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镜花缘 - 第 3 页/共 7 页

过了两日,乳母出外去,要买些零星物件。买了回来,忽闻道路行人三三两两纷然传说严拿钦犯,按户稽查,要编造人丁册籍。家中多了一人,无论男女,均要查究根柢,与武氏、韦氏有亲戚牵连者,亦须拿去查问,务要究出三个钦犯,以正国法。百姓被扰,到处不宁。乳母听了这许多言语,吓得魂不附体,心中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暗暗想道:“公子虽然改扮小姐,看不出是男子。只是邻里人家已知小姐是武府的亲戚,如何是好?我的家中也住不得了。”慌慌忙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家里,见媳妇正在厨下煮饭,便道:“我去将外面门户闭上,你煮熟了饭时,速速搬到屋子里来,大家吃了有话与你商议。”媳妇答应。不一时,饭已煮熟,连忙搬进婆婆房内,与小姐一同用毕。乳母便将出外买物回来,听闻旁人传说之事一一与小姐说明,并与媳妇说知,实是武府的小姐,并非姨太太的内侄女儿。小姐与那媳妇听罢,都惊得呆了。停了半晌,媳妇道:“婆婆,媳妇有个计较在此。离此百里之遥,有一家亲戚,是媳妇的舅母,住居的地方极其乡僻,地名唤做燕贺村。村中无多几家,男子都是远出营生。舅母的儿子航海生涯,常常不在家中。他的媳妇去年又死了。婆婆与小姐且到那边去躲避几时,再作道理。好在都是旱道,一路不须船只。待等丈夫回家挑了行囊物件,送小姐、婆婆前去。只是那边有十余里路不通车辆,小姐脚小伶仃,如何行走得动?”小姐道:“这倒不妨。”乳母也点首称好。原来乳母的儿子唤做成祥,在外佣工,不能常常归家。一日闻得武府抄封,回了主人,只说家里老娘有病,告了五天的假,急急赶回家来。到了门首,慌忙叩门。那媳妇开门看时,见是丈夫,随手关上了门,一同进内。成祥见了母亲,方才把心放下。便问母亲道:“这位是谁家的小姐?”乳母轻轻道:“就是武王爷府内的小姐。”遂把前晚如何到此,今日如何风闻,媳妇如何算计到他舅母那边去的话几说了一遍。成祥也道:“不差。倘若查到咱们家里,那就不得了哩。儿子今日就去雇定了驴车,明日清晨起早动身,以便赶路。老娘与小姐快些儿收拾行囊包裹。天色将晚,儿子去雇了车子就来。”成祥说着往外去了。   那媳妇连忙端整晚膳,吃了好早些安睡。成祥去不多时,回来道:“车已雇定。老娘与小姐须五更起来用饭,天明就要动身。”当下四人吃过了夜膳,各去安歇。到了五更,小姐先自起身,装裹好了两只金莲,然后梳了云髻。乳母也起来了。外面早已端整饭膳。媳妇便来叫唤。小姐连忙开了房门,洗脸用膳。诸事方毕,天已微明。驴车早已到了。成祥便去开进,驴夫将被褥、行囊、包裹装在车内。然后小姐与乳母坐在中间,成祥坐在车沿,别了媳妇。驴夫加上一鞭,赶路去了。   约莫走了四十余里程途,已是傍午时候,前面有一小小市口。驴夫停鞭问道:“客人可要打尖?”成祥知道驴夫口渴,便道:“咱们也用得着了。”就请小姐与娘亲下车,到了一个小小的茶室内坐下,吩咐茶博士泡了四盏茶。又向车内取出点心,连驴夫共是四人把来分吃了。只见门前大张告示,又见三个钦犯的图形俱是公子模样。小姐看了,心中惊跳不止,暗暗想道:“今日若非改妆,定然难免。”坐了片时,驴夫催道:“客人好起身了,还要赶路哩。”小姐坐上抬身,出了店门,与乳母、成祥上了驴车。只听茶店里头有人说道:“那位姑娘生得甚是俊俏,那面庞与画图上面的一个钦犯倒有些相像。”对座一人道:“老二你又来嚼蛆了。可曾看见他裙下的一双小小脚儿么?闻得海外有个女儿国,男子都要穿耳裹足。这里天朝地方,那里来穿耳裹足的男子?”那人道:“老三说的不错,咱也不过在此瞎猜罢了。”小姐听了方才放心,暗暗感激乳母,幸而把我的脚来缠裹,垫了高底,装做小足。不然险些儿被他们看破,性命休矣。如今犯了这等逆天大罪,若能保全首领,情愿一世做个妇人罢了,那里还想出头的日子。譬如上了脚镣铁锁,今后只得把这两脚终身缠裹,那高底鞋儿也不敢一刻离他了。还要学习些女工针黹,以便自己做些鞋头脚手。   小姐正在心中暗想,乳母见小姐默默无言,愁容满面,便道:“前面是景德镇。歇宿一宵,明日还有十余里路不通车辆,要步行的了。”说话之间,已到宿店门前。只见也是三个钦犯的图形。小姐下了驴车,小二忙来招接。成祥使唤驴夫将包裹行装搬往里头,开发了车力酒钱,驴夫回去不题。成祥便与小姐、娘亲同到里边,拣了一间小小的卧房,成祥就在外面安歇。不一时,小二送进夜膳,小姐与乳母用毕,然后成祥也吃过了。忽闻外面人声嘈杂,原来官差到店中搜查钦犯。成祥正要出去探问,只见公差进内查看。成祥连忙答应,公差问了姓名,成祥回说姓周。那公差见里面一个老年的妇人,一个少年的女子。看了一看,也就不问怎么,竟往外边去了。小姐方才安心。宿了一宵,次日天明起身,梳洗已毕,用了早膳,备了些点心,算还了房金饭费,成祥挑了包裹行李,别了店主人,便与小姐、娘亲出了店门,一径往东行走。小姐扶在乳母肩头,慢慢行去。   走了多时,渐渐人烟稀少,满目荒凉。约计走了十里之遥,走得小姐脚趾疼痛,寸步难移。便对乳母道:“可有息足所在?歇歇再行。”乳母道:“小姐喏,这里有个枯庙在此,且进去坐坐罢。”三人进了庙门,见殿宇倾侧,坍毁不堪。仔细看时,原来是一座花神庙。见案前有个木拜单儿,小姐跪下深深礼拜,暗暗通诚道:“念武景廉生了一十九年,从无一毫过失,自知罪在不赦,但求天可怜见,终身愿作妇人,保全首领。”拜罢起来,就在拜单上坐了。乳母也就坐了下来。成祥歇下担儿,便在铺盖上坐了。忽听得窸窣之声,不知在着何处。成祥连忙立起身来,四处查看。只见供桌底下伏着一人,神厨底下也伏着一人。成祥见了便喝问道:“青天白日你二人在此作何勾当?还不快快出来!”二人听了,只得爬了出来,身躯抖个不定。小姐吃了一吓,也顾不得脚痛,连忙立起身来,对着二人仔细一看,见他翩翩年少,都是俊俏郎君。衣衫虽是蓝褛,举止不俗,面庞却与画图上一般无二。便对着二人道:“你二人好生大胆。明明都是钦犯,还敢逗留在此做些甚么?”二人听了,吓得面如土色,泪下纷纷,双膝跪下,连连叩首,都道:“小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望不可声张。”小姐道:“你二人且自起来,细细实说,奴不声张便了。”二人道:“此处倘有人来不好说话,请小姐到后面去告禀。”小姐道:“既如此,你二人先走一步。”随后把手扶在乳母肩头,走到里边。只见满地青草,比人还长,大大一个天井,两旁有两条石凳,二人便请小姐坐了。小姐道:“你二人也坐了好讲话。”二人就在对面石凳上坐下道:“不瞒小姐说,我是韦后的庶弟,名唤利桢。他是韦后的庶侄,名唤宝应。咱们是叔侄。当时宫中变起,我二人在着朋友人家,得了信息不敢回家,慌忙借了些银两,逃出禁城。行了无多几日,各处画影图形,只得拣荒僻去处藏躲,昼伏夜行。这两日搜查严密,无处存身,连饭也不敢买来吃了,只得忍饿吞饥。刚才远远望见小姐到来,故而躲在供台之下。言言是实,句句非虚。万望小姐大发慈悲,救我二人性命。没齿不忘大德。”小姐听了这番言语,谅来是真。见他们慌急异常,真正是同病相怜,十分不忍。只是不敢将自己的行藏透露。沉吟了半晌,二人又苦苦哀求。小姐道:“二位公子不必惊慌。奴家虽有一计可救目前之急,但恐公子不肯耳。”二人道:“只要苟全蚁命,断无不肯之理。”小姐道:“既如此,奴家的包裹中带有妇人衣裙,二位公子速速扮作妇女,与奴家认做姊妹同行,到了燕贺村再作计较。”二人听了甚是感激,连忙拜谢。小姐便对乳母道:“快去与成祥说明,不可泄漏。若有行人进来,早些知会。将那大些的包裹取了来。”乳母答应。不多时,取了进来,拣了两套衣裙,送与二位公子。二人慌忙穿换起来。小姐又道:“乳母快快与二位公子梳个髻儿,再借两双你的鞋子与他。”乳母也是慈善心肠,一一答应,取出木梳,草草与二人梳了云髻。又把七八寸长的两双花鞋与他二人穿了,宛如乡间的妇女一般。小姐道:“天色将晚,二位公子快些走罢。”又对乳母道:“到了你媳妇的舅母那边,切记不可说破。”乳母又叮嘱了成祥,只说是姊妹三人。成祥姚了行李,出了庙门。幸而四顾无人,行不多时,见月色已上。小姐又叮嘱二位公子道:“裙子须要系来低些,行走也要迟慢些儿。到了那边,行动举步,处处留心,不可露出破绽。”二人诺诺连声,都是感谢不尽道:“我二人与小姐萍水相逢,蒙小姐如此恩待,真是粉身难报。”小姐道:“奴家不过是恻隐之心。二位公子太觉言重了。”小姐慌问成祥:“到那边还有几许路途?”成祥道:“此间已是燕贺村了。那边四扇大门就是舅母家了。”   一行人到了门前,乳母连忙叩门。婆子开门,接了众人进内。成祥母子说:“三位小姐是武府亲戚,恐有牵涉,你老人家的外甥女儿教咱们到此躲避几时。房饭资明日相送。”那婆子道:“这个不消得的。”成祥道:“舅母可有被褥借两床来?”婆子道:“有。”即忙进内取出两床被褥,另外一副是成祥睡的。婆子道:“只是没有蚊帐,亵渎三位小姐。”武小姐道:“妈妈,不妨事的。咱们明日自去置备便了。”到了里面,见是大大一间空房,有四五个床铺,桌椅灯台,色色俱全。乳母铺好了被褥,成祥取进包裹,然后婆子叫唤请用夜膳。众人用毕,成祥就在外间安睡。乳母与三位小姐一同进房。闭上房门,武小姐忙去取了两副耳环,付与乳母道:“你去取出针来,与二位公子穿了耳孔,带上环子,免得明日被那妈妈看出破绽。”乳母答应。不一时俱已穿好,带了耳环。二位公子忍痛穿过了耳,各各和衣而睡。天明起来,婆子送进茶水。武小姐便问婆子道:“妈妈,此间要置办些衣服布匹等物,不知要走多少远路。”婆子道:“不远,不远。离此五里之遥便是县城。城中店铺甚多,件件都有。”小姐道:“妈妈可有纸墨笔砚?借来一用。”婆子便往外面,忙去取了进来。武小姐开了一篇账目,取出三十两银子交与成祥,叮嘱他照账购买,速去速来。成祥答应,出门去了。武小姐又取出二十两银子送与婆子,那婆子推之再三方才肯收。三位小姐与乳母用过了午膳,正在房中盼望,只见成祥背了大大的包裹回来。好在成祥识得几个字儿,账上又开得明明白白,故而毫无遗漏。打开包裹看时,见蚊帐三顶,衣裙袄裤两套,还有布匹、针线、脂粉零星物件,一并交与武小姐点收。又将余下的三两有零银子也交代了。小姐又去凑足了五两,赏了成祥。小姐便将买来的袄裤衣裙分送二位公子。二位公子感激涕零。又命乳母将蚊帐早些张好,把那些零星物件收拾过了。乳母一一答应,铺设完备。到了晚上,小姐等他二人睡熟了,将蚊帐放下,方敢把弓鞋宽下,重新缠裹金莲。见那脚趾已略略有些屈转。