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补 - 第 24 页/共 30 页
灵鹊啄蜂,化斋护送经文本是极好心肠,只为要看经卷,反当……
第六十九回
悟空三诱看经鹊比丘四众下灵山
话说那灵鹊变的僧道欣欣喜喜,扛抬着两个经担到了林中,正向老鹊夸能,忽然歇下一风吹起,与那林中树叶混在一处。众鹊笑道:“又被和尚诱哄了来也。”老鹊道:“非哄,非哄。”众鹊道:“何为非哄?”老鹊道:“我当年听闻过经典,便是这风、这树与叶,皆是经文所在,怪你等缘悭分浅,自不识耳。”众鹊那里肯听,又计较说:“这和尚们,善求两次被他诱哄,如今只得作恶问他取。”老鹊说:“不可,不可。真经岂容你恶取?不如回林去罢。”众鹊中行善的也动了嗔心,乃与恶鹊计较,变了一伙盗贼,明火执杖,乘着夜尽,飞走到老叟家来。
却说三藏师徒被老叟留住,正才安息,忽然门外喊震,行者忙起来,向天井一望,但见那明明火把,照着一簇强人,口口声喧,只叫开经来看。行者道:“师父,那树叶儿果然识破,弄出假来了。”八戒道:“偏我使个机变就不灵,如今怎么处?”行者道:“沙僧师弟,你也使个机变,诱哄他去。”沙僧道:“师兄,我当初原以恭敬取得经文,本不会机变。若是强人来恶取,古语说的好,恭敬不如从命,把我们经担献与他自家去看罢。”三藏道:“悟净,这却使不得!悟空徒弟,还是你设个计策,第一莫惊吓了老叟之家,第二还要保全了我们经担。”行者道:“师父,我老孙又要使机变了。”三藏道:“徒弟,由你罢,只是莫要似来时打杀了强人。”行者道:“放心,放心,金箍棒不在手头了。”行者一面说,一面把毫毛拔下几根,都变了经担空柜,叫八戒、沙僧都躲入柜担中,却把真经柜担移在老叟深屋,与三藏看守。说道:“师父,谨守经文,切莫惊惶恐惧,待徒弟们退了强人,自然前去。”三藏依言,躲入深屋。
却说众鹊变了一伙强人,到了老叟门前,吆吆喝喝,吓的那老叟一家大惊小怪。老叟听那强人口口声声只讲快献出经担来,想道:“这和尚们必定是贩宝货的,惹了强人眼目,我也不管他,且开了门让他劫了去罢。”只见门开,众贼抢的抢,抬的抬,把柜担一齐搬出。且说行者毫毛变的柜担,里边坐着八戒、沙僧,行者把那空柜中自己又多变几个在内。却说这众鹊变了强人,恶取了柜担,喜喳喳叫出歌声儿来。他道:
“吾辈真灵果是灵,神通变化取真经。
两次善求被僧耍,三番恶取到消停。
扛了去,到山庭,看的看来听的听。”
行者在柜内听了道:“这妖精抬着走罢,还要打个歌儿,我不免和他两句末韵。”乃接着后句说道:“那里把经与你看,外公实是不相应。”那抬柜的妖鹊听了道:“不好了,怎么柜里经文说起话来了?”老鹊道:“休要哓,经文原是说的话。”妖鹊道:“他道那里有经,却是外公在里。”老鹊道:“到山冈去看罢。”妖鹊道:“远些好,免得那僧人来吵闹要还他。”只见八戒听得行者接他歌韵两句,他也忍不住说:“近些看罢好,便当包回换。”老鹊听了道:“呀,这分明又被他们耍了。”忙叫众鹊歇下柜担,看那封皮甚固,苫盖又全,绳索粗,缚的又紧,个个笑道:“这那里是假。”老鹊道:“是真是假,打开看罢。”只见开了行者的柜子,钻出一个毛头毛脸的和尚,那妖鹊们齐诧异起来道:“经在那里?”行者跳出柜子说:“我便是经。”老鹊叫再开那经担,只见八戒在里钻出来道:“我就是经。”沙僧也一样钻出担子来说:“我就是经。”老鹊见了,向众鹊道:“是了,是了!不差,不差!和尚是经,经是和尚。我昔年闻过道法,真是不差。”乃向行善的灵鹊道:“善求恶取,明明已如看见,去罢,去罢。”那行善的听了,仍复了灵鹊,一翅复回山冈巢窝去了。丢下作恶的那里肯去,说:“我不信这和尚三番五次变假诱哄我们,我们既已明火执杖来劫他柜担,如今只拿这三个和尚明明要罢。”乃举起手中棍杖,齐上前来打斗。行者三个见势头不好,说不得掣出禅杖相迎,只见众鹊齐拥将来,行者三个力寡,左支右挡,看看斗不过。好行者,叫声:“八戒、沙僧,你去老叟家保护着经文与师父,待我一力剿灭了他罢。”八戒道:“大师兄,我们三个尚然力寡,你一个怎剿灭的他?”行者道:“你不知,我们三心两意,有此反不能胜众妖,你快去快去,我自有机变。”八戒、沙僧依一言去,回到老叟家来。这行者设出机变,拔下许多毫毛,变了无数行者,个个拿禅杖,在树林外与众鹊变的强人打斗。但见:
假强人,伪行者,两下相争交战野。
一边恶鹊想夺经,一边神圣怎肯舍。
你空抬,我枉扯,抢来柜担都变也。
妖精空费一场心,那识猴王不可惹。
不可惹,徒作恶,当听巢中那老鹊。
明明三次见真经,一想回头无限乐。
善来求,恶莫作,作恶便惹恶来缚。
我衰世,不闻经,怎教方寸乾坤阔。
