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 第 5 页/共 41 页
于冰那里敢睡,直坐到天明。
次日,日光一出,和尚取过一本书来,又取出一茎香来,道:”看此书必须点此香,方不亵渎神物。“于冰叩头领受。那和尚见于冰点着了香,说道:”你可焚香细玩,我去石堂外散步一时。这石堂口儿,必须用木板堵了门,虽然黑些,也还看得见字。于冰将香插在面前,且急急掀书细看,见里面的话多奇幻费解,看了两三,觉得头目昏晕,眼睛暴胀起来,顷刻间天旋地转,倒在地下,心里甚是明白,眼里也看得见,只是不能言语,并用动手脚。少停,那和尚一脚将木板踢倒,笑嘻嘻入来,先将于冰扶起,把皮袄脱剥下来。又向腰间乱摸,摸到带银的去处,用手掏出,打开看视,见有百十两银子,喜欢的跳了几跳。随将他的书并笔砚,同银子都装在一小搭联内,斜挂在肩头,笑向于冰道:“我困了许多日月,今日才发利市,这是你来寻我,不是我来寻你。”又指着于冰大小棉袄道:“若错过我,谁也不肯与你留下,让人穿着罢。天气甚冷,你这皮袄我要穿去。”说着,将皮袄套在身上,指着地下铺的毡子道:“我送了你罢。”又向于冰打一稽首道:“多谢布施。”说罢,笑的出石堂去。于冰耳内听得清楚,眼中看得分明,无如身子麻软,和感了痰症一般,大睁着两眼,被他拿去。直待那柱香点尽,好半晌才略能动移,又待了一会,才慢慢的坐起,觉得浑身骨头如无,口渴的了不得。强打精神,扒出石堂,心上略觉清爽些,又扒到东边流水处,用手捧着吃了几口水,立即身子强壮起来。
原来那和尚是湖广黄山多宝寺僧人,颇通文墨,极有胆量,人不敢去的地方,他都敢去,屡以此等法子骗人。他是和尚,偏要说道家话,是教人以他为奇异,人便容易入套些。适才那炷香,名为闷香,见水即解,贼盗亦偶用之,因此久走江湖人,于睡时头边着一盆水,防此物也。于冰将家中并连城璧送的银两,一总落在他手,喜的留得命在,瓶口中还有七八两散碎,未被那和尚摸着。回到石堂,反自己笑起来,打火做饭,吃后放倒头便睡。睡至次日,吃了早饭,方出石堂,手挽铁环,脚踏石窟,一步步倒退下山底,觉得比上时省力许多,只是危险可怕之至。自此后他心无定向,到处里随缘歇卧,访寻名山古洞,仙人的遗迹去了。
正是:
修行不敢重金兰,身在凡尘心在仙。
误听传言逢大盗,致他银物一齐干。
第十回冷于冰食秽吞丹药火龙氏传法赐雷珠
词曰:
踏遍西湖路,才得火龙相顾。食秽吸金丹,已入仙家门户。
今宵邀思露,此数谁能遇。苦尽自甜来,方领得其中趣。
右调《伤春怨》
且说冷于冰自被和尚劫骗后,下了石佛岩。他也心无定向,到处访问高明。盘费用尽,又生出一个法儿,买几张纸,写些诗歌,每到城乡内,与那铺户们送去。人见他的字甚好,三五十文,或七八十文,到没什么丁脸处。游行了五六年,神仙也没遇着半个。一日想道:我在这北五省混到几时。闻得浙江西湖,为天下名胜之地,况西湖又有葛洪真人的遗迹,不可不去瞻仰瞻仰。遂一路饥餐渴饮,过了黄河,从淮安府搭了一只船,到了扬州,看了平山堂、法海寺,日逐家士女纷坛,笙歌来往,非不繁华,但他志在求仙,以清高为主,觉得无甚趣味。到是天宁寺有几百尊罗汉,塑的眉目口鼻,无一个不神情飞动,到要算个大观。至镇江府,见金山英华外露,焦山美秀中藏,真堪悦目移神。后到苏州,又看了虎丘,纯像人工杂砌,天机全无,不过有些买卖生意,游人来往而已。心中笑道:北方人题起虎丘,没一个不惊天动地,要皆是那些市井人与有钱的富户来往走动,他那里知道山水中滋味。正经有学问的人,不是家口缠绕,就是盘费拮据,反不能品题风月,笑傲烟霞,岂不令人可叹。后见观音山奇石千层,范公坟梅花万株,又不禁欣羡道:此苏州绝胜奇观也。又闻得江宁等处,还有许多仙境,只是他注意在西湖,也无心去游览。
从苏州又坐船,日夜兼行,见山川风景,与北方大不相同,虽未到山阴道上,已令人接应不暇矣。到杭州城隍山游走了一遍,看了钱塘江的潮,随到西湖,不禁大赞道:“此天下第一江山也。”他便住在西湖僧舍。起先还是白天游走,晚间仍回庙内,后来游行的适意,要细细的领略那十景风味。每遇月色清朗的时候,他便出了庙,随处游行,也有带壶酒对景独酌的时日。游行的疲困了,或在寺院门外暂宿,或在树林旁边歇足,他也不怕什么虫蛇鬼怪,做了个小布口袋。装些点心在内,随便充饥。来往了五六十日,他把西湖的后山,人历来不敢去的地方,他也走了许多,见里面也有些静修之人,盘问起来,究竟一无知识。
那一日晚间,正遇月色横空,碧天如洗,看素魄蟾光,照映的西湖水中如万道金蛇,来回荡漾,又见游鱼戏跃于波中,宿鸟惊啼于树杪,清风拂面,襟袖生凉,觉得此时万念俱虚,如步空凌虚之乐。将走到天竺寺门前,见寺傍有一人倚石而坐,于冰见他形貌腌臢,是个叫花子,也就过去了。走了数步,心思道:“我来来往往,从未见此辈在此歇卧。今晚月色绝佳,独行寂寞,就与他闲谈几句,何辱于我。”又一步步走回来。
那花子见于冰回来,将于冰上下一看,随即将眼就闭了。于冰也将那花子一看,见他面色虽然焦枯,那两只眼睛,神光灿烂,迥异凡俦。心中暗想道:“或者是个异人,亦未敢定。”上前问道:“老兄昏夜在此何为?”那花子见于冰问他,将眼睁开道:“我两日夜水米未曾入口,在此苟延残喘。”于冰道:“老兄既缺饮食,幸亏我带得在此。”将小口袋取出,双手递与。那花子接来一看,见有十数个点心在内,满面都是笑容,念了声“阿弥陀佛”,连忙将点心向口内急塞,顷刻吃了个干净,笑向于冰道:“我承相公救命,又可再活两天。”将布袋交与于冰,口里说了声“得罪”,把身子往下一倒,就靠上石头睡去了。于冰笑道:“吃了就睡,原也是快活事。”随叫道:“老兄且莫睡,我有话说。”那花子被叫不过,说道:“我身上疲困的了不得,有话再遇着说罢。”说毕又睡倒。于冰道:“老兄不可如此拒人,我要问你的名姓。”那花子只是不理。于冰用手推了他几下,只见那花子怒恨恨坐起来,说道:“我不过吃了你向个点心,身子未尝卖与你,你若如此聒唣,我与你吐出来何如?”于冰道:“我见台驾气宇异常,必是希夷、曼倩之流,愿拜求金丹大道,指引迷途。”花子道:“我晓得什么金丹大道小道?你只立心求你的道去,那金丹自然会寻着你来。”说罢,又仍旧睡倒。