换了些白矾细末,一层层缠裹完了,重将高底的凌波小袜穿好,换上睡鞋,又将裤脚牢牢扎缚,惟恐二位公子要将他调戏,两夜不敢合眼。故而谨慎提防,然后将身裹入被中,方才倚枕而眠,沉沉睡去。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六 回 燕贺村三人同梦 牛魔岭群盗窥娇   话说成祥送武小姐与母亲等到了燕贺村内舅母家居住,置办好了衣物交代小姐,次日别了母亲与小姐,奔回家内,仍去佣工不题。再说武小姐在燕贺村耽搁,与韦氏叔侄二人日渐亲热,喜得村中不来查问,地方真是乡僻。三人方始放心。叔侄二人感武小姐救援之恩,窃窃私议。韦利桢道:“贤侄,咱们二人若没有这位小姐设法相救,如何得保首领?此恩此德不啻重生父母,不知作何报答。而且不名一钱,毫无吝色,真是难得。”宝应道:“叔叔,世上要觅第二个像这位小姐的好人恐怕没有了。倘若生心调戏他,真是禽兽不如了。”利桢道:“贤侄说的不错。即使他来挑逗咱,咱也断不敢去惊动他。”宝应道:“不要说叔叔有此念头,小侄也在这里如此想。”不说二人暗暗感激,绝无邪慝心肠,且说武小姐本是男子,如今改了女妆,与二人同居一室已经半月有余,动静起居诸多不便。欲想说明情节,又恐人心难料。转辗踌躇,想成一计,以便试探他二人的心迹。终日画眉掠鬓,弄粉调脂,装出许多风骚模样。试了利桢,又试宝应。有时让他二人睡了,坐在他们床上,依依肘下,谈谈说说,直到天明,方去和衣而睡。试了几遭,叔侄并不动心。小姐感他二人都是志诚君子,方将自己的行藏从头至尾一一说明。   二人听了,还不肯信,道:“小姐既是男子,如何缠了金莲?”小姐道:“奴家也是初缠的,二位公子若肯缠时,垫了厚厚的高底装做小足,像了闺秀模样。况且那日奴在途中茶店打尖,有人道奴的面庞与画图上钦犯相像,几乎识破机关。旁有一人道奴的脚小,那有男子缠足之理?奴家虽是毁伤了两足,保全了首领,岂不还是便宜?”二人道:“小姐,如此说来,咱们二人也情愿缠脚了。”小姐便将前日成祥买的布匹扯了几副脚带,向那包裹里头取出两双弓鞋,两双上宽下窄的凌波小袜,两双竹签子的高底,都是周氏做来自己替换的,公子改扮了小姐逃生的时节,周氏都安放在包裹之内,如今小姐取出交与乳母道:“你来,快与二位公子把脚缠了。”乳母依言,把二人的脚一个个都缠裹好了,穿了竹签子的高底四寸余长的弓鞋。三位小姐竟是一个样儿。二人大喜道:“咱们虽遇公差,如今也不怕他看出来了。”小姐道:“二位公子,奴有一说,不识肯容纳否。”二人道:“蒙小姐如此恩待,与重生父毋一般。如有吩咐,敢不从命?”小姐道:“别的罪名希图恩赦,篡逆不道,罪犯弥天。咱们三人一世也不能出头的了。何不学习针黹,做些女工,自己认做女子看待,保全性命,了此余生。咱们三人结义,拜了姊妹,人前背后都自姊妹称呼。”宝应道:“小姐,咱们本是叔侄,尊卑各别,如何使得?”利桢道:“你又来了。如今认了姊妹是女子了,把那男子的名分一概抛开罢了。况蒙小姐如此情谊,如何好违拗他?”景廉听了大喜,便命乳母去备了香烛纸马。到了晚上,待那婆子睡了,供起纸马,点上香烛,就在神前结拜了姊妹。各人立了千斤重誓,改了闺名,韦利桢改作丽贞,今年二十岁,称了大姊姊。武景廉改作锦莲,今年十九岁,做了二妹妹。韦宝应改作宝英,也是十九岁,月生比锦莲小些,称作三妹妹。当夜结拜过了,宝英小姐就呼丽贞为大姊姊、锦莲为二姊姊。锦莲小姐呼丽贞为大姊姊、宝英为三妹妹。丽贞小姐呼锦莲为二妹妹、宝英为三妹妹。三人结义之后,情同骨肉,与嫡亲姊妹一般。武小姐起居动作也不避他姊妹二人了。   一日,武小姐早晨起来因有些脚痛,褪下了高底,重将金莲缠裹。丽贞小姐见锦莲小姐虽是七八寸长的一双大脚,他的脚趾已经缠得弯转了好些,便道:“二妹妹,你把他缠紧了不怕痛么?”锦莲道:“大姊姊,缠足是妇人分内之事。前日妹子在花神庙神前立誓,但求保全首领,终身愿作妇人。如今要做妇人,只得忍些痛了。”丽贞道:“二妹妹说的不错。愚姊与三妹妹也要紧紧的把脚缠裹了。”后来,三位小姐都缠得脚趾屈转,穿了高底鞋儿,宛似窄窄的金莲了。久而久之,三位小姐自己都忘了是男子,行为举步都变做了妇人。及至嫁到女儿国时,竟与妇人一般无二了。姊妹三人有时做些针黹,挑花刺绣件件皆知。   那晚姊妹三人用过了夜膳,同在灯前拈针弄黹,做的是湖绫花绣软底睡鞋。三人都是一个样儿。将次完工,宝英道:“二姊姊真好手段,又是聪明又是快捷,才得三天已经做好了。妹子与大姊姊做了五个黄昏,今晚方得完工。况且妹子做的那里及得二姊姊的鲜明光洁!”锦莲道:“三妹妹不要性急,慢慢儿学习起来,自然也会做得好的。”丽贞道:“愚姊看这睡鞋做的太小,倘穿不上时岂不白费了辛苦么?”锦莲道:“大姊姊,包管你穿得上。妹子这个样儿与庶母的睡鞋一般,那竹签高底也都是庶母的。庶母的足与咱们姊妹三人差不多儿。”宝英道:“咱们睡时且试穿穿就知大小了。”姊妹三人说说做做,及至做好了睡鞋,夜已深了。各人卸下钗环,上过了马桶,宽去了外罩衣裙。锦莲坐在床沿,脱去弓鞋,换上了睡鞋,恰恰正好。裹了绣舄,宛似一双尖尖的小足,甚觉可爱。丽贞、宝英也学锦莲穿那睡鞋,都道略嫌紧些儿。锦莲道:“咱们睡罢。”   锦莲刚才欹枕,只见许多宫娥彩女,捧了九凤珠冠、龙裙凤袄、玉带蟒袍,齐齐跪下道:“启禀娘娘,奉国王圣旨宣召娘娘进宫。请娘娘更换了吉服,早早登辇。”锦莲道:“姊姊们请起。”宫娥站起身来道:“请娘娘梳妆。”走上几个袅袅婷婷的宫娥,与锦莲梳了个盘龙宝髻,对镜匀了粉面,画了两道细细的娥眉,点了绛唇,耳上换了龙凤珠环,头上戴了满头的珠翠,真觉得倾国倾城,十分美丽。足上穿了一双盘金花绣红缎弓鞋,然后换了凤袄龙裙,披上蟒袍,系了玉带,众宫娥簇拥上了玉辇,一径到了宫门。忽闻内官宣旨,进入内宫。只见殿上君王年轻貌美,锦莲深深万福,躬身跪下道:“臣妾武锦莲朝见陛下,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上排了花烛,两傍赞礼官上殿赞礼。锦莲便与那君王参天拜地,交拜成亲。进了寝宫,正面设着一座龙床,那君王道:“御妻快些睡罢。”锦莲听了娇羞满面,只得卸去钗环,解带坐在床沿,脱去了大红弓鞋,换上睡鞋,拥入锦被。见那君王也宽了冠袍,脱下乌靴,又褪去绫袜,露出了一双七寸肤圆的白足。那君王便是阴若花,为储君的时节,恐防西宫暗害,故而十四岁上随了林之洋逃至天朝。只因天朝的风俗与女儿国各别,若花无奈,把脚略略缠裹,也是垫了高底。及至十六岁中了才女。回到女儿国即了宝位,仍把脚来放了,返本还原,依然是一双天足。锦莲认道君王是个男子,心中战战兢兢,恐受那君王的枘凿之苦。正在担忧疑虑,那君王催道:“爱卿为何还不睡下?”锦莲又羞又怯,勉强与那君王共枕而眠。谁知这君王并不是男儿,竟是个女子,反来俯就锦莲,共效于飞,成了百年之好。锦莲被那君王勾了粉颈,颙颙细语。正在情浓之际,忽然耳畔一片声响,顿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仔细听时,却是猫儿捕鼠。心中暗想梦境道:“若得有此一日,也不枉做了一世妇人,真个好侥幸也。”   锦莲正在摹想那君王的容貌与那梦中的美满恩情,只听得丽贞床上唤道:“二妹妹,你如何到这里就做了正宫娘娘?”锦莲接口道:“姊姊,妹子在这里,不做甚么正宫娘娘。”丽贞道:“咦!奴在此做梦。”锦莲道:“姊姊得何梦兆?”丽贞道:“贤妹不要说罢。说起来羞人答答不好意思。”锦莲道:“姊妹之间说说何妨?”丽贞道:“愚姊梦见出嫁,身上穿了蟒服朝裙,戴了凤冠,满头珠翠。嫁了一个当朝的宰相。成亲之后,过了三朝,进宫谢恩,见那君王与二妹妹并肩而坐,居然正位中宫。所以愚姊失口问了一声,却被贤妹听见。”锦莲也将刚才所梦述了一遍。丽贞道:“愚姊梦中见那宰相,也是小小金莲,故而没有吃吓。”锦莲正要回言,只听宝英床上“阿唷”之声,忽然惊醒,听得二人言语,便道:“大姊姊、二姊姊说些甚么?”二人都道:“咱们在此说梦。你为何声喊?”宝英道:“妹子嫁了一个宰相,十分恩爱,那宰相缠得尖尖的三寸金莲,面庞略略黑些。成了亲时,进宫去朝王后,那王后便是二姊姊。旁边锦凳上坐着大姊姊。及至谢恩出宫,登车时,忽然失足,因恐别落高底,故而叫唤。”二人也将所梦说与宝英听了。三人各各称奇不置。不多时,天色已明,姊妹三人起身穿衣。乳母也起来了,便道:“三位小姐起得甚早。”宝英道:“奴因睡梦中惊醒,听得大姊姊与二姊姊说话,也睡不熟了。”锦莲道:“奴家也是梦中惊醒的。”乳母道:“小姐得了甚么梦兆,可肯说与我听听?”锦莲含羞道:“乳母你不要笑话,奴便说与你听。梦中嫁了个外国王帝,奴家做正宫娘娘。”遂将梦境细细说了一遍。乳母道:“恭喜二小姐。”锦莲含羞不语。乳母又道:“大小姐、三小姐是怎么梦兆?”二人也将梦境细细说了一遍。乳母道:“又要恭喜大小姐、三小姐了。”外面婆子听房内说得闹热,忙送脸水进房。三位小姐洗过面,匀了粉,整理云鬟,大小姐、三小姐也学了二小姐,加意修饰,打扮得十分窈窕。用过中膳,乳母道:“二小姐可取些银钱与我,去买胭脂、花粉、香油、鞋料、花线等物。”锦莲忙取二两银子交与乳母,出去买物,便道:“大姊姊、三妹妹都穿了奴的鞋儿,奴家没有替换。趁此无事,各人做双花鞋替换替换。”丽贞、宝英答应。便在窗下,尖尖十指各自拈针,做了半日,停针罢绣,乳母还不见回来,甚是悬念。丽贞道:“二妹、三妹,咱们何不同到门前去探望探望?”锦莲、宝英都道:“使得。”遂轻移莲步,婷婷袅袅,到了门前。远远望去,只见青山叠叠,绿树森森,夕照西沉,啼鸦历乱。宝英道:“妹子今朝把脚缠紧了些,在此作痛。立不动了,不如进去罢。”锦莲道:“贤妹能如此要好,愚姊甚为欣慰。”   正在说时,忽见那边来了几个长大汉子,姊妹三人慌忙缩进里边,心头犹是惊跳不止。不多时,见乳母回来,方才放心。且说那几个汉子你道何人?原来是牛魔岭上的喽罗。牛魔岭离燕贺村百里之遥,山上有三个为首强徒,一个唤做甘史,一个唤做潘望,一个唤做陶直。聚集了三五百喽罗,订家劫舍,放火杀人,无恶不作。虽有官兵捕捉,只因山势险恶,也不敢上山。前日差了几名喽罗下山探听:“如有美貌妇女速来禀报,好待咱们去抢来做个押寨夫人。”喽罗得令下山。这几个长大汉子,就是牛魔岭上的喽兵,见了三位小姐,便道:“大哥你可看见,三个姣姣好不生得美貌,都是小小的脚儿。咱们去禀报三个大王,将他们抢上山去,每人分了一个受用,定有重重的赏赐。”众人道:“兄弟说的不错。咱们快快上山去报罢。”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唐闺臣修真得道 颜紫绡捍患御灾   话说牛魔岭的几个喽罗,见了燕贺村这姊妹三人生得美貌,忙忙的回山去,禀报大王前来抢劫,暂且按下慢表。   