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曝闲谈 - 第 6 页/共 8 页

田雁门听了不觉好笑。踅出来,走旁边一扇门进去,有几竿修竹,数本芭蕉,地方甚为幽静,一条石子砌的羊肠路。由羊肠路进去,三间广厦,当中设了一张檀香木做成的交椅,两旁一边架着一支天台藤杖,一边插着一把棕拂,上面写着“方丈”二字。旁边一副对,写的十分奇倔,句子是:金杵力催魔雾黑玉釭光闪佛灯红四边一望,鸦雀无声,一个人儿没有。   田雁门东张西望了一会,忽然一个小沙弥从里边跑出来,看见田雁门人物轩昂,衣冠华丽,便过来问“施主是哪里来的?   ”田雁门随口捏造了一个地方,告诉了他。小沙弥道:“施主请坐。”飞风也似的跑了进去。少时,一个和尚头戴玄色绉纱僧帽,身穿玄色绉纱僧袍,慢慢的踱将出来。看见了田雁门,蒙头蒙脑的打了一个问讯。问过名姓,那和尚便道:“久仰!”   田雁门也回问他上下,他说叫广慧,是智利的大徒弟。田雁门问:“令师哪里去了?”广慧道“到制台衙门里念延寿消灾经去了。还有十月初一去的,要月底方能回来。”小沙弥泡出茶来,田雁门东转西转,转了半天,正在口渴,端起茶碗要喝。   一摸滚烫,开开碗盖让它出出热气,然后再喝;谁想闹了一嘴的茶叶,吐之不迭,而且茶味甚苦,如吃药一般。田雁门只得蹙了眉头咽将下去。和尚当向田雁门开口道;“施主就在本地城里,想是发财做买卖的了?”田雁门道:“正在。”广慧又问:“做什么买卖?”田雁门道:“是开书画铺的。”广慧听了,不觉变成一脸怒容,忙把头别转去,盯了小沙弥一个白眼。   田雁门心知其意,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广慧发话道:“你可以请了。回来番禺县大老爷要借此地请客,你在此有些不便。”   田雁门道:“我本来要去了。”说罢,站起身来,叫那个跟来的管家道:“你到门口去,把我那匹秃驴配好了鞍子,我骑着要回去了。”一句话把广慧骂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带着小沙弥,怏怏的走开了。   田雁门哈哈大笑出了方丈,由原路抄到大雄宝殿。见台阶上的轿子和台阶底下的马,都不在那里了,想是什么绸缎店老板、药铺帐房、酒老板、洋货店跑街都走了。等到出了山门之后,看见酒店老板也没有坐轿,也没有骑马,换了便服,慢慢的在前面走哩。一个学徒弟的,肩上掼着两只鞋子,腰里挟着衣包,一顶金角大王的红缨帽没处放了,便合在头上,紧一步慢一步的跟在酒店老板后面。田雁门又逛了一阵,回转家去。   刚刚他有个堂弟,叫做田龙门,从福建而来。田雁门接着,自是欢喜,当夜便命备酒与他接风。谈论之间,龙门似乎有些不高兴。田雁门便细细的盘问于他。龙门道:“不要提起,我为着一桩打官司的事。”田雁门道:“你好端端在家里守着,和人打什么官司呢?”龙门道:“哥哥你不知道,你兄弟在福建做了几年生意,公买公卖,从不欺人,别人也不来欺我。如今为了一桩玩意儿,闹出一场官司,岂不可笑。哥哥,你知道了,是一定要埋怨我的。”田雁门道:“什么事,你自己说吧,我不来埋怨你就是了。”龙门道:“我在福建历年是做的茶叶生意,倒也赚了许多钱。有个朋友,他是开古董店的,与我甚是投契,不是我到他家去,就是他到我家来。有天,他急急忙忙的跑来,问我借十块洋钱。我问他什么事,他说收了样货,缺了钱,我就借给他去了。第二天傍晚,我到他店里去,他便喜形于色的告诉我,昨天收到了一件至宝。我问是什么至宝,他说是绿毛乌龟。我叫他拿出来,原来弄了一缸水,把它养着,那毛浮在水上,就和青苔一般。我问他有什么好处,他说可以避火。我一时看它可爱,就叫他让给我吧。他说:‘可以。我昨天就是拿你那十块钱买来的;你既要,你拿去就是了。’我说:‘咱们就此两不蒂欠。’说罢,便叫了个人,把绿毛乌龟弄回店来了。谁知惹了一场大祸!”田雁门听了,不觉一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断乌龟难为堂上吏   赔鸟雀讹尽路旁人   话说田雁门听田龙门说,为了一只绿毛乌龟,惹出一场灾祸,急于要听,催他快说。