于冰听了这几句话,越发疑心他不是等闲人,于是双膝跪倒,极力用手推他,说道:”弟子撇妻弃子,五六年有余,今日好容易得遇真仙,仰恳怜念痴愚,明示一条正路,弟子粉骨身,也不敢忘仙师的恩典。“那花子被缠不过,一蹶劣坐起,大怒道:”这是那里的晦气?“用手在地下一指道:”拣起那个东西来。“于冰随指看去,是一个虾蟆,拾在手内一看,见已经破烂,里边有许多虫蚁在内,腥臭之气比屎还难闻,又不敢丢在地下,问那花子道:”拣起这物何用?“花子大声道:”将他吃了,便是金丹大道。“于冰听罢,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打算道:”若真正是个神仙,藉此物试我的心诚不诚,便是我终身造化;假若他借此物耍笑我,岂不白受一番秽污。“又想道:”世上那有个轻易渡人的神仙?就便是耍笑我,我若吃了,上天也可以怜念我修道之诚。“随即闭住了气,用嘴对正那虾蟆一咬,起初还有些气味,自一入口,觉得馨香无比,咽在肚中,无异玉液琼浆,便觉精神顿长,两目分外清明。
吃完,只见那花子大喜道:”此子可以教矣。“笑问道:”子非广平冷于冰,号不华者乎?“于冰连忙跪倒,顿首道:”弟子是。“花子道:”吾姓郑,名东阳,字晓辉,当战国时,避乱山东劳山,访求仙道,日食草根树皮八十余年。得遇吾师东华帝君,赐吾火丹,服之通体皆赤,须眉改易。又授吾丹经一卷,道书十三篇。吾朝夕捧读,细心研求,二年后始领得其中妙旨。于是仗离地之精,吸太阳之火,复藉本身三昧,修炼成道。上帝命仙官仙吏,召吾于通明殿下,奏对称旨,敕封我为火龙真人。我看你向道虽诚,苦无仙骨。适间死虾蟆,乃吾炉中所炼易骨丹也,四九之日,即可移精换髓,体健身轻,抵三十年出纳功夫。你才说金丹大道,微渺难言,你可坐在一旁,听吾指授。“于冰跪扒了半步,痛哭流涕道:”弟子尝念赋质人形、浮沉世界,荏苒光阴,即入长夜之室,轮回一堕,来生不知作何物类,恐求一人身而不可得。因此割恩断爱,奔走江湖,奈茫茫沧海,究不知何处是岸。今幸睹慈颜,跪听犹恐无地,尚敢坐领玄机耶。“真人点首至再,因教谕道:”吾道至大,总不外‘性命’二字。佛家致虚守寂,止修性而不修命;吾道立竿见影,性命兼修。神即是性,气即是命。大抵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诚能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晤,惟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所无亦无。无无亦无,湛然常寂。盖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有动之动,出于不动;有为之为,出于无为。无为则神归,神归则万物云寂;不动则气泯,气泯则万物无生。耳目心意俱忘,即众妙之门也。故对境忘境,不沉于六贼之魔;居尘出尘,不落于万缘之化。须知神是气之子,气是神之母,如鸡抱卵,不可须臾离也。你看草木根生,去土则死;鱼鳖沉生,去水则死;人以形生,去气则死。故炼气之道,以开前后关为首务。二关既开,则水火时刻相见,而身无凝滞矣。当运气时,必先吐浊气三口,然后以鼻尖引清气一口,运至关元,由关元而气海,由气海而分循两腿而下,至足涌泉,由涌泉提气而上,至督脉,由督脉而泥丸,由泥丸而仍归于鼻间,由鼻而复运至关元,此谓大周天。上下流行,贯串如一,无子午卯酉,行之一时可,行之尽夜可,行之百千万年,无不可也。此中有口诀,至简至易,老死《参同契》等书者,究何益哉!“随向于冰耳边,秘授了几句。于冰心领神会,顿首拜谢。
又道:”金丹一道,仙家实有之。无如世俗烧炼之士,不务本源,每假黄白术坑己害人。天下安有内丹未成,而能成外丹飞升者?故修炼内丹,必须采二八两之药,结三百日之胎,全是心上功夫,坐中炼气,吞津咽液,皆末务也。只要照吾前所言行为,于无中养就婴儿,阴分添出阳气,使金公生擒活虎,令姹女独驾赤龙。乾夫坤妇,而媒嫁黄婆;离女坎男,而结成赤子。一炉火焰炼虚空,化作半丝微尘,万顷冰壶照世界,形如一粒黍米。神归四大,乃龟蛇交合之时;气入四肢,正乌兔郁罗之处。玉戎芦进出黄金液,红菡萏开成白露花。至此际,超凡入圣,而金丹大道成矣。然此时与你言,你也领会不来,必须躬行实践,进得一步,方能晓得一步也。虽如此说,而密窍亦不可不预知。“遂传安胎采药、立炉下火之法。于冰-一存心苦记,领受仙言。
真人从身边取出小葫芦一个,又木剑一口付与于冰道:”此葫芦亦吾锻炼而成,虽出于火,却能藏至阴之气物。你可是以明年八月,去湖南安仁县城外柳家社,乃妖鬼张崇等作祟之地。“遂说与如何收法。又道:”你若得此,总不能未动先知,而数千里内外事,差伊等探听,亦可明如指掌。木剑一口,长不过八九寸,若迎风一晃,可长三尺四五。此剑乃符咒喷噀,能大能小,非干将莫邪之类所能比拟其神化也,授你为异日拘神遣将逐邪之用。“于冰顿首收谢。真人又道:”我每知你山行野宿,因是出家人本等,奈学道未成,一遇妖魔鬼厉、虎豹狼虫,徒伤性命。“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圆若彩球,红如烈火,大小与弹丸相似,托在掌中,旋转不已。真人道:”此宝名为雷火珠,系用雷屑研碎,加以符箓法水,调和为丸。吾日日吸太阳真火,于正午时,又用吾本身三昧真火,并离地枣木,贮于丹炉之下焚烧,合此三火,锻炼一十二年,应小周天之数,方能完成,吾实大费辛勤。此宝不但山海岛洞妖魔经当不起,即八部正神、普天列宿被他打中,亦必重伤。用时随手掷去,便烟火齐发,响同霹雳,以手招之即回,真仙家至宝也。汝须小心收藏。“于冰欣喜过望。真人又道:”昔吾师东华帝君初遇时,止授火丹一丸、修道书十三篇、风火剑二口。今我初遇你,即付以至宝,此皆格外提拔。本拟再迟三五十年渡你,因你以少年大富户,能割舍妻子,又怕你山行野宿,为异类伤了性命,因此早渡脱你几十年。吾教下还有几个弟子。有位列大仙授敕封者,有相随一二千年成地仙者,他们那一个能得我如此青目。