如今要说那前集书中的唐闺臣与颜紫绡,到小蓬莱去寻父亲,唐敖一去不返。原来姊妹二人到了山中,到处寻觅,毫无影响。后来遇见了一个两鬓苍苍的樵夫,肩头上掮着一柄斧子。姊妹二人正要问信,只听那樵夫道:“来的二位仙姑,可是唐闺臣、颜紫绡么?”二人闻言不胜诧异,都道:“老翁,你如何晓得咱们名姓?”那樵夫道:“唐真人知你二人到此,托我寄封书信在此。你们把书信看了,自然明白。”说着将书向怀中取出,付与闺臣。闺臣接过书信,看了封面,再要问那樵夫时,一转眼倏然不见。闺臣只得把信拆开,同紫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方知书中之意,道是既然勘破红尘,何必定要聚首。各自修真养性,待至功行完满,大罗天上自有位置。于是唐闺臣、颜紫绡寻了一间石室,同参玄妙,静养天和。夙具慧根的人自然容易入道。况一个本来是职司百花的领袖,一个本来是司凌霄花的女中侠客,早已立了入道的根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领会真诠。   那日,唐、颜二位仙姑正从那泣红亭前经过,见那石碑上字迹俱无,忽然另外现出几行字来。姊妹二人仔细看时,却是阴若花与武锦莲、黎红薇与韦丽贞、卢紫萱与韦宝英俱有姻缘之分,应当完聚,使颜紫绡为之作合。唐闺臣屈指一算道:“姊姊,他们三人有难,快去相救要紧。”紫绡道:“咱也在此推算,他们虽是逆臣之后,生平从无过失,安分循良。况自知有罪,愿甘雌伏。既有天缘注定,自然该去救他。愚姊就此去了。”说着,就嗖的一声,将身一撺,登时不见。   再说牛魔岭本是一座荒山,极其高峻,顶上一块平阳之地,约计有一二百亩的地位。自从强徒霸占之后,久绝樵采。始初不过数十人盖了几间草屋。后来愈聚愈多,竟有三五百人了,又盖了许多草房,日渐横行。三个为首的称做大王。这日大大王甘史对二大王潘望、三大王陶直道:“二位贤弟,咱们自聚义以来,山中日渐兴旺。打劫的金银财宝、绫罗缎匹、衣服首饰,般般都有。终日大碗酒、大块肉,甚是快乐。官兵不敢奈何咱们。孩儿们又肯听号令。只是没有押寨夫人,嫌得寂寞些儿。”潘望道:“大哥前日命孩儿们下山去打听,想来不久就要回来了。”陶直道:“若是抢了一个,听大哥受用。抢了两个,应得让与二哥。抢了三个,咱兄弟自然也有分了。”甘史道:“抢了一个大家公用。咱们弟兄三个一宵一轮,省得二位贤弟垂涎。”潘望、陶直都道:“大哥真称得公道大王了。”三个强徒正在胡言乱语,忽见前日差下山去打听美貌妇人的那几个喽罗回山禀报道:“奉大王将令前去探听美貌妇女,那日傍晚打从燕贺村经过,见有三个姑娘都是俏俏的脸儿,长长的身儿,小小的脚儿,生得十分美貌。若去抢上山来,三位大王都有押寨夫人了。这个村庄又是僻静,人烟又是稀少,倒是个绝好的机会。”三个大王听报大喜,连忙点选一百名精壮喽兵,备了三乘小轿,准备夜来到燕贺村去抢那三个美人。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燕贺村上那婆子的孩儿叫做吉庆,素来航海营生。这日卸去货物,获利而归,连忙来到家中看望母亲。那婆子正在厨下煮那下饭的菜蔬,乳母在灶下烧火。吉庆问了母亲安好,那婆子便对儿子道:“这是你表妹的婆婆,在武王爷府中乳哺公子的。只因王爷犯了大罪,恐怕累及亲戚。三位小姐是姨太太的亲戚,又是过房女儿。你表妹叫他婆婆陪伴小姐,在我家躲避几时。承二小姐先送二十两房饭银子,做娘的推却不过,只得权且收下。”吉庆道:“三位小姐现在那里?”婆子道:“就在那边房中。你去见过了小姐,好吃饭了。”吉庆同了母亲到房门口,婆子道:“小姐,今日老身的儿子吉庆回来了。”三位小姐正在那里做鞋,婆子便对儿子道:“这位是大小姐,这位是二小姐,这位是三小姐。”吉庆见那三位小姐打扮得都是如花似玉,美貌异常。请过了安,又谢了二小姐,便往外面吃饭去了。乳母也端进饭来,大家用毕。锦莲道:“那个吉庆在外做甚么营生?一年回家几次?”乳母道:“他在海船当舵,又贩卖些货物,一年不过三五次回来。这一次大是得利,嫌了好些钱回来。他妈妈甚是快活。”锦莲道:“原来如此。”乳母便把碗碟搬去,揩抹了桌子。姊妹三人仍到窗前,各人去做那自己穿的花鞋。到了傍晚停针,用过夜膳,锦莲道:“大姊姊、三妹妹,咱们今夜晚些睡,把这鞋儿做成,明日好换新的穿了。”丽贞道:“愚姊也要做完了去睡。”宝英道:“大姊姊、二姊姊要做完了方睡、妹子也只得做完睡了。”姊妹三人手不停针的做,及至做就,约有三更时分。上过了马桶,正要卸妆,忽听门外人声嘈杂,把门乱敲,声如擂鼓。吉庆从睡梦中惊醒,慌忙披了衣服,急急下床,出来大声问道:“半夜三更那个在此将门乱叩?”门外强徒应声道:“咱们牛魔岭上三位大王要娶押寨夫人,你们家里头现有三个姣姣,何不早早送出?免得咱们动手。”吉庆听了,那里敢开?慌忙进内叫唤母亲、小姐,快开后门逃避。那知哄咙一声,门已打倒,走进许多强盗,明火执仗,手内都拿着雪亮的钢刀。吉庆见强盗人多,不敢与他们对敌,只得先往后门跑走了。且说那许多强盗奔进里面,见那边门内尚有灯光,甘史把眼向门缝一张,正是三个美人的卧房,不禁狂喜,举起脚来不上两三脚,已将房门踹倒抢将进来。甘史拿了锦莲,陶直抱了丽贞,潘望背了宝英,众喽兵把乳母推跌尘埃,把包裹物件掳掠一空。到了门外,把三位小姐纳入轿中,众强徒抬起,簇拥了呼啸一声,飞奔牛魔岭去了。三位小姐在着轿内,如腾云驾雾一般,都唬得死去还魂,啼哭不止。心中都在那里想道:“今番性命决然难保的了。不知前生作了何孽,不死于王法,难免死在强盗手内。”姊妹三人都是说不出的悲苦。   到得牛魔岭上,已是涌出一轮红日。三个大王道:“孩儿们快将三个美人暂且送往后面屋子里头。咱们今晚都要成亲。快去端正酒席,以备庆贺。”遂重重赏了出力的喽罗。   且说三位小姐被众喽兵抬到后面草屋,推了出轿,仍将空轿抬去。姊妹三人哭得都像泪人一般。丽贞道:“二妹妹、三妹妹,如今也不用哭了。哭也无益。躲来躲去总是个死。只是不曾报得二妹妹的恩德,终觉抱歉。”宝英道:“大姊姊,妹子与你就此拜谢了二姊姊,快些寻个自尽罢。倘若挨延,外面强盗进来就死得不干净了。”说罢,韦氏姊妹跪在尘埃。锦莲见姊妹二人拜他,也就跪了下去道:“大姊姊、三妹妹不要拜我,咱们三人相处一场,今日死在一处,到了阴司也有伴侣。不死于刀剑之下还算侥幸的了。你看这里屋梁甚低,垫了个凳子,生了绳子,不如自缢了罢。”丽贞、宝英都道使得。姊妹三人急急爬起身来,各去傍边取了个凳子垫脚,见那边有许多麻绳,忙去取来环在屋梁之上,把结打好。正要将头钻入圈中,忽闻背后嗖的一声,姊妹三人回头看时,只见撺进一个红红的人来,吓得在凳上立足不稳,登时都跌了下来。仔细一看,却是个美貌佳人,头上戴着渔婆巾,身上穿着紧身红袄,腰系红裤,下边露出小小的三寸红鞋。只见他轻启樱桃道:“你们姊妹三人不要投缳自尽。咱颜紫绡持来救你。”三人见了,连连叩拜,拜个不住。紫绡道:“不要拜,不要拜。快快起来好与你们讲话。”三人听了,方才立起身来。锦莲道:“何处仙姑,得蒙相救?”紫绡道:“咱在小蓬莱山上修真,因你与女儿国王有姻缘之分,他二人与女儿国的两位护卫大臣也该配合。况你三人居心良懦,并无过犯,自知罪在不赦,情愿毁伤肢体,缠裹两足,伏处深闺,甚是可怜。却喜女儿国的风俗,女作男装,专治外事;男作女装,主持中馈,与你们姊妹三人的行为恰恰凑巧。咱来送你们到岭南林之洋家中去,待明年到海外成亲。”紫绡正与姊妹三人说那缘由,忽然走进三个大盗,见了紫绡都哈哈大笑道:“那里又来了一个美人?”甘史抢步上前,先要去搂抱紫绡,只见紫绡不慌不忙,身边拔出宝剑,举手一挥,甘史的头颅已经落地。潘望、陶直飞跑往外,取了大刀阔斧,急急进来。姊妹三人吓得魂不附体,紫绡便把宝剑一指,两个大盗都把刀斧向自己的头上砍去,登时跌倒尘埃,早已呜呼哀哉的了。姊妹三人见那三个大盗都死,方才放心。重又跪了,向紫绡拜谢救命之恩。丽贞道:“若无仙姑援救,咱们姊妹三人都已魂归泉壤了。”紫绡道:“不要拜,快些起来罢。”说着,就提了宝剑往外去了。外边的群盗各执器械来捉紫绡。只见紫绡把剑一挥,前面的百余个喽罗纷纷跌倒,后面那许多喽罗有见机的,知道紫绡的利害,连忙跪下叩头,都道:“女大王请息雷霆之怒,咱们愿奉女大王为寨主,乞留蚁命。”紫绡道:“你们若要保全性命,须要听咱吩咐。”众喽罗都诺诺连声的称是。紫绡道:“既如此,你们可将那些打劫来的东西速去尽数取来。”众喽罗连连答应。不一时,将那许多金银财帛、绫罗缎匹、衣裙首饰、箱笼物件尽行取到。便唤喽罗:“速去请那三位小姐出来。”喽罗答应,去不多时,见丽贞、锦莲、宝英都到面前。紫绡道:“你们姊妹把金银取了一半,其余的东西各处去拣了些装在箱笼之内,以便送你们往岭南去。”姊妹三人答应,先将自己被强徒抢去的包裹检了出来,然后各将金银财宝、首饰衣裙满满的盛了六个箱笼。还有绫罗缎匹并许多男子的衣裳,一概不取。紫绡命将余下的东西并那一半的金银叫众喽罗自去分派开了,便命两个喽罗:“快去唤了船只,送咱与三位小姐前往岭南。速去速来。”喽罗领命下山去了。不一时,便来覆命道:“船只已经雇定,价钱亦已讲明三十两银子,连饭食一应在内。”紫绡点头道:“知道了。”又命喽罗将轿子抬了三位小姐,扛了箱笼,快把山寨烧毁。众喽罗一声答应,七手八脚引起火来,将那群盗的尸首都推入火内。紫绡站在空阔之处,见山寨已毁,然后回身下山。未知紫绡与三姊妹到了船上又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灭凶恶船户丧身 发慈悲仙姑送美   话说颜紫绡到牛魔岭上救了姊妹三人,又除了三个盗魁,制伏了群盗,分散财帛,先命几个喽罗扛了箱笼,抬了轿子,送三位小姐下山到船,又命喽罗拖出尸首,点上一把火,将山寨巢穴概行烧毁无遗。众喽罗取了分拨定的财物,纷纷散去。忽闻嗖的一声,紫绡倏然不见。有不曾去远的喽罗见了,都是吐出了舌头缩不进去。再说三位小姐到了船上,众喽罗将箱笼物件发下,船家接去安放。颜紫绡也到船上了。喽罗抬了空轿自去。紫绡刚才进舱,三位小姐连忙立起身来,都道:“仙姑来了。”紫绡忙摇手止住道:“你们不得如此称呼。可称咱为姊姊。咱称你们妹妹。此去岭南水程有二千余里,倘遇逆风路上耽搁,必需一月有余。船中朝夕盘桓,你们称作仙姑咱反不喜。不如姊妹称呼,倒觉顺口些儿。”三人依言,诺诺连声。紫绡便命船家就此开船。船家当下答应道:“是哩。”这只船上三个船主两个伙计,共有五个人儿,一个唤做梅才,一个唤做周虎,一个唤做赵能,三人本是一党。原船户系张乙夫妻两个,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儿。