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春台 - 第 14 页/共 57 页

须知报应如形影,大福大祸自己成。   婆婆急早行善径,保守福基莫因循。   何氏听得此言,骂道:“你这妹崽,怕要癫了!那里听些妖言在此乱讲?须知你婆以银钱为命,若是为善枉费银钱,是要为婆的命了!如再乱讲,定要赶出!”   寿姑见劝不转,只得暗教丈夫修身立德,排难解纷,行无钱之善,惜有用之身。那知年芳幼时惯习,骄傲满假尽行学会,五伦八德一概不知。听寿姑之言,如对牛弹琴,全不张耳。寿姑朝夕忧虑,无挽回之计,幸次年即生一子,倒还宽心,一家欢喜。方满周岁,忽然天降瘟疫,喉风流行,极其利害,死亡甚多。青云之妾忽染瘟症,起病就喉肿项大,饮食不进,三日即死。方才上山,又把幼儿染着,一家惊恐无措,连请数医调治,谁知药也不效;许愿禳灾,神也不灵,依然死了。一家哭得眼肿声嘶。那知祸不单行,幼儿方才人山,年芳与何氏同日又病,寿姑骇得无主,亲到灶前焚香秉烛愿替夫死。青云急得神魂不定,日请数医,全不对药。正是:   阎王注定三更死,岂肯留人到五更?   任你费尽千般力,除了死字总不行。   娘母同日而死。寿姑心想:“遭此瘟症,一家六口只剩翁媳二人,如今怎样下台?”不觉抚尸痛哭道:   哭一声奴的夫珠泪长淌,不由妻这一阵痛断肝肠!   只说是夫妻们百年长享,谁知道鸳鸯鸟半路分张。   自为妻过门来同偕俪伉,数年间并无有口角参商。   相敬爱如宾客恩情难讲,谁不比夫梁鸿妻似孟光!   家业大夫妇和好把福享,谁知道乐太极便生悲伤。   架一个喉风病从天下降,害庶母染着了一旦云亡。   又害得小姣儿也把命丧,死两人只说是殃尽则昌。   那知道奴的夫皇天不相,与婆婆同得病竟死一双。   呀,夫呀!   一家人靠着你擎天一样,马门中又靠你接起烟香。   丢得奴年轻轻无所依傍,妇人家无丈夫怎得下场?   呀,夫呀!   守贞节原本是妻的正项,想抚子家族中又无儿郎。   你为何忍心去全不思想?丢为妻似浮萍水上飘扬。   呀,夫呀!   丢公公七十余孤阳不长,龛堂上又何人事奉蒸尝?   盖通邑好家财忍把手放,享不尽好福泽要到望乡。   呀,夫呀!   你何不等为妻一路同往。到幽冥两夫妻再效鸾凰。   寿姑正在好哭,忽然丫鬟来报,老主人气死在地。寿姑听说心如刀绞,急忙收泪来至上房,见公公翻起白眼,在几上住,即命人用姜汤水取来喂了两杯,方才苏醒转来。寿姑曰:“公公须要宽想,你儿既死不能复生,何必气他怎的?”青云曰:“媳妇儿呀,你看我偌大家业,遭此魔劫,到老来连香烟都断绝了,好不气煞人也!”寿姑曰:“公公当要自气自解,不然倘有不测。媳天生路,马姓从此断矣。”青云只得收泪起来,经理入殓,抬出安埋。   翁媳二人孤孤单单,受尽凄凉苦况。幸得寿姑在公公面前问安视膳,奉养无间。青云见媳贤孝,心略宽些。寿姑心想:“女子之道,上事翁姑,下育儿女;今逢此变,只剩翁媳二人,如何结果?须要打个主意挽回造化才好。”想抚族子,又无贤哲之儿;想要接姑,又是老迈之父;若勉强接来,又怕不好,反转啕气,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忽见公公步履强健,饮食均匀,似有延嗣气象。