝,被椿庭隔断;忽相逢,随湖水东流。不知后事如何,下回自然分解. 评云; 前我言作者意中,不欲人汲汲于选色徵声,固已。然作者之意,又谓才子而既已狎妓,必言其于骘歌悦耳、蜂舞快目之外,不复有所深染,是亦迂儒之见,装头而不知所以盖脚者也。故写秋遴,不必不与无声定情白云留.要难其写俗肠,而曾不见一俗笔耳.向见谈制艺者,拈一小题,欲于对面反面旁面四:路挑剔,令题神不待指点,而势自跃如.稗官亦尔,正面但无多,全粕有烘云托月之法,方见恢恢游刃.若但写正面,纵用笔极雅,要仍无孵于俗。故能知紫震、儒珍之谈谐打诨,不作诙谐打诨观,是则可与论文者。 第九回 陈秋遴湖亭遇美 诗曰; 水色连山色,花杜间柳枝. 固怜春满目,容易病相如。 说这陈秋遴与水无声,自从月下订盟花前设誓之后,瞒着父亲,只说赴社会文,或三日或五日,必往一遭。情好意笃,恩爱日深. 不觉冬尽春初。一日秋遴在坤化前假称要到姑苏游学,以广识力。坤化只道果然,岂有不依?秋遴不胜得意,同樵云携了行装,一径来至无声处潜住,一连五六日足不出户。这日因见天气和畅,叫樵云跟了,闲步湖堤。花明景媚,春色撩人.觉得独自无聊,因雇了一只小舟,渡过湖心亭遣兴。上了岸,回头一望,四面山光,乎波水色,另有一景。观玩一番,移步登楼,倚栏高望,甚觉爽心豁目。 正两流盼之祭,忽闻人声乱嚷道:“游人站开,小姐上楼来了。”秋遴闪在侧首看时,四五个管家在前,三四个青衣侍女拥着一位小姐上来.只见生得娉婷窃窕,袅娜轻盈,另具一种雅淡丰姿,十分可意.秋遴不便在楼久觑,只得算计先下楼去,在亭外伫候。那小姐在楼游览久之,方才下楼出亭。秋遴故意迎入,恰好打个照面,四目注视.那小姐秋波一转,即便下船,却被不做美的舟人早解缆开去. 秋遘当下魂消神荡,倚着湖边杨柳看得呆了,见船去远,方想追问谁宅闺秀。奈身子酥了半边,再也不能举步.忙叫樵云道:“你可上前去,悄悄打听方才那下船的是谁家小姐,快来复我。”樵云道:“他家小姐与相公无干,问他做甚?”秋遴骂道:“这狗才总是倔强,还不快走。”樵云笑喜喜的道:“相公果然要问她姓么?都在小的袖中。”秋遴道:“这狗才又疯病发了.那小姐的姓氏,怎么在你袖中?”榷云道:“实不敢欺。方才那小姐上楼的时节,跌下一把金扇,小的拾得在此。上有诗画,岂无名姓?”秋遴道:“既那小姐失下诗扇,何不即将送还,却藏在袖里?”樵云笑道:“相公真个是迂腐。方才叫小的去问她姓氏,如今现成在扇,又道小的不还.”秋遴道:“好蠢才。去还扇子,他自然感激,那时便好访其姓氏了.”樵云道:“既是这等,待小的拿去还了那小姐,省得蠢才。”秋遴道:“呆奴才,我是这等说,如今船已远,哪里还赶得上?快把扇来与我;一看便知了。”樵云方向袖中摸出,遵与秋遴.秋遴接过,却是一柄湘竹竹骨的重金雅扇,甚是精致.正欲展开看甚姓名,忽背后有人叫道:“秋遴,你说往苏游学,如何却只在此闲行?今母舅在此,快过来见丁.”秋遴回头见是父亲同着母舅冯吉星,忙将诗扇藏过,趋前拜见。 原来这冯吉垦乃是坤化的妻弟,原任刑部侍郎之职,新近致仕还家。祖籍插州居住,向固供职在京,与他姊姊、姊丈间阔故今一归扬州,即来探望,以尽亲亲之谊,兼且欲于湖山之间,盘植两月,已到坤化家有三日矣。秋遴假称往苏游学,在无声处住了五六日,故尚不知。这日坤化请吉星湖舫小酌,停舟于湖心亭,上岸游览,不期恰遇秋遴。坤化心甚猜疑,问其不往吴门之故。秋遴把话支吾,道:“是那日出门,遇着同袍,再三邀去会文,故于湖上耽搁了这几日。”坤化半信半疑,遂一同下船。正是: 天台未访神仙宅,湖上先教通葛藤。 说这陈秋遴,一腔心事,因下在父亲舟中,只得丢开,与吉星饮酒,直至日西,一同还家。见过母亲,少不褥又要聚谈些家常之务。直待夜深送母舅去书房内安置了,才得身子闲空。俏至自己房中,向袖内摸出那柄扇子,挑灯展玩。要看那美丽小姐果系谁名甚姓,好去寻访。