田龙门道:“我欢欢喜喜把它拿回家后,换了一个磁缸,好生养着,便有人知道了,要来看看。   我想,叫人看看这又何妨呢。谁想那人去后,便有个像贵公子模样的问我要买。我说不卖,他便怒气冲冲走了。第二天,便有差人出差传我,说:‘漳州县大老爷有话要同你讲。’我说:‘我上不欠皇粮,下不欠私债,你们大老爷传我,却是为何呢?   ’差人道:‘不必多言,到了堂上自然明白。’及至到了堂上,漳县大老爷戴着水晶顶子,拖着花翎,捋着胡须,问我道:‘你知道你家里藏的那样东西是哪里来的?’我说:‘是朋友卖给我的,难道是抢来的偷来的不成?’漳州县大老爷哼哼冷笑,说:‘我对你实说了吧!这样东西是内务府里避火之宝,后来赏了桐大人。桐大人做了本省将军,可就把它带来了。前几天还在他家玉石池子里面,听说这两天到了你家了。桐大人少爷桐益吾好容易打听出来,给你个面子,问你买回去,你倒跟他装起傻来,要起窨来!你知道私藏禁物是个什么罪名!哼哼,你的胆子可比磨盘还大!’我那时一句摸不着头脑,就回他道:‘老公祖的明见,这乌龟可是实实在在花十块洋钱在朋友那里买来的,不晓得什么叫做铜大人铁大人。’漳州县大老爷一拍惊堂木道:‘胡说八道,我本县难道是诬赖你么?’我又回道:‘如此说来,大老爷你倒成了这乌龟的嫡亲干证了!’漳州县大老爷气的胡须直竖,连说:‘这还了得!他竟骂起本县来了!   ’回头望差人一望道:‘来啊!’差人答应一声‘是’。”   田雁门更着急道:“这光景要打你了。”龙门道:“你别慌!我虽不算什么,还是个监生老爷,他打了我不犯处分么?   当时漳州县大老爷只说得一声:‘替我看起来!’两个差人便把我带下来了。后来我们掌柜知道了,赶忙把乌龟送到衙门去,说他既爱乌龟,就送他一个乌龟吧。他收到乌龟之后,这才糊里糊涂开释的。”田雁门听他说毕,不禁叹息道:“玩物丧志,古人的话真不错!”两人谈着,用过了几杯酒,便叫拿饭上来。   吃毕,雁门回房安歇。龙门就耽搁在他家里。过了两三日,仍回福建,做他的茶叶本行去了。   如今且说这桐重桐大人,原是镶黄旗人氏,出身笔贴式。   识字无多,从小在内务府当差,熬了二十年来资格,才爬到内务府员外郎。他的令郎桐益吾,是个翻译举人。爷儿两个,在北京城里什么事都干。有人送他父子两徽号:桐重叫做“老不要脸桐”,桐益吾叫做“小不要脸桐”。他们一党还有俩,叫做’混帐宝”、“倒乱平”,京城里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初穷得淌尿,连半个大钱都没有,天天在街上说大话诓嘴吃。   有天,老桐到大栅栏一座茶铺里去喝茶,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叫伙计泡一壶开水来,在腰里掏了半天,掏出几片叶子来,让它浮在水面。伙计说:“你老怕这茶不浓吧?”他说:“你真没有见过世面!这是真正武彝叶子,一片要换一两多银子呢。   我喝过了,还要把它捞起来,用丝绵揩干了带回去,还好请十几回客呢。”旁边人瞧了瞧,看见就是寻常喝的香片,便问他道:“这位朋友,你这茶是真正武彝叶子,何以见得呢?”他把茶壶一掀,道:“迟了,迟了!你要早问我,我就把稀稀罕儿给你看看,现在可不成了!”旁边人问:“怎样的稀稀罕呢?   ”他道:“这叶刚下壶,把壶盖儿一普。闷了一刻钟时候,把盖一掀,就飞起一朵云来,云头还现出一只大仙鹤。”旁边人听他捣鬼,便嘻开嘴笑了笑,走过去了。等到喝完了一壶开水,他站起身来要走,计说:“你老走了,一文开水钱现给了吧。”   他说:“好糊涂小子!你大爷这叶子,就值个十多两银子。你把它捞出来,将来碰着了行家,还可以卖好价钱哩!”伙计说:“你老,我不愿意发这个财,你把一文钱给了我吧。”他说:“你大爷身上带惯银子、票子,谁还带一文钱呢?记在帐上,明儿给你就是了。”说罢,扬长而去。伙计只好白瞪着两只眼,说:“北京城里哪里来这种不要脸的东西!还充大爷。大爷是几文钱一斤!”引得一茶铺人无不哈哈大笑。   还有天,小桐提了个百灵鸟,走到大街上,看见前面来了个戴夹纱帽子玳瑁眼镜的老头子,一步一步踱将过来。