于是暗中去看便桶,见小便清而不臭,想道:“人无疾则便清,精神充则不臭,这样看来,不但可以延嗣,而且寿年极高。”遂请高僧把婆婆、丈夫一并超荐。祭奠已毕,即请老姑娘把接姑延嗣之意告知青云。那知青云素习玄功,不贪色欲,听得此言再三不允。老姑娘回复寿姑。寿姑想了一会,禀告公公,要把三党六亲请来。青云问是何意,寿姑曰:“到那日客来,媳有话说。”青云以为媳欲改嫁,心中忧闷,不好明言,看他请客如何。   是日,诸客齐到,寿姑把公公请出,上席坐定,开言说道:   公公在上容禀告,细听媳妇说根苗。   今日诸客齐来到,奴有话言切莫嘈。   妇女一生要有靠,三条不可缺一条。   在家当听爹妈教,学习针黹把工操。   出嫁愿与夫偕老,主持中馈任烹调。   倘若丈夫去世早,当随儿子过终朝。   为媳前生罪多造,今生年少受煎熬。   两个婆婆都死了,丈夫去世儿又夭。   致令为媳无依靠,身似浮萍水上飘。   诸客说:“既无后嗣,何不抚子?”   心想抚子承宗祧,奈无好的枉徒劳。   “你的意思,又要那们?”   人生犹如雪落草,百岁都要入阴曹。   既然命苦须趁早,早死早把身来超。   青云曰:“他们虽死,尚有公在,你先前劝我自气自解,今出此言,将我放于何地?”   虽有公公难依靠,又无从公那一条。   因此请客把罪告,死免不孝被人□。   说明进房须自了,且将红绫把命交。   诸客慌忙留住,曰:“唐大姐,不要性急,转来大家从中商量。”   媳有三事对公表,能从媳命才坚牢。   青云曰:“你说那三件事咧?”   第一家事媳理料,反婆旧规立新条。   “好得很,能从能从。”   第二为善把功造,周济施舍最为高。   “更加好得很,我焉有不从之理?”   第三续弦把婆讨,琴瑟调和子星招。   “此事不大好从,就是讨亲,我偌大的年纪,那里还有子咧!此事我决不从。”   三件惟此是正道,不从媳命总难逃。   公公恕媳多不孝,未曾始终奉年高。   盖世家财都不要,愿将性命当鸿毛。   说毕,退入房去。   诸客劝青云曰:“你媳要你续弦也是正理,你该曲从,莫拂他的美意。况你翁媳二人,一老一幼,无子无夫,教你媳如何过日?不如一死全节。你若固执不通,媳一死了,你独自一人怎样结局咧?”青云曰:“好好好,叫他出来。”众客把寿姑喊出,青云曰:“你以三事相要,我以三事相约,倘三件不全,我还是不讨。”众客问:“那三件咧?”青云曰:“一要才貌双全,二要少年闺秀,三要官家子女。”众客曰:“你出此题目,未免把人难,要当新郎公也要从(宽)些说。”青云曰:“我家原来巨富,讨亲何患无人?不把三全难他,那就讨之不赢。”寿姑曰:“既蒙公公允诺,待媳去访,若有些微欠缺,望公公原谅。”   于是托媒访问,那有这们合式的事?访了半月,莫得一个。有一厨妇说道:“我那边黎秀才有一女,十八未字,都还体面,只未读书。说成了,未必你公公当真不要吗?”寿姑曰:“既有此女,望你费心,幸成之后,谢你十金。”厨妇走到黎家,问是做媒,夫妇喜之不尽,即忙杀鸡烫酒。说出马家,夫妇变色,喊:“快莫讲了!”厨妇又描写几句。黎老怒曰:“我就贫穷,也无以少嫁老之理,那有这样不知趣的!”叫孩子拿打狗棍来送客,厨妇抱头鼠窜而归,告知寿姑。   寿姑忧思无计,想了三日三夜,想到姨娘身上,“此人莫说三全,就是十全都有!但我妈极爱,怎说得成咧?”