只见一面画的是一枝红梅,一面乃是咏红梅的律诗一首道: 南枝何事艳冰心,妆点韶华别样春. 晏起越姬非fQ酒,晨妆楚女学涂唇。 香消白雪桃花片,月淡红楼蝶粉轻. 记得溪头曾见处,调羹另有最精神. 后写着“春闺偶咏”四字,却不见有姓名.因想道:“春闺偶咏,明是那小姐所作了。我日间见其美,已情不能释.今阅此诗,真乃是香奁佳句,宛若其人,可谓才貌双绝.我陈秋遴得与为偶,花朝月夕,好句同吟,即疏食布衣,此生之愿足矣。可恨樵云这拘才误事.日间若赶上一问,探知踪迹,岂不事有可图?如今要这一柄没姓没名的扇子何用?岂非大海浮萍,镜花水月?思之殊可痛恨。”秋遴想到此处不觉凄楚起来,道:“小姐,我看你临上船时那一双俊眼,情有所在,大有顾盼小生之意.这段相思,教我如何消遣?”因又将诗扇展开,道:“物留人去,愈觉感伤.”见“春闺偶咏”四宇之下,却有一颗小小朱砂篆印,忙近灯细认.模糊之间,似“瑶枝”二字.因快活道:“此必是那小姐的芳名了。我明日拿了这扇.到各处去步步。倘老天怜悯我的至诚,或缘分在此,步出那小姐的踪迹来,亦未可知。”自商自量的痴想了这一夜。 巴到天明起身,也不与父母说知,也不令樵云跟随,独自一个拿了这柄诗扇,果然到城中各处去访。自早至晚,并不见一些影儿,叹了口气,只得没情没绪归家。灯下对着这扇,好像见了那小姐一般,说一回,读一回,又叹一回,直弄得神疲体倦,还要闭了眼模拟—回,日日如此,不觉旬日之间,竟害起一场干相思的病来.懂得坤化摸头脑不着,忙请医调治,月余方得略略痊可.然秋遴此情终不能泯。这正是: 窃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且说那小姐却是谁宅闺秀,这等才貌?原来就是诣阙上书扶父柩归葬的夏瑶枝.因庐墓三年期满还家,路经湖心亭,深喜山水之胜,就叫停住了船,上岸游览.无意中遇见秋遴,打个照面,不好回视,只得径自下船.那船却便开行,忙向舱缝张看,见那生呆倚柳枝.注望移时,路远不见,因想道;“不信世间有如此美秀少年,恐潘安、宋玉未有加也,但不知腹内何如。然具此秀骨,决非无才之辈。”不觉私心羡慕,别有一种幽思已上眉峰.须臾船抵东岸,一路乘轿到家。 且说夏元虚,自被苏紫宸打了一顿,又吃诚斋摆布了一场,两番斥辱,心中又恼又羞,垂头丧气的在家中藏躲了几月.后见事情渐冷,又渐渐假斯文起来。这日瑶枝还家,兄妹相见,元虚道:“为兄的因受匪人之气,在家纳闷了这几时,故许久不曾到山来探望得贤妹.今日贤妹归来,真乃志愿满足.只是在山受这三年的清淡,比前消瘦了一半,实实亏你,”瑶枝道:“福薄之人,自该受些清淡,有甚亏处?但做妹的在山闻得哥哥群英社事,大是可耻。昔日爹爹也曾为你延师授业,难道竟无半点墨水入肚不成?自古幼而学,壮而行,今既失学,只该虚心藏拙,闭户自修,何故反去设盟立社,请人上门,讨这没趣吃,岂不更为可笑?况爹爹在日,薄有声名,今一旦被汝扫地,令人轻薄,不知哥哥是何心也。” 这一席话说得无虚面赤耳热,不觉羞变成怒,道:“别人欺侮我,你也来欺悔我,难道料得我竟没有半点墨水的?屁文章是也还做得两篇来的.那日因要做诗,我却不曾学得,故一时争闹.又非做贼做强盗,败坏门风,有甚扫地不扫地?”瑶枝道:“有了墨水,凭他诗书六艺之文,皆可应酬,岂有做得出屁文章,却做不出屁诗词的?既不能建旗鼓于文坛,又何酒食之多,摇头摆尾,会李招张,作此鄙夫之事?我是句句药言,自今以后,须知过必改,发愤寒窗,以博上进,不失先入之志,为家门之幸。”元虚默默无言,垂头而出.这正是: 本将好语同他语,反把忠言当恶言。 说这夏元虚当下被瑶枝抢白得羞惭无地,心中却甚怒.一日早晨,毕纯来到来,元虚忙出相见.纯来道:“如此艳阳天气,何不同去湖上各到处步步,却只在家中用功?”元虚道:“有甚用功,日日纳闷。