张乙雇他三人撑船,那知他三人见张乙之妻有些姿色,私下密议,将张乙谋害,奸占其妻。后来张乙死了,其妻不从,将刀杀死,连那小儿一并撩在江中,这只船就算是他三个的了。隔了几时,又添了两个伙计,一个叫李二,一个叫张三,也是个凶恶之徒,结成一党。有人雇他们的船时,见有资装富厚、行李沉重的,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这日颜紫绡恃恰坐了他的船。五人窃窃私议,梅才道:“为何他们四个轻年美貌的姑娘,没有一个男子与一个老妈子伴他?”周虎道:“他们的箱笼沉重异常。”赵能道:“咱倒有个计较在此。”众人忙问是何计较,赵能便道:“咱们今晚都进舱去与他们成了亲,这箱笼内的东西怕不是咱们的么?”李二道:“不妥当,不妥当。倘他们不肯从顺,势必将他杀却,甚是可惜。”张三道:“俺倒有个万妥万当的计较。只须到了晚上,把蒙汗药搀些在饭内,他们吃了都要昏迷不醒。你们四个进舱去,各自拣了一个,任情取乐,不费一毫气力,岂不有趣?俺的肚腹上生了个大大的疖儿不能行动,让你们四个取乐。得了财帛多分一份与俺就是了。”四个奸徒听了大喜,俱道:“张三哥的妙计比诸葛亮还胜几倍哩。到了晚上如法炮制,明日咱们请你吃喜酒便了。”看看天色已晚,连忙端整夜膳,送进舱去。丽贞道:“颜姊姊请用饭罢。”紫绡道:“咱自到了小蓬莱山上,便不食人间的烟火。贤妹们自去吃罢。”姊妹三人还自燕贺村吃了夜饭,已经饿了二日,见紫绡不用,便各自吃了两碗,方得一饱。搬去碗箸,又吃了些茶。正要收拾安睡,忽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立脚不牢。姊妹三人一齐倒了。紫绡见了甚为诧异,屈指一算,方知奸徒设计图奸。便立起身来,尖尖玉手把姊妹三人扶在一边,看那些凶徒怎样进来。不一时,只听得前面有挠挖舱门的声音,便将宝剑拔出。周虎已将舱门掇开,探进头来。紫绡把剑一挥,周虎的头儿已不在颈上了。李二在后听得声息不好,喊得一声“阿呀!”剑锋过处头已落舱。那梅才将后边的舱板挖开,正在蛇行而进,月光之下见李二、周虎都做了齐颈公,吓得魂不附体,刚要将身退出,紫绡走上手起一剑,把梅才分作两段。赵能叫得一声“不好!”那“了”字还没有喊出,紫绡又是一剑。下面伙舱内的张三听得上面一声“阿呀”一声“不好”,慌忙爬到上面要来探看。紫绡一剑飞去,张三的头滚在舱面,张三的身躯已跌下舱底去了。俗语说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五个凶徒恶贯满盈,都一个个死在紫绡之手。这正是他的报应。紫绡见那些凶徒都已杀却,犹恐尚有余孽,手中提了宝剑到处搜寻一遍,见一个影也没有,方才走进舱中,将身坐定。停了半晌,见那姊妹三人的身躯略略转动,把眼睁开。先是宝英启口道:“阿呀,颜姊姊,妹子记得吃了夜膳,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不知如何跌倒了,就睡在这里。”丽贞也道:“姊姊,妹子也是这样。现在身躯还动弹不得。”锦莲也翻转身来叫道:“颜姊姊,妹子记得夜膳吃毕之后,正要收拾卧具,请姊姊安睡,咱们姊妹三人往后舱去歇宿,不知怎么都倒在一处。”紫绡道:“贤妹们还没有知道,这船上的船户也是强盗。将那蒙汗药撤在饭食之内,希图前来奸污你们。吃下腹中自然要昏迷不醒了。幸而咱是不食烟火,方能察出奸谋。如今把他们都已杀尽了。”姊妹三人听了,回过头来四下一看,见那首级尸身分作几处,都吓得身躯抖颤。只见紫绡在身边取出一个小小葫芦,倾出了些药末来,将指甲弹在血模糊的头上,停了片时都变成了清水。又把剑尖将一个个尸首都挑起来抛在江中。姊妹三人慢慢爬起身来,已是云鬓蓬松,衣裙不整。锦莲道:“今晚又是颜姊姊救了咱姊妹三人的性命。此德此恩如何报答得尽?”紫绡道:“咱若望报也不来救你们了。只是如今倒有一件难事在此。此去岭南约有二千余里,没有人驾舟把舵,贤妹们如何到得岭南?”锦莲道:“姊姊,妹子等藏身燕贺村吉庆家里,那吉庆素来航海营生,前日方才回家,晚上遭了盗劫,不知可曾遇害。妹子的乳母也在那边。”紫绡听了屈指一算道:“贤妹既这等说,咱去招他,再唤几个船伙来便了。”说着走出舱外,嗖的一声,往上一撺就不见了。且说吉庆当夜见强盗打进门来,忙向后门逃遁,打探得声息静了方敢回来。先到婆子房内,见母亲安然无事。方到那边的房中去看时,见门已踹倒,三位小姐不知去向。房中物件掳掠一空。乳母还挣在地下,抖个不住。吉庆忙来扶起道:“妈妈受惊了。三位小姐那里去了?”乳母哭道:“都被强盗抢了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你母亲那边可曾受惊?”吉庆道:“母亲那边强盗没有进去。不知这许多强盗是那里来的。”正在说话,天已大亮,那边婆子也过来了,遂同到外面去烧水洗脸,吃了早膳,各各坐定。婆子猜道:“老身想着了。数日前妈妈出外买些东西,去了许久不回。三位小姐等不耐烦,都到门前去望了些时,不要被那强人看见生得姣艳,故而前来抢劫?”吉庆道:“母亲猜的不错。一定是的了。不然我们家里又没有甚么金银财宝,他们断然不来。如今没有别的说了。”乳母只是愁眉泪眼。隔了一日,吉庆母子与乳母正在那里吃饭,忽见一道红光,撺下一个人来。三人吓得都跳起来。紫绡道:“你们不须惊恐。”遂将上项事说了一遍,又将来意说明,催道:“快些前去开船,以便早到岭南。”吉庆诺诺连声。紫绡道:“咱先去了。”嗖的一声,把身往上一撺就不见了。吉庆道:“这位小姐若非仙子定是剑侠。我去合了伙友,雇了小舟,妈妈可去收拾收拾,陪送三位小姐同往岭南,不可迟误。”乳母答应。吉庆遂去合伙雇舟不题。   且说武锦莲姊妹三人见紫绡去后,便对丽贞道:“大姊姊,咱们姊妹三人在牛魔岭上,自问万无生理,不想颜姊姊竟肯前来相救。”丽贞道:“愚姊与三妹妹都靠二妹妹的福。二妹妹将来要做女儿国的正宫王后,故此得遇救星。”宝英道:“大姊姊你也不要说二姊姊了,妹子与大姊姊也是女儿国的相国夫人。”丽贞道:“三妹妹,亏你羞也不羞!”宝英道:“奴是不怕羞的。你若怕羞不要嫁到女儿国去就是了。”丽贞说他不过,也就不说。锦莲道:“贤妹,大姊姊比你怕羞,你就不要说他了。咱想颜姊姊虽当咱们姊妹相看,咱们比父母还要敬重他才是。”宝英、丽贞俱道:“这个自然。”姊妹三人正在谈论,忽见一道红光,紫绡已撺进舱来道:“你们说的话儿咱已听得明白。三个姊妹都是良善性成,故而得到女儿国去享受富贵。”锦莲道:“这都出自颜姊姊所赐。”宝英对着锦莲、丽贞道:“颜姊姊是神仙中人,可以不须饮食。妹子腹中又有些饥饿了。二位姊姊可用得着么?”丽贞道:“咱们姊妹三人都是一天没有吃饭了,怎么用不着?还是愚姊去取来罢。”说着便往后舱,要到伙舱内去取饭食,不想立脚不稳,竟跌了下去。丽贞本是宦家的公子,船上如何行走得来?如今又缠了脚,穿了高底鞋儿,真是可怜。锦蓬听是跌仆之声,慌道:“大姊姊,可曾跌痛么?”丽贞道:“不妨的。你们不要来了,愚姊已在此取水烧煮,待煮热了水,取些昨晚吃剩的冷饭来,把水冲了,胡乱吃些罢。”停了一会,丽贞道:“三妹妹,你来将那些吃的东西接取上去。”宝英答应。丽贞先将冷饭并热水送上,宝英将手伸下去接了上来。丽贞又寻着了一碟子盐韲,一碗咸鱼,宝英又将手去接了。丽贞方欲爬上舱面,争奈站立不定,又跌了下去。丽贞忙又爬起,宝英把手去拉,那里拉得动他?忙道:“二姊姊快来!”锦莲也到后舱,见丽贞在下面爬不上来,慌忙也来拉他。那知二人拉他一个仍是拉不起来。忽见紫绡走来道:“妹妹,你两个站开些。”便伸手向下,将丽贞的手臂一提,就提了上来。丽贞道:“颜姊姊真好神力。”紫绡便与姊妹三人仍到中舱。三姊妹吃了些开水泡饭,收拾过了,便往后舱铺好了三个被褥,又到中舱也将被褥铺好了。宝英道:“请颜姊姊安睡罢。咱们也要后舱去睡了。”紫绡道:“妹妹你拘束了。后舱狭窄,三人如何好睡?中舱宽大,反让咱一个人安睡。”锦莲道:“姊姊,这是妹子等一点敬畏姊姊的心肠。并不是拘束。”丽贞道:“二妹、三妹,咱们都往后舱去罢。”遂辞了紫绡,竟自去了。紫绍见他三人一片至诚,真是难得,愈觉可怜。到了次日,吉庆合了船伙,同了乳母,乘了一叶扁身到来,都上了大船,打发小舟回去。吉庆与乳母都到了中舱,紫绡道:“你们都称咱做颜小姐,不许乱叫。”乳母、吉庆叩拜过了,又见了三位小姐。锦莲便对乳母道:“若无颜小姐相救,咱们姊妹三人早已死在牛魔岭上的了。”紫绡便对吉庆道:“你去知会船伙作速开船。”吉庆答应退去。锦莲吩咐乳母夜间陪伴颜小姐睡在中舱,又道:“你去同吉庆查看伙舱中食用之物可有现存的留下。此去岭南路途杳远,倘然缺乏,须要备足了开船。”不一时吉庆回道:“船中只有一二日的粮了。”锦莲听了,便去箱中取出白银三十两,交与乳母,去命吉庆上岸办齐了食用的东西,随即开船。吉庆领命,带了两个船伙上岸。去了半日,把食用之物都已备齐,搬运上船,连忙启碇,乘风破浪,直往岭南进发。姊妹三人对着紫绡敬如师保,畏如神明,耿耿于心,不忘大德。紫绡见他姊妹三人真如深闺弱质一般,并且知他们的心迹。因此日渐亲热,与姊妹一般看待,有说有笑,也不拘束了。不一日,到了岭南地面。吉庆命船伙将船停泊。紫绡道:“妹妹,你们可把箱笼等物收拾好了。船资赏银也可预早交付吉庆。这只船也赏给了他。咱往林伯伯家去,知会他们前来接你姊妹三人便了。”说着便走出中舱,只听得嗖的一声,一道红光就不知那里去了。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九 回 双亲认义惜多娇 众美感情爱幼弟   且说林之洋自从女儿婉如嫁了田廷,中宗复位之后也得了个公爵,不数年间中宗被弑,睿宗登极,虽仍录用旧臣,田廷早已告假还乡,逍遥自在,不在朝中伴驾了。婉如得以常常归宁,父母所生一个幼弟,年方八岁,乳名唤作馨儿。这日婉如回家,正与母亲吕氏提起:“闺臣姊姊,自到小蓬莱去后,音信杳然,不知可曾成仙。女儿甚是记念。”忽听得嗖的一声响,撺进一个红红的人来。原来却是颜紫绡。婉如见了大喜道:“想杀俺也!”只见林之洋从外面进来,紫绡便先拜了林之洋、吕氏夫妇,二人连忙扶住道:“颜小姐,那得你来?”紫绡道:“今朝特地前来。”便转身又与婉如见过了礼。婉如便握了紫绡的手,一同并肩坐下。林之洋道:“自从那年送小姐与闺臣甥女动身的时节,还是八月初旬,开了海船都向抄近水面走去。还在船上过年。直到了四月下旬,那时才上小蓬莱。及至你们去后,俺等了二三个月不见回船。每日上山探听,毫无踪影。后来遇着个采药女童,接得两封书信。正要细细盘问,那知女童就不见了。