小桐暗想:“这是糟豆腐,好讹他一讹了!”故意迎了上来,用力一碰,那人叫声“嗳啾,便跌倒在地下了。小桐也趁势望地下一坐,顺手把雀笼一掼,雀笼本来是旧的,经这一掼,雀笼登时散了满地,百灵展开翅膀,腾的一声飞了去了。小桐回身把那老头子劈胸一把,说:“你赔我的百灵!”老头子正跌得天昏地暗,又有人将他劈胸一把,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旁边便有小桐的党羽先把老头子架起来了,颠倒问道:“你这糟豆腐,你走道怎么走到人身上去了?”小桐在地下直着嗓子嚷道:“诸位,别把他放走了。他得赔我的百灵哪!”便有个做好人的,走过来把小桐架起来了,说:“你们二位有什么话到茶铺子里去讲,别躺在地下,回来给车压死了,倒要连累街坊吃人命官司哩!”一面说,一面把两人簇拥到一家茶铺子里。   先问老头子,老头子道:“我好好的边儿上走,他把我一碰,碰倒在地,跌得我周身生疼,我正要找他呢。”又问小桐,小桐提着他那条卖估衣的嗓子,说道:“他倒说干净话儿!我提着雀笼,也在边儿上走,这老王八一晃一晃的碰到我身上来,把我雀笼碰在地下,成了两半个。这雀笼呢,原不打紧,倒是我那个百灵是个无价之宝,什么都会叫,猫叫、狗叫、马叫、驴叫,还有笙箫鼓笛,件件齐全。这两天又学会了外国山歌。   你们想想,可爱不可爱?这一下可跑了,不是去了我的命吗?”   他说得出便做得出,登时号啕大哭起来。那老头子急得目瞪口呆,计无所出。   小桐一头哭,一头还嚷道:“谁把他放走了,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等他哭完了,又是劈胸一把,说:“咱们上刑部衙门去!”那老头子吓得身体如筛糠一般,便央求众人道:“众位朋友,给我撕扌罗撕扌罗,我定不忘你们的大恩大德!”   众人又劝小桐道:“你刚说要他赔,他现在肯赔了。你到底要多少呢?”小桐把指头一伸道:“一百两。”老头子道:“岂有此理!一个百灵值到这个价,你简直是讹我了!”小桐啐了他一脸唾味道:“我把你这王八羔子!你就是赔了我一百两,我还不愿意呢。走,咱们上刑部衙门!”老头子央求众人道:“诸位大哥,你们公公道道,替我酌量个价钱吧。”众人道:“一百两呢太多,八十两是不能少的了。”老头子初还不肯,众人做好做歹的,逼他出了六十两银子,说明白跟他回寓去拿,这里众人才一哄而散。   小桐拿到了六十两银子,回到家中,刚才在外面飞掉的那只百灵,好好的在那里啄小米了吃了。原来他是养家的,常常借此讹人的。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摆架子空添一夜忙   闹标劲浪掷万金产   上回书说小不要脸桐讹人的那些故事,这回再说他父亲老不要脸桐。原来老不要脸桐,起初家道极贫,住在烂面胡同。   家里穷的淌尿,他还要满口大话,架弄他的身分。他住的宅子,倒是他祖上留下来的,到他手里,又没有钱去修理,弄得破败零落,很像一座古窑。他隔壁住的乃是一位户部郎中,名叫文璧,是蒙古镶红旗人氏,和老不要脸桐还沾亲带故。文璧的书室,紧贴着老不要脸桐的上房。   有一年秋天,文璧喝醉了酒,回家一觉瞢腾大睡。及至醒了,已经是酉牌时分了。想要再睡却又睡不着,便一个人点了个灯,到书室里来写信。只听见隔壁老不要脸桐叫着丫头道:“来啊,拿我的帐子挂起来。”丫头道:“老爷什么帐子?”   他道:“是白的。”丫头道:“连黑的都没有,别说是白的了!   ”他说:“是长的。”丫头道:“连短的都没有,别说是长的了!”他道:“是把绳子系住的。”丫头道:“连不把绳子系住的都没有,别说是把绳子系住的了!”过了一会,丫头道:“哦,哦,哦,我知道了!”帐子的事情完了,老不要脸桐又道:“来啊,把我的枕头垫起来。”丫头道:“什么枕头?”   他道:“是高的。”丫头道:“连矮的都没有,别说是高的了!   ”他说:“是方的。”丫头道:“连圆的都没有,别说是方的了!”他说:“是硬的。”丫头道:“连软的都没有,别说是硬的了!”又过了一会,丫头道:“哦,哦,哦,我知道了!”   枕头的事情完了,老不要脸桐又道:“来啊,把我的被窝铺起来。”