近来闻知藕花居水无声长成得越发标致,今早正要来约老先同去散散闷.”纯来道:“兄去访她还是嫖饮,还是嫖宿?”元虚道:“宿必饮,饮必宿。老先何一言而彼此其说也?”纯来道:“原来兄还不知。这小娼近与陈秋遴梳栊,两情甚笃,只有陪酒,不肯伴宿。若要强逼他的,身佩利刃,就要自刎,故尔小弟是这等说.若只饮酒淘情,尽可去得,如要去嫖宿,此又何苦乃尔?”元虚见说,哈哈大笑道:“我道怎的,原来如此。这个但请放心,量她决不肯轻生,我也决不去偿命.这无过是妓家骗人的常套。自古以来老先曾见哪些妓女人家,出了几个黄花烈女,造了几个贞节牌坊?若具如此心肠,就该于归秋遴而成室家之好,这才是从良的义妓,岂尚留连于烟花为他人侑酒?此情之真伪见矣.不敢欺说,那花花柳柳风月场中,再不能瞒过我学生的。”只这一席话说得毕纯来连连点首道:“是耶,是耶,不错不错。那些枕边立誓,剪肉香疤,可知都是诱人之法.吾兄议论透彻,可为嫖鉴.兄妙人也,去必得趣。小弟奉陪,亦觉有兴.”元虚即留纯来便饭过了,两个一同出门,高高兴兴的来到藉花居. 入得门来,正值无声晓妆初罢,在堂前浇灌那栏内的牡丹.忽见二人步入,无声认得元虚是个无赖公子,急欲避时,早被元虚一眼瞧着,叫道:“有客相访,迎接才是,怎么反欲退避?”无声无奈,只得上前假陪笑脸,迎入坐定,道:“茅舍荒凉,不知二位贵人到来,有失远迎为罪。”元虚笑道:“一晌不见水姐,果然又俏了,许多。闻得近与陈秋遘梳栊了,却就忘记了我夏元虚,也忒薄情。”水无声见说,杏脸微红,低首不言.毕纯来道:“水姐不来罪兄薄情,久不过访,兄反罪水姐薄情,怪不得水姐有些着恼.”元虚笑道:“不必着恼,设东陪礼何如?”使向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叫汤保说道:“与我去办些甚么东道来。”汤保笑道:“杭州的常馔无过是烧鹅羊肉石灰汤,那里用得这一锭银子?”元虚道:“石灰汤岂是我相公吃的?可去沽些惠泉三白,或矗爆豆酒,蜜淋漓香雪烧都好。吃得我相公醉了,与你家姐姐才有些兴.”汤保道声晓得,却掩着嘴笑了出去。 少顷酒备,三人坐定.无声见此俗气,甚是麻烦,无奈勉强持杯,然亦只是低头默默。毕纯来道:“水姐为何今日闷闷不乐?想是不耐烦小弟在此,小弟先别去了.”元虚道:“老先又来不在行了,这正是水姐的多情,这叫做‘尽在低头不语中。’既是水姐不乐,待我动起乐来。”因向壁上取下紫箫在手,道:“水姐向高音律,学生班门弄斧,休得见笑。”因将那萧横捏而吹.汤保在旁笑道:“相公横了。”元虚方知错认了笛,也笑道:“怪道没处下手。”因复直吹,可煞作怪,再也吹不响。毕纯来笑道:“为甚用了这一把气力,竟像吹火筒一般不响一响?难道又是甚‘尽在低头不语中’不成?”元虚道:“老先你不知音律之妙,这就叫做箫管两头空,吹响一半功,如何性急得来?慢慢地自能作响。”因复用尽干生之力,挣了半日,方才吹响。吹了一回,毕纯来道:“吾兄妙音是哪里传来的,唤甚牌儿名,这等好听?真乃响遏行云,广陵绝调。”元虚道:“学生幼时从一业师,乃是苏州人,吹弹得好,传授学生。这一调叫做‘闹五更’,是诸曲调中第一个大牌儿名。”说得无声忍笑不住。元虚道;“如何?只这一吹,吹得水姐快活了。” 毕纯来道:“少刻吾兄在阳台之上,想水姐还快活哩。今酒已酩酊,天色将暮,小弟先别,省得担搁吾兄好事。”元虚道;“天色还早,何妨再饮几杯?”无声道:“二位尊居都在城中,此去归路甚远,倒请趁早回府。此地有兴,不妨再来.若欲枕席之欢,妾已对天立誓,决不为此。倘以威势相逼,身有利刃,唯死而已.伏望存君子之心,是妾之幸。”无虚见说,笑道:“水姐是何言也?谁不知你与秋遴情好。他是布政之子,我也是吏部之儿,有甚不如?他枕席得,我偏枕席不得?何厚于他而薄于我?这是明明欺我之谈。你将这死来吓我,我就怕了不成?”