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 - 第 8 页/共 28 页

秃头伺候痴珠下车,见门是开的,便往里走来。转过甬道,见靠西小小一间客厅,垂着湘帘。秃头便问道:“有人么?”也没人答应。痴珠便进二门,只见三面游廊,上屋两间,一明一暗,正面也垂着湘帘,绿窗深闭。小院无人,庭前一树梧桐,高有十余尺,翠盖亭亭,地下落满梧桐子。   忽听有一声:“客来了!”抬头一看,檐下却挂了一架绿鹦鹉,见了痴珠主仆,便说起话来。靠北小门内,走出一人来挡住道:“姑娘有病,不能见客,请老爷客房里坐。”痴珠方将移步退出,只听上屋帘钩一响,说道:“请!”痴珠急回眸一看,却是秋痕,自掀帘子迎将出来。身穿一件二蓝夹纱短袄,下是青绉镶花边裤,撒着月色秋罗裤带;云鬟不整,杏脸褪红,秋水凝波,春山蹙黛,娇怯怯的步下台阶,向痴珠道:“你今天却来了!”痴珠忙向前携着秋痕的手道:“怎么好端端的又病哩?”秋痕道:“想是夜深了,汾堤上着了凉。”便引入靠南月亮门,门边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浓眉阔脸,跛着一脚,笑嘻嘻的站着伺候。   痴珠留心看那上面蕉叶式一额,是“秋心院”三字。旁边挂着一付对联,是:     一帘秋影淡于月;三径花香清欲寒。   进内,见花棚菊圃,绿蔓青芜,无情一碧。上首一屋,面面纱窗,雕栏缭绕。阶上西边门侧,又有一个十二三岁丫鬟,眉目比大的清秀些,掀起茶色纱帘。秋痕便让痴珠进去,炕上坐下。痴珠说道:“这屋虽小,却曲折得有趣。你卧室是那一间?”秋痕道:“这是一间隔作横直三间,这一间是直的。”便将手指东边道:“那两间是横的,前一间是我梳妆地方,后一间便是我卧室。你就到我卧室坐。”说着下炕,将炕边画的美人一推,便是个门。痴珠走进,由床横头走出床前,觉得一种浓香,也不是花,也不是粉,直扑人鼻孔中。   那床是一架楠木穿藤的,挂个月色秋罗帐子,配着锦带银钩。床上铺一领龙须席,里间叠一床白绫三蓝洒花的薄被,横头摆一个三蓝洒花锦镇广藤凉枕。秋痕就携痴珠的手,一齐坐下。小丫鬟捧上茶来,秋痕递过,向痴珠道:“你道两日后才来,怎的今天就来呢?”痴珠道:“我原不打算来的,因访荷生不遇,回去无聊,故此特来访你。不想你又有病,不是你出来招呼,我此刻要到家了。”秋痕道:“我病了,一早晨没有看我妈去。这回松些,看了我妈,要回东屋,听见鹦鹉说话,我就从窗缝望出去,看不清楚;后来打杂出来辞你,我心上就怕是你来了,赶出外间向竹帘一瞧,你正要转身,急得我话都说不出来。”痴珠道:“你病着,我偏来累你。如今坐了一会,就走吧。你看天色也要变了,下起雨来好难走哩。”秋痕道:“你坐车来吗?”痴珠道:“有车。”秋痕道:“有车怕什么?就没有车,我这里也在得有。你多坐一会,和我谈谈,我的病便快好了。天气热,你将大衫卸下吧。”痴珠道:“你这里很凉快。”   正说着,忽然雨点大来,痴珠着急道:“下雨怎好哩!”秋痕笑道:“我却喜欢,好雨天留客。我叫他们熬些桂圆粥给你作点心,好么?”痴珠道:“我肚里不饿,倘饿,便和你要。”秋痕向小丫鬟道:“你尽管吩咐去。”小丫鬟去了。秋痕悄悄说道:“我给你那一块玉,你晓得这块玉的来历么?这就是我今生第一快心之事。你却不要拿去赏了人。”因将上已这日得荷生赏识,临走给了这块玉,通告诉了痴珠。痴珠道:“我倒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怎好呢?”秋痕道:“好东西我也不要,只要你身边常用的给我一件吧。”痴珠手上适带一个翡翠扳指,便脱下来套在秋痕拇指,大喜道:“竟是恰好!你就带着。”