丫头说:“什么被窝?”他道:“是宽的。”丫头道:“连窄的都没有,别说是宽的了!”他说:“是厚的。”丫头说:“连薄的都没有,别说是厚的了!”他说:“是直的。”   丫头道:“连横的都没有,别说是直了的!”又过了一会,丫头道:“哦,哦,哦,我知道了!”北方节令较早,这年虽是七月,天气已经很凉了。只听老不要脸桐道:“今儿晚上,有点凉飕飕的,我把皮袍跟着靴子都穿上吧,省得明儿闹咳嗽。”   文璧也不在其意,把朋友来的信,复了一封,又是一封。   一直写到天亮,有些倦了,伏在桌上打盹。猛然间听见隔壁老不要脸桐屋子里“哗唧”一声,文璧登时惊醒。只听丫头嚷道:“老爷,你的靴子打烂了!”文璧十分诧异,心里想:“靴子怎么会打得烂?就是打得烂,为什么会这样响?”正在疑疑惑惑。听见老不要脸桐打了几个呵欠,说:“天不早了,该起来了。”说着,又听见他叫那丫头道:“金铃儿,金铃儿,你也起来吧!太太昨儿晚上上王府去吃酒看戏,没有回来。你该早早的梳好了头,洗好了脸,套车去接才是。”丫头应了一声。   旋即听见老不要脸桐穿衣裳的声音,打火的声音,吹着了煤纸抽潮烟的声音。又听得叫道:“来啊!你把枕头放到台阶底下去!把被窝安到门框儿上边去!”丫头答应了,忙乱了一会。老不要脸桐又道:“你再瞧瞧,帐子还有没有?皮袍还有没有?”丫头道:“帐子烧完了。皮袍喝完了。靴子打烂了。”   文璧更是不懂,进去告诉了他太太。他太太听了,也稀罕得很,悄悄打发一个老妈子顺便去问那丫头。等到文璧衙门里下来,太太迎着告诉他道:“刚才老妈子过去,把老不要脸桐的事情一齐打听明白了。你知道他帐子是什么?原来是蚊烟!”   文璧道:“还有枕头、被窝呢?”太太道:“枕头是台阶底下捡得来的砖头,被窝是门框儿上脱下来的门。”文璧道:“靴子怎么会打烂?皮袍怎么会喝光呢?”太太道:“靴子是酒坛子,皮袍是酒。”文璧这才恍然大悟。继而一想,拊掌大笑,不知不觉把眼泪都笑将出来。   过了一阵,文璧看他渐渐的光鲜起来了。一打听,才知道投着了一个主儿,所以吃喝穿着都不愁了。你道他的主儿是谁?   原来是木鲁额木中堂的大少爷。木中堂在日,做过文渊阁大学士,执掌军机。他的大少爷名字叫做春和,号蔚然,北京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阔少。什么都不用说,单说是鼻壶壶一项,也值个十多万金。京城里人用鼻烟壶有个口号,叫做春玉、夏晶、秋料、冬珀。玉字所包者广,然而绿的也不过是翡翠,白的也不过是羊脂。晶有水晶、有墨晶、有茶晶、还有发晶。料的那就难说了,有要是真的,极便宜也要五六十金。还有套料的,套五色的,套四色的,套三色的,套两色的,红的叫做西瓜水,又叫做山楂糕,黄的有南瓜地,白的有藕粉地,其余青绿杂色,也说不尽这许多。春大少爷春和,他除掉这些之外,还有磁鼻烟壶。磁鼻烟壶以出自古月轩为最,扁扁的一个,上面花纹极细,有各种虫豸的,有各种翎毛的,有各种花卉的,有各种果品的。春大少爷他有不同样的磁鼻烟壶三百六十个,一天换一个,人家瞧着,无不纳罕。   京城里有个杠房头,也讲究此道。他单有一个料鼻烟壶,上面刻着两个老头子,又刻着两个小孩子,一个编了条辫子,一个囱门口留着一搭胎发。据说这个壶的名字,叫做“七十九,八十三,歪毛儿,淘气儿。”是顶旧的旧货,现在再要找也找不出来了。有天,这杠头在茶馆里夸说:“咱这壶,无论什么人,他都不配有!你们别瞧木府那么阔,他们的壶那么多,要找得出一个跟这同样的,我把这个砸碎它!”众人听了,默无一语。便有耳报神把这话传给春大少爷听。   春大少爷听了,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暗想:“这小子如此可恶,必得盖他一下子!”叫人把装烟壶的匣子搬下来,自己细细的检着,检了一天,果然没有这件东西,心里纳闷道:“这回输给这小子了!”谁想他兄弟成二爷成贵,看见他哥哥面上有点不自在,便问他哥哥为了什么事。春大少爷如此长短,告诉了他一遍。成二爷道:“七十九,八十三,歪毛儿,淘气儿,这个壶不能没有!”沉吟了一会,又说道:“咱们老爷子有这么一个,不知道是赏给了谁了。”