毕纯来道:“水姐虽然不是,夏兄也不须动恼。自古事宽则圆,或是水姐怪兄来意仓卒不虞,亦末可知,”无声道:“人各有志,芒得相强。二位请便,贱妾失陪.”说罢,起身入内。 毕纯来意欲上前劝谕,早见门已闭上,气得个夏元虚一腔高兴如冰投炭,不觉大怒起来,嚷道:“莫说别处,就这杭城妓女,我夏公于也不知嫖过多少,从不曾见这小娼敢如此放肆。你这娼根是几品大的,这般做作?” 正在发话,只见鸨母走来请罪道:“二位相公老爷不必动恼,千不是万不是,是我家这小娼不是。因老身从幼娇养惯了她的性子,所以不识世务,连老身也压她不下。乞相公们宽恕她。”元虚道:“放狗屁,既是这等娇养,就该王孙公子一夫一妇的去了,还要开这门户怎的?难道你这下贱娼家,倒比我公子爷高贵些么?只说得一声失陪,竟跑了入去,这等可恶。明日我先叫些小厮打得你一个雪片,再到当官去处置你的罪,才见我夏公子手段.”鸨母道,“这小娼因与陈公子交好,两个立誓,一个要娶,一个要嫁,竟害了失心疯,所以这等.毕老爷还是要你做做劝善大师,凡百看老身薄面。” 毕纯来道:“你女儿忒没规矩,如何教夏相公不要着恼。就依你说,也该柔声下气,委婉回复,怎便像鲁男子闭门不纳光最?他公子生性难道受得此气?况门户人家来的都是主顾,那里守得这贞节二宇的?依我之见,落得赚些银子。陈秋遴他一个布政的儿子,怕没有乡绅大老千金小姐为配,来娶你们门户人家的女子为妻?况他还有父母在堂,也由不得自己主张哩。等待得人老花残,那时悔之晚矣.你者人家还不自放出个主意来,倒说娇养惯了.”只这一席话说得鸨母哑口无言,低头叹气.元虚道:“他明明把陈秋遴压我,欺我。陈秋遴娶得,难道我夏元虚就娶不得了?身价银两,一千五百也是看得见的.”一说,一头向毕纯来丢个眼色.毕纯来早会意,便将鸨母衣襟一扯,招她去外面打话。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翠被机缘浅,催教跨彩鸾。 只因这一打话,有分教;半载夫妻分散,十年父女重园.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明白。 评云: 读此书者,无贤无愚,莫不谓下回妓馆飞仙,是为青楼人吐气.吾则谓下回之吐气显而廓,犹未若此回之吐气隐约而有致.盖迎新送旧,尽解诮骂门户中人之无情,乃我不知其反躬内考,毕竟自居何等也。我想晨起披衣,旦旦信誓,犹未绝口,真若唯此间乐者.饿而出门遇美,旋又神魂俱撮,以病继之。夫天下多美妇人,而我之神魂不能两用,丰于彼,必啬于此,然则陈秋遴者,曾何异眼角传情即转眼不复相识之妓乎?此作者微意。而入下无声闭门拒客,株守待兔,不啻不肯二色之义烈汉,正所以与上形击者,固自易见。至其写夏、毕两人,与前苏、王、陈一样谩谐打诨,而雅俗迥殊。是其笔妙,尤有兼画比风云汉两图之绝技也。 第十回 水无声妓馆飞仙 诗曰: 楚馆停歌舞,秦楼罢管弦。 驿鸾人已去;砌革自芊棉. 说这毕纯来,因见元虚之言有欲得水无声的意思,便将鸨母扯到外厢,对她说道:“我方才之言都是好话,你不要错了主意.这个夏公子挥金如土,极是仗义疏财的。你女儿若嫁了他,真乃一生吃着不尽的造化。就是你老人家,下半世亦有靠托。错了这个喜神,只怕再寻不出第二个夏公子了.”鸨母道:“我非不知夏公子是个喜神,奈这小娼一心只在那人身上.若逼他另寻配偶,就要寻死觅活,所以连老身也奈何他不来了。夏公子果然要她,除非怎样设个法儿,断绝得陈秋遴往来方妙.”毕纯来道:“只要你肯,这个倒请放心.”因附耳说道,“陈秋遴的父亲与我极是相好,只消我去谈淡的几句说话,包管不敢再来。若事体成就,我毕老爷是不来想你谢的。”鸨母笑道:“若得如此,皆出毕老爷之赐,怎说这话?自然加一奉酬.若是聘金五百,谢仪竟是一个元宝。”毕纯来道:“这个把元宝,也不在我老爷心上.