秋痕道:“你这会没得带,我有一个羊脂玉的,给了你好么?”痴珠道:“我不带。我以后再购吧。”秋痕不依,向枕边一个银盒内取出,也替痴珠套上,笑道:“我和你指头大小竟是一样。”秋痕因问起痴珠得病情由,痴珠略将前事说说,便吟道:     “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   就叹了一口气。秋痕款款深深的安慰一番。两个丫鬟送上点心,秋痕劝痴珠用些。听见檐溜铮琮,雨也稍住了。痴珠就站起身来走了。正是:     宝枕赠陈思,汉皋要交甫。     为歌《静女》诗,此风亦已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定香榭两美侍华筵 梦游仙七言联雅句   话说痴珠养病并州,转瞬判年,免不得出来酬应。这日来了三个同乡:一个余观察名诩,字黻如;一个候补刺史留积荫,字子善;一个候补郡丞晏传薪,字子秀。四人正在会叙,荷生随来,坐了一会,三人先去。荷生便道起失约的缘故,就订痴珠十四愉园小饮,且嘱携秋痕同去,就也走了。此时一院秋阴,非复骄阳亭午,痴珠便吩咐套车,来访秋痕,将荷生相邀并请的人,备细说给秋痕知道,就找谡如去了。   到了次早,痴珠坐车来邀秋痕,秋痕正在梳头。痴珠就在妆台边坐下,瞧了一会。见有一张宣纸、一付蜡笺,搁在架上,便说道:“你这屋里却没有横额,我和你写吧。”说毕,就将宣纸、蜡笺一齐取下。秋痕要将墨来磨,痴珠说道:“你只管妆掠,我自己磨吧。”于是仍坐在妆台边,一边磨墨,一边看秋痕掠鬓擦粉,笑道:“水晶帘下看梳头,想元微之当日也不过如此。”秋痕笑道:“我却不准你学他。”痴珠微微一笑,将宣纸裁下一幅,蘸笔横写。秋痕瞧着是“仙韶别馆”四字。痴珠又将蜡笺展开一看,是四尺的,要写八字,便匀了字数,教丫鬟按着纸,提笔写道:     灼若芙蕖,赠之芍药;     化为蝴蝶,窃比鸳鸯。   一边款书“博秋痕女史一粲”,一边书“东越痴珠”。   恰好秋痕换完衣服出来,痴珠笑道:“我这恶劣书法,不像你袅袅婷婷,留着做个记念吧。”秋痕笑道:“我也不晓得好不好,只人各有体,这是你的字,总是读书人的笔意。”痴珠一笑,便叫人前往愉园探听荷生到未。回说:“韩师爷来了。”痴珠将车让秋痕坐,自己跨辕,赴愉园来。   保儿传报进去。到了第二层月亮门,见荷生含笑迎出来,就携着秋痕手,让痴珠进去。痴珠笑道:“我如今总要人双请。”秋痕也笑着说道:“我见面不请安了。”于是小丫鬟领着路,痴珠缓缓的跟着走,说道:“这园子布置,倒也讲究。”进了第二层月亮门,转过东廊,见船室正面挂着一张新横额,是“不系舟”三字;板联集句一付,是:     由来碧落银河畔;只在芦花浅水边。   便说道:“这船室我听说是采秋藏书之所。”因走进来,荷生、秋痕也陪着瞧过,前后三层,缥缃万轴。荷生便把西北蕉叶门推开,引二人出来。小丫鬟听见响,就从桥亭转到西廊伺候。   痴珠、秋痕望那水榭:东西南三面环池,水磨楠木雕栏,檐下俱张碧油大绸的卷篷,垂着白绫飞沿,两边各挂一个小金铃。池内荷花正是盛开之际,却也有红衣半卸、露出莲房来的。空阔处绿叶清波,湛然无滓。靠着栏干,摆着都是斑竹桌椅。正面接着上屋前檐,左右挂着六尺宽两领铜丝穿成的帘子。荷生即让痴珠坐下,自己和秋痕对面相陪。痴珠早闻环佩之声来从帘外,晓得采秋出来了,便从帘内望将出去:山花宝髻,都非倚市之妆;石竹罗衣,大有惊鸿之态,不觉惘然。看见秋痕站起身来,就也站起来。   采秋到了帘边,向秋痕一笑,就请痴珠归坐,转身坐在秋痕启下,说道:“我们初次相见,荷生说过‘不请安,不称老爷’。”痴珠道:“我也直呼‘采秋’,不说套话了。