“于冰连连顿首,触地有声。
真人又道:”明岁收伏张崇后,还有一事用你了决,临期我自遣人助你。你从今后,要步步趋向正路,若一事涉邪,我定用神火烧汝皮,迅雷碎汝骨,决不轻恕,你宜凛之慎之!凡有益于民生社稷者,可量力行为,以立功德。“说罢,将地一指,地下裂开一缝,真人身入缝中,其地复合。于冰欣羡道:”我将来有此神通,也就足矣。“于是对着那块大石,诚诚敬敬,拜了四拜,然后坐下,将真人秘授的口诀,并修炼次第,从头暗诵,一字不差,方才动身。
正是:
抛妻弃子几多年,风雨饥寒亦可怜。
受尽苦中无限苦,今宵始得结仙缘。
第十一回仗仙剑柳社收厉鬼试雷珠佛殿诛妖狐
词曰:
剑吐霜华射斗牛,碧空云净月当头,几多磷火动人愁。雷珠飞去,二鬼齐收。
何处红妆任夜游,片言方罢后,动戈矛。相随佛院未干,妖狐从此毙,自招尤。
右调《散天花》
话说于冰自火龙真人传道术之后,也无暇看西湖景致,就在西湖后山,寻了个绝静地方,调神御气,演习口诀,已一年有余。因想起火龙真人吩咐的话,此时已是七月半头,还不到安仁县,更待何时。一路坐船到湖广,舍舟就陆,入了安仁县交界,逢人访问,才知这柳家社在安仁之东,离城还有八九十里,直至过午时分,方才到了,不想是个小去处,内中止有五六十家。于冰拣一老年人问道:”此处可有客店没有?“老人道:”我们这里没有客店,若要暂时住宿,你从这条巷一直往西,尽头处有个豆腐铺,他那边还留人。“于冰依言,到了铺内,见是一明一暗两间草房,内中有几条大木凳,全系缸坛、碗蝶、小磨之类,内有一老汉,看着后生磨豆腐。于冰举手坐下,身边取出几十文钱来放在桌上。那后生知是要吃酒饭的,随即取来一壶烧酒,又拿过一碟盐水调豆腐来。于冰问道:”贵铺可留人住宿么?“那老汉代应道:“敝县老爷法令森严,我们留的都是本地熟人,生客不敢留祝”于冰道:“我是北方人,因有一朋友约在此地相会,欲在贵铺住一夜等候他,不知使得使不得?”老汉道:”若是住一两夜,也还使得。“于冰又回了他两碗米饭,找给了钱。
到黄昏时候,见家家都关闭门户,街上通没人行走,又见那后生也急忙收拾板壁,于冰道:”天色尚早,怎么就要睡么?
“老汉道:”你是远方人,不知敝地利害。“于冰道:”有什么利害?“老汉道:”说起来,到像个荒唐乱道,少刻便见真实。我们这地方叫柳家社,先有个姓张名崇的人,就住在我这房子北头。这小厮力气最大,汉仗又高,相貌极其凶恶,专一好斗殴生事,混闹的一社不安,衙门中公差也不敢惹他。总告他到官,刑罚也制他不下。今年正月里,上天有眼,教这恶人死了,我们一社人无不庆幸。不意他死后更了不得,到黄昏后屡屡现形,在这社里社外作祟。造化低的遇着他,轻则毒打,重则发寒发热,十数天还好不了;再重些的,疯叫狂跑,不过三两天就送了性命。先日还止是他一个,从今年四月里,又勾引着无数的游魂来。每到天阴雨湿之际,便见许多黑影子,似乎人形,入我们社里来,抛砖掷瓦,惊吓的六畜不安。或哭或号,或叫人门户,有胆大的开门看视,却又寂静无人。亦有目有所睹,或被他们打伤,或于口耳鼻三处俱填入沙土不等。每一来混到三四更鼓方歇。“于冰听了,心下大喜道:”我到此正要访问妖鬼备细,却被他-一说出。“忙问道:”为何不请法师降他?“那后生接说道:”大前日晚间,又来闹了一次。先时请了个阴阳先生降服他们,几乎被他们打死。本社姜秀才为头,写了一张公呈子,告在本县老爷案下。他素常极会审事,不意到这鬼上他就没法了。“”他这样忽去忽来,不知也有个停留的地方没有?“老汉接说道:”怎么没有?出了我们这社北一里多地,有个大沙滩,滩中有二百多株大柳树,那就是他们停留之地。到晚间,二三十人也不敢去。就是我们这柳家社,也是因这柳树多,方命名的。今年六月间,大家相商,将这柳树尽情砍倒,使他无存身之地。
止砍了五六株,到被他一连大闹了七八夜,如今连一枝柳条也不敢砍了。“于冰听罢,便不再问。睡到三更时候,暗暗的开了房门,抬头见一轮好月,将木剑取在手中,迎风一晃,倏变有三尺余长,寒光冷气,直射斗牛。一步步往北行去,果见有无数的柳树,一株株含烟笼月,带露迎风,千条万缕,披拂在芜草荒榛之上。又见有数十堆磷火,乍远乍近,倏高倏低,纷纷攘攘,往来不已,视之红光绿焰,闪烁夺睛。于冰大步走至了林内,用剑尖在地下画了一大圆圈,站在圈中间。只见那些磷火,俱云行电逝的将于冰一围,却不敢入这圈内。又见有大磷火两堆,约五尺余高,为众磷火领袖,顷刻间起一阵阴风,化出了两个人形,众磷火随着他乱滚,少间,用砂石土块乱打起来。于冰取雷火珠在手,惟恐二鬼招架不起,向众磷火掷去。只见红光如电,大震了一声,但见:非同地震,不是山崩。黑雾迷空,大海蛟龙避;金光遍地,深山虎豹潜逃。岛洞妖魔,心惊胆碎;幽冥鬼怪,魄散魂离。
自古雷火天际下,于今烟雾手中飞。
雷火珠过处,数十堆磷火全无。于冰将手一招,此宝即回,再看二鬼,已惊倒在地下。于冰大喝道:”些小游魂,何敢拢乱乡村,伤残民命!”二鬼扒起,连连叩头道:“小鬼等原不敢肆行光天化日之下,只因出母胎时,年月日时,都犯着一个癸字,实赋天地之恶气而生。今魂魄无倚,潜聚在这柳树疃游戏,仰恳法师谅情垂怜。”于冰道:“本该击散魂魄,使尔等化为乌有,但念在再四苦求,姑与自新之路。此后要听吾收管,不拘千里百里事件,差你两个打听,俱要据实回覆。功程完满,我自送你们托生富贵人家。”二鬼又连连叩头道:“小鬼等素常皆会御风而行,一夜可往来千里。即承法师开恩收录,谁敢不尽心竭力,图一个再转人身。”于冰听罢,着二鬼报名,以便差委。二鬼自陈:一叫张崇,一叫吴渊。于冰道:“张崇可改名超尘,吴渊可改名逐电。”随向腰间解下火龙真人与的葫芦儿,用行起默诵真言,喝声:“入!”但见二鬼化为两股黑气,飞入葫芦内来。于冰将口儿塞住,系在腰间,又将木剑用法收为一尺长短,带于身边,仍悄悄的回到原处睡觉。