正说着,他府里的老家人王富便上前回道:“老中堂有这么一个,在世的时候赏给了奴才了。”子春大少爷一听,大喜道:“这话真吗?”王富道:“奴才不敢撒谎。”春大少爷道:“现在还在不在呢?”王富道:“奴才为着是老中堂赏的,不敢拿出来用,现在还好好的藏在家里呢。”春大少爷一叠连声道:“你快去拿来!你快去拿来!”不多时,只见王富捧了个紫檀木匣子,打开来把棉絮扯掉,露出壶来。春大少爷把它放在掌心,两边细看,和杠头的一模一样,而且杠头那壶,口上缺了一粒米这么大,木中堂赏给王富的这壶,一些破绽没有。春大少爷大乐,掖在腰里四喜袋里,匆匆忙忙吃完了饭,骑着牲口便去找那杠头。   那杠头可巧不在家中,出门去了。春大少爷一团高兴,登时打灭。回来之后,家人们去打听,知道这杠头天天在前门外一爿清风居茶馆里喝茶的。第二天一早,春大少爷便赶了去。   杠头恰恰在那里闻烟呢,春大少爷便朝他说道:“你是说过的,谁能够找出一个跟你合样的壶来,你就把你那壶砸碎。这话可是有的么?”杠头抬头一看,见是春大少爷,连忙站起,说:“大爷别听他们混说!!庇懈銎烊说峦酰谂圆碜斓溃骸澳翘炷阕约核档模一乖谂员咛哪亍D憬穸肜悼刹怀桑 ?   杠头两脸涨红,一声也不言语了。春大少爷把壶掏出来给他看道:“你瞧瞧,够得上你那个,还够不上你那个?”大伙儿听见了,便围上来了。春大少爷拿杠头的那个壶,又拿自己带来的那个壶,对着大伙儿道:“你们都是行家,瞧瞧谁的好,谁的不好?”大伙儿都认得春大少他,哪有不奉承春大少爷的。   春大少爷举着杠头那壶说:“是你自己砸,还是我替你砸?”   杠头见事不妙,便嘻皮笑脸的把壶抢在手中,一溜烟逃走了。   春大少爷这回得意非同小可,回到家中坐下,便叫人把田地房产契券的箱子搬来,掏出钥匙把箱子开了,翻出一搭市房的契纸来。随手检了一张,原来是花儿市的一所房子,每年可得租价一千多银子,留在外面。叫把箱子搬了进去,便对王富道:“拿这所房子,跟你换这个壶吧!”王富欢喜之状,也就难以言语形容了。春大少爷手笔如此之阔,这回老不要脸桐粘上了他,岂不要发财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演寿戏名角弄排场   报参案章京漏消息   话说老不要脸桐自认识春大少爷之后,车马衣服都渐渐的架弄起来。春大少爷本是个糊涂虫,只晓得闹标闹阔,于银钱上看得稀松。老不要脸桐又是老奸巨猾,始而买东西上赚点扣头。有些家人们妒忌他,他倚着和春大少爷要好,任凭他们如何妒忌,只是没奈他何。   光阴荏苒,已是隆冬时候了。有天,春大少爷在估衣铺里瞧见一件索库伦的貂马褂。原来这索库伦是老貂皮,毛深而紧,与那些秋貂冬貂大不相同。春大少爷用五百银子买了回来,十分欢喜。十二月初一,是他母舅华尚书寿诞,他在华尚书宅子里充当戏提调。这天定的是玉成班,一早掌班的戏箱发来了。   春大少爷穿着白狐开气袍,套着海龙马褂,腰里挂着鲜明活计,都是长圆寿字的,嚷着叫家人单拾掇一间屋子。家人们请示:“单拾掇一间屋子干吗?”他又嚷道:“单拾掇一间屋子,让叫天儿抽烟呀。”家人们唯唯的去了。少时,拜寿的络绎而来,都是些什么尚书、侍郎之类。春大少爷张罗了这个,又去张罗那个,早忙得他气喘如牛。等到开了席,端上面,他匆匆忙忙的吃了一碗,擦过脸,钻到戏房里去了。   那时台上已唱过两三出吉祥戏了,他四边一望,只有小朵儿一个在那里扮妆呢。他便走过来,替他理簪环,调脂粉,乱了一阵子。外边一叠连声说;“大人请春大爷!”春大少爷跑到了里边,华尚书正在那里闻鼻烟呢。他说:“舅舅有什么话吩咐外甥?”华尚书道:“没有别的,前回军机上陆大人说过,他喜欢听叫天儿的戏。今天他有事,光景下半天才来,你好好的叫叫天儿伺候着,别走开,回来找不到。”春大少爷答应了几声“是。”退下去便嚷着叫家人们去催谭老板。家人们说:“催过了,谭老板还睡在被窝里呢!”春大少爷打身上掏出表来一看,道:“现在已经十二点钟,他怎么还不起来?真混帐!   ”家人们说:“他家伙计提过,就是上里头当差使,也得两点钟才去呢!”春大少爷无言可答。一会儿,小朵上场唱过了《花田错》,便是孙怡云的《宇宙锋》。