成就了你们的好事,倒是我老爷的一桩阴鹭.不然恼了这夏公子,他有钱有势,你门户人家把鸡子去迎石头,如何做得对手?那时弄得个七死八活,就是陈秋遴,我方才所说的有父母在前,由不得他自己主张,这正叫做‘驼子跌一交,两头不着实’。你家女儿年纪小,还不知这些利害。如今依了我的言语,好好去劝谕她回心转意,就是她的造化到了。所说聘金五百,也不为多,待我与夏公子说看。”鸨母点首道:“毕老爷之言,老身无有不依。但这小妮子,者身自幼费了一片心血,那五百之数,是分毫难少的。今日天色已晚,不敢屈留.夏公子他还怒气未息,毕老爷再要你好言劝他回府。” 毕纯来向元虚道:“天色晚了,一同回去罢。”元虚道:“老先生请,我坐在此,怕这小娼不出来陪我睡?看她这几间房子,住得稳住不稳。”鸨母陪笑道:“夏相公请患雷霆之怒。小女若得伏侍了夏相公,日后正要夏相公照拂哩,怎说这话?”元虚道;“不受抬举的,谁希罕她来伏侍?”毕纯来一把扯了元虚道:“凡事看弟薄面,且请回府;”径扯着出门而去。正是;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霄壤旷隔,勉强纠缠. 说这毕纯来,与元虚一路说道:“方才小弟如此这般,才说得那婆子心肯,要想我替他设个法儿,断绝陈秋遴的往来。我说这个有何难哉,只消我在他父亲面前几句说话,再也不来了。那婆子说要千金身价,小弟已许他六百,她还嫌少,吾兄还是如何?”元虚见说依允,不胜喜悦道:“晚生内室乏人,每受舍妹之气。今蒙老先鼎力,玉成此事,极所感激.但六百金也不算少,他还嫌轻,老先面上就再添一百何妨。只是断绝秋遴之说,倒有烦者兄明天即为一往。”毕纯来道;“目下秋遴卧病在床,就迟些亦不妨。倒是水无声这女子,年纪虽小,性却古怪。恐防作急不来,也须缓缓的图她个心允。”元虚道:“老先所谕虽是,但从来女人水性杨花,那里把持得定.不过一时之气。她见秋遵不去,自然也渐心冷。” 两个说话之间,不觉已到元虚门首,元虚邀住道:“天色已黑,此去老先尊府尚有三里之遥,就在舍间草榻,明早回府罢。”毕纯来道:“只是取扰不当.”元虚道:“老先又来客谈了。晚生家酿新熟,与老先挑灯共酌,惟勿罪亵渎为幸.”一头说一头手携着手,一同进内,也不向前厅客座,竟至元虚房。两个夜膳之间,少不得又将日间的事情,说说笑笑,直至更余,酒醉方睡. 次早,毕纯来辞了元虚归家.又过几日,不期事有凑巧,毕纯来有一个表兄叫做李之生,却是两榜出身,在都选了福建福州府知府,赴任过杭.因上京候选时,许下天竺香愿要完,遂借毕纯来家中住下。毕纯来无奈,只得破钞相款。不想杭城之中,李之生的同年旧友甚多,一住下了,每日去东西拜望,不能起身,嚼得毕纯来暗中叫苦。 这日恰值陈坤化也来拜望,亦系李之生同年。毕纯来触起元虚的事情,亦整衣出见。少不得先是李之生与坤化开谈,彼此各道想慕之意,李之生道:“老年兄名成勇退,训子抱孙,正在极乐世界.晚弟犹仆仆风尘,良深内愧.”坤化道:“弟臃肿无能,愧叨天禄,故谢职归休,作一田舍翁耳。”毕纯来便接口道:“只待令秋兄高发,老先生即是太封翁矣。但令郎世兄这一晌少会,想必是在府用功.”坤化因叹了一口气道:“生手不肖,日事嬉游,近有病在家.”毕纯来假意吃惊道;“原来抱恙在府。不是晚生多嘴说,令郎少年,老先严防他才是。”坤化道:“小儿有甚事情?毕兄必知其详,乞为弟明白一言.”李之生笑道;“舍表弟愚直,太觉语言唐突,望年兄恕责.”毕纯来正色道:“岂有此理.表兄相知即晚生相知。今秋兄有病,事关性命之重,岂可不以直告,使陈老先生不知病所由来乎?”坤化道:“毕兄爱我,忠言何有唐突。竟请据实赐教,极所感荷.” 毕纯来道:“令郎秋兄非有他故。因近来与湖上一个妓女,叫做水无声,两情甚笃。更可笑者,竟对天立誓,约为夫妻.令郎少年情性,那晓此辈利害?她不过是骗汝财帛,耗汝精神,废汝举业,非徒无益,而为害实甚.