至次早,算还了帐目,又吃了早饭,回安仁县来。一路缓缓的行走,到日西时分入了县城,走了几家店房,都为孤身无行李,不肯收留。于冰想道:”店中人多,到是寺院中最好。“寻了一会。见城北寥寥几家人家,有一座极大寺院,旧金字牌上写着”舍利寺“三字。于冰到山门前,却见个小沙弥出来,于冰道:”我要寻你师傅说话。“沙弥便领了于冰,到西边小院内,有一间禅房,房内床上,坐着五十多岁的一个和尚。但见:毗卢帽半新半旧,纱偏衫不短不长。面如馒首,大亏肥肉之功;肚似西瓜,深得鲁酒之力。顶圆项短,宛然弥勒佛子孙;性忍心贪,实是柳盗跖哥弟。
于冰举手道:”老禅师请了。“那和尚将于冰上下一看,见衣服褴褛,便掉头骂小和尚道:”黄昏时候,也不管是人是贼,竟冒昧领将入来,成个甚么规矩!“于冰道:”穷则有之,贼字还加不上。“随向腰间取出一块银子,放在和尚桌上,说道:”小生有一朋友,彼此相订在安仁县内会面,大约三两天就来。
今欲在宝刹住几天,白银一块,权为饮食之费,祈老师笑纳。
“和尚将眼一瞬,约略着有一两五六钱,脸上才略有点笑容,慢慢的下了禅床,与于冰打一问讯道:”先生休要动疑,数日前也是这小孽畜,领来一人,在贫僧禅房内宿了一夜,天明起来,将一床棉被拿去。“于冰道:”人原有品行高下,这也怪不得老师防范。“说毕,让于冰坐下,问道:”先生贵籍贵姓?“于冰道:”小生北直隶秀才,姓冷,名于冰。敢问老师法号?“和尚道:”贫僧法名性慧,别号圆觉。“不多时,小和尚掇来两钟白水茶放下。性慧看着银子,弩了弩嘴,小和尚会意,就收的去了。性慧随即出来,与火工道人说了几句话,复入来相陪。
到起更时,道人拿入一盘茄子,一盘素油拌豆腐,一盘白菜,一盘炒面筋,又是一小盆大米干饭,摆在地桌上。性慧陪于冰吃毕,说道:”后院东禅房最僻静。“吩咐道人快点灯,又道:”敝寺被褥缺少,望先生见谅。“于冰道:”小生是从不用被褥的,有安歇处即好。“性慧领于冰到第二层东禅房内,见有两张床,上面铺着芦席一片,墙上挂着一碗灯,四下里灰尘堆满。
性慧道了安置,回去了。到次日,早午饭仍在前面,饮食更是不堪。于冰见那和尚甚势利,不愿和他久坐,吃完饭,即归后院运用内功。住了三天,吃了他六顿大米饭,率皆粗恶不堪之物。他问贵友来不来话,到絮聒了二十余次。
一日午间,从和尚房中吃饭出来,走至二层院内,道:”我来此已四日,只因炼静中功夫,从未到这庙后走走,不知还有几层院落。“于是由东角门入去,见院子大小与前院相似,三面都是极高的楼房,楼上楼下俱供着佛像,却破坏的不堪。
周围游走了一回,又从第三层院西角门入去,到第四层院内,见三层楼房,和前院是一样修盖,只见规模越发大了。于冰在楼上楼下看毕,说道:”可惜这样一座大寺院,着性慧这样不堪材料做住持,不能从新修建,致令佛庙衰颓,殿宇破坏。“再要入第五层院去,见东西角门上着锁,从门隙中一觑,后面从是空地,最后便是城墙。于冰道:”真人在西湖吩咐,安仁县有两件事用我了决,或者就为这处寺院,着我设法修盖,亦未可知。我到明日与和尚相商,成此善举。“看毕,回到东禅房闭目打坐。猛然心上一惊,睁眼看时,见面前站着个妇人,甚是美艳。但见:宝蓝衫子,外盖着斗锦背心,宛是巫山神女;猩红履儿,上罩定波小袜,俨如洛水仙妃。不御铅华,天然明姿秀色;未薰兰麝,生就玉骨灵香。淡淡春山,含颦处无意也休疑有意;盈盈秋水,流盼时有情也终属无情。雾鬓风鬟,较蓝桥云英,倍多婀娜;湘裙凤髻,比瑶池素女,更觉端严。私奔未尝无缘,陡来须防有害。
于冰见那妇人乌云叠鬓,粉黛盈腮,丰姿秀美,态度宜人,心上深为惊异,大声问道:”你是何处女流,为甚夤夜到此?“只见那妇人轻移莲步,款蹙香裙,向于冰轻轻万福道:”奴乃寺后吴大公次女也。今午后见郎君在后院闲步,知为怜香惜玉之人,趁我父母探亲未回,聊郊红拂私奔,与君共乐于飞,愿郎君毋以残花败柳相视。“言罢,秋波斜视,微笑含羞,大有不胜风情之态。于冰道:”某游行天下,以礼持身,岂肯做此桑间月下之事。你可速回,毋污吾地。“那妇人道:”郎君真情外人也,此等话何忍出口?“于冰道:”汝毋多言,徒饶唇舌。
“那妇人又道:”自今午门隙中窥见郎君之后,奴坐卧不安,今偷暇视便,与郎君面订丝萝,完奴百年大事,岂期如此拒人。
奴更有何颜复回故室,惟有刎颈于郎君之前。郎总忍奴死,宁不念人命干连耶?“于冰见妇人陡然而至,原就心上疑惑。今听他语言狷猁,亦且献媚百端,觉人世无此尤物,已猜透几分,遂大喝道:”汝系何方妖怪,乃敢以巧语乱吾?速去罢了,若再少延,吾即拿你。“那妇人见于冰说出妖怪二字,知他识破行踪,也大声道:”你会拿人,难道人不会拿你么?“于冰见妇人语言刚硬,与前大不相同,愈知为妖怪无疑,将木剑从腿中抽出,迎面一晃,顿长三尺有余。寒光一闪,冷气逼人。那妇人知此剑利害,急忙退出门外。于冰下床,提剑追赶,至第三层院内,于冰正欲发雷火珠,那妇人回头道:”你不相从,也就罢了。我与你又无仇怨,你何苦究追不已?“于冰道:”我立志斩尽天下妖邪,安肯当面放过?留你性命,到也罢了,只怕你又去害人。“那妇人道:”不消说了。“将身子向地下一滚,但见:目运金光,口喷火焰。刚牙利爪,似老猿而尾长;尖嘴凹腮,像苍狗而腿短。身躯肥大,吃人畜定八九十回;毛皮黄白,炼气血必一二千载。行妖作怪,久膺天地之诛;变女装男,难免雷珠之厄。