本来名士即是美人前身,美人即名士小影,谢希孟《鸳鸯楼记》……”正往下说,外头报说:“梅、欧两位老爷来了!”彼此方通款愫,洪紫沧也来了。痴珠都系初见,又不免周旋一番。以后谈笑起来,大家性情仅是亢爽一派的,就也十分浃洽。   停一会,荷生道:“清兴如此,何不小饮?”遂叫人摆席。痴珠首坐,次紫沧,次小岑,次剑秋,荷生一人打横上坐,秋痕、采秋两人打横下坐。今日酒肴器皿,件件是并州不经见的。七人慢慢的浅斟缓酌,雄辩高谈,觥筹交错,履舄往来,极尽雅集之乐。已而玉山半颓,海棠欲睡:也有闲步的,也有散坐的,也有向船室中倚炕高卧的。此时丫鬟们撤去残肴,备上香茗鲜果,大家重聚水榭。采秋与剑秋对弈,小岑观局。痴珠、荷生、秋痕三人同倚在西廊栏干闲话,看紫沧钓鱼。秋痕却俯首池中,领略荷香,并瞧那鱼儿或远或近,或浮或沉,出了一回神。   荷生便携着痴珠的手,径人采秋卧室看诗。只见那上首是一座紫檀木的凉榻,挂着一个水纹的纱帐子,两边的锦带绣着八个字是:“吹笙引凤,有痴珠喝声:“好!”荷生道:“也亏他!”小岑就歇了。秋痕笑道:“大家两句,你怎么一句就算了?”小岑道:“你们催得紧,我忘了。”又想一想,吟道:   “翩然骑凤下相语,”   大家齐声道:“这一句亦转得好。”痴珠便说道:“让我接下去吧。”又吟道:   “左右侍女皆倾城。司书天上头衔重,”   荷生道:“上句好。下句提得起。”   采秋倚在左边栏干,怕大家又接了,便说道:“我也接下吧。”吟道:   “谪居亦在瑶华洞。巫峡羞为神女云,”   大家都赞道:“好!”此时早上了灯,自船室桥亭起以至正屋前廊回廊,通点有数十对漳纱灯,水榭月桌上也燃一枝烛,秋痕写字的几上燃一枝洋蜡;那池里荷香一阵阵沁人心脾。荷生更高兴起来,便说道:“我接吧。”吟道:   “广寒曾入霓裳梦。西山日落海生波,”   采秋道:“下句开得好。”便转身向座吟道:   “四照华灯听笑歌。天乐一奏万籁寂,”   荷生道:“我替秋痕联两句吧。”便吟道:   “宝石不动云巍峨。”   因笑向秋痕道:“此句好不好?下句你自想去。”秋痕笑着尽写。痴珠在正面栏干,说道:“我替了吧。”吟道:   “此时我醉群花酿,交梨火枣劳频饷。汉皋游女洛川妃,”   采秋道:“我接吧。”吟道:   “欲托微波转惆怅。朱颜不借丹砂红,”   剑秋时在桥亭边散步,高声道:“你三个不要抢,我有了!”进来吟道:   “银屏却倩青鸟通。罗浮有时感离别,”   采秋道:“上句关键有力,下句跌宕有致。我接吧。”吟道:   “圜洲从古无秋风。”   荷生道:“好句!我接吧。”便指着剑秋吟道:   “座有东方善谐谑,”   采秋亦笑吟道:   “双眼流光眸灼灼。一见思偷阿母桃,”   小岑笑道:“我对一句好不好?”吟道:   “三年且捣裴航药。”   剑秋微笑不语。紫沧道:“我转一韵吧:   此时满城花正芳,”   采秋当下复倚在左边栏干,领略荷花香气,说道:“我接下去。”吟道:   “一枝一叶皆奇香。”   荷生当下也倚在右边栏干,说道:“我接吧。”吟道:   “涉江终觉采凡艳,”   痴珠此时正转身向座,瞧着秋痕,吟道:   “远山难与争新妆。”   荷生也正转身复座,抢着吟道:   “彩云常照琉璃牖,”   采秋当下复座,手拿茶钟,也抢着吟道:   “愿祝人天莫分手。好把名花下玉京,”   众人齐赞道:“好!应结局了。此结倒不容易,要结得通篇才好。”荷生道:“这一结我要秋痕慢慢想去。”采秋道:“做出老师样来了!”   秋痕低了头,想有半晌,说道:“我有一句,可用不可用,大家商量吧。”就写道:   “共倚红墙看北斗。”   大家都大声说:“好!”荷生随说道:“结得有力!秋痕慢慢跟着痴珠学,尽会作诗了。”