老先生再不约束,所忧宁止于此乎?”坤化道:“原来有此情节。怪道未病之先,假称往苏游学,却又仍在湖上。那时弟就有些疑心,由今回想,其迹显然。若非毕兄言,不肖终入下沈矣。从今总不放出户就是。”毕纯来笑道:“事虽如此,令郎闻知必切齿于晚生矣.”李之生道:“既有这事,赖此直言匡救.秋兄虽怪,年兄必然喜悦。”坤化道;“毕兄之于小儿实有再造大恩,岂得见怪,还当领拜谢。”三人又说了些闲话,坤化作别回家。也不说破其事,只不许秋遴出门,防闲甚紧。秋遴病愈后,想要藕花居去会会无声,怎奈寸步不容他展动,明知有人放了风,却亦无可如何,只是日日呆坐纳闷而已。这正是: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明月两悠悠。 且说夏元虚在家候了几日,不见毕纯来回复,心中狐疑不定,只得起个早,来至纯来家中。值纯来尚未睡起,在堂前坐了一会,吃过了茶,才见毕纯来缓缓踱将出来,道:“夏兄为甚来得这等绝早,使弟有失迎迓,”元虚道:“数日不见,心若悬旌。拜托云云,未知曾往一说否?”毕纯来道:“不要说起。从那日别兄返第,不料次日,有一舍亲选了福州知府,京中出来,在舍担搁拜客,忙了这几日,直到昨日才去。”元虚笑道:“这般说老先坏钞了。”毕纯来道:“小弟坏了钞,秋进的事倒替吾兄说割绝了。”元虚道:“老先贵忙,怎又得暇而往?”毕纯来笑道:“往是未曾,倒是他来相凑。坤化与舍亲却系向年好友,这日来拜舍亲,小弟因兄之事在心,故亦出见。于言语中间,渐渐说及秋遴,被我几句利害说话说得那老头儿目瞪口呆,十分相信。这番回去,眼见得秋遴是不敢出门的了,岂非事已割绝?今日正要来报吾兄,不期吾兄先降,”元虚道:“秋遴之事虽行,无声之心未妥,还望老先终始玉成,明日恳驾一往藕花居,订定佳期,何日好送聘金过去。”毕纯来道:“这又非门当户对.何必问名纳采,择吉完姻?只须明日携了那七百两头,却得小弟亲往,问那鸨母与无声肯允,即将白物交兑与鸨母收下,这无声就是兄的了,要迟要速,皆出诸吾兄之意,何须问她?”元虚点首喜笑道:“老先尊谕不差,但是有费老先往返神思,奈何?总之,酬劳有日。”毕纯来笑道:“妙哉,吾兄之言也。然虽如此,与兄相知,哪里论得劳与不劳?只要吾兄异日高发,垂青一二,就见盛情了。”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方才分手. 次日毕纯来到元虚处,取了七百两银子,自己瞒下三百,把那四百用拜匣盛着,叫自己小厮拿了,一径来至藕花居水家。恰值鸨母立在门首,相见一同入内.毕纯来笑道:“我者爷的计策如何?陈秋遴这几时来也不来?”鸨母道:“陈秋遴果然不来,倒是我家这小娼心迷意执,由你千言万语,竟抵死不从,奈何?”毕纯来道:“你怎的说法,焉有不从之理?”鸨母道:“我说吏部夏老爷的大公于,极是风流慷慨.他室内乏人,欲将千金聘你,可依我做娘的.允了这头美满姻缘,便是你自己一生受用.她说此身已属陈公于,决不违盟另嫁。老身又好言劝她道:“陈公于少年生性,不过一时之兴.他有父亲在前,怕没千金小姐作配,却来娶你为妻?况他许久不来,早已负你热心,伺苦还要执迷不悟?这夏公子意思真切,煞是有情,还是依我说话,允了罢.’那小娟说道:‘陈公于目下卧病在家,因此不来。即使他负我,我决不负他。若欲别嫁,有死而已。’毕老爷你想,这小娼如此倔强,叫我如何处置?” 毕纯来道:“岂有此理,这等小小女子,惩治她不下。妈妈你也忒没手段,若是依我的主见,不怕不从。你是她的母亲,婚配都要由你,岂有女儿自己主张的?我毕老爷在夏公子处费了许多唇舌,只肯四百之数,今日现带在此。你若衣允,竟自收了,落得赚这四百两银子。就是你女儿目下倔强,到得嫁去夏家,吃着甜头,自然心悦意服。她若必竟倔强,你何不放出皮鞭的手段?