原来现了原身,是个狗大的狐狸,张牙舞爪,掣电般向于冰扑来。于冰急用雷火珠打去,大震了一声,将狐狸打了个筋断骨折,死在地下,皮毛焦黑,与雷打死者无异。于冰怕僧人看破,连忙回至寓处,把门儿紧闭。
少刻,听得性慧等喧吵起来,在门外问道:”冷相公,你可听见大响动么?“于冰道:”我适才睡熟,没有听见什么响动。
“性慧道:”岂有此理!这样一声大震,怎么还没有听见?我们再到后院瞧瞧。“说罢,一齐去了。须臾,众人跑出乱嚷道:”原听得响声利害,不想就在后院霹妖怪。“有说霹的是狗,有说是狼,有说毛鬼神,到没一个说到狐狸上,因此物经火烟一烧,皮肉焦黑,又兼极其肥大,所以人猜不着。性慧又到于冰门前说道:”冷相公,你不去看看?真是大奇,是天上一点云没有,后院殿外,就会霹死妖魔。“于冰道:”我明早看罢。“又听得火工道人道:”这冷相公真是贪睡第一的人。“和众僧议论着,向前院去了。
于冰打坐到四鼓,听的外有一妇人,叫着于冰名字说道:”我母亲修道将及千年,今一旦死于你手,诚为痛心。我今日总无本领报仇,久后定必请几个同道,拿住你碎尸万段,方泄我终天之恨!“于冰听得明明白白,急仗剑下床,开门看视,一无所有。又于房上房下,前后庙院,细细巡查,各楼上俱看遍,方才回来。至次日早,城中男女来了若干,都去后院观看。
早饭后,人更多数倍,又听得文武官也要来。于冰道:”似这样来来去去,搅扰的耳中无片刻清闲,此庙去西门不远,我何不出城游走一番,到晚间再回。“于是出了寺门,向西门外缓步行去。正是:伏鬼降妖日,雷珠初试时。
除邪清世界,也是立仙基。
第十二回桃仙客龙山烧恶怪冷于冰玉洞炼神书
词曰:
园亭消遣,佛殿于斯天样远。陡遇妖氛,雷火双施次第焚。
碧云红日,踏遍长空无憩地。引入丹房,分得天章宝箓光。
右调《减字木兰花》
话说冷于冰出了安仁县西门,买了十数个素点心,包在怀内,信步行去,见山冈环绕,碧水潺湲,皆因地方小,故无多来往人。约行了数里,见西南有一带树林,树林中有些墙垣露出。走至跟前瞧看,墙北有座门,门上加着一把大锁。于冰道:”这必是人家一处花园,空闲在这里,看来规模弘敞,我何不入去闲步一回。“说罢,将身一跃,已入门内。皆因他受火龙真人仙传,只一年便迥异凡夫身体,且莫说这等园墙,就是极高的城墙,他也可飞跳过去,皆易骨丹之力也。到门内放眼一看,但见:一座门楼,数间亭子。高而不峻谓之台,长而不阔谓之榭。
奇峰怪石,拼拼补补,堆做假山;小沼流泉,凿凿穿穿,引成活水。数十株老树横枝,三五间雕窗映日。疏檐篱院,鱼吹池面之波;曲舍回郎,蝶嗅花心之蕊。左一转,右一转,藏春阁委宛留春;前几层,后几层,待月轩迤伫月。武陵桃放,渔人何处识迷津;庚岭梅开,词客此中寻好句。端的是天上蓬莱,莫认做人间阆苑。
于冰看罢,心里说道:”此园在此地,就要算上好的佳境了。“四下里游走了一会,见内中也有些破桌椅床凳之类。走到园子后面,隔墙一望,墙外远远的有三四家人家。后到园子中间,拣了一处小些的亭子坐下,将点心取出,吃了几个。道:”这地方极其幽僻,我何不就在此处等候真人示下,饥时去城中买几个素点心吃用,省得在舍利寺,天天受那秃奴才的眉眼,吃那样炎凉茶饭。“说罢,便坐下行动内功。
至二更左近,猛听得有嘻笑脚步之声。走出亭子外,将身一纵,已到亭子房上。只见七大八小,皆是神头鬼脸之人,有二十余个,手里打着灯笼火把,拿着酒坛、酒壶、碟碗并捧盒等类,一齐到正面厅上,将四五对灯笼悬挂起,吹灭火把,先在东西两张床上铺垫了毡褥,又在厅中间摆了一桌酒席,左边也照样摆放了一桌,每桌安放了一把椅儿。大家席地而坐,说说笑笑,像个等候主人公的样子。又待了一会,只见十几对纱灯走来,照耀如同白昼。为头一个人,穿大红蟒衣,乌皮鞭,头戴束发金冠,两道蓝眉,直插入鬓,面若噀血,刚牙海口,二目大似酒杯。后面一个道家装束,带龙虎扭丝金冠,穿杏黄袍,腰系丝绦,足踏皮靴,面若紫金,眉细鼻掀,头圆口方,两只眼闪闪烁烁,与灯火相似,却是纯黑的,并无一点白处。
看二人相貌甚是凶恶。两个人入到厅中,彼此各不揖让,穿红的坐在正面。穿黄的坐在左边,小的儿们斟起酒来。
于冰看得真切,却说话听不清楚,即忙跳下,走到大厅对面一亭子上,将身一纵,隐身在上面。只听得穿黄的道:”目今八月初旬,月色落的最早,若到十一二日,就着实光亮了,晚间饮酒,又觉得分外高兴些。如今全凭着几支灯烛,未免油气薰入肠胃,大王以为是否?“穿红的道:”我也是这样说,屈指止用六七天,就有长久月光了。“又道:”我们在此饮酒,两个美人还不知怎样想念你我哩。与其吃闷酒,就不如在洞中安逸,到此何干?“又听得穿黄的笑道:”待我来。“说罢,站将起来,手拿了一杯酒,走出厅外,向东南念念有词,将酒望空中洒去,只见一道黑气,飞向东南去了。穿黄的复入厅中坐下,那跟来的人,不住的向东南眺望。
约有一顿饭时,猛听得风声大作,与雷鸣牛吼无异,刮的于冰毛骨悚然。风头过处,一朵乌云,离地不过数丈高下,只一条大板凳上,骑着两个妇人。那些眺望的乱嚷道:”来了,来了!“说话间,那板凳冉冉的落在厅子外面,两个妇人俱皆嘻笑入去,伺候的安放椅子不迭。只见一个妇人坐在穿红的傍边,一个与穿黄的并坐。于冰定睛细看,只见穿红的傍边那妇人,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骨格儿甚是俊雅,虽固笑声不绝,却神气有些疯痴,左边与穿黄的并坐妇人,年纪二十六七岁,眉目也生得端正,态度极其风流,神气间与那妇人无异,大概都是被妖气邪法所迷。只见那穿红的,不住的呵呵大笑,随将那妇人抱在怀中,口对口的吃酒。那穿黄的,也搂抱在一处肉麻。