荷生和大家再读一过,笑道:“竟是一气呵成,不见联缀痕迹。今日一叙,真令人心畅!”痴珠道:“明天十五,歇一天十六,我邀诸君秋心院一叙,不可不来!”大家皆道:“断无不来之理。”   此时明月将中,差不多三更了,大家各散。采秋送至第二层月洞门,各家灯笼俱已传进。痴珠便看着秋痕上了车,方与荷生大家分手而去。正是:     水榭风廊,茶香荷气;     不有佳咏,何为此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仪凤翱翔豪情露爽 睡鸳颠倒绛语风生   话说十六日,痴珠只多约了谡如。大家到齐,都是熟人。虽谡如不大见面,然秋心院却也来过数次。惟荷生、采秋是个初次,便留心细看:那月亮门内一架瓜棚,半熟的瓜垂垂欲坠;中间一条砖砌甬道,两边扎着两重细巧篱笆,篱内一畦菊种,俱培有二尺多高;上首一屋,高槛曲栏,周围四面台阶三层,阶上檐廊,东西各有一门,系作钟式形。里面屋子作品字形。西屋一间,北窗下一炕,炕上挂一幅墨竹。两傍的联句是:   可能盛会无今昔;暂取春怀寄管弦。   款书“潇湘居士题赠”。东屋系用落地罩隔开南北。南屋宽大,可摆四席。北屋小些,就是卧室,绣衾罗帐,花气袭人。靠北窗下放着一张琴桌,安一张断纹古琴,对着窗外修竹数竿,古梅一树,十分清雅。   这日,大家都先用过饭。采秋便将秋痕的琴调和,弹了一套《昭君怨》。紫沧、荷生下了两局棋。小岑、剑秋、痴珠调弄了一回鹦鹉,就在菊篱边闲谈。接着,紫沧棋局完了,要秋痕唱一枝曲。秋痕又弄了一回笛,天也不早了,才行上席。荷生首座,紫沧、小岑、剑秋、谡如,以次而坐。痴珠要让采秋上首,采秋自然不肯,仍偕秋痕打横下坐。也是一张大月桌.团团坐下。   荷生见上面新挂的横额,笑道:“痴珠的书法,也算是一时无两的。”痴珠也笑道:“还是我痴珠的样子,总不是摹人呢。”荷生道:“以后有这些笔墨,我替你效劳何如?”痴珠不答。采秋笑道:“鱼有鱼的目,蚌有蚌的珠,你要把蚌的珠换鱼的目,鱼怎么愿呢?”痴珠含笑要答,剑秋拍掌大笑道:“痴珠!他道你是鱼目混珠,你该罚他一钟酒!”痴珠笑道:“我这珠本是痴珠,不是慧珠,就凭他说是鱼目,却还本色。”采秋急起来,说道:“人家好好说话,剑秋搬弄是非,我不罚你一钟,倒教痴珠心里不舒服。”   痴珠道:“算了,我们行一令吧。”荷生道:“好极!”小岑道:“你们要弄这个,却是大家心里不舒服了。那一天芙蓉洲酒令,教我肚里字画都搜尽了。”痴珠问:“是什么令?”紫沧就将合欢令大家说的八个字告诉痴珠。荷生因说道:“你想还有没有呢?”痴珠低头半晌,说道:“囗字、囗字、囗字何如?”荷生道:“只是冷些。”采秋道:“我还想一个,是囗字。”大家齐赞道:“好!”秋痕道:“囗字、竹字不好么?”痴珠笑道:“囗边是囗,竹边是个,你不懂。”秋痕红了脸,又说道:“菲字、翡字好么?”荷生道:“他是要挪移的,菲字、翡字能够挪移得动么?”   秋痕道:“这就难了。”便敬了大家一巡酒,吃几样菜,几样点心,便向荷生道:“你想是行什么令好呢?”采秋道:“我有个令,就费心些。”秋痕道:“你不要又叫人去讲什么字,我没有读半句书,肚里那有许多字画呢!”采秋笑道:“我晓得你肚里没有他们的字,也还有我们的字。如今行个令,我们占些便宜吧。”便唤跟的老妈上来,吩咐道:“你回去向红豆说,到春镜楼下书架上。把酒筹取来。”   少顷,老妈取来。众人见是满满的一简小筹,一根大筹。采秋先抽出大筹,给众人看。见筹上刻着“劝提壶”三个篆字,下注有两行楷书是:“此筹用百鸟名,共百支,每支各有名目,掣得者应行何令,筹上各自注明,不赘于此。”大家传看一遍。采秋把小筹和了一和,递给荷生,教他掣了一枝。   