众强人被许多行者一顿扛打,复了原形,乱飞而去,行者收了毫毛,笑道:“原来这些怪鹊成妖。若是我,当怎么孝心惹了妖怪。”(中有脱漏)行者笑道:“谁教那两个男女家耽误了婚嫁之期,就生了这种妖魔之害,幸亏女子是孝心所为,那公子虽迷还有不淫乱之意,所以得徒弟两家之救。”三藏听了道:“悟空,你话便是篇因果,只是这起恶鹊又被你三番哄诱,只恐恶心未遂,又要作别项妖怪,前途夺我们经文。”行者道:“师父,我们各有经文在身,大家谨慎保守前行,莫教怠慢。”师徒们说了,天早明亮,乃辞谢老叟前行。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见老叟面动嗔色,他两个不辞而去。走至前途,却好一座庵庙大门前立着两个和尚,见了比丘僧,便上前问道:“老师从何处来?”比丘僧道:“我从灵山来。”那两个和尚深深打个问讯道:“老师莫非就是大唐中国取经圣僧?”比丘僧答道:“我非东土圣僧,乃是灵山下来僧道,信步到此。二位师兄问取经圣僧何意?”两个道:“我等乃是车迟国智渊寺住持长老差来远迎圣僧的。”比丘僧道:“你长老怎知圣僧此时到来?我那灵山离此道路遥远,难计岁月算时日的,必定有个先知。果然后边相隔不远,有四位僧人,取了经文,将次到此。”那两个和尚听了笑嘻嘻道:“我长老真是妙算。”比丘僧问道:“你长老怎么妙算?”和尚道:“我长老说当年我寺中和尚们被妖怪扰害,遇着取经的圣僧,每人与一根护身的毫毛逃难,但遇着兵役,拿他叫一声‘齐天大圣’,就有一个神人救他。故此寺中僧人救了性命,到今感念不尽。日前长老屈指一算道:“今年、今月、吉日,圣僧取了真经回国,路必过此。恐他百里之外不进国城朝谒国王、倒换批文,故此差我二僧远来迎接他们。”灵虚子听了道:“你长老既能妙算,就算出进城不进城?如何又说恐他不进城,方才差你远接;若是圣僧不进城,你来远接也无用。”和尚说:“我长老正有一句话说,料圣僧听了,必要进城。”灵虚子问道:“你长老有一句甚话,那圣僧听了便进城?”和尚道:“说不得,我长老妙算,封了一个锦囊袋儿,叫我两个待那圣僧不肯进城方才拆看。”灵虚子笑道:“我这师兄便是圣僧一起,先来探路,果是此处有一便道,又近百里,东行,真是不绕道进城。多多拜复你长老罢。”那和尚笑道:“老道者,我们削了这几根头发便不打诳语的,你方才说有四位圣僧在后将次到来,如何却又说一起?且我长老说那圣僧中有一位猴王像的,乃是齐天大圣。这封袋儿只等他不肯进城方才拆开来看。”灵虚子只是要他的封袋儿看,两个和尚那里肯。灵虚子道:“前边不是圣僧来了?”和尚回头一看,灵虚子随把脸一抹,变了一个孙行者像貌,立在面前道:“我们走近路不进城!”两个和尚回转头来,见是孙行者,一个道:“是了,是齐天大
圣了,长老临付封袋时曾说那圣僧毛头毛脸,彀眼凹腮,便快拆封看罢。”一个道:“不是,不是,可见长老推测妙算,他道圣僧取了经文回来,必有包担行囊,或挑、或抬、或马驮,前途妖魔甚多,莫要被妖魔装假设诈,看此封袋,露了我事情。”灵虚子见他只是不肯,乃向比丘僧说:“师兄,想来也不必看他封袋,多是长老感行者昔年为他寺僧剿除妖魔远接,或者这寺中近来又有甚么妖魔作怪,孙行者心性好揽是招非,只恐他听信了长老封袋儿情节,又进城便要朝谒国王,照验关文,远转百十余里道路,又费了时日工夫。我与师兄莫若驾云进那国城,到智渊寺面见那长老,看是何样情节。”比丘僧依言,两个乃向和尚说:“你不肯把封袋拆看,我们实是不进城,往便道近路去了。”乃向前走,那和尚只是坐在庵门等候大唐圣僧,按下不提。
且说灵山宝经阁上一尊古佛,闻知如来以真经一藏发付唐僧取去东土,又命比丘僧与优婆塞保护一路前行,一日忽然发大智光,照见前途妖魔阻道,乃向白雄尊者道:“自汝作起神威,取还那唐僧无字真经,换了有字经文,也是唐僧们志诚功德,也是东土众生有幸得沾人天利益。但唐僧来时,有妖魔等难,如今真经到处,诸难尽消,如何迎有种种妖魔,虽不敢干犯真经,只恐亵渎宝藏。”白雄尊者道:“真经功德真乃人无利益,众生得见闻,果是万劫难遇。但来取之易,而去之不难,只恐人情视为轻易;所以唐僧们来,也使他万苦千辛,真经去,也显出许多灵应,方为济度众生。只是道路多逢妖怪,佛言不遇妖魔,灵应何见?况路途本无妖魔,众等种种防御妖魔,即生种种妖魔。汝当传谕众圣,谁肯保护真经,与比丘众等助些道力,莫教他逢妖作怪,自己先动了妖怪机变,则行道坦坦,何妖作耗也?”尊者奉旨,即传与众圣,当时就有比丘僧四大众说:“当初我等一个比丘,法名到彼,领了如来旨意,保护经文,去日已久,尚未见复命,我弟子等愿前去助些道力。”尊者道:“经文到处,灵感异常。汝等但去暗试他四众,看他那志诚的,可常守志诚不变?老实的,可始终老实不差?恭放的,可朝夕不违背怠慢?只是那机变存心,狡诈百出,若用之驱邪缚魅,亦当引之崇正,莫教机里生机,变中用变,则道路自然无妖魔阻拦真经矣。”四大比丘听了尊者传谕佛言,即时驾一朵祥云,早到了车迟国地方。料唐僧必由国中过,乃接落云头,径到智渊寺来。长老正在方丈料理僧纲司事,忽然山门外进来四众僧人,长老看那四众僧人生的相貌非凡,庄严出众,怎见得?但见:彀(gòu,音够)眼——指勾眼。
光溜溜发皆削剃,丰伟伟貌尽方圆。袈裟偏袒右边肩,宛似阿罗体面。更有一宗出众,威仪举动庄严。但看他开口个中立,眼下圣凡可见。