孙怡云《宇宙锋》完了,是李吉瑞的《长板坂坡》。这时已经两点多钟了,陆大军机也来了,春大少爷本来认识,上去见过了。陆大军机只说得一句:“今儿你当提调辛苦了!”便扭转头和华尚书说别的去了。   春大少爷在上头没有意思,便又溜进戏房里。看看戏单:李吉瑞的《长坂坡》下来,是金秀山德王君如的《飞虎山》;《飞虎山》下来,是余庄儿的《马上缘》;余庄儿的《马上缘》下来,就是叫天儿的《讨鱼税》了。春大少爷跺脚道:“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道言末了,家人赶进来说:“谭老板来了!”春大少爷大喜,赶着跑出来,只见叫天儿穿着猞猁狲袍子,翎眼貂马褂,头上戴着皮困秋儿,皮困秋儿上一块碧霞玺,鲜妍夺目;后头跟着伙计,拎着烟枪袋,挟着衣包,另外还有行头。春大少爷便说:“秋峰,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呢?”   叫天儿慢条斯理的道:“起迟了,累您等了。”春大少爷便让他到刚才拾掇的那间屋里去坐。   叫天儿进了这屋子,伙计打开烟枪袋,拣出一枝犀角枪,搁在炕上烟盘里。另外有一个紫檀木的小方匣子,开了盖共有三层,每层上是四个烟斗,三四一十二个烟斗。伙计又在一个小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罐子来,玻璃罐子里满满的盛着一罐子烟泡,伙计们替他一个一个的上在烟斗上。这里叫天儿脱去翎眼貂马褂,里面原来穿鹿皮坎肩儿呢。春大少爷忙着叫家人泡好茶,家人们端上茶来,又摆上许多茶食,红的绿的,共有十几种。叫天儿端起茶来,喝了两口,便说:“我告罪,要抽两口。”春大少爷忙说:“请便!请便!”春大少爷却不走,一边坐着陪他。叫天儿躺下去,呼、呼、呼一连抽了七八口,这才有点精神,一面抽着烟,一面和春大少爷闲谈道:“大爷,您去年买的那个银合马,还在那哈儿吗?”春大少爷道:“喂着呢。”叫天儿道:“脚底下可不错?”春大少爷道:“也还下得去。”叫天儿道:“我前儿买了一对酱色骡子,花了四百银子,毛片儿一模一样,连城根周家那对都赶不上,您明儿瞧着吧!”   叫天儿正在高谈阔论,他伙计急得什么似的,跑进来道:“老板,场上余庄儿唱了一场了,你老扮戏去吧!”叫天儿道:“我知道了。”又抽了七八口,这才站起身来,对春大少爷道:“我扮戏去了,回来见吧。”春大少爷格外周旋,又把他送到戏房里。叫天儿从从容容的扮好,余庄儿已经下来了。接着《讨鱼税》,外面场上的鼓,打得雨点儿似的,叫天儿才放下京八寸,挂上胡子,一掀门帘出去了。春大少爷知道大功告成了。   这时候天黑了,内外点起灯烛,照耀如同白昼。春大少爷出来归座,一会儿觉得身上那件海龙马褂太累赘,便叫:“来啊!”家人们答应着,春大少爷道:“拿那件貂马褂上来!”   家人们在衣包里取了出来,春大少爷换上。这时候叫天儿正唱着《昨夜晚》一段,台下鸦雀无声,静静的侧着耳朵在那里听。   唱完这一段,陆大军机连声喝彩、叫赏。跟班的答应着,便掏出一封银子,呈上陆大军机过目。陆大军机皱着眉头道:“这里才五十两,太少了!再加一封吧。”跟班的又掏出一封银子,两封一齐扔到台上去,台上出过红人谢过,陆大军机便欠身向华尚书告罪,说:“是要早点回去歇着,怕明儿误了差。”华尚书不便强留,送了陆大军机出去。   回来朝春大少爷一看,便和春大少爷道:“你来,我有话跟你说。”春大少爷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他到一间书房里。   华尚书道:“你这件马褂,是几时买的?”春大少爷道:“前儿才买,舅舅看好不好?”华尚书鼻子里冷笑一声,道:“亏你是世家公子哥儿,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你可知道,这件马褂,主子打围的那一天,才穿上一回。你配吗?快给我脱下来啵!”   春大少爷羞的满面通红,只得把马褂脱下来。华尚书叫小跟班的进来,吩咐道:“你到上房里去,对管衣裳的十九姨奶奶说,把我前儿收拾好的那件甘尖的马褂拿出来,请春大爷穿。