忽然来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与夜叉一般,大吼一声,奔上前来,俺只得飞跑下山,奔回船上。那知夜叉吼叫连声,要向俺的船上撺来。众水手只得急急开船,吓得俺生了一场大病,回到岭南还没有全愈。究竟闰臣甥女现在何处,小姐可说与俺知道。”紫绡道:“林伯伯,你吃那采药的女童哄骗了。那夜叉就是女童变化来的。”林之洋道:“女童为何变了夜叉吓俺?”紫绡道:“恐林伯伯缠住盘问,若不吓你,那里就肯开船回来?”林之洋听了哈哈大笑道:“原来学了神仙就会变化的。这倒有趣的很。”吕氏道:“如今甥女可在小蓬莱由上?贤侄女与他可在一处?”紫绡道:“咱与闺臣贤妹都在山中,常常聚处,静参元妙之机,渐入精微之域,功成在指顾间耳。那日在泣红亭经过,见那石碑上透露天机,知若花妹妹与武锦莲有姻缘之分,红薇妹妹与韦丽贞、紫萱妹妹与韦宝英亦当匹配为婚。武锦莲、韦丽贞、韦宝英姊妹三人虽是男子,实与闺女无异,秉性良懦,生平并无过恶。只因父兄大逆,罪当灭族。他三人知画影图形查拿严密,无处藏身,欲图保全首领,改了女装。自愿穿耳缠足,深闺伏处,永不出头。恰好他三人的姻缘又在女儿国内。女儿国的风俗,本是女子男装,男子女装的,岂不是天缘凑巧么?第恐天涯海角,会合难期。咱因特地送来林伯伯府上居住儿时。待林伯伯出洋的时节,带他姊妹三人往女儿国,作合此三段良缘,也是成人之美的义举。他们现在船中,就请林伯伯着人去接他来罢。”说着,便立起身来作别。婉如见紫绡要去,忙伸手去拉紫绡,要细问闺臣姊姊的踪迹。只觉得眼花缭乱,一道红光,紫绡就不见了。林之洋对着婉如道:“女儿,你那里留得他住?你不听见他说么?女童会变夜叉。你若拖住他时,更要吓人哩。如今且着人备了三乘轿子到码头上去,接他们三人来家。但是接了他三人来,当他男子看待好呢,还是当他女儿看待好?”婉如道:“父亲你还不知道么?现在画影图形访查严紧。若是当他男子,走漏消息,祸患不小。据女儿看来,除父亲、母亲、女儿三人之外,其余都要瞒住。好在此时没有他人在这里,只说是过房的女儿。况他们俱已穿耳缠足,倒是当他女儿看待的稳便。而且当了他是男子,叫他把脚放了,难道到了出嫁到女儿国去的时候叫他再行缠裹么?”林之洋、吕氏听了婉如的话,便道:“女儿说的不错。”林之洋又道:“到底考过一等、做过女学士的见识比人高些。”婉如道:“父亲又来说笑话了。”于是命人唤了三乘轿子,去接三位小姐。只见馨儿从外面跳跳舞舞的跑进来,对着吕氏道:“母亲,三顶轿儿接那个的?”婉如道:“去接三个姊姊来与你顽耍。”馨儿听了大乐道:“好了,好了。如今家里要闹热了。”说着跳舞而出,又往外面去了。不一时,只见外边来了三乘轿子进来,后边抬着六个箱笼,还有零星物件,跟着一个婆子。到了堂前停下轿子,揭起轿帘。婆子便来扶了三位小姐出轿。林之洋、吕氏、婉如见他们三人都是姿容美丽,裙下的金莲一样四寸余长,亭亭玉立,妩媚动人,恐神仙也看不出他是男子。锦莲先自走上前来道:“伯父,奴家有句语儿告禀。咱们姊妹三人孤苦伶仃,毫无依傍。想颜姊姊已来说明的了。不揣冒昧,欲求收作女儿,不知肯容纳否。”林之洋笑道:“俺恐没有这个福气。”锦莲使唤乳母移上两把交椅,设在居中,丽贞推了林之洋,宝英扶住了吕氏,锦莲连忙跪下拜了八拜,方才起来,又福了两福。夫妻二人被姊妹二人扶住在交椅上,只得说道:“阿呀呀,不敢当的,不敢当的。女儿快起来罢。”锦莲拜罢起身,便道:“大姊姊,你也来拜。妹子来请父亲受礼。”丽贞答应,也照锦莲样儿拜了,起来便对宝英道:“三妹妹,你也快来拜了,奴来搀扶了母亲。”宝英忙来拜了八拜,方才各自放手。林之洋、吕氏都立起身来道:“你们妹妹三个这样拜法,不要折了俺们的福。”婉如忙谢了,三人也见了个礼。姊妹三人都称婉如做姊姊,婉如称做他们做大妹妹、二妹妹、三妹妹。只见馨儿在着旁边嘻嘻的笑,吕氏道:“孩儿快来,与三位姊姊作个揖儿,见个礼儿。这个你叫他丽姊姊,这个是锦姊姊,那个是宝姊姊。”馨儿一一答应。乳母也来叩见了林之洋、吕氏。吉庆便将箱笼物件交代明白。锦莲又取了二十两银子,于船资酒力外,另酬了吉庆。又道:“这只船没有了主顾,颜小姐说赏给了你罢。”吉庆再三称谢而去,开船自回燕贺村不题。   再说林之洋的丈母江氏,向来住在女婿家中,这日被亲戚人家邀去,到了傍晚方回。姊妹三人都称他做外婆,一一拜见过了。林之洋就在丈母隔壁房内安顿了三个寄女儿,就命乳母陪伴三位小姐。喜得这间屋子甚是宽大,将那带来的箱笼物件都放在里头,窗前摆了个梳妆台并几个杌子,中间又摆了个方桌。傍边还有洗面的面架,洗脚的脚盆。一人一个马桶。这些妇人应用的东西,都是吕氏去当心置备。姊妹三人见寄父母十分周到,甚是感激。外边江氏招呼同用夜膳,林之洋、吕氏、姊妹三人、婉如、江氏连馨儿共是八人,团团一桌。乳母与佣妇另在灶间内吃饭。饭毕之后,略坐片时,婉如道:“贤妹,你们在路上辛苦,早些安睡罢。”姊妹三人答应,方才立起身来,辞了寄父母并外婆、姊姊,回到房中。丽贞道:“乳母,厨下可有热水?洗洗脚儿。”锦莲道:“奴自燕贺村到这里,已经一月有余没有洗过。”宝英道:“妹子这两足也痛得走不动了。”乳母道:“三位小姐这等说,都是要洗金莲了。索性去烧他一锅罢。”锦莲道:“这倒使得。”乳母答应了,忙到厨下去烧水。停了一会,只见乳母提取两大桶水来,锦莲便把房门闭上了,乳母忙取了三只脚盆道:“三位小姐都来洗罢。”姊妹三人先向妆台卸去钗环,宽下了外罩的衣服,褪下了裙子,坐在小小的杌子上,脱去高底弓鞋,扯下脚带,洗那七八寸长的金莲。丽贞见锦莲的两足虽是长长的,已经拦尖了好些。锦莲道:“不是妹子说你,大姊姊这两只莲船为何仍是五趾分开,与没有缠裹的一般?怪不得你穿的弓鞋粗而且阔,不是窄窄的。还是三妹妹略略尖些。”宝英道:“大姊姊再不把脚缠小,嫁到女儿国去岂不要被姊夫憎嫌么?”丽贞道:“三妹妹怕妹夫憎嫌,不怕疼痛么?虽是狠狠的缠裹,也不会缠小的了。”三姊妹说说笑笑,锦莲道:“大姊姊虽如此说,劝你把脚带收紧些罢。”丽贞道:“二妹妹说的不错。”三姊妹把脚洗毕,仍旧装裹好了,方才各自安睡。居中的床让了丽贞,左首锦莲,右首宝英,乳母住在后面半间。次日起来梳洗,整理青丝,盘了个时新巧髻,脸上抹了些香粉,唇上又点了些胭脂,又取出牛魔岭上带来的许多钗环首饰,姊妹三人分来插戴。各人换了衣裙,穿了新做的高底花鞋,打扮得姣姣滴滴,然后到寄父母那边去问安。吕氏道:“女儿,你们起得甚早,头也梳好了。”林之洋道:“船上你们不惯,不得安睡。如今到了家里,不妨多睡些时。”馨儿道:“三个姊姊不到这里来,俺也要来敲门了。”锦莲道:“贤弟,明日省得你来叩门,今晚你来与锦姊姊同睡好么?”馨儿道:“怎么不好?锦姊姊不要骗俺。俺真个要来同你睡的。”锦莲道:“那个哄你?”林之洋喝道:“孩儿,你不要胡缠。睡在这里还睡得不好么?”锦莲道:“寄父,贤弟要与女儿同睡这又何妨?”婉如正走进房来道:“馨弟不要与锦姊姊胡缠。俺来陪你同睡。”馨儿道:“姊姊就要家去与姊夫同睡的。”婉如道:“小油嘴。锦姊姊明日也要去嫁姊夫了。”馨儿道:“锦姊姊嫁了姊夫还有丽姊姊,丽姊姊嫁了姊夫还有宝姊姊。那里嫁得完?”宝英道:“兄弟,他们都嫁了姊夫,我来陪你同睡好么?”馨儿道:“好好。”说着就跳跳舞舞的往外去了。吃过早膳,馨儿便往塾内去读书。到了夜间定要到那边房内去睡。吕氏止喝不听,只得由他。锦莲连忙伏侍馨儿睡了,伴他和衣而卧。有时要与宝英同睡,有时要与丽贞同睡。姊妹三人待馨儿甚是爱惜,如嫡亲兄弟一般。馨儿也与他三人甚是亲热。馨儿要甚么妹妹三人就依他做甚么。馨儿的衣服、鞋袜,三姊妹都会剪裁缝纫,替了吕氏许多的手脚。吕氏见他姊妹三人个个真情爱惜兄弟,又替了许多手脚,也如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竟忘了他三人都是男子。后来天气日渐炎热,林之洋对吕氏道:“馨儿快唤他这边来睡。他们姊妹三人的形迹,倘馨儿不知轻重传扬开去,不当稳便。”吕氏听了丈夫的言语,当晚就骗馨儿仍到自己卧房安睡,方才放心。光阴易逝日月如流,姊妹三人到林之洋家里住了刚才一年光景,林之洋贩些货物,又要到外洋去碰碰财运,并送三个寄女儿到女儿国去就良缘。姊妹三人早将在牛魔岭上颜紫绡命他们分取大盗劫来的金银都交与寄父林之洋,都替他三人一个样儿办了金珠首饰、锦袄绣裙、妆镜奁具,嫁时所需之物尽行完备,装了许多箱笼。姊妹三人备了三份,无分高下。林之洋也贴了好些银子。吕氏道:“还有衣厨、大箱、盘盒零星等件如何不备?”林之洋道:“三副嫁妆船中装载不了,且待到了女儿国再行置办未迟。”吕氏连连点首。林之洋把诸事料理停妥,收拾完成,家中仍是丈母江氏照管,又预先约了多九公。到了出行的吉期,林之洋、吕氏、馨儿、丽贞、锦莲、宝英、乳母另坐小船。到了海口,众水手早将所贩之货并箱笼物件一并都下了舢板,渡上海船。然后,林之洋等也到大船之上,趁着顺风,就此开船,扬帆而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林之洋送女于归 武锦莲中宫正位   且说林之洋开船之后,天气甚好,行了几日,到了大洋。林之洋便道:“女儿,你们开了船窗散散闷怀。”姊妹三人听寄父吩咐,便推开了船窗,四围眺望,眼界登时一宽。只见水天一色,浩渺无涯。行了多日,顺风飘去,绕出了门户山,又走了不知若干水程,过了东口山就是君子、大人等国。又行了几时,便是犬封、白民、淑士等国。沿途销售了些货物,无不利市三倍。歧舌国过了方是智佳国,智佳国过了方是女儿国。水程与旱路绝不相同,在路行程约计有九个多月,姊妹三人在着海船无事,有时拈针弄线,有时教馨儿读书写字,有时吟诗作赋,请多九公指点。并闻寄父母说那女儿国的风俗:男子个个都穿衣裙,最喜缠足,无论大家小户均以小足为贵,脸上的脂粉无论老少都是不能缺的,插戴穿着更是讲究。锦莲听在耳内,便暗暗叮嘱丽贞、宝英道:“女儿国以小足为贵,咱们姊妹纵不能缠小也要缠得狭些,穿了高底鞋儿方能混充得过。”当年林之洋在女儿国被宫娥用力狠缠,不顾死活,是活捉生鸡捕的。如今他们姊妹三人因作了男装不能活命,都是自己情情愿愿甘作妇人,况且嫁到女儿国去不得不缠,慢慢把脚拦尖起来,将及二年都将脚趾裹得屈了转来,脚面已是窄窄的了。虽是七八寸长,穿了高底鞋儿倒也尖楚,既无脓血亦不腐烂。所以,同是缠足,林之洋与他三人就是两样了。   且说林之洋的船到了女儿国,把船停泊好了,忙与多九公商议。九公道:“林兄可先细细写书一封,就将颜小姐送来三个寄女都是天定良缘的情由,一一述明,不可遗漏。命人送到国舅府中转奏国王阴若花。等候回音,再行定夺。”林之洋道:“俺是写不来的,还是九公代俺写写,明日请你多吃杯喜酒罢。”