于冰道:”可惜良人家两个女子,被他用妖术抱来。待我且下去鬼混一番,扫除他们的高兴。“说罢,从后檐跳下。将走到厅门外,先咳嗽了一声,众妖齐向外看,于冰已入厅来,那些小的儿们乱喊道:”有生人来了!“于冰向上举手道:”二位请了,少会之至。“只见那大王和道士毫不畏惧,大声问道:”秀才何来?“于冰道:”我是游方到此,无地宿歇,误入园中,见二位吃酒甚乐,因此入来谈谈。“穿红的笑道:”你这光景,羡慕我们。自然是个有滋味的人了。且与他个坐儿,教他坐了。“左右在下面放了椅子,于冰坐下问道:”二位何姓何名?“穿黄的道:”我们也没什么名姓,秀才不必多问。到要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处人?“于冰道:”我叫冷于冰,是北直隶人。“穿红的向穿黄的道:”他既然到此,也算有缘。“吩咐左右,赏他一杯酒吃。”于冰道:“我不会吃酒。”穿红的道:“你可要吃肉么?”于冰道:“不会吃肉。”穿红的道:“你会什么?”于冰道:“会降妖。”穿黄的冷笑道:“听么!好意赏他酒吃,他到说法念条起来,秀才们真是不中抬举。”穿红的道:“你会降什么妖?”于冰道:“妖无穷尽,一体皆降。”穿黄的的大怒道:“这奴才放肆!譬如我是个妖怪,你有何法降我?”于冰道:“我有雷珠降你。”说着用手掷去,大震了一声,烟火到处,将穿黄的道人左臂打折,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尚未跌倒,到把个妇人被烟火烧死,倒在地下。于冰急将珠收回,正欲再发,不意被穿红的将口一张,喷出一股红气来,贯入于冰口中,于冰便眼昏头眩起来,说声:“不妥。”翻身便跑,又被众小妖拉扯祝于冰用力打开。记得园子东边一带都是假山,跑至山前,跳了过去,一阵昏迷,摔倒在假山背后。
喜得火龙真人预遣弟子桃仙客,在半空中等候动静。今见于冰倒在地下,急将云头一挫,先用左手将于冰挝起,又用右手将一块大石一指,立即变成于冰形像。仙客提了于冰,到一极高山顶落下,忙取出金丹一粒,塞入于冰口内,那丹便滚入于冰喉中,化为精液而下,少刻,腹内倾江倒峡的响动起来。
于冰此时心上有些明白,却不知身在何地,只觉得内急的狠,勉强扒起,蹲在石傍,大小便一齐俱下,始将毒气泻尽,立觉精神起来。低头看视,才知身在山上。将底衣拽起,正拟详着,猛听得背后雷鸣也似的说道:“贤弟此刻好了么?”于冰回头一看,但见:头不冠,乱堆着绿发千缕;足有履,却露出绿腿两条。绿面绿鼻,嘴唇皮微有红意;绿项绿耳,眉目间略带青痕。臂宽似锅,行走时反是骨肥肉瘦;目大如碗,顾盼际只见黑少白多。
逄钟状元于深山,鬼未啖而必须远避;遇温司马于冰底,犀未燃而定应潜逃。丈八身躯,允矣夜叉之祖;三尺手指,诚哉妖怪之爷。
于冰一见,大为惊慌,却待用珠打去,仙客笑道:“贤弟不必动手,我乃火龙真人弟子桃仙客也。某原是一株桃树,采日精月华千年,颇通人性,蒙真人收在门下,又千余年矣。今奉师命,特来救你。”于冰还有些迟疑,仙客道:“你可记得去年八月在西湖,祖师吩咐你:湖广安仁县有一件事得你了决,临期我自遣人助你。怎么你忘怀了么?”于冰听罢,如梦初觉,连忙跪拜。仙客道:“适才贤弟中毒已深,若非祖师金丹送入你腹内,已早无生矣。”于冰听了,方知是火龙真人差仙客来救,又忙跪倒,望空叩谢毕。仙客又将如何挝到山上,并指石假变等情,于冰感谢不尽,即请仙客降妖。仙客道:“天一明时,方好擒拿。此时动手,昏黑之际,则漏网者必多。此山顶极高,又且与安仁县不远,妖怪一动身,我即看见矣。跟到他巢穴中拿他,岂不一网打尽,自必断绝种类,庶不遗害人间。”
于冰深以为然。两人并坐山头,各道修行始未。
再说众小妖追赶于冰,见于冰跳过假山,一个个扒绕过来,发声喊,将石变的假于冰拴绑住,乱叫道:”大王!拿住了。“二妖听知大喜,疾疾跑来,见于冰已被捆倒在地。穿红的大王道:”我这几天正口中淡到绝顶,可将他带回洞中,待我慢慢的咀嚼。秀才系读书人,他的肉必细润而甘甜。“穿黄的道人道:”这奴才罪通于天,不知用什么东西将我左臂打断,还不知几时才好,我且将他胳膊咬下一只来,报我打断之恨。“说罢走上前,用右手将假于冰胳膊拉起,用口尽力一咬,便大声”呵呀“道:”好硬秀才,将我的门牙都扛吊了。快拿入厅中来,我用重刑罚处他。“众妖七手八脚,将假于冰抬到厅中。那穿红的大王问道:”你到的是个甚么人!为何手有烟火,响如迅雷?“那假于冰瞪目不言。大王大怒,吩咐:”打!“众妖脚手乱下,一个个喊道:”这秀才比铁还硬,将我们的手脚都撞破了。“穿黄的道人道:”这秀才必有那移替换之法,以我看来,十有八九是个假的。“那假于冰随声便倒,仍是一块大石头。
道人道:”如何?“那大王大惊道:”这秀才本领不小,他若再来,如何抵挡?不如大家去休。“道人道:”可惜我的美人也被他烧死。这一个美人也不用送他回家,不如带回洞中,我与大王公用罢。“大王道:”使得使得。“于是各架妖风,往东南行去。
仙客正和于冰谈论,猛抬头见一股黑气起在空中,用手指向于冰道:”妖精去矣,你我安可放过?“说罢,扶住于冰右臂,喝声:”起!“顷望云雾缠身,飘于天际。于冰初登云路,觉得两耳疾风猛雨之声不绝,低头下视,见山河城市,影影绰绰,如水流电逝一般,都从脚下退去。顷刻间,追赶那股黑气到一极大山峰前,峰中间有二丈长、一丈宽一道大裂缝,众妖都钻了入去。仙客将云头落在峰下,问于冰道:”适在半空中,你怕不怕?“于冰道:”到没什么怕处。只是上面冷的狠,风大的了不得。“仙客道:”若非老弟服了易骨丹,我也不能带你到此。
觉得身上冷,是阳气不足,再修炼十数年,可以不冷矣。“于冰道:”已到巢穴,师兄也该动手。“仙客道:”此刻不过四鼓,夜正昏黑,总不如天明为妙。“两人复行叙谈。
直至日光出时,仙客站起,用右手掐剑诀书符一道:”召来雷部邓、辛、陶、张四天君,跟随着许多天丁力士,听候指使。仙客道:“此山名何山?”众天君道:“此山名龙山。”仙客用手指道:“这大裂缝中,有妖物毒害生民,种类亦极多,贫道理应替天行诛。仰藉四圣威力,率天丁围绕此峰,不可放一妖物逃走。”四神遵命,分布在四面等候。仙客又向正南离地上书符念咒,大声喝道:“火部司率众速降!”须臾,火德星君带领着无数的龙马蛇鸦、炎幡、火箭、火车之类,听候法旨。