你把这个带进去吧。”说完了这句话,便踱出去了。   春大少爷只得在书房里呆等,等那小跟班把甘尖马褂拿出来换上,才搭讪着出来。少时开席,开过席戏也完了,各客俱散。春大少爷无精打采,混出了华尚书的宅,回家安歇不提。   且说这华尚书名叫华林,是满洲贵族苏丸瓜尔佳氏。少年时由一品荫生出身,现任礼部尚书,在朝里也是个有名角色。   这日是他散生日,没有大举动,不过唱唱戏,请请客罢了,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第二天,到过衙门,又到各处去谢了步。   回到宅里,门生故旧已经挤满在书房里了,华尚书一一接见。   便是部里的司官,赶来画稿。诸事完了,快天黑了。华尚书极好的酒量,终日醉乡。伺候惯的家人们,便摆上几种小厨房里弄的肴馔,捧上酒来。华尚书自斟自酌了一回。   忽然门上传进一封信,信上图书花押重重。华尚书暗自猜疑。拆开信封,上面盖着一张小字名片,是薛机。华尚书低头一想,想起了:薛机是军机章京达拉密。心里忐忑道:“什么事呢?”再看那信上写道:今日周楷递呈封口折一件,参公卖缺得贿,情节甚重。上意颇怒。公速求陆军机以解此围,否则恐有不测。十二月初八日名叩阅后付丙。   华尚书看罢,把他酒都吓醒了,连忙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楞了一会,又想周楷这人名字好熟,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就是有天在吴侍郎席上,他请教我,我没有理会他那个人。这真是杯酒戈矛了!”一面换衣服,一面叫提轿,上陆军机宅里去,求他解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落御河总督受惊惶   入禁省章京逞权力   且说华尚书听见御史周楷有参他的信处,连夜赶到陆大军机宅里,求他转圜。及至停下轿来,门口上挡着说:“中堂醉了,请大人明儿来吧。”华尚书再三央告。门口说:“大人不知道咱们老中堂的脾气吗?他喝上酒别的就顾不得了,无论什么人去见他,他给你一个糊里糊涂。他要高起兴来,论不定还灌上你几盅。”   华尚书无奈,只得怏怏的回去。第二天便上去请了三天操,暗地里托人到大总管那里去打点,面子上算是托了陆大军机。   到底钱可通神,这样一场大事,大总管不过得了华尚书三千银子,周楷那个列款纠参的折子,弄成了个留中不发。华尚书这才把心放下,又去谢过大总管,谢过陆大军机。从今以后,也稍为敛迹些,不敢再把他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拿出来了。   且说陆大军机陆颖,号筱锋,山东济南府新城县人氏。二十来岁就进学中举点翰林,好容易熬到开了坊转了侍郎,又放过一任巡抚。在巡抚任上升了总督。旧年出了个岔子,着开缺来京,另候简用。陛见之后,把两任所得的好处,分了一半,里头孝敬大总管,外面孝敬军机大臣。不多时候就署了户部尚书。那时正值人才零替,什么吴中堂、吕中堂都病故了,朝廷推算资格,陆颖也是个老人,就下了一道上谕:“陆颖着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这一下可跳高了。   但是陆军机有一种脾气,叫做嗜酒如命,量又大,谁都喝他不过。北京的风俗,四月向尽,就要搭上天棚了。他是个大胖子,异常怕热,四月里家里就弄了冰桶,杨梅、桃子都搁在冰桶里。每天在军机处散班之后,回到宅里,随意见过几个客,就在天棚底下闹了个独座儿。伺候他的烫上酒,摆下盘子碟子,他却正眼也不瞧一瞧,单就着冰杨梅、冰桃子下酒。喝了四五斤酒,有点意思了,把长袍宽去,再喝下一斤。索性把上身衣裳宽去,光着脊梁,小辫子绕成一个揪儿。喝到八分醉了,伸手下拉袜子。及至十分醉了,坐在椅子上,便呼呼的睡着了。   跟班的拿了条毯子,给他轻轻盖上。这一睡,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也许晚上一点钟,也许晚上两点钟。