蝼蚁尚自惜命,怕她真个死了?打过之后再将好言劝谕,劝谕不从再打。这叫恩威并用,不怕不匾匾的伏着.”鸨母连连点首道:“毕老爷说的不差。原是我自己做得嫩了,以致这小娼装娇撤痴.自今以后,老身就用水火炼炼这小娼,不怕她飞上天去。但所说的是五百,如今却只四百,还要毕老爷金口,劝夏公子添些。”毕纯来道:“夏公子只肯三百,是我再三说了,才肯四百,如何再添得出?除非就将妈妈所许我老爷的谢仪,一发分毫不要,算做完了你,如何?也完了我老爷一桩好事。”说罢,向跟随的拜匣内取出来,交与鸨母,道;“真纹足兑,请收了,只要与我一个执照,去复夏公子,明日好来要人。”鸨母见了这一拜匣白晃晃的银子,不觉欢喜道:“毕老爷金面,只得奉让一百.但这执照老身又不会写字,却去央谁?”毕纯来向袖中取出一个大红金贴来,道:“婚书我已写在此,只要妈妈画押.”鸨母道:“老身不识湖南净的,还望毕老爷念一遍与老身听昕。”毕纯来高声念道: 立婚书亲母水氏,今有生女水无声,年十六岁,七月初七女时建生,凭媒说合,与夏公子为口室,得聘金七百两.此系彼此情愿,永为秦晋之照。 毕纯来念毕,鸨母道;“聘金只有四百,却如何写是七百?”毕纯来笑遭:“此乃夏公于的主见,怕你回赎之意故特多写三百.”鸨母也笑道:“出嫁女儿哪有再去回赎的道理?这也过于小心了.”因又指着“为室”两字道:“这里为何空了一字。”毕纯来被那一问,倒慌了一慌。原来这也是他奸猾处,好等元虚侧室次室方好填写的意思。便随口掩饰道:“室是夏公子的室,理合抬头尊他。今空一宇,也就算做抬头了。”鸨母笑道:“原来这种道理。”因将笔去下面书了一个个字花押.单纯来收来袖了,鸨母亦将银两收入、治酒款待。直吃到下午,毕纯来别去回复夏元虚,准备打轿拍人不提。 且说鸨母送了毕纯来,起身进来笑向水无声道:“今日吾儿喜事到了,为何还是这般愁眉不展的?”无声道:“薄命之人有何喜事?”鸨母道:“为你终身大事,做娘的费了许多神思。今日毕纯来老爷为媒,已将你许配夏公于为主。方才聘金四百两,做娘的已收在此,岂非喜事?”无声道:“原来如此。虽是母亲好意,但孩儿与陈公子订盟在先,母亲受夏公子聘金在后,岂有负其先从其后者乎?望母亲成就孩儿之志,早早璧还夏公子聘金。”鸨母笑道:“痴妮子那有收了人家聘礼,再送还得的?况送旧迎新,是我栅晰人家的本等,那里论得先后,守得贞节的。且陈公于有父亲在前,岂能由得他?你是聪明人,好好依做娘的,明日就是你的佳期了.”无声冷笑道:“既母亲这般执意,孩儿死期近矣,再无别说。” 鸨母见说,怒道:“这小婚真乃不受抬举.做娘的无过是好意,善言善语来劝你.你到如此执密,难道不怕我皮鞭的么?”无声道:“宁可死于皮鞭之下,决不易志别嫁.”鸨母大怒道:“这小娼动不动就把这死字来挟制我,如今请试试我的皮鞭,看你死得成死不成.”一面骂,一面便将无声衣服剥去,将皮鞭乱打,可怜柔嫩肌肤,怎当这老娼狠毒,要时遍体青紫。正是: 宁将弱质迎鞭打,不抱琵琶过别船。 说这鸨母正在白云留痛打水无声,只见汤保走入说道:“外面有一老道要见妈妈.”鸨母道;“这无过是游方募化的,与他些少米粮,打发他去就是,又不是爷亲娘眷,也来大惊小怪怎的?”汤保道:“他说是甚毕老爷请来,必定要见妈妈的。”鸨母见说,放下手中皮鞭道:“且暂饶小娼片刻。”口里喟哝道:“我家又不要攘火灾拜水忏,毕老爷请这道士来怎的?”一头说,一头走至堂前。只见那道士生得童颜鹤发,仪表非凡,飘飘然有出尘之概,向着鸨母道:“贫道稽首了.”鸨母见他不像是抄化俗道,不敢待慢,忙回礼道:“师父何来,要见老身怎的?”那道人道:“贫道就在本地城隍山居住。固生平善于劝化世人,凭他奸的,恶的,痴的,愚的,顽劣的,执幻的,种种难解难分之事,被贫道几句说话,无不依允,故人人唤贫道做劝善大师。