九公答应,便去磨起墨来。挥毫落纸,写了好一会方才写完,与林之洋看了一遍,然后封好。拣了一个能事的伙计,把书信交付与他,又教导他一番言语,命他送往老国舅府内投递。伙计连连答应,便把书信揣在怀内,下了舢板,渡上海岸,登岸进城,一路问到了老国舅府中。门上司阍问明了来历,船伙忙将书信向怀中取出递与司阍。司阍接了便道:“大嫂请少待。”持了书信将身就往内去了。停了一会,只见那司阍人出来道:“大嫂送来的书札,在下呈与主人,主人说明日早朝奏上国王方有回书。大嫂请回。”船伙听了,拱手作别,回船复命去了。   且说女儿国的国王阴若花在天朝中了才女,武后封作文艳王,乘了飞车从长安起身,赶到本国,那知国王已经崩逝,诸臣扶立若花登了宝位,做了女儿国王。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都封为护卫大臣。这几位才女到了女儿国为官,都改了男装,枝兰音又敕授了东阁大学士,黎红薇升作文华殿大学士,卢紫萱升为武英殿大学士。国王自御极以来,风调雨顺,物阜民康,虽为藩服之邦,不减天朝之贵。国王勤修国政,佐理得人,只是内助尚虚,未得昭阳正配。虽纳了两个偏妃,一个唤作梅妃,一个唤作李妃,只因颜色平常,不甚临幸。   这日正值早朝,老国舅坤成入朝启奏道:“老臣有事奏闻主上。”国王道:“舅舅有何事故,可即奏来。”老国舅便将林之洋送来的书信呈上。若花见是寄父的音书,玉手尖尖忙将书信拆开,铺在龙书案上,从头至尾细细的看了一遍,方知天朝的许多情事。便宣枝兰音近前,将书与他观看。枝兰音也细读一过,奏道:“主上青春已富,今年已是二十有三,正该敕立中宫以资内助。既系天缘注定,又承颜紫绡姊姊的美情,况林之洋舅舅不辞跋涉之劳,不远数万里的送来。据臣愚见,主上可即敕下,差几个能事的官员准备一所大大的公馆,请林之洋舅舅随来的一行人都迁居其中。择定了吉日,迎娶国后娘娘,方为合礼。黎红薇、卢紫萱两大臣另择吉日,也应早早完姻。未识主上以为然否。”国王点首,一一准奏,即命枝兰音为媒,先到林之洋船上去知会。又差了两个官儿、八名内使,速速准备公馆并公馆中所用的桌椅器皿、大大小小一切杂物东西,须要件件完备,毋得疏忽,以备迎娶中宫王后。旨意一下,各各应命而出,忙去分头办理,国王驾退回宫不表。   次日,护卫大臣东阁大学士枝兰音排了全副仪仗,鸣锣开道,坐了八人大轿,一路上威风赫赫,去拜林之洋。到了岸边,早有跟随职役前去通报。林之洋忙命水手把渡船开上迎接。枝兰音下轿渡上海船,林之洋接进中舱。见枝兰音头戴金翅纱貂,身穿大红刻丝轻纱蟒袍,腰围玉带,脚踏朝靴,丰采非凡,姿容秀丽,即忙恭身跪下道:“舅舅在上,甥女拜见。”林之洋连称“不敢”,慌忙扶起。又与多九公见过了礼,兰音便请吕氏出舱拜见,馨儿也来作揖,嘻嘻的笑。兰音道:“贤弟数年不见已如此长成了。”林之洋道:“贤甥女可曾大喜?”兰音道:“尚未。前日老国舅坤成有女名唤蕙芳,拟赘甥女为婿。现在尚未定夺。今日甥女奉主上之命,特来为媒。已差两个官儿、八名内使准备公馆、要请舅舅迁居公馆,以便迎娶娘娘。因此甥女前来通知。”林之洋连连答应。兰音又道:“甥女意欲请三位姊姊一见,不知可使得否。”吕氏在旁听了道:“这又何妨?”便往后舱唤了三个女儿出来道:“这位本是姊姊,如今在这里女儿国内为官,可称作哥哥罢。”兰音抬头一看,见他们姊妹三人都是一色的打扮,梳妆雅淡,袅娜轻盈。其时天气炎热,头上梳着空心的玲珑宝髻,插支翡翠钗儿,薄施脂粉,淡扫蛾眉,耳坠珠环,身上穿着雪青宫纱衫,下穿青纱裤儿,腰系元色纱裙,裙下露出四寸余长的金莲,穿着蓝缎花绣弓鞋。真个女儿也未必有此娇媚,不信天下竟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姊妹三人便深深万福,都道:“哥哥在上,妹子等拜见。”兰音回礼不迭。姊妹三人起身告退,往后舱去了。兰音略坐片时,也就告辞上岸,乘了八人大轿呵殿而去。   且说内使奉旨准备公馆,忙寻了一所大大的房屋,通知了林之洋便去复旨。国王约计林之洋迁进了公馆,这日早朝便宣东阁大学士枝兰音、文华殿大学士黎红薇、武英殿大学士卢紫萱上殿,道:“孤家今日用过午膳,着卿等随驾,亲往寄父母那边去探望。卿等回衙用了午膳早些来到朝堂,以便同孤家前去。”当下三位护卫大臣都称“领旨”。国王退朝,回到宫中用了御膳,便传内使速速摆驾。护卫大臣已在朝堂伺候。国王乘了金根玉辂车,一路浩浩荡荡,寂静无哗。行不多时,到了林之洋的公馆。枝兰音先自进内知会林之洋。林之洋遂与多九公并吕氏、馨儿都到外边迎接。国王下了龙车,传旨:“黎红薇、卢紫萱随孤家进内,其余均在外面伺候。”只见枝兰音同众人迎了出来,接进后堂。国王仍要照前在天朝的时节行礼,林之洋、吕氏连忙止住道:“国王己即正位,断乎不可再行此礼,有损国体。”辞之再三,若花那里肯听?已经拜了下去,问安了寄父母。林之洋夫妇也拜了下去答礼,拜毕起来。国王又与多九公见过了礼,然后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俱各上前拜见,众人一一答礼。末后馨儿也过来见了个礼,各各入座。若花问了些别后的情由,并婉如阿妹与岭南结义众妹妹的安好。林之洋也问若花回国的时候飞车行了几日,如何即位,现在后宫有几个妃子。若花一一告禀。林之洋又禀明颜紫绡到过家中,“送一位王后、两位夫人与俺认了寄女儿,在俺家中住了一年。俺因是天缘注定,故而特地送到这里与国王、学士成婚”。若花再三致谢寄父,红薇、紫萱也是称谢不尽。兰音道:“舅舅,主上已命钦天监择定吉期八月十二日行聘,十五日迎娶。甥女先来咨照。黎学士与卢学士也是甥女作伐,吉期大约在重阳前后。舅舅也可早些整备,免得近期匆促。”林之洋、吕氏点头称是,使唤厨子整治酒席。若花君臣都因天色太晚,再三辞谢,俱各起身作别,传旨摆驾回宫。林之洋夫妇、多九公、馨儿都送至大门之外。若花坐了金根玉辂车,红薇、紫萱、兰音护卫了国王,骑着金鞍白马。还有许多随驾的大臣,都是前导簇拥而去。多九公、馨儿、林之洋、吕氏回到后堂坐定,便商议置办嫁妆。姊妹三人都是一样的八顶大橱,十六对官箱,还有天然几、湘妃榻、八仙桌、眉公椅、大衣架、小衣架并那些盘盒、脚盆、马桶零星等物。办了半月,俱已齐备。   到了行聘之期,御媒枝兰音先行打道到林府,国王派出内使四十名抬送盘盒,送上黄金万两,彩缎千端,凤冠霞帔,玉带宫袍,龙凤宝钗,珠串金饰,说不尽王家的富丽。林之洋受了聘礼,重赏内使,款待御煤,自不必说。   行聘已过,转瞬便届吉期。自国王宫中起大张灯彩,异样鲜明,直至朝门。自朝门外起,一路盖搭彩棚,沿途的百姓家家结彩、户户悬灯,直到林之洋公馆之内。林之洋公馆内也是披红挂彩,铺设整齐。文武百官贡献贺礼,纷纷不绝。吕氏十分忙碌,端整寄女儿出嫁。锦莲也因与寄父母聚处了年余,泪眼愁眉,甚是依依不舍。丽贞、宝英也因姊妹情深,更自泪落不住。吕氏含泪劝道:“你们姊妹不过暂时分别,过了几时,仍旧可以聚首。好在你们的丈夫都是女儿国的宰相,又是国王的护卫大臣。你们姊妹是好到宫中去探望的,尽可不用悲伤。”正在劝慰,忽见外面林之洋进来,对着吕氏道:“朝中文武大臣都已齐集大厅,迎亲的彩辇将次要到门了。”吕氏尚未回言,只听得连连炮响,鼓乐喧天,外边走进许多宫娥彩女,都是内家装束,先叩见了娘娘,又叩见了国太,然后请娘娘开脸梳妆。锦莲举目看时,见那许多宫女的容颜虽生得不其美丽,裙下的金莲都是尖尖的三寸。自己垫了许多高底还比他们长了寸余,转觉得有些羞愧。梳妆已毕,脸上匀了香粉,唇上点了胭脂,头上戴了九凤珠冠。身上穿了盘金的蟒袍,腰间系着八幅的大红宫裙,裙下露出凤头金绣高底弓鞋,丁当玉珮,香气袭人,穿戴齐整。宫娥搀扶了娘娘,拜辞寄父母。馨儿跟着哭道:“锦姊姊,你去了几时回来?”锦莲道:“贤弟你不要哭,明日就来的。”遂取了两锭黄金给与馨儿,哄他去买果子吃。丽贞、宝英连忙走来,相送锦莲,姊妹三人彼此依依不舍。又见几对宫娥手中执着绛纱灯,进来禀道:“吉时将届,请娘娘就此升辇。”众宫娥簇拥着锦莲,来到外面大厅,登了宝辇。文武大臣见国后娘娘升坐启行,便别了林之洋,上马升舆,先往朝中去贺喜。国王这里排齐全副仪仗,满朝銮驾、提炉内香烟袅碧,纱灯里烛影摇红,一路笙箫迭奏。音韵悠扬。不一时到了午门,国王业已散朝。众宫娥推了凤辇,直到昭阳宫的正殿停下凤辇。宫娥卷起珠帘,忙来扶了娘娘下辇,轻移莲步,到了殿中。国王离座,双双并立,参拜了天地。国王重又升座,锦莲深深万福,跪了下去,行过君臣之礼。然后殿上排了御筵,合卺交杯。若花举目看那锦莲时,只见眉画春山,眼含秋水,面似桃花着雨,腰如弱柳临风,深感紫绡姊姊多情,得与如此美人匹配。锦莲也偷窥国王,见那国王生得面如博粉,唇若涂朱,体态轻盈,风流潇洒,头戴闹龙金冠,身穿赭黄锦袍,足踏粉底朝靴,腰围玉带,堂堂仪表。心中暗暗想道:“做了丈夫那里娶得到这种妻子?况不改女装早已捉将官里去了。如今嫁了女儿国王,也不枉做个妇人了。”那国王的面目宛与所梦无差。两旁宫娥斟上美酒,替娘娘代敬国王。国王一边的宫娥也斟了酒,代敬国后。国王、国后俱饮过了交杯酒,吩咐撤去筵席,各王妃都来贺喜。国王的两个偏妃见那国后娘娘生得十分美丽,相形之下自傀弗如。然后老少宫娥齐来叩拜贺喜。锦莲望下一看,见这许多王妃宫娥,无须的十之五六,其余有的黑须,有的白须,有的长须,有的短须,也有的是胡子。心中暗暗好笑。且待过了数日,奏知国王,取出那天朝带来的灭髭散,遍给宫中的妃子、宫娥,将那髭须削净,涂了此散,自然颏下光光。后来两位相国夫人见相府中的有须妇女,也用此法。传至民间,争相仿效。打听得此散出自天朝,便托那飘洋的海船带买。海船上得了这个消息,那贩卖灭髭散的无不利市三倍,遂美其名曰西施散。弄到后来,女儿国内的妇女没有一个有须的了。国中妇女素尚缠足,都以脚小为贵。后来知道宫中的国后娘娘并两位相国夫人都是大足,用竹签子做成的高底,装成小足,有爱惜女儿的人家也不肯狠缠了。再后来把那木头削成三寸金莲,裹了绣舃,缚于足底,并可不用缠脚。此法传至天朝,凡有戏班内做小旦的,都要用他。国中的妇女真正小脚也就少了。可知那小旦穿的跷,倒是女儿国的遗制哩。闲文少叙,当时众宫娥请娘娘进了寝宫,随后国王也就进宫,内使、宫女重整御筵。国王、国后卸了盛妆,国王斟酒,亲自送与国后。锦莲含羞,只得立起身来,接过饮干,也自斟了一杯亲手敬与国王。若花满面春风,接过金杯一饮而尽。然后双双坐下,仍自宫娥斟酒,连饮了数杯,用过御膳,撤开筵席。众宫娥前来替娘娘卸了满头珠翠,宽了袍带,捧上银盆脸水。锦莲洗过了脸,宫娥又进上粉缸脂盒道:“请娘娘整妆。”锦莲只得重匀粉面,再染朱唇。