仙客照前话说了一遍,星君道:“法师请退远些,待吾歼除。”仙客又用手扶住于冰,驾云起在山顶,往下观望。只见星君用剑向山裂缝中一指,剑上出了一股青烟,青烟内滚出十数个火球,俱钻入大裂缝中,那些火蛇、火鸦,亦相继而入。俄顷,风烟搅扰,只见一大蛇,身长数丈,头生红,血口刚牙,满身尽是金甲,冒烟突火而出,驾风头欲从空逃走。仙客看得明白,指向于冰道:“贤弟快放雷火珠。”于冰急忙将珠掷去,响一声,打在那大蛇腰间,那大蛇落将下去,又复挣命上来。于冰又欲发珠,猛见山峰左边,电光一瞬,半空中飞一霹雳,大振一声,打在大蛇头上,方夭夭折折,落在山峰之下。瞬目间,又见一绝大蜈蚣,约一丈余长,二尺宽阔,头大如轮,绿色莹然,遍身黄光,蜿蜒如飞,见之令人毛骨俱悚。只见几条火龙,和此物缠搅在一处,烧的他四面乱挺,少刻皮肉为灰烬。那些小蛇、小蜈蚣,或长四五丈,或长二三尺,也有死在裂缝内的,也有死在裂缝外的,也有逃出火外,被雷诛的,也有潜藏石下,被神将搜斩的,端的没有跑脱了一个。那妇人不消说,也死在夹缝内。只见满山里烈烟飞腾,云蒸雾涌,腥臭气触鼻。仙客忍受不得这般滋味,将云又起有百余丈高,看众神将搜山。于冰此时才晓得那大蛇就是穿红的大王,大蜈蚣就是穿黄的道人。
搜山毕,众神到仙客前复命。仙客-一退送,将云头向本山一按,去此地约有六十余里,落在一山坡下。仙客道:“我要去回复师命,不敢久停。见贤弟骨格轻松,血肉之躯已去十分之三,固师祖易骨丹神验,亦贤弟到底有仙根人也。我与你虽先后异时,总属同盟哥弟,祖师既以雷火珠授你,吾亦当传云行之法。”随将起落、收停、催按口诀,一一指教。于冰大喜,顿首叩谢。仙客道:“东北上有一永顺县,县外有一崇化里,祖师曾吩咐,贤弟不可不一去。”说罢,向于冰拱手,凌虚而去。
于冰依命,顺着山路缓缓行去,出了山,逢人访问,不想只二十余里,便到崇化里地方,原来是个大镇,约有二三千家。
正在街上走着,忽见一家门内抬出个和尚未,看的人多嬉笑谈论其事,于冰也不介意。须臾,将那和尚从面前抬过去,但见:秃帽已无,惟余秃顶;秃履已失,止见秃足。面如槁木,依稀存呼吸之声;身若僵尸,仿佛胜转侧之力。腰间剑鞘,谁人打开;臂上法衣,若个扯破?侍者空手跟随,不见偷饼偷馍偷卷;沙弥含泪护送,微闻哭师哭傅哭爷。抬送通衢,不解哇吱喇别噶何故;欣逢陌路,莫不是呵哆啰受相行识。
于冰看罢,见街傍有一小饭馆,里面也不见有人吃用,入去坐下,走堂的过来问讯,于冰要了一壶酒,一盘素菜,几个馒首。问道:“适才抬过去这和尚,是甚么原故?”走堂的笑而不言。于冰再四问他,走堂的方说道:“路东斜对过儿那家,姓谢,外号叫谢二混,手里狠弄下几个钱。他止生一个闺女,也十八九岁了,从三四年前就招上个邪物。起出不过是梦寐相交,明去夜来;这二年,竟白天里也有在他家时候。只是止听得妖物说话,却不见他的形像。前后请过几次法师,也降服不下。这和尚是我们本地三官庙中,会奉持金刚刚咒的,人说他念起咒来,轮杆皆转。二混久要请他,只为谢礼讲不停妥,耽延到如今。昨晚才议定,约他在家等候邪魔。方才抬去那个形象,想是吃了大亏,性命还不知怎么。”说罢又笑了。于冰吃完酒饭,算还了钱,就烦走堂的去说,要与他家除邪,并不要一分谢礼。走堂的大笑:“相公不看那和尚的样子么?即或有本领,像谢二混那样人,也不可家中无此等事,相公不必管他。
”竟入厨下去了。
于冰到觉得没意思起来,出了饭铺,正欲学毛遂自荐,忽见那抬和尚的门内,吹出一股风来,飞土扬沙,从于冰迎面过街南去了。于冰觉得怪异,急忙赶出崇化里,见那股风去有三四百步远,仍是沙土弥漫。随手用雷火珠打去,金光到处,将那妖打倒,现为一只苍白老猿,高五尺上下。又见他急忙扒起,驾风雾起在空中。于冰笑道:“今日初学会的武艺,不可不藉此试演试演,就无人扶掖,也怕不了许多。”于是口诵仙诀,觉云雾顿生,飘人天际,又复试催云法,掣电般赶来。从北至南,过了十数个山峰,见那怪落在一洞口。替身入去,正欲关门,于冰已到,将木剑一晃,大喝道:“妖怪那里走!”那猴子知道后洞无出路,只得跪倒,叩恳饶命。于冰道:“淫污谢姓之女,就是你么?”那猴道:“小畜焉敢胡为。只因谢女原是猴属,谢女不寿,为异类殒命两次。小畜修炼已千余年,此女前后已转四世,小畜皆随地访查,配合夫妇。不意他于数年前又为虎伤,前岁始访知他转生人身,与谢二混为女,因此旧缘不断,时去时来,敢求法师原谅。“说罢,叩头不已。
于冰道:”这洞内还有多少怪物?“猿猴道:”此洞系紫阳真人炼丹之所。真人驾住在福建玉峰山,四百年前,见真人在此洞内,小畜跪求渡脱,真人大笑道:‘你尘心不断,且又与我无缘。既入此洞,我即将此洞交你收管,你可不时扫除荆棘,勿招异类,将来再看何如。’又过百余年,真人同火龙真人复来此洞,坐谈竟日,小畜又跪求二真人渡脱,二真人皆大笑。
今年正月,紫阳真人复来,小畜又跪陈前意,真人笑道:‘你近来行为乖戾,非前可比,我教下难容你。’又言:‘洞内丹房中有一小石匣,你可用心看守,等候火龙真人弟子冷于冰到来,将此匣交与他。他若肯收你,你就与他做徒弟罢了。’”于冰大喜道:“我就是冷于冰,快领我一看。”猿猴领入洞来,见前洞有大院一处,内多异树奇葩,正中大白石堂一座,上镌玉屋洞三字。猿猴又领到后洞,正面也有小石堂一座,摆着石卓石椅,两傍即是丹房,内贮鼎炉盆坛。
猿猴于西丹房内取出石匣,双手奉献。于冰见四面无一点缝隙,正欲讯问,猿猴从石炉内取出一封书来,上写“紫阳封寄冷于冰收拆。”于冰打开一看,上写道:神书遥寄冷于冰,为是东华一脉情。
藉此济人兼利物,慎藏休做等闲经。