等到醒了,洗洗脸,漱漱口,饱餐一顿,顺便要进内城去了。   且说在军机处当差,从王大臣起,到章京为止,四更时分一个个都要催齐车马,赶进内城去的。章京有值宿的,王大臣总是四更进去。春夏秋三季倒还罢了,最苦的单是冬天,万木萧条,寒风凛冽,便是铁石人也受不住,何况是养尊处优的那些官儿!单说这天,陆大军机酒醒了,跟班们伺候过一顿饭,便出门上车。其时正是隆冬,悠悠扬扬,飘下一天大雪。陆大军机是经惯了,也不甚觉得寒冷;跟班们跨在车沿上,只是瑟瑟缩缩,抖个不祝及至到了内城城门口,陆大军机下了车,便有苏拉接着,提一盏小小灯笼。这灯笼是葫芦式,中间围了一条红纸,除非军机处和着两斋才能有这个灯笼,余外都是摸黑摸进去的。   苏拉在前,陆大军机在后,一路上也不知踏碎了几许琼瑶。   忽然觉着有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追踪而至。陆大军机便停了脚步,大声问道:“你是谁?”那人低低答道:“两广总督冯文毅。”陆大军机叫苏拉把灯举起,细细一照,只见冯文毅身上拖泥带水的,不胜诧异。便说:“你跟着来吧。”原来冯文毅那天刚刚召见,他进了内城门,不知路径,内城门一转弯,就是一道御河,这时被雪填满了,也看不出什么河不河,一个不留神,踏了一脚空,便跌向御河里去了。幸亏一则御河水浅,二则御河里结了一层厚冰,否则要载沉载浮的了。冯文毅把心捺定,摸着一根木桩,慢慢的把身子挣扎起来,拖泥带水的上了岸。正苦辨不清路径,远远看见一盏灯笼,把他喜的什么似的,放开脚步跟将上去,原来是陆大军机。当下三人进了西华门,冯文毅到了朝房,便自踱了进去,伺候召见。   陆大军机径奔军机处。原来军机处的屋子极像一座对照厅:一边是王大臣起坐之处,一边是达拉密章京跟着那些章京起坐之处。陆大军机歇息了一会,上头叫起,陆大军机就和一班王大臣进去。等到退下来已经是辰牌时分了。各军机回到军机处,叫达拉密章京进来,今天有几道什么上谕,军机大臣一面说,达拉密章京一面用手折记清,然后回到自己的那间房子里去分派拟稿:某某兄拟哪一道,某某兄拟哪一道,一霎时笔如风雨。   达拉密章京看过了,又斟酌几个字,然后拿给军机大臣看。军机大臣里面,有两个满洲人,文理都不甚通透的,还得汉军机细细的讲给他听。大家以为可用,就发下去,叫苏拉誊清了,送到上头去。送上去的时候,苏拉和太监都不准讲话,单是提着气,在嘴里呼的一声。太监知道了,拿了上去。少停,拿出来交给苏拉。苏拉回到军机处,那底稿后面有了个指甲印的,便已蒙上头允准了,然后发出去,颁行天下。这里王大臣各各退班,陆大军机最性急,总是头一个走。达拉密章京看见王大臣走了,他也照样,除掉那几个值宿的不能离开一步,其余也都溜之乎也。值宿的是两个人一夜,像轮缺一样,个个要轮到的。不过到了轮着某人的那一夜,某人有事,可以托朋友替代,不必限定是要原人的。在内值宿的,也无他苦,只是凄凉寂寞罢了。那夜还有半桌酒席,有样摊黄菜,外头是做不来的,这都不在话下。   再说军机章京里面,分为两班:一班是汉章京,一班是满章京。汉章京有五个字的口号,叫貂、珠、红、葫、熏:貂,是貂褂,每年立冬,军机处、南书房、如意馆、太医院,上头都有得赏下来的;珠,是朝珠;红,是红车沿;葫,是葫芦灯;熏,是熏人。满章京也有五个字的口号,叫做吃、着、困、躺、戤:吃,是吃饭;着,是着衣;困,是困在床上;躺,是躺在椅子上;戤,是戤在墙头上。汉章京跑得精光了,他们还没有散,这是什么缘故呢?他们原来想把几条不要紧的上谕出去熏人。看看日色平西了,满章京就发急了,口中混帐王八蛋的把苏拉大骂,叫他去钞上谕。苏拉说:“我的老爷,上头还没下来呢,你叫我到哪里去钞呢?”满章京更发急,连连跺着脚说:“瞧这是什么时候了,上谕还没有下来,你想赚谁!真有你们这班混帐王八蛋!”苏拉被他骂不过了,只得走过去,把那不打紧的钞个一两条给他,而且写得潦潦草草,歪歪斜斜,有几位认不大真的,还左一安,右一安,央告同班的人把认不真的字,一个个用恭楷注在旁边。这才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