长老见了,忙迎出方丈,请入中堂。那四众僧人进了中堂,向殿上圣像前瞻拜了,下得殿来,才到方丈房中,与长老叙礼坐下。长老便问:“四位师父何来?”四僧答道:“自灵山下来。”长老听了道:“老师父只说个灵山,小和尚也只耳闻来路却远,我这里昔年东土有四众圣僧,向灵山求取经文,已知到了灵山,取得经文,如今将次到来。当年去时,由我国中倒换关文,朝谒国王,留下莫大功德在这寺中,我等欲报深恩,只望圣僧前来报谢他恩,借阅取来的宝藏。但恐近日东土大路新开了近便一河,方地造有船只,圣僧若取便往近路去,我小僧此处空望一番。”僧人听了道:“唐僧师徒,果是灵山取得经回路,已将次到此,长老如何便得知?”长老道:“小僧有一推测妙算,料他必要来。”四僧听了笑道:“长老神术一至于此?我四僧借你一推测,从灵山到此何事?”长老听说,只得起动年月日时,排下吉凶消长,他推测了半晌,只是思想不言。那四僧个个端坐,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众妖鹊只思量要看经,放着一个老鹊,正是无字真经变。
第七十回
长老推测施妙算行者开封识怪情
诗曰:
万事于心要志诚,志诚真可对神明。
豚鱼有觉犹能格,金石无情亦可倾。
恭敬须知为进步,虚张定是失真情。
人能举动循天理,变怪妖魔永不生。
话说四大比丘闭目端坐,存了一点不偏不倚、虚空无我之心;那长老左推右测,那里推测得出,思思想想,没了主意,便走下席来道:“四位老师父,莫非是圣僧?小和尚推测不来。”四僧开眼道:“长老,你既不能推测,料妙算也没处着力,我闻那唐僧们但以志诚恭敬向灵山取了真经回还,俱照大道行来,他自然由新开近路从河觅舟而去,你却有何妙算使他必进城到你寺来?”长老说:“我小和尚已有一封袋付迎接的僧人前去,若是那圣僧不肯进城,见了封袋内说的情由,他必然不辞远道。老师父,我既是个妙算,要动他来,这机微怎先泄的?只待唐僧师徒来时,四位师父自知也。”长老正向四僧讲论,只见山门外走进两个僧道来,见了四大比丘,大家呵呵大笑起来。比丘僧到彼与灵虚子便问道:“师兄不在灵山听法,却远来到此何事?”两个只问了这一声,那长老在袖中占了一课,便推测着了,忙下阶来,望着众比丘深深稽首拜礼道:“凡僧俗眼,不识菩萨降临,有失焚香迎接。”众比丘见他识出,乃说道:“长老这会推测入灵,总是我等几微先露了与你,你既知我等,必然知我等此来何意。”长老袖中又占一课道:“四位菩萨乃是照察取经僧人一路回还诚敬与否,若是诚敬,自然妖魔不敢犯,若是不诚敬,只恐邪怪横生。”四僧说:“长老,你便再传一课,推测这取经僧人诚敬与否。”长老道:“菩萨,弟子这推测只占得现在事情,若是那诚敬与否,乃在取经僧人之心,这心变幻无常,举动顷刻,须是试他以事,看其应答何心,然后方知。”四僧听了道:“果如长老之言,我等特为取经僧人到此,不知他心意如何?”灵虚子道:“我弟子一路同到彼师兄前来,唐僧志诚仍守不变,八戒老实,沙僧恭敬,依旧不差。无奈途次妖魔自外来犯,孙行者不得不以机变灭之,便是我两个时或助他们些法力,未免也入了一种机变,自知这方寸几微不胜机变,堕了罪孽,只为保护经文,不得已耳。方才路过前途庵堂,见两个和尚奉长老差遣,迎接圣僧。他道长老妙算,有一封袋,只等孙行者到来,不肯进城,方拆了看,其中有必使他进城到寺之计。我等欲要封袋一观,两个道:机难先泄。不知此袋中长老何计算之妙也,我两个原有保护真经之责,故到此探听,长老必要唐僧师徒进城到寺,何事相干他?若系报他昔年来时破妖救僧之德,此为一端私情,叫他师徒又远转了百里程途,其亵慢真经,过在长老;若是有甚妖魔作耗,思想孙行者毫毛求难的神通,他如今不比昔年了。”长老听得个孙行者不比昔年,大惊问道:“孙行者自来谁不知他名叫做齐天大圣,降妖灭怪保唐僧的神通广大,怎么如今不比当年?”灵虚子道:“长老你实是不知,他自
唐僧到彼岸,宝藏已求来。
无用金箍棒,空余机变材。
慈悲福地种,方便法门开。
若说拿妖怪,推聋装哑呆。”
长老听了灵虚子之说,暗欢喜道:“我正要今日的齐天大圣,不比昔年,想是他师徒求取了真经,信受奉行,一心只是保守经文返国,不管一路妖魔生事。想我生事扰害寺僧,若是他齐天大圣过此推聋装哑,坐视不顾而去,也不费我差僧远接之意。”灵虚子看了长老暗自裁怀,乃向比丘僧说:“原来长老这暗喜心肠便是妖魔,但不知他何等情由,来寺做住持长老。若是扰害寺僧,我们当为寺僧驱除,使唐僧们经文好生可去。”乃向长老问道:“你欲接孙行者到此,想是叫他驱除妖怪。不知这妖怪是甚样精灵?在那里生事?”长老道:“我弟子若说出来,便是那锦囊封袋儿中妙算,非是妙算,乃是求齐天大圣师徒们远转一程,莫要往那新开的河路一带前去。那新开河路一直东行,乃是我弟子寺中众僧的俗家住居在彼,且多有出场田地,一年租税米谷倚靠为生。不知自从近日开了通路,生出许多妖怪,把稻谷尽数残伤,青天白日还要迷昧往来行人,我寺众僧大受其害。封袋中实是开载这些缘故,要报齐天大圣昔日救寺僧之恩,今日求了经文回来,宁可远转一程,讨个平安道路回去。”灵虚子听了道:“长老,你这是个报恩好情,却怎说是个妙算?”长老说:“我弟子若不封个秘密袋儿,只恐他不肯听信前来。”灵虚子乃向众比丘道:“长老果然妙算,那孙行者听得封袋之言,定然进城。到彼师众欲试其初心诚敬,我与到彼师兄已知久矣;师众不信,当往前途再试。此长老处让他迎接唐僧到来。”四大比丘与比丘、到彼僧即离寺门,那长老敲动钟鼓,聚积寺众,齐拜留众位菩萨少住鸾驭,愿献香斋供养。众比丘道:“留以待取经僧人。”乃驾云乘空而去,这寺僧个个望空瞻拜道:“爷爷呀,活菩萨临凡。”