今日偶在湖上遇见毕老爷,说妈妈的令爱许配夏公子,今早纳聘四百金,明日成亲,恐令爱执迷,故央贫道来奉劝,别无他意.”鸨母见说大喜道:“既是师父这等法力浩大,又是毕老爷奉请来的,自然不差。但我家这个小女,生性十分迷执,动不动要死要活,全仗师父法力,劝得她回心转意,自当重谢。”那道人道:“妈妈但请放心.贫道自有劝法,包管明日欢欢喜喜的顺从你老人家.但你这令爱的性子,乃自幼娇养所致,非比泛常习染,一言两语便可解释。况今又得遇陈秋遴、已成了一个有名的性子,叫做敲钉转脚性,真乃牢不可动。须得静室一间,不许人声混扰,待贫道缓缓的劝她转来。”鸨母道:“师父之言,明见万里,既要幽静之处,白云留即系小女卧室,极是静的,者身引导.” 说罢,引了老道人来至无声卧房.只见无声泪痕满面,鬓发篷松,倒卧在床.鸨母走近扶起道:“不是做娘的难为你,也无过是要你好。今请了这位劝善大师在此,肯依他的说话时,享用不尽哩。”无声将那道人看了一看,道:“任凭有苏张之辩,也总归无益,老师倒不必饶舌.”老道人冷笑了一声,道:“虽无仪秦之口,却有普化之能.妈妈你自请退,贫道有妙法化她。”鸨母见说,只得退出房外,自去料理素斋请道人不提. 且说那老道人,将房门闭上,复身坐定道:“汝之立志甚端,我已尽知大概.但汝与秋遴缘法已断,不能再会,此系大数前定,而汝终身却将奈何?”无声笑道:“既知我端,可知邪言难动矣.妾立志不二者,礼也,缘法已断者,天也。妾先其礼,由其天而已矣,岂复为终身之谋而违天背礼乎?”老道人大笑道;“数言悟道矣.但汝可还认得你父亲文锦澜否?”无声见说,惊问遭:“文锦澜乃妾之父,师父何以知之?”老道人道:“即我便是,何得不知?”无声冷笑道:“师父又来诳语了,我父已死,怎言是你?此不过毕纯来遣作说客耳。”老道人道:“我恐鸨母见疑,故假称毕纯来所使.难道十年之隔,顿尔忘却汝父音容耶?”无声将道人仔细认了一认道:“既是我父,必知家中之事.若能一一道出,方为不谬.” 老道人即历叙前情,并后来协镇天台被仇诬告,怒杀莫宅,一门,逃入山中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道:“今我栖止天台山中,即天台道人。得遇青霞真人,授以吐纳之术,已得炼就长生,蒙王母录入丹台。”无声见了始末根由一些不差,方知果是父亲,乃跪了泣道:“自离膝下,倏忽十年.每忆当年,心如刀割。念儿不幸堕入烟花,受尽无限凌逼,还亏立志自守,未至伤名败节。今闻爹爹竟得成仙,是犹不幸中之幸也.”天台道人道:“此系定数如此。因汝与陈秋遴向有半载尘缘未了,故迟至今日,方来度汝仙去耳。”父女说话之间,鸨母送素斋入来,见无声面色怡悦,料是有些回心,私喜而出。 父女吃过夜膳,已是黄昏。天台道人道:“今汝尘缘已断,不必再尔留连,因向壁上各题诗一首。天台道人于袖中取出两个葫芦,化作一双白鹤,父女各乘其一,从窗间飞出,并举腾空,望天台山而去。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楼千载空悠悠. 自从无声这一飞升,有分教:红楼寂寞,白木咨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明白。 评云: 自王儒吐酒楼语伤毕纯来后,读者挑灯擦眼,急欲观纯来之向蔡其志萋斐厥婿。乃阅如许纸,至入此回而反先见其向陈坤化谮毁其子,真乃笔颠墨倒,极行文之奇致。而亦以见小人于语言之忤,尚不甚介于心,性财利所在,遂刘不追旺,非仇亦仇。其发也,若有所迫,不能少缓,而且愈急于前之面斥辱之者,为可叹也.七百金仅得四百入囊,而遽为之易宽以猛,且汲汲焉提心在,托言好意,以明非自为谋.愚诈青毒若此鸨者,其又可向人类求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