荷生看那筹,一面刻的隶书,是“凤来仪”三字,傍注两行刻的楷书是:“用《西厢》曲文,‘凤’字起句,第二句用曲牌名,第三句用《诗经》,依首句押韵。韵不合者,罚三杯。佳妙者,各贺一杯。”一面刻的隶书是“鸳鸯飞觞’,傍注一行是:“用曲文‘鸳鸯’二字,照座顺数,到‘鸳鸯’二字,各饮一杯。‘鸳’字接令。”荷生看毕,也传给大家看过。   秋痕道:“此令我怕是不能的,只好你们行去。”痴珠道:“你曲子总熟的,只是《诗经》这一句难些。”紫沧道:“这一句《诗经》,还要依着上句押韵哩。”小岑道:“就是《西厢》曲文能有几个‘凤’字?”秋痕道:“这个我也不管,只要讲什么《诗经》,我便麻经也没有,又有什么丝经!”说得大家大笑了。采秋道:“我们搜索枯肠,恐怕麻经是没有,《诗经》倒还有一两句呢。”荷生道:“我先说一个吧。”大家都说道:“总是他捷。”痴珠道:“你说吧。”荷生欣然念道:   “凤飞翱翔,《朝天子》,于彼高冈。”   大家都哗然道:“好!”痴珠笑道:“我们贺一杯,你再说‘鸳鸯飞觞’吧。”于是大家都喝了一杯酒。荷生也陪一杯,说道:“我的飞觞,也是《西厢》曲文:     正中是鸳鸯夜月销金帐。”   荷生并坐是痴珠,痴珠上首是谡如,谡如上首是紫沧,紫沧上首是剑秋。紫沧、剑秋恰好数到“鸳鸯”二字,二人便喝了酒。紫沧就出座走了几步道:“这不是行令,倒是考试了!”荷生笑道:“快交卷吧。”一会,紫沧道:“有了!”   他由得俺乞求效鸾凤,《剔银灯》,甘与子同梦。”   大家说道:“艳得很!”荷生道:“这是他昨宵的供状了。可惜今天琴仙没有来,问不出他怎样乞求来。”紫沧笑道:“不要瞎说,喝了贺酒,我要飞觞哩。”痴珠笑道:“贺是该贺,只是你有这样喜事不给人知道,也该罚一杯!”采秋道:“你们尽闹,不行令么?”于是大家也贺一杯。   痴珠必要紫沧喝一杯,紫沧只得喝了,便说道:“我用那《桃花扇·栖真》这一句:   绣出鸳鸯别样工。”   一数,“鸳”字数到秋痕,“鸯”字数到小岑。二人喝了酒。秋痕向小岑道:“你先说吧。”小岑道:“你是‘鸳’字,该你先说。”痴珠道:“我替秋痕代说一个。”采秋道:“那天代倩有例,罚十钟!”痴珠只得罢了。秋痕就自己低着头,想了半晌,唤跛脚装了两袋水烟吃了,才向荷生道:“《诗经》上可有‘视天梦梦’这一句么?”荷生道:“有的。”秋痕便念道:   “这不是泣麟悲凤,《雁过南楼》,视天梦梦。”   痴珠道:“错韵了。‘视天梦梦’,‘梦’宇平声,系一东韵。”秋痕红着脸,默默不语。   荷生便笑道:“这也是他的心思,他是从‘这不是’三字想下,只是太衰飒些,又错了韵,我替他罚一钟酒吧。”于是喝了一杯酒。小岑便说道:“他是从来没有弄过这些事,能够冷得来,就算他聪明了。如今说个飞觞吧!”秋痕想了一想,说道:   “羡梁山和你鸳鸯冢并。”   痴珠瞧着秋痕发怔。荷生道:“秋痕怎的今天尽管说这些话!”秋痕不语,大家自也默然。   转是采秋替他数一数,是谡如、紫沧二人喝酒。谡如便笑道:“如今却该是我说,怎好呢?有了这一句,又没有那一句。我倒情愿罚十杯酒,不说吧。”荷生道:“这却不能。”大家也说道:“愿罚须罚一百钟。”谡如见大家都不依,只得抓头挖耳的思索。大家却吃了一回酒,又上了五六样菜,点了灯,谡如才说道:“我凑了一个,只是不通。”荷生笑道:“不用谦了,说吧。”谡如便念道:   “是为娇鸾雏凤失雌雄,《五更转》,凄其以凤。”   痴珠道:“怎的你也说这颓唐的话?”理如道:“我也觉得不好。”荷生道:“好却是好的,也浑成,也流美,只像酸丁的口气,不像你的说法。”采秋道:“你尽管讲闲话做什么呢?请谡如飞觞吧。”谡如数一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