却说众比丘登了云路,乃向灵虚子道:“优婆塞道兄,你知这长老推测妙算么?”灵虚子道:“我弟子略知一二,因方才见其暗喜心肠,只恐这长老是个妖魔。”众比丘道:“分明是一个妖魔,他怕孙行者路过他地方,定要为地方方便,驱除精怪,故设个计较愚哄唐僧们不往他处走。”灵虚子说:“师兄们既知为妖,就当剿灭他,如何放他推测计算唐僧?”众比丘道:“师兄,你有所不知,我们是奉佛爷旨意来察取经僧人唐僧师徒诚敬。这妖魔倒有灵机占测,正要留他以试唐僧们道行。若是方才我等一动了法力驱除,未免惊动一寺众僧。但不知此妖从何处变幻,迷昧了寺僧,作个长老。你与到彼师兄原奉佛旨保护真经,非同我等前来暗试他的,你还当紧随唐僧前后,料孙行者不被他袋儿算计。”灵虚子依言,乃辞了众比丘,仍与到彼僧在那新河境界等候唐僧。那众比丘却去前途查探那长老妖魔来历。
且说三藏辞别了老叟,师徒们挑押着经担前行,一路叹息蜂鹊也成精作怪,只见八戒道:
“作怪作怪,惹了这宗买卖。
肩头生疼,脚步又快。
肚里空虚,觉不自在。
妖怪偏多,猴精惫懒。
挑着飞跑,不肯少待。
莫怪老猪,歇歇何害。
寻个人家,深深下拜。
化些素斋,几样蔬菜。
他若不施,我便放癞。”
行者听了笑道:“呆瘟,人家回言,不少你债。”八戒道:“我也是挑的辛苦,腹中饥了,且说一句儿散散心。”行者道:“你散心,我也戏你一句儿解解闷。”三藏道:“徒弟果然力倦腹饥,且歇下担子,寻人家化一顿斋饭接接力。八戒也说得是。”行者方才歇下担子,把眼往前一望,道:“师父,人家到没有,那前边好似一座庵庙,待徒弟们去看看来,若是可安住的,再去化些饭米来煮。”三藏道:“你们齐去走走,莫要推一个。”八戒道:“师父,好生照顾担柜马匹。”三藏道:“无妨,我自小心在意。”行者三个方才走了几十步,那山门两个和尚远远见了,乃迎上前来问道:“师父们可是东土取经回来的圣僧?”行者道:“我们正是。”两个和尚听得连忙稽首道:“小和尚乃是车迟国城内敕建智渊寺住持长老差来远接的。我长老感昔年圣僧来时,有一位齐天大圣拔毫毛救了一寺僧性命,到今念念不忘,只等圣僧取得经回,迎接到寺,酬报大恩。”行者道:“原来这地方到了车迟国,离国尚有多少路?”和尚说:“尚离一百二十余里。”行者道:“我曾西来问人说,新开一条河路,不必进城路远绕道,省得又要朝谒;况我们来时,要倒换关文,如今回还不用了。多多拜上你长老,说我们从新路回还。”那和尚听了道:“我长老正恐圣僧不肯进城,故此差小和尚两个远来迎接,还有一纸锦囊封袋儿,奉与圣僧老爷看。但我长老原说是四位圣僧,如何今日只三位?且说有行囊经担,如今不见。”行者道:“我师父尚在前面看守着经担马匹哩。”和尚道:“这等我们须要见了老师父,方好求他主意。”行者道:“你且把封袋儿取出我看。”和尚道:“长老原叫我小和尚只等齐天大圣不肯进城,方把封袋儿拆开。”行者笑道:“老孙果然有名,我便是齐天大圣,快取出来看。”和尚道:“看师父像貌,长老说与我的话倒也是了,只是老师父尚未见面,他乃师长,须要见了他讨个主意,方敢拆封。”行者心躁,只是要和尚取出封袋儿来看,那两个和尚你推说在他身上,他推说在你身上,只等见了老师父方拆封袋儿。说家有长,岂有背了老师父拆封之礼?行者见他这等说,乃同他两个走回三藏处来。两个走不多几步,见三藏坐在地下合掌向经柜前课诵经文,他两个看见经担包上五色毫光,映着日色,灿烂半空,那里敢上前,口里只叫:“请那老师父近前拆封袋看罢。”沙僧道:“二位师父,你既远来迎接我等,既见了我师,岂有不近前相会?如何叫我师父倒来接你?”和尚说:“我奉长老命,叫我见了老师父,须是他来看此封袋。这袋中乃长老妙算在内,有益与你师徒途路便当的说话。”沙僧见他说到途路便益,只得飞走到三藏前,把这情节说出。三藏听了是途路便益之言,便起身飞走到两个和尚之前,各相问讯了,和尚又把长老迎接前情说了一遍。三藏道:“我等西游日久,归心甚急,既有便益新开河道,当觅舟前往,不必进城,免惊动寺中长老,又免得朝谒。”那和尚听见三藏之言,方才身边取出一个锦囊封袋儿递与三藏,那行者心躁,也不等三藏接看,他便一手抢过去,开了大叫着念道:
“敕建智渊宝寺住持长老原无,遣僧百里外程途迎接大恩师父,一则感恩图报,一则便你师徒莫从新路惹妖魔,还走城中旧路。”(此处原文有脱。)远还招手叫道:“老师父,从这山凹里来。”行者道:“你既要我们走那山凹,我却力弱不能挑这担子过山,烦你替我们挑几步。”那和尚道:“我们也力弱不能。”行者道:“劳你过来帮抬帮抬罢。”和尚那里肯来,只见行者从新开路上走,道:“你那两个小和尚,好好回去,莫要动了老孙当年来的性情,这挑担的禅杖虽不是金箍棒,却也不相应。”那和尚见势头不好,只得过山凹去了。三藏道:“徒弟,长老感旧,差和尚远接,也该好意回复他去,如何讲出金箍棒昔年情性?”行者道:“师父,你们真真志诚老实,不识这二人情景,我老孙知道他几分了。”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四比丘存了虚空无相之心,龟精便算不出,可见被鬼神算计着者皆属第二念耳。
两个妖和尚见了经担,不敢沾身,若请他来寺,何以处之?此是龟精失算。
第七十一回
比丘众共试禅心灵虚子助登彼岸
诗曰:
心邪到处是妖魔,我欲平妖事若何。