又见两个宫娥把热水倾在脚盆,请娘娘用水。那锦莲不比前时林之洋的外行,这些妇女的情事都已件件习熟的了,遂宽去宫裙,用过了水。宫娥又与国王宽了袍服,方才退出宫门。报时钟已鸣两下了,国王道:“夜色已深,御妻来与孤家早些睡罢。”锦莲含羞答应,走近床前,取了睡鞋,坐在床沿遮遮掩掩的换了,连忙拥入锦衾之中。国王也上了龙床,放下罗帏,软玉温香,异常恩爱。遂成了周婆之礼。锦莲想起了燕贺村梦中的欢好,真是一般无二,就在枕上把那前此梦中的情景轻轻都说与国王知道。国王道:“御妻,如此说来,真是天缘注定的了。”夫妻二人絮语绸缪,不知不觉渐渐天明。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未知明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续镜花缘全编》卷之二   第十一回 两学士并娶韦氏 老国舅招赘兰音   话说女儿国王阴若花择八月十五日娶武锦莲,成就美满良姻。次日起身,早有宫人伺候,梳洗已毕,用过御膳。国王顶冠束带,出宫去坐早朝。那些文官武职,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都纷纷来上朝拜贺。后宫的宫娥见国王出宫去了,忙来伺候娘娘梳妆,送上银盆脸水。锦莲净去了隔宵脸上的脂粉,洗手剔甲,重施香粉,再点朱唇。宫人便来与娘娘整理乌云,梳就了盘龙宝髻,插了支赤金嵌宝的如意簪儿,戴了穿珠点翠的花朵,耳坠龙凤珠环,头顶九凤珠冠,身穿蟒服,腰系宫裙,莲步轻移,宫娥簇拥着到了昭阳正殿。梅、李两偏妃便来参见中宫。不一时国王朝罢回宫,娘娘坐上抬身迎接主上,深深万福。国王道:“御妻不必拘礼。”玉手尖尖挽着锦莲的手,那手腕上套的金镯珠镯翠镯,手指上套的金刚钻约指并金指环,身材窈窕宛如玉树临风,妩媚动人,越看越爱。国王、国后并肩而坐,宫娥排上御宴,用过了午膳,国后赏赐了众宫人,各各叩谢。国王传旨,着内使备了一副厚重的礼物,价值兼金,另有赠与馨儿的文房宝玩,都送往林之洋公馆。内使奉着御旨,致送礼物不题。国王便问锦莲道:“御妻,你家中还有姊妹二人,德性如何?容颜可好?”锦莲道:“德性甚是温存,自从与臣妾邂逅相遇,便劝他改换女装,穿耳裹足。聚处多时,真与嫡亲姊妹无二。若论容颜,也不过与臣妾相等。”国王道:“难得御妻姊妹三人都是一样,这也可喜。”谈谈说说,已过了一日,到了晚上,洞房香满,锦帐恩深,说不尽夫妇二人的情好。次日便是三朝,宫中各院的老少王妃并梅、李两偏妃齐来朝拜,见那国后体态端庄,威仪郑重,各王妃俱暗暗称赞。昭阳殿上大张绮席,山珍海错,美味佳肴,备极人间之富贵。酒阑席散,各各谢恩而退。过了三朝,国王晚上进宫,锦莲起身迎接,奏道:“臣妾得蒙主上恩宠,已经三日了,那两位偏妃也须雨露均施,俾免向隅之叹。”国王道:“御妻说那里话来!孤家与御妻天缘配合,不远数万里重洋相聚,非比泛常。且待过了满月,再到梅、李两妃处未迟。”自此新婚燕尔,夫妇和谐,笔难尽述。   再说文华殿大学士黎红薇吉期将近,请东阁大学士枝兰音为媒,择定了九月初六日行聘,初八日迎娶完婚。武英殿大学士卢紫萱也请东阁大学士技兰音作伐,行聘择了九月十二日,迎亲定了九月十六日。兰音一一领诺,便命打道往林之洋公馆去拜。于路无话,到了公馆,门上司阍连忙进内通报。林之洋闻报连忙出外迎接枝兰音。兰音下轿,同着林之洋进了大厅见礼,分宾主各各让坐。家人献上香茗,茶毕收杯。兰音启口道:“舅舅辛苦了。国王命甥女再三致意,称谢厚奁。甥女此来又为着两位学士执柯。”遂把钦天监择定的吉日一一道达。林之洋一诺无辞,便道:“俺这里自从嫁了锦莲女儿,已将他姊妹二人的嫁妆都已办齐。”多九公也来叙谈,兰音又请见了舅母。林之洋遂偕兰音来到后堂,见过吕氏,彼此殷勤。吕氏留住兰音用饭,兰音推辞不得。吕氏同着兰音来看丽贞、宝英的嫁妆,都是些紫檀花梨的桌椅,楠木的橱柜,描金的箱笼,锦绣的被褥,红绉的帐幔,还有金镶的象箸,嵌宝的金杯,说不尽玲珑奇巧,满目辉煌,真是十分的丰盛。兰音看了道:“又要舅母如此费心。红薇姊姊、紫萱姊姊如何感谢得尽?”用过午腊,又与吕氏絮语片时,兰音方才告别。林之洋送出大门,登舆呵殿而去。   且说那黎红薇的相府与卢紫萱的相府贴近,后面各有一个花园,只有一墙之隔。后来开了两扇便门,彼此可以往来。朝罢回家,常常聚在一处。姊妹二人虽做了相国,改作男装,仍与旧时一样,私下姊妹称呼。倘在朝廷广众之地,彼此认作弟兄。紫萱的母亲缁氏本来住在岭南,及至紫萱随着若花到女儿国做了护卫大臣,便借周饶国的飞车接来同住。缁氏年迈,不喜改装男子,穿的乃是天朝妇人服饰,管理内事。仆妇丫环等众并内外差唤的官儿,都称作太君,红薇仍称师母。朝中遇有疑难之事,姊妹二人都与缁氏商议。国王也到相府密议军机,兴利除弊,去佞用贤。姊妹二人与着枝兰音已治得女儿国民安国泰。缁氏因女儿紫萱虽为相国,年已二十有二尚未结姻,女儿国内女装的男子甚多,争奈容貌端庄的甚少。红薇的姻事亦然。红薇少紫萱一岁,今年也是二十一岁了。缁氏正在踌躇姊妹二人的亲事,后来晓得颜紫绡送天朝三个女装的男子到林之洋家中,道是天定良缘,好在林家伯伯不辞跋涉之劳,送到这里女儿国来,与姊妹二人成亲,真是亘古难逢、异常凑巧的美事。国王已经成过亲了,闻得这位国后娘娘极其贤德,御下甚宽,且又生得十分美丽,国王心中甚是欢喜。想来韦氏姊妹也不至十分粗俗的了。况兰音侄女已曾见过一面,据说那举止行为与真正大人家的小姐一般。不说缁氏太君心中揣度,且说学士枝兰音那日从林之洋公馆回来,与红薇谈及林之洋舅舅早已端整嫁妆,异常丰盛。红薇道:“这事须请师母前来帮忙照料才好。”兰音道:“姊姊说的不错。”当下红薇遂同了兰音从后园过去,到卢紫萱府中,进内见了缁氏太君,说明行聘迎亲之事。红薇便请师母过去。缁氏应允,就从后园门来到红薇府内安排一切。初六日行聘,准备黄金五千两,彩缎一千端,还有那珠冠玉珮、蟒服朝裙、钗钏首饰、奇宝异珍,难以尽述。到了行聘这日,黎、林两府都是十分忙碌。行过了聘,初七日林府的盛饰妆奁送到黎府,黎府重犒来使,款待大媒。到了初八日便是大喜吉期,朝中文武官僚纷纷往两府去贺喜。林之洋公馆中也是闹热非凡,迎宾款客,设席肆筵。将及申初时分,忽听得鼓乐之声,黎府迎亲执事彩舆已到大门。丽贞小姐打扮得齐齐整整,娇艳异常。母女聚首多时,彼此依依不舍,珠泪纷纷。宝英自不必说。傧相催妆几次,喜嫔扶着丽贞小姐拜辞了林之洋夫妇,上轿而去。一路上花炮流星,连声不绝。到了相府,彩舆抬进中堂,傧相请新三次,彩舆中扶出新娘,与黎红薇相国参天拜地,合卺交杯。然后送入洞房。新娘挑去了红巾,丽贞斜睃凤目,见那洞房中铺设得十分华丽,偷窥那夫主的容颜,虽是黑齿国人,肌肤不甚白晳,然眉目之间自有一种清秀之气。红薇也在那里看这新娘,只见那新人是芙蓉如面,杨柳如眉,秋水为神,美玉为骨,心中暗暗想道:“不信世间男子改装了妇人竟有如此美丽。”那些繁文缛节诸事已毕,红薇便往外边陪客。直至月转花梢,酒阑席散,送了宾客,方才回到洞房,丽贞连忙起身迎接。红薇想道:“本来他是丈夫,我是妻子。如今我在女儿国做了宰相,不得不作男装,他又自愿女装嫁到这里女儿国来,只得也照女儿国的风俗了。”想罢便启口道:“夫人请坐。”丽贞也道:“相公请坐。”丫环送上香茗,谯楼上已交三鼓,丫环忙来与夫人卸妆,宽了外罩的衣服,那满头的珠翠也都卸了。然后丫环退出洞房,红薇便把房门闭上。丽贞满面害羞,低垂粉颈,坐在傍首,默不作声。报时钟已鸣三下,红薇也坐得久了,只得启口道:“夫人请睡罢。”丽贞含羞答应,走近床前,将身坐下,遮遮掩掩脱去了大红的凤头鞋,换了双银红花绣软底睡鞋。红薇偷眼看他,金莲也装成四寸余长,不肯露出痕迹,慌忙把脚儿盖入锦被。丽贞见红薇除下了纱帽,宽去了红袍,便将靴子脱去,露出了尖尖的三寸红菱,又把弓鞋宽下,真是瘦不盈据,甚觉可爱。相形之下不免怀惭。红薇放下罗帏,夫妇双双同入鸳衾,遂了却三生之愿。丽贞柔顺异常,红薇甚是爱怜。   过了三朝,到十二日便是卢相府行聘之期。红薇相国便到紫萱那边,帮同师母料理喜事。礼物、聘金与黎府无分高下,大媒仍是学士枝兰音。行聘过了,到了十四日,林之洋公馆中唤集了许多人夫,将全副嫁妆送到卢相国府第,重赏来使。缁太君便命众人铺设洞房。常言道:“众手好移山。”不多时已铺设好了。只见锦簇花团,十分富丽。太君看了甚是欢悦。隔了一日,便是十六的大喜吉期,高朋满座,贺客盈门。黎相国与那新娶的夫人也到卢府贺喜。丽贞也称缁氏太君为师母,称紫萱为伯伯。后来娶了宝英,方称作妹夫。各各道喜,按下慢表。   且说宝英到了这日吉期,先开过了脸,然后施朱傅粉,艳裹浓妆,打扮得十分齐整。吕氏嫁去了两个寄女儿,还有一个陪伴。如今宝英女儿也要嫁了,倒觉得伤心。宝英也是珠泪纷纷,如亲生母女一般。正在彼此依依,忽闻三声大炮,鼓乐喧天,迎亲的彩轿早已到门了。喜嫔忙来妆新,扶了宝英,请林之洋夫妇登堂,拜辞了父母,簇拥着新人上了彩舆。一路上鸣锣喝道,迎到卢府,花烛成亲。揭去兜巾,拜见了婆婆。缁太君见那雄媳妇生得袅娜娉婷,十分快慰。紫萱也把新人偷觑时,只见那宝英弯弯的眉儿,俏俏的脸儿,细细的腰儿,长长的身儿,尖尖的脚儿,真与红薇妹妹娶的一般美貌。宝英也在那里微睃凤目,偷窥那丈夫时,面容虽觉微微黑些,态度极其风流,丰姿极其秀丽。那边黎相国的夫人也来见过了礼,虽是姊妹,只因人多目众,不好细诉衷肠。内外开筵宴客,闹热异常。里面是太君接待,外边是相国应酬。到了夜深客散,紫萱方才步进洞房。丫环退出,闭上房门,紫萱道:“夫人,夜色已深,好安睡了。”宝英立起身来,微微含笑道:“相公请。”夫妇二人携手入帏,解带宽衣,效神女襄王之会,琴耽瑟好,鼓乐钟和,说不尽夫妻恩爱。过了小满月,黎相夫人约了卢相夫人,同往宫中去朝国后娘娘。坐了莲舆,到了昭阳殿外,内使宣进宫中,姊妹二人要行君臣之礼,锦莲再三不许,道:“咱们姊妹,若行国礼反觉疏远了。”丽贞、宝英只得行了个常礼。国后娘娘传旨宫娥,取锦凳敕赐姊妹坐下,三人共叙衷曲。不一时国王朝罢回宫,娘娘起身迎接。两位相国夫人坐上抬身,朝拜了国王。国王看那姊妹二人都是如花似玉,与大家的闺秀一般,不想天朝男子竟会习成妇女行为,不露一毫痕迹。丽贞、宝英见那国王年轻貌美,心中也都羡慕锦莲的福泽。当下国王传旨赐宴,玉杯金箸,熊掌驼峰,说不尽皇家的富贵。国王道:“大姨、小姨,你们姊妹谈心,孤家失陪。”说着,传旨内使备辇,往梅、李两妃处闲逛去了。姊妹三人暌违不上两月,如隔三秋,一朝聚首,亲热异常。说起燕贺村三人同梦,不想今朝会晤,竟与梦境分毫不爽。姊妹三人彼此称奇。叙谈了良久,方才宴毕。二位相国夫人谢恩出宫,各自登舆回府不题。   