下写开匣符咒。于冰将匣捧至石堂桌上,大拜了四拜,依真人符咒作用,石匣自开。内有一寸多厚、六寸长书一本,通是朱书蝇头小字,名为《宝箓天章》,篇篇俱是符咒,下详注用法。于冰看毕,归放匣内,坐在正面石床上。猿猴跪禀道:“紫阳真人已许小畜做法师门徒。今法师到此,即系天缘,恳求收录。”说罢,叩头不已。于冰道:“真人既有法旨,我即收你为徒。此洞清洁幽秀,堪可炼习神书。我从今不吃烟火食水了,每天要你献果物一次,供我日用;更要遵吾法度,速斩淫根,永归正道。一二年后,我授你养神御气口诀,总不名登仙录,亦可以永保身躯,免失足于意外。”猿猴-一恭听,拜了于冰四大拜。于冷与他起一名,叫猿不邪,亦以谢女事为鉴戒意也。此后通以师徒弟子相呼。
于冰又问紫阳真人出处,并火龙真人同来原由。猿不邪道:“二位真人根脚,弟子那里晓得?记得真人同火龙真人来的那一年,在洞中坐了多半日,弟子曾献果食二次。听二位真人话头,大要都是东华帝君门徒,像个师兄师弟光景。”于冰才知书内有“为是东华一脉情”之句,不禁点头道:“你所言甚是。”又问了二真人服色容貌,益知西湖所见,乃真人变相。从此共修玄中妙道。后来于冰游行天下,到处里除妖斩祟,济困扶危,都是在这玉屋洞修炼的根基。
诛尽群魔又遇魔,魔来魔去机缘多。
今朝捧读神书日,便是他年应诏槎。
第十三回韩铁头大闹泰安州连城璧被擒山神庙
词曰:
欲救胞兄出彀,请得绿林相候。打开牢狱凭诸友,团聚玉峰山口。
官军奋勇同争斗,擒寇首。一番快事化乌有,深悔当时迟走。
右调《秋蕊香》
前回言冷于冰在玉屋沿修炼,这话不表。且说连城璧,自冷于冰去后,又隔了三年有余,思念他胞兄国玺,潜身到陕西宁夏探望。谁想他哥哥又出外干旧生活去了,止见了他嫂子陈氏,备细道别后原由,并说安家在山西代州范村居住,侄子儿子各定了婚姻,到十五岁时,一同娶亲。陈氏听了,方大放怀抱。城璧也不敢出门,住了五六天,于昏夜出城,复回范村度清闲日月,又经历了七个年头。
那年六月初间,城璧又要偷行去看望他哥哥,喜得他儿子侄儿,各早完了姻事,俱皆生了儿女,欲见他哥哥说知,着他放心欢喜。因此安顿了家事,骑了一匹马,带随身行李,刚到了平阳府地界,见一座饭馆,便下马打午尖。只见饭馆内跑出个人来,把城璧双手一抱。城璧看见,大吃一惊。那人道:“二哥,这十来年在那里,怎么连面也不见?问令兄,他愁苦的了不得,也说不知去向,真令我们想杀。”想来此人姓梁名孚,绰号叫千里驹,他也是连城璧弟兄们的党羽,因他一昼夜能走三百余里,故有此名。城璧只得周旋慰问,心中却大是不快,深恨怎么便遇着他,只得假说道:“年来在京中,被一事弄坏,充发在山海关,今年方得脱身。”千里驹道:“今往那里去?”城璧道:“要在这左近寻一朋友。”千里驹道:“难道不看望令兄去么?”城璧道:“我也打算要去,只是心上还未定。”千里驹道:“此处非讲话之所,馆内有一小院子,倒也僻静,你我同去何如?”城璧只得应道:“好。”两人到小院内坐下。千里驹着走堂的取上好酒菜来。城璧问道:“老弟到这平阳地方有何事?可曾见家兄么?”千里驹道:”你我吃了饭说,我饥的狠。“说罢,又大声喊叫走堂的,快将上好酒菜拿来,不拘数目,只要好吃。走堂的连声答应,顷刻荤的素的,摆满了一桌。两人各用大碗吃酒,大块吃肉,一会儿即吃完。走堂的收去盘碗,连忙送上茶来。城璧道:”老弟端的有何事到此?“千里驹道:”我是寻西安张铁棍、宣川陈崇礼、米脂马武金刚、西凉李启元,这几个人,只有陈崇礼未曾寻着。“城璧笑道:”老弟手素,何不去寻家兄,跑这许多远怎么。“千里驹道:”令兄么?“说着,又笑了笑。城璧道:”家兄怎么?“千里驹道:”他如今还得寻人哩。“城璧惊问道:”他如今寻人怎么?“千里驹道:”令兄有事了。“城璧大惊道:”老弟快说快说。“那里还坐的祝千里驹道:”令兄三十年来,总都相交的是些斩头沥血的汉子,二哥也都知道。因此这许多年,屡有风波,都无干连。
去年八月,令兄又相与了两个新朋友,一个叫邓华,一个叫方大鳌,俱是河南人。令兄爱他二人武艺好,就收在伙内,同他做了几件事。今年二月,在山东泰安州,明火了关外当铺,四月间即被拿获。同事的吴九瞎、胡邦彦,在州府各挨了三四夹棍,并无攀拉一人。惟有他两个是一对软货,只一夹棍,将历来同事诸人都尽行说出,且说令兄是窝主,为群盗首领。泰安州密禀各上宪,山东巡抚移文陕西巡抚,委了两个武官,知会了地方文武,带领官兵,将令兄拿住,解送山东。令嫂本日即自缢身死。山东巡抚又发交泰安州研讯,前后夹了七八夹棍,并未攀出一人,案案皆自己独认。刻下是韩八铁头、王振武二人为首,已约会下三十多个朋友,都潜伏在泰山内。又着我同胡小五、刘家骥,分路去河南、山西、陕西等省,请旧日朋友。
约定七月初一日,劫牢反狱。我所以才到这山西地方。“城璧听了,只吓的惊魂千里,雨汗通流,将桌子一拍道:”我原就知有今日!“又问道:”老弟到山西,可寻着他们一个没有?“千里驹道:”怎么没有?那张铁棍和马武金刚甚是义气,一闻此信,就招聚了七八个朋友,星夜先往山东去了。只有陈崇礼在和顺地方,我去访他,他又不在,我恐误事,只得回来。又闻得山东巡抚题请即行正法,未知这话真假。“城璧道:”为家兄事,多累老弟跋涉。此事迟不得了,我们可速走泰安,共商救法。“说罢,千里驹算还饭帐,两人星夜奔山东来。
跑了数日,即到泰安山中,寻到杜家溪玉女峰下,原来众人在一大石堂内停留。城璧逢人叩头,哭谢不已。为首的韩八铁头道:”二哥,你与我们同事少,令兄大哥和我们是生死弟兄,你就不来,我们也要舍命救他。就是众弟兄,若无肝胆,也断断不来在这石堂内住着,何用你逢人叩谢。“马武金刚道:”连二弟不必悲伤,流那无益的眼泪,若是救不出令兄,大家同死在一处最妙。你来的不迟不早,正是个时候,我们已定在七月初一日到泰安行事,今屈指只有七日了。刘家骥去约陕西朋友,至今未,刻下河南、山东、山西诸友俱到,可将救连大哥的法子,此刻就请韩王二位老哥分派了罢,省得临期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