信受奉行经万卷,只消一句佛弥陀。
话表两个和尚只指望开了长老封袋,取经僧便进城远走,那知孙行者听得新开河路有妖魔,越动了他拿妖捉怪之心,又见两个和尚不敢近经担之前,他便使出机心,叫和尚替他挑担;他明知妖邪不敢侵犯真经,就识两个是妖魔差遣来的。乃向八戒、沙僧道:“师弟,你知这两个和尚不敢近我们身是何缘故?”八戒道:“他怕我们扯他挑担子。”行者道:“非此之故,乃是邪魔不敢犯真经。我们既不进城,要从河路前进,你看前边可有船只?把经供奉船上,你与师父照管着,待我查探这长老为甚么差两个妖魔来迎接我们。想这长老也是个妖怪!”八戒道:“只恐前面没有船只。”行者道:“既通水路,岂无船只?”正说间,只见一个店小二走上前,见了三藏便扯住马垛道:“老爷们是往东行的,少不得搭舟船安逸快活,胜如陆行劳苦,须是到小店住下,为觅舟船,包送前途。”三藏道:“悟空,你主意何如?”行者道:“师父,既是水路顺便,随着店小二到他店里住下,再觅舟去。”三藏听了,随着店小二前行,方走了百余步,又见两人飞奔前来道:“师父们可是往东土走的?”三藏道:“我是往东土走的,你问我是怎么说?”那人道:“过此山冈,有个小路,沿河不过三十余里便是东行大路。这山冈三里,我家新开了小店,专下来往客商,师父们不必觅船,况那舟船不便载马匹,须是到我小店安下。”三藏道:“舟船安逸,我等一路劳苦,正要息息力。”那人说:“师父要安逸,我小店有车,坐的人,又载的柜担,比他舟船更安逸,又无惊恐。”店小二听了道:“老爷们不必听他,我这里只有条新开河路觅舟前往,那里又有条过山冈小路?闻知这山冈小路近日出了几个精怪,专一迷弄过往客商,老爷不要信他,还是从水路觅舟安稳。”那两人道:“老师父莫要信他,水路近来妖魔更多,还是从山冈小路前行安稳。”两下里你争我夺,三藏没了主意,向行者道:“悟空,你的心下裁夺,还是走那边路好?”行者说:“两边都有理,但徒弟不曾走过,当年从国中来的路,徒弟便知。如今要就一边前走,须是等个近处往来之人,问个的实方好。”三藏道:“有理。”乃向店小二与那二人说:“你们不必争夺,好歹等个行路之人,或是本处居民,问个端的,我们自定了主意。”八戒道:“等人问信,且歇下寻些水来吃着。”一面把担子歇下前去寻水,那店小二随走近前,把担子挑上肩道:“老爷们还是从我店觅舟安稳。”挑着担走。那两个人看着到退,却不敢上前争挑担子。行者见了,上前把店小二扯着道:“你何故抢夺人货物,就是到你店安下,也凭我客人。”乃招手叫那两人说:“你来挑了去,我和尚一生性拗,店小二抢担子,我偏不往他店去。”那两人那里肯过来,倒往后退道:“师父们若肯往小店去,请自行挑担,我怎敢抢夺师父们行囊货物?”行者听了,乃向三藏耳边道如此如此,三藏听了道:“徒弟,莫要疑心动了。”行者道:“师父,我徒弟不是疑,实实见的。”八戒笑道:“两个说寂寂话,秘密教,想是瞒我老猪那里吃斋饭。”沙僧道:“二哥只是把斋饭在口中讲。”三藏道:“沙僧、八戒,非是说斋饭,乃是动了疑心。”说话未了,只是路旁走过四个僧人来,看着三藏道:“师父们计较何事?我远远风闻你们讲的是妖魔精怪,出家人只该满腹真经,出口真经,如何口头不讲真经,但说妖怪?”三藏见那四个僧人生的古怪,说的惊人,打了一个问讯道:“列位师父,我师徒是在此计较两边道路,从那一条道路前行,并不曾讲妖说怪。”僧人道:“我们听得你说疑心,这疑心动,就是妖怪生。且见你师徒附耳低言,说些甚话?出家人说正道,何必悄语低言?便使人人听得,方是个僧行。”三藏合掌谢教。行者笑道:“四位师父,你说的尽是,行的却非。”四僧问说:“我们从大路前来,怎么行的非?”行者道:“老孙瞒不得的,你四位却是暗地里来试我师父禅心的。我如今也不管你,只是这路老孙不曾走过,依店小二说到他店觅船前往,安逸快活;依那两人说过山冈有条小路,且有车辆可载,更是安稳。”四僧说:“你师徒如何主意?”三藏道:“依我弟子,还是过山冈雇车辆安稳,那舟船,人与柜担虽安,马匹在上却不便。如今只因店小二说旧无此路,近来多妖怪,我弟子为此怀疑。”四僧问行者说:“你主意何从?”行者道:“前途有人指说新开河路既通舟船,还是水路从店小二的好,只因说山路近来妖怪甚多,我老孙专一好惹个妖怪,所以主意不定。”四僧说:“我们方才说你们不讲经文,只谈妖怪,一个师父怕往妖怪处走,一个徒弟却好惹妖怪。依我四僧,还是从店小二去觅舟安逸。”三藏道:“列位师父也恐近来水路多妖。”行者听了又向三藏耳边道如此如此,那三藏听了越动起疑心,直说出来道:“徒弟啊,我只从:
灵山求得此真经,日夕行来不敢停。
过岭盘山游水路,惊心吊胆没时宁。
妖魔有犯亏伊力,保护无虞仗佛灵。
附耳教人无主意,不如明白说来听。”三藏说罢道:“徒弟,依你附耳之言,道那两个人不敢近前夺店小二的担子,就是那来接我们的两个和尚变化了来的。若是这等,我们就该往水路随店小二去的是,你却又叫我往山冈过去,故此没个一定主意。”四僧道:“师父,你既是灵山求了来的经文,我闻如来真经不肯轻易与人,你仗何事何心求得来?”三藏道:“列位师父,我弟子:
上为国王水土,重恩来把经求。志诚一点在心头,功果喜今成就。”
只见那四僧听了齐齐说道:
“为报君恩求取,志诚不是私谋。始终信受莫疑忧,有甚妖魔敢诱?”