又想几日,还是无计,“不如归宁,用言实讲,成与不成,听之于天,不过了我痴心。”遂穿吉服回家。将要进屋,忽见海翁在外,见女惊曰:“我儿是知礼之人,为何家有三重大孝还穿吉服,不怕旁人说吗?”寿姑曰:“儿与公公做媒,故穿吉服。”父曰:“说的那家人女?”寿姑告是姨娘。父大骇曰:“你全不想,你妈当作珍宝,富家子弟求亲,他还择肥择瘦,何况老人?快莫乱说,免得伤脸!”寿姑曰:“只要爹爹应允,妈的话儿自去说。”父曰:“只要你妈允了,我有啥说的!”寿姑拜谢进屋,一家大喜,都来问候。说及死亡,大家吊慰。   是夜,寿姑将公公求姨娘为妻之言,禀告其母。傅氏唾面骂曰:“你看姨娘那个样儿,才同谢女,貌比西施。前日杨孝廉之子求婚,他脸上有点麻子,我都不允咧,怎说嫁与老人?那们便易哦!”寿姑不敢再说。   又耍两日,夜间办些酒莱,携至旧闺,与姨娘对饮。寿姑曰:“相别几年,未同桌案,今夜交杯,聊叙故衷。姨娘昔日同归之言,尚还记得么?”姨娘说:“此是一时笑言,怎么记不得咧?”寿姑曰:“我看姨娘这个样儿,又替你喜又替你忧。”花朝曰:“此话怎讲?”寿姑曰:“我看姨娘面似桃花,目若秋水,玉指尖尖,金莲小小,而且琴棋书画,件件皆能,词赋诗歌,般般可好,世间那有这样才貌双全的郎君来配咧?岂不可喜?又道红颜薄命,才女多忧,遭逢不偶,几误一生。不但此也,倘偶有疏失,则是明珠堕于泥涂,奇花插于牛屎,欲上不上,欲下不下,岂不可忧?又想姨娘生来,少无父母,见弃哥嫂,家业凋零,孤苦无靠,我妈怜念,带回家来抚养成人。这样看来,姨娘的命不问可知。”说得花朝哭泣不已。寿姑劝慰斟酒,慢慢说道:“姨娘不必流泪,侄女有番鄙言,望其聪听:   姨娘不必双流泪,细听侄女说隐微。   人生在世何为贵?有贫有富有尊卑。   外公外姿把命废,丢下姨娘甚狐危。   我妈与你是姊妹,接到我家来栽培。   如今身长十七岁,未曾与人效于飞。   富豪自有乘龙配,孤女那得才郎陪?   说了几处都不对,讲到姨娘当面推。   后来若把穷人配,缺衣少食要吃亏。   那时才教好失悔,未必又学燕儿飞?”   “嫁鸡由鸡,嫁犬由犬,贫富是命,岂有再嫁他人之理?”   今夜特来把你会,有心与你做个媒。   女羞,转身低头不语。   你我同是斯文类,岂学俗女把头垂?   对酒谈心将文会,才算贤豪女中魁。   “既然如此,你讲,是那一家?”   马家婆婆把命废,要娶继母傍庭帏。   “烂嘴烂舌的婆娘!快莫乱讲了!”   虽然年纪不当对,老夫少妻有古规。   “叫你莫讲!那有睁眼跳岩,这们背时的古人?”   周翁年高九十岁,娶得陈氏二八闺。   后生周篁多聪粹,一十六岁中高魁。   果考八十才婚配,韦氏十八把他随。   一朝得道归仙位,他的姓名万古垂。   “那是寿老神仙,你马家怎么比得上?”   说起马家真富贵,吴江县内算他肥。   “有几块毛田毛土?”   良田万亩自来水,大厦千间甚宏辉。   仓内钱财无处费,库里金银几大堆。   “有贝之财,不如无贝之才,我看不上。”   公公才高文章美,学入黉案夺府魁。   如今居家习酬对,诗词歌赋考个批。   “知他的寿元如何?”   公公寿元极高贵,精神充足步如飞。   童颜鹤发容貌美,从无疾病把身危。   “有须子的,我总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