四僧说罢,那两人听了飞走道:“和尚附耳之言,乃是说破了我等来历,且报与我长老去也。”四僧听得他说长老来历,正要查探此情,乃向三藏道:“师父,你只把原来志诚心莫改,纵遇妖魔自然荡灭。我四僧实是来暗试你禅心,看你志诚,若终守不变,不生疑惧,经文方为托付得人。我已知迎接你们的都是妖魔,须要正了念头相待,自是无碍。”看着孙行者道:“悟空,你这个猴王,我等瞒不得你,只要你灭此妖魔,保你师父莫生疑障,我等去也。”说罢,腾云而去。三藏忙合掌望空拜礼,行者笑道:“师兄,远劳你来查探,你可回去说唐僧的志诚始终不变,倒是我老孙机变,西还一步有百千万种也。”
却说八戒歇下担子寻水去吃,他正来到河边要吃水,没个碗盏,看着一湾人家又远,方才用手去取吃,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两个舟子,驾着一只船儿,摇着橹,走近八戒,叫一声:“那和尚,要吃水当寻一碗盏来取,如何动手?若是你手不洁,可不秽污了一河之水?”八戒抬起头来,见是舟人,便停住手道:“善人,有碗盏借一件与小和尚吃些水。”那舟子忙在舱中取了一碗,递与八戒,八戒接了,取得一碗水吃毕,便道:“善人,可有瓶罐再借一件,取些水与我师父去吃。”舟子故意问道:“你师父在那里?”八戒指道:“那远远西边歇着柜担的就是。”舟子又问道:“柜担何物?”八戒把前后事情说了一遍,舟子道:“原来你师父是中国取经的圣僧,既是
到此,何不远转一程,到国王处讨一张勘合批文,来此取应送舟船,这所属地方,谁敢不应付?”八戒道:“我们原有批文在身。”舟子道:“既有批文,取了来,我们照验,实不瞒你说,我这舟船便是递运官舟来往接应公差的。”八戒听了大喜,随取了一瓶水,走到三藏前,把舟子话备细说出。三藏道:“既要看验批文,八戒可取与他看,若是官舟顺路,应付前去,莫便于此。悟空,你莫想过山冈雇车辆。店小二哥,你也免劳挑担,我们不到你客店去了。”行者心肠,正为那两人要接过山冈,被四僧说破是妖魔,飞走而去,他定要找寻妖魔来历。怎奈三藏没有主意,听了八戒这段情,坚意从水路搭官船,力辞店小二。店小二笑道:“师父,我这地方那有应付的官船,看将来,方才那两个接你们过山冈、雇车辆,就是这两个人,分明妖魔,休要错认。”行者听了此言,笑欣欣的道:“正合老孙之意,师父不必三心二意了,上官船罢,八戒快把批文送与他验明了,我这里搬柜担上船。”八戒依言,随到河下。灵虚变了舟子,走上岸来,看了此文道:“应该应付,请师父们上船。”八戒传与三藏,师徒一齐到得河下,那店小二随后跟来,向三藏正言厉色道:“师父们,我非争揽你们生意,实是我这地方妖魔甚多,看此舟非我地方所有,这两个舟子又非熟识,莫上他船,多是妖怪诱哄!”行者道:“店小二,莫要为你买卖破人上门生意。”三藏见店小二阻拦的紧,向行者说:“悟空,你也要个主意,只恐店小二见我们僧家,出片好心,他此地人烟稀少,如何与舟子不相熟识?”只见舟子笑道:“师父,你不必动疑心,舟船便与你载去,你们若会操篙扶舵,我两个不必相送,免得店小二疑我,也省了一路盘费。”八戒与沙僧道:“二位不去,更妙更便,我两个积年会驾船走水路。”乃跳上船,几篙子把船撑开,店小二扯着两舟子说道:“你是那里舟子,私把船搭载人货,不由我牙行店家。”比丘与灵虚只不则声,看着三藏舟行去远,乃向店小二道:“你没要扯我,我两个那里是舟子。”店小二道:“你不是舟子,如何驾舟?我被你两个夺了生意,坏了埠头,那里放你!定要扯你地方官长去讲!”舟子见店小二扯着不放,把脸一抹,身子一抖,却是一个和尚、一个道人。店小二见了,丢了手道:“爷爷呀,我说此处没有这舟子,定是那两个来接的妖怪诱哄了这几个客僧去了。”比丘僧听了道:“店小二,你休疑我僧道是妖魔,我两个是:
鹫岭比丘僧,灵山优婆塞。
保护取经人,恐被妖魔贼。
慈航神普渡,宝藏通南国。
众生应有缘,而遇此功德。”比丘僧说罢,与灵虚子腾空而上。那店小二见了向空磕头道:“爷爷呀,原来搭船去的众僧也都是神人,想必是为地方平妖捉怪的,不免到村间说与众勘合——古时调遣军队,用符契为凭,上盖印信,剖为两半,以一半交奉令调遣的人,另一半交被调遣的军队的主将。在奉令调遣人到时,将二符契相并,验对骑缝印信,叫做“勘合”,又叫“勘契”。又皇城车驾出入,亦须“勘合”。人,建个圣僧庵庙,为地方求福保安。”店小二说罢而去。
却说三藏师徒上了船,八戒沙僧撑着篙,摇着橹,顺流而东。约走了三五十里之遥,傍那河岸里路,好一座山,但见:
怪石留云,峰峦接汉。菁葱绿树,远远似白鹤栖迟;缥缈青烟,漫漫把碧天遮荡。遥观岭头,云雾飞来飞去,随风变作奇形;近听脚下,溪流声高声低,带雨敲成雅韵。横遮路径,举头尽是松阴;直断云根,入眼许多怪石。静悄悄行人迹少,闹轰轰飞鸟声多。休言狐魅潜,只恐山精出没。
三藏在船上见了这山,说道:“徒弟们,你看,好座高山,景致秀丽,上面定有高人藏隐修行,我们上去登眺登眺。”行者道:“师父,趁着这没舟子的船过河去罢,不必又上此山,只恐山中虎狼还是小事,万一妖魔在内,我们又去惹他?”八戒听了笑将起来,三藏道:“悟能,你大笑为何?”八戒道:“我笑的是大师兄心口不一,你心里每每喜去寻妖捉怪,这时却怎生又怕起来?”沙僧也说道:“师父要上山看看景致,你便阻拦,说没舟子的船过河去罢。正是有舟子,恐他不肯耽延工夫。没舟子,随的我们。”行者被八戒、沙僧一激,便道:“住了篙橹,大家上山走走。”三藏道:“徒弟,我们停篙罢橹,上山有几宗方便的事,说与你听。”行者道:“几宗甚事方便?”三藏乃一宗一宗说出。却是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摹写店主人声口绝像。
龟精惟恐行者从水路登山,破他行径,只要他进城,不知进得城来,见了行者,岂被你当面瞒过?枉自露了破绽,费了心机!所云锦囊妙算,只一乌龟见识耳。
第七十二回
唐三藏登山玩景猪八戒得意赏心
话说行者问:“师父,是那三宗?”三藏道:“徒弟,一宗是西方地界好山好景,也是我们来一场登玩登玩;一宗是上有藏修好人,瞻仰瞻仰,得些教益;一宗我们在舟船,你们撑驾劳苦,歇息歇息,便是马也要与他放散放散。”行者道:“上山无碍,只是上得山,大家都不在船,何人照管经柜担包?”三藏道:“悟空所见的当,必须留一个在船照管,便是马也要一个人看他。”行者道:“马且放在河岸吃草,只是要人守船。”八戒推沙僧,沙僧推八戒,三藏说:“你两个都是要上山观望的,故此不肯守船,悟空原意不上山,你在此守船罢。”行者道:“师父到也公道,你们去观山玩景,我老孙守船,罢,罢。你们去,只是莫要延捱工夫,不可惹动妖精。”八戒道:“这猴头,气不忿人去,便诅咒人。遇着妖精,狗妖精,臭妖精,我老猪也有本事降他。”行者笑道:“呆子,你动了诅咒心,如何倒说我?你去你去,只不要惹动妖精,没本事降他,还来寻老孙。”当下三藏叫沙僧把玉龙马索上河岸,那马见了山根下青草茸茸,飞走去吃,沙僧钉了一个桩儿拴着。师徒三人一步一步走上山来观玩景致。
却说行者见他三个上山,那八戒指手划脚说景致,夸山水,三藏喜气洋洋,眼观耳听,他便动了一点真不忿心,说道:“你们观山玩景,叫我老孙守船,冷静静在此船内,我便去走走有何妨碍?”遂拔下一根毫毛,变了个行者照顾经担,他却隐着身子,不与师父看见,直走到山上,跟在三藏后面。只见三藏道:“山景果是秀丽可玩,只可惜不曾叫得行者同来一看,想他独坐舟中,必然纳闷。”八戒道:“这猴头是个会潇洒的,怎肯纳闷?倒是徒弟一片老实心肠,若见师父叫我守船,倒有几分纳闷。”行者听了道:“好呆子,我倒让他来观玩景致,他却背地议论我,且耍他一耍,看他如何!”那八戒正才两眼看山,一只手指与沙僧说:“你看那:
山高望远路,河窄线般长。
行人如蚁过,往来何事忙。”行者听了道:“这呆子他也晓的得意赏心处。”乃变了一个蜈蜂,先把八戒眼上一螫,又把他手指处也是一下,八戒叫将起来道:“沙僧,不好了,都是指景致与你看,惹了蜈蜂,螫了手、叮了眼,疼痛难忍,这会就有好景致也难看到,不如在船上看守了。”不知行者假变的蜂芒却无毒,一时便不痛。八戒把眼揉了一揉,睁开看见一个蜈蜂正飞,便把手去扑,骂道:“是你这狗蜂叮我。”行者见八戒骂他,即忙飞到树根下,变了一条小赤蛇,照着八戒脚下一口,八戒叫一声:“哎呀,怎么脚又被土龟蛇咬了,疼痛难忍。师父,我不去望山景了,回船看行李,换了行者来罢。”行者心肠就转过好来,心中想道:“师父老人家方才看着好景致,便口口声声思念我;八戒叮的没兴头,要回去守船,也说换了我来,这情意还好。”乃隐着身走回船来,收了毫毛。只见八戒走回船上道:“大师兄,师父与沙僧看山玩景,我恐他贪景忘归,惹动妖魔,虽说老猪有本事降他,只恐妖精厉害,不如你是个降妖惯家。一则让你去看看山景,一则恐师父动了贪魔,惹了精怪,你去保护着他。”行者笑道:“师弟,你叮的没兴头,方才来换我?”八戒道:“罢了,老猪无心被你有心耍了,你耍!你耍!只教山精出来耍你!”行者道:“呆子放心。”
却说三藏与沙僧看了一会景致,见八戒回船,乃坐在山冈之处,四顾青松隐隐,白石峨峨,隔着一湾溪水,却没个路径可登。三藏道:“徒弟,你看那松树旁白石内,像个洞门,其中必有藏隐修行之士、避俗逃名之人,我们怎得个路径通得过去访一访?”沙僧道:“师父,这有何难,师父坐在此,待徒弟驾云过去看了,可通路径,再来接引师父。”三藏道:“有理。”沙僧乃驾起云头,从空飞下,到那松旁石畔,果有个洞门。沙僧进入洞中,约走了三四里,都是一派顽石,渐渐从黑暗生出光亮。沙僧抬眼来看,见一个洞中,许多小妖咕咕哝哝,在那里说道:“大王久去不见回来,把这长老大石压禁在此,再过两朝,不是压死,定是饿伤。”沙僧听了,大着胆子,直走入内,那小妖们见了也不惊异,连忙问道:“你这和尚,想是长老的徒弟、徒孙,来探看你师家也。谁教他出家人利名心胜,来买了这新垦山场,指望开山获利,恼了我大王,压禁在此。再迟两朝,不见你来,你长老也难保,便是我们也要蒸他吃了充饥。”沙僧听得,口里诨答应,心里却裁怀:“甚么长老恼了大王?”便问小妖说:“我小和尚正是来看我师家的,如今被大王压禁在那里?”只见一个小妖道:“我怜你出家人,指与你去看,你可进这小洞去。”沙僧依言,进入小洞,只见一块青石板压着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正在那里哭啼啼说道:
“自叹生来命薄,父娘早逝身孤。披缁削发剃须胡,老大为僧受苦。只恨利心惹衅,开山凿石贪图。妖魔动怒害身肤,怎得徒孙探顾。”那老和尚说一会,哭一会,沙僧听了乃近前冒认做徒孙道:“老师父,我徒孙特来看你,你为甚的压在此处?”老和尚眼昏,听见一个小和尚说是徒孙,便哭着说道:“徒孙,千不是,万不是,我自家不是。想我出家多年,也挣得一个家私,又得了你们贤徒弟子扶持,做了一个方丈长老,此心便该知足。古语说得好,知足不辱。谁教我积了些私囊,又贪图产业,买了这山场,开垦田亩,斫伐树林,惹恼了一个积年在此山洞的魔王。他嗔我开垦出路来,说不日有西还的取经唐僧,恐怕从此路过。他徒弟中有个齐天大圣,这和尚却惹不得,当年在国中剿灭了虎力、鹿力、羊力三个魔王,救了寺僧,至今提起来,妖魔那个不怕他?为此把我大石使了个妖法压在此处。这妖魔闻他假变了我,叫两个小妖从西路去迎接唐僧,只要他们进城,不从这新开路来,方才放我。徒孙,你从寺中来,可曾听见两个小妖迎接唐僧?到了那里,若是进城过了我们寺去,我就得出来了;若是再过两朝,唐僧打从这里来,难为了他妖魔,怎肯放我?”老和尚哭着说,说了又哭。沙僧听的备细,说道:“老师父,你耐心一日,我打听了唐僧去向,再送信与你。”说罢,退出洞来,驾云从空到得三藏面前,恰好行者也来了,沙僧便把这事情备细说出。行者大笑起来道:“师父,我徒弟说那来两次迎接的人不敢近我们经担,有些古怪,必定是妖魔。我等不知而去,倒也罢了。如今他既知老孙的大名,我们又知被冤的长老,少不得师父上了船,叫八戒撑着篙前走。沙僧师弟,你牵了马到船去,我定要剿灭了妖魔,救了长老,方才来也。”三藏道:“悟空,妖魔只恐厉害,还该留着沙僧帮你。”行者摇着手道:“不必,不必。”一个筋斗不见了。三藏与沙僧下了山,回到舟内,只见八戒笑欣欣道:“师父,山景好看,怎么行者不回?”三藏道:“悟能,你休要管他,你且撑着篙,我们到前路等他。”只见沙僧牵得马来,上了船,师徒顺流先走。
却说行者一筋斗不打到别处当年他来时的熟路,直打到智渊寺山门,观看那:
梵宫原是旧,绀殿未更新。
独有碑亭倒,惟存负重身。行者看了那碑亭两座,石镌字迹全无,仅存了两个负重龟形。说道:“可叹!我们当年来此,何等寺院整齐;几年间,倾颓至此。”正左顾右看,只见东廊下走出一个长老来,行者犹认的他,是昔年相会过的长老,却又听了沙僧说的长老被妖魔石压在洞,机变心肠一时便动,把脸一抹,变的与长老模样一般。那长老见了惊异起来,上前一把扯着行者道:“我已压禁你在洞,从何走来?”行者故意道:“魔王,你好心狠也,你怕我指引唐僧从新开河路过你洞,却把我压禁洞中动弹不得。那知唐僧不依你差人迎接进城,却觅舟从河路前去。到了山前,师徒们上山观望景致,进你洞来,看见我压的苦楚,拿倒你小妖,备细知这情由;被甚么齐天大圣手执着金箍棒,把小妖都打杀;念了一句梵语,把石板掀起,放了我回来;说叫我遇着魔王,休要假变我长老,急别处安分守己,学好也罢。”妖魔道:“你便放了,那唐僧们可曾去哩?”行者道:“他已下山回船顺流去了。”妖魔袖中把课一占,笑道:“你人与说话都假,且等我差的两个回话。”只见山门外走入两个汉子来道:“大王差我迎接唐僧,叫他进城到寺来,他不肯,已觅舟从河路去了。我等又哄他过山冈小路,苦被店小二说破,只得回来,望大王再作计较。”这妖魔看着行者变的长老道:“我如今也不追究你真假,只说那和尚把甚么金箍棒打杀了我洞中小妖。这情理可疑。闻说齐天大圣近日缴了金箍棒,改心行善,如何又有此言?我且回洞看,可曾伤毁我小妖。”行者说:“我还见他把乱石塞了洞门,一把火烧个干净。”妖魔听了咬牙大怒,飞星就走。行者筋斗却快,早已打入山洞里,果然那真长老被石板压住,口里哼唧。行者忙上前推那石板,那里推得动,只得念了一声梵语,也是长老灾晦该满,被行者轻轻推起石板,那众小妖齐上前来争,被行者一顿拳头打开,把长老背出洞来,叫声:“长老,我不是别人,乃是唐僧大徒弟孙行者。先前假充你徒孙的,是我师弟沙僧,备细你情由向我老孙说了,故此我到你寺中点破了妖魔。他如今回洞来,待我老孙再替你捉弄他,你可从小路走回寺,或是河边有甚相熟,且叫他送你回去。此后不要痴心贪利,忘了你做和尚本来面目。”长老满口答应,行者送了他到河岸,那长老慌慌张张,哼哼唧唧去了。
好行者,随即走到洞外。变了一个长老,卧在地下,只见众小妖出洞,见了道:“长老,你被一个毛头毛脸的和尚推起石板,背你出洞,如何还卧在此处?”行者故意道:“他好情方才救了我,叫我回寺去,怎奈我久被压伤,腹中又饿,只得倒卧在此。”众小妖笑道:“谁教你贪图财利,触犯了我魔王?如今若把你拿回洞中,依旧压着,等魔王回洞,只可怜你是个老和尚,便是蒸了你吃,瘦巴巴也分吃不多。”行者道:“我老和尚压昏了,不知为甚触犯了你魔王。且不知你魔王是何来历?”一个小妖道:“你放了石压,救了性命,乘空去罢,还要根究我魔王来历?”一个小妖道:“便说与他何害?且叫他知道我魔王神通本事。”行者道:“说说我老和尚听,回到寺中分付寺僧,以后莫使他到这山中伐木打柴,惊犯了你魔王威灵。”那小妖便说:“我魔王:
本是四灵之一,住居溪涧河中。只因开垦不相容,移入深山石洞。说起他身本事,推测妙算神绀(gàn,音干)殿——指佛寺。通。经年历岁更无穷,似你山门负重。”行者听了道:“你魔王来历本事,我老和尚知道了。只是你魔王恨我开山凿路,冲犯了他,把我压禁在此;又怕唐僧的徒弟齐天大圣过此,却变了我在寺中,差小妖迎接唐僧进城,免的他来此河路走。那里知那齐天大圣心性多拗,你说城内寺里有妖魔,新开河路安静,他便进城要惹妖魔,只因你说此处多妖,故此那唐僧偏来到此。如今多亏那齐天大圣救了我出来,我想他便去了,我老和尚怎能离得寺里?你大王神通又大,依旧拿我来压着,如之奈何?”小妖道:“我大王回来,若是唐僧去远,他不念旧恶,必然放你。”行者又问道:“你大王推测妙算,当初就该先知唐僧们必不进城,另算个计策,使他必进城。”小妖道:“我大王常推测百事皆灵,不知如今怎么推测不出,妙算不来。正也为怕此一宗。”行者备细问了,正要使出猴拳打众小妖,却好妖魔复了原身,走回洞来,见了行者假变长老卧在地下,那众小妖周围守着,一时不暇推测,乃道:“我占测那山门长老人话皆假,不知是何处妖怪来设诈愚我。看此小妖围着长老,怎得出洞来?”众小妖便把毛头毛脸和尚念梵语打猴拳、推石板救长老出来的话说出。妖魔听了,忙袖占一课道:“古怪,古怪,怎么占不出那唐僧们去到何处?这救长老的何人?便是这长老也不知真假,却是何故?”且听下回分解。总批
猪八戒遇妖精,便惹不过,却又恼人说他怕妖精,所以浅学之士,越好人奉承,都是猪八戒一流也。
老和尚不知足惹了龟精,今人求田问宅,殆无虚日,越发盛旺何也?曰:渠家无数龟精作耗,譬如变住持在寺,人自不识耳。
第七十三回
贪利老僧遭怪压含灵负重向经皈
诗曰:
推测前知事颇微,无计妙算说神机。
五行颠倒原非幻,八卦寻求果是奇。
河洛灵含千古秘,鬼神奥剖十分疑。
老僧不露玄元窍,把握真经任你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