且说那女儿国老国王的国舅坤成所生一位郡主,名唤蕙芳,年方二九,容貌超群,久欲招赘枝兰音学士为婿,只因兰音的父亲是歧舌国的通使,后因出使邻邦,途中受了感冒,一病不起,已经物故三年有余。所以兰音也专心辅佐,不思回国。老国舅见那两位相国俱已成婚,女儿年已长大,枝学士亦已服阕,自己渐渐衰老,把女儿赘了全音也好了却一件心事。这日朝罢回来,打道到卢紫萱相国府第去拜候。适值黎红薇相国也在那里,彼此叙礼,分宾主坐定,献上香茗,老国舅便将来意说明,倩他二人作伐。二人一诺无辞,茶罢告别。姊妹二人送了老国舅,回进后堂告知缁氏。缁太君道:“何不去请侄女到咱家来商议?”紫萱就着丫环传出钧旨,去请枝学士。不多时兰音已到,径入后堂,拜见了缁氏伯母,又与姊妹二人相见。紫萱道:“愚姊与红薇妹妹俱娶了丈夫,如今兰音妹妹也好娶郡主来陪伴了。”便将老国舅刚才的言语细细说了一遍。兰音点头答应。二位相国便命打轿到老国舅府第回复。先定了吉期入赘,回来与枝兰音说知。缁太君帮同办理凤冠霞帔、锦袄绣裙、珍珠钗钏、彩缎黄金,行过了聘。老国舅受了聘礼,厚犒来使。到了婚期这日,排齐全副执事,旗锣扇伞,五斧金瓜,两位大媒送护卫大臣东阁大学士枝兰音去老国舅坤府就亲。前厅款待冰翁,后堂去拜谒岳父母。兰音见那岳母虽然年老,腮边也没髭须,原来修削干净,涂了西施散,就不生了。谒岳之后,书厅茶宴。吉时已届,郡主早已妆竟。笙箫细乐,傧相吟诗,催请学士升堂,与郡主参天拜地,合卺交杯,成了婚礼。送入洞房,挑去方巾。兰音看那郡主生得月貌花容,身躯窈窕,裙下的金莲刚刚只得三寸,心中十分喜悦。不意女儿国内竟有如此姣娃。当下兰音忙到外面大厅赴宴,朝中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两位相国媒翁,济济满堂。绛烛摇红,清音迭奏,直到酒阑席散,送过宾客,兰音方才回进洞房。挥去侍婢,便与蕙芳郡主成就了美满良缘。郡主外貌甚是姣弱,那知却是个伟男,枝学士更加恩爱。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家属解京途中遇救 弟兄落草海外潜踪   话说女儿国的东阁大学士枝兰音与蕙芳郡主成婚,夫妻和顺,快乐非常。过了三朝,进宫朝见王后,锦连见那郡主年轻貌美,甚是忻慕。赠了两挂明珠宝串,一对嵌宝金表。郡主谢恩回府。一日黎相国府中下帖,请郡主娘娘赴宴,又请了卢相国的夫人陪客。到了这日,郡主盛饰华妆,打扮得非常艳冶,升坐宝辇,排了道子,随着许多仆妇丫环,到黎相国府内赴宴。丽贞、宝英接进内厅,三位学士夫人俱各深深万福,见过了礼。丫环送上香茗,然后调开桌椅,大张绮席,盛设佳肴。侍婢在旁斟酒上菜,往来不绝。三位夫人直饮到日色沉西。蕙芳郡主先自起身,谢别回府。宝英也作别了丽贞,回归卢府。自此郡主与韦氏姊妹来来往往,意合情投。有时郡主往卢夫人府中来探望,有时黎夫人与卢夫人到郡主的府内问好。按下慢表。   且说林之洋、吕氏、多九公、馨儿带了锦莲的乳母,在着女儿国内嫁了三个寄女儿。事华之后,公馆中的家伙杂物都是办差的两个官儿、八名内使置备,仍旧交还了差官点收。然后命水手将箱笼物件撤回海船。国王、国后差内使送了许多贵重的东西,黎红薇、卢紫萱与枝兰音三位学士也各送许多礼物,统计价值不下万全。多九公也得千金的馈赠。国后娘娘又赏乳母白银二百两,二位相国夫人各赏白银一百两。乳母喜出望外,也不枉了担惊受恐跋涉这一场。林之洋先去辞了女儿国王与三位学士。国王便传旨三学士护驾,亲来与林之洋夫妇送行,说不尽那无限离情,只得洒泪而别。林之洋船上带来的货物早经销罄,沿途可无须耽搁,即命水手开船。一帆风顺,径往岭南回去不题。   再说武三思通同韦后弑了中宗,逃出御苑,被文芸拿获。睿宗即位,把武三思凌迟碎剐,以正弑君之罪,凡有武、韦两姓在京的家属,俱已满门抄斩。韦氏叔侄漏网,到处严密查拿。武氏本籍尚有庶子小妾,传旨着校尉前去抄查拿解。家中姨太太周氏幸得老苍头报信,便命孩儿改装女子,逃到乳母家里去躲避几时,再作计较。不料到了次日侵晨,京中校尉已到,便将前门后户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发封家产,究问公子下落。周氏答道:“半月前游学出外,不知去向。”家丁婢仆等辈也是如此回答。众校尉莫可如何,只得将周氏打入囚车,内外下人也都一概锁了,封好了大门,慢慢的解往京师去献功。按站行程已及半月,这日错过了宿头,无处安歇。夕阳西坠,皓月东升,众多兵役寻觅个栖止的地方,远远见有一所山神庙,在着山脚旁边。校尉忙到庙中看时,中间三楹大殿,两边厢房,走到里面,还有几间破屋。及至厨下,见有两个道人,正在那里吃粥。道人见了校尉,慌忙动问:“何处官差?到此何干?”校尉便道:“咱们解钦犯的家属往京师去的,今晚错过宿头,要在这庙中寄顿钦犯。里面可有洁净些的屋子,让咱老爷们居住?”道人回言:“只有这几间破屋,后面都是空地,再也没得的了。”校尉没法,只得往山门外喝叫兵役,将武氏家属驱到殿上。众校尉立在庙门外眺望了一回,四野空旷,那边山上峻岭崔巍,树木丛杂,猿啼鹤唳,一声声入耳苍凉。立了片时,回进庙门,到殿傍厢房中聊且憩息。众兵役将庙门闭上,落了门栓,放倒了头鼾鼾的睡熟了。睡到了半夜,忽闻远远人声鼎沸,愈听愈近。校尉跳起身来,慌忙叫唤兵役。只听得哄咙咙一声响亮,早将山门打倒,许多强徒一拥而进。众兵役从睡梦中惊醒,各人拔出腰刀与强人对敌,那里是他们的对手?渐渐抵敌不住,只得四散奔逃。校尉、兵役一个也不见了,众强徒打入殿中,便将囚车内的中年妇人抬了就走,又把那些家人、仆妇人等赶在前面,一路竟往山寨中去了。强徒将犯人劫去,停了一回,校尉、兵役一个个走回庙中,查点犯人,一个也不见了。那些校尉呼么喝六,拳打脚踢,还要责问兵役。兵役也不与校尉计较,竟是一哄而散的走了。校尉无计可施,各自惧罪而逃,不必细表。   且说那许多强人劫了武氏一门家属,蜂拥而去,一径到了山寨,推至聚义厅前,打开了囚车,拖出周氏跪在阶下。厅上坐着两个人王,一个是武六思,一个是武七思。看官,你道他弟兄两个为何在这山上做了大王?原来武六思被百果仙子破了才贝阵,武七思被文芸攻破了无火关,二人各自逃窜出京,不意途中相遇,结伴同逃。一日经过这里山下,此山名为清风山,山上有个强盗头儿名唤何用,原自窃贼出身,无甚武艺。后来党羽日聚日多,进占了这清风山为安身之所。众强徒推他为首。那日何用带了十余个唆罗卜山巡哨,正值他兄弟二人走来。何用便喝道:“晓事的快留下买路钱来!好放你们过去。”武六思道:“咱老爷正在这里没钱使用。”武七思道:“还是你们送些钱与老爷做盘缠的好。”何用听了他二人之言,登时大怒,便喝道:“孩儿们,快来与我拿这两个牛子上山!”道言未了,众喽罗已蜂拥上前。二人连忙拔出宝剑,斗将起来。一转眼间,六思已砍倒了五六个喽罗。何用见不是头,正要转身逃走,早被七思一剑挥来,何用招架不及,喊得一声“阿呀!”天灵盖已劈做两半了。其余杀剩的喽罗急急奔回山寨,报知众人。众人商议道:“他们两个既然了得,不如请他二人到山上来做个寨主。免得他们再来争斗了。”众喽罗商议已定,便来请他兄弟二人上山。武氏弟兄正虑没有栖身之处,听了众喽罗之言大喜,当下应允,随丁众人到这山上做了寨主。这日喽罗们劫了囚车并许多家人妇女,那周氏举目看时,见坐上的两个大王都是认识的,便道:“六王爷、七王爷在上,妾身周氏叩见。”六思、七思听那妇人如此称呼,便离坐细细认时,方知他是三哥的小妾春梅,便道:“周姨快快起来坐了,有话要问你。三哥所犯何罪,要把家属锁拿?”周氏道:“朝中变故多端,难道二位王爷都不知道么?”六思、七思道:“咱们自被文芸破了阵图,逃避到此。这里地近沿海,信息不通。周姨,你可将情细细说来。”周氏便将中宗复位之后,“太后又开女科,三思靠着太后的势头依旧在朝专权,后来竟与韦后私通,弑了中宗,当时被那宋素、文芸斩却。韦后、武太后惊死。众朝臣立了睿宗。文芸捉获三思,凌迟碎剐,在京的家属俱已正法,又差校尉到本籍查妙家属,扭解进京。画影图形,严搜武氏、韦氏之后。幸而先一日家中老仆得了风闻,通报消息,把孩儿改装了女子,同着乳母逃走出门。到了次日清晨,便有校尉前来拿捉。昨晚因错过宿头,就住在山神庙中”。兄弟二人听了周氏这一番言语,惊得浑身冷汗。停了半晌,传令喽罗将劫来的众人都去了锁链,又命周氏带着那些仆妇丫环到后山去分开居住。其余的男仆都留在前山栖息。按下不表。   且说武六思、武七思在这山上打家劫舍,掳掠客商的财货,日积月累,三载有余,已聚得五七百人,本是盖造四十余间草屋暂作栖身之计,近来入伙的亡命之徒又渐渐的来得多了。自从喽罗打劫了武氏家属,人口众多,山中房屋不够居住。六思传令喽罗砍伐树木,添造居房。连日兴工,先筑好了寨门隘口,以防官兵前来捕捉,并命喽罗下山探听,如有富商大贾经过这里,务要打劫他些,以备山寨钱粮之用。一日,喽罗的头目唤做杜功回山禀报道:“启上二位大王,离此约在十里之外有座高冈,高冈之上有座财神观。那观中香火极盛。近来有个强人唤做施德成,杀了道士,占住观中,聚集了喽兵二百余人,钱粮充足,约有四五千两银子,两仓米谷。还有五六十匹好马。小的有个旧时弟兄唤做毕胜,在他手下当个头目。前日他对咱说,那个施德成是个校尉出身,因被俺这里劫了钦犯,不能回京,他就杀了道士,招集了些党羽,声言要来吞并这里的山寨。自古道先下手为强,不如咱们先去驱除了他,也免了肘腋之患。又可取他的钱粮、马匹。毕胜有心归附,愿在那边做个内应。今夜便去,软进硬出,断无不胜之理。”六思、七思听了大喜,重赏杜功,叫他先去策应,“三更时分咱这里准到财神观前,悄悄的会齐便了”。杜功自去不题。当下六思、七思挑选了二百名精壮喽兵,到了二更时候取路径投财神观来。山势高峻,径路崎岖,将到观前,只见杜功走来,轻轻的道:“此人昨日到山下抢了一个乡间女子,现在正在那壁厢听松轩里头饮酒取乐。待小的领大王悄悄的进去。”六思、七思各执短刀,打从大殿侧边转到听松轩。望窗缝里一看,见那施德成搂着那个女子饮酒快活。弟兄两个把门踢开,一齐拥入。施德成见二人手执利刃,慌忙把女子推开,便往轩后窗子外一跳,七思提刀赶去,他已爬到岭上去了。毕胜正守在那里,看见黑影一闪,忙取碗大的一块石子顺手飞去,正击在施德成的额上,喊得一声“阿呀!”登时跌下岭来。七思飞步赴上,一刀把施德成分做两段,就呜呼哀哉了。弟兄两个回至轩中,那女子连忙跪下哀求。六思见他生得腰粗脚大,蠢俗异常。便道:“你且起来。待天明了着人送你回家。”又对着观中的那些喽兵道:“你们可肯随咱们往清风山去?”众人都答应道:“愿去。”于是收拾了金银、米谷、器械、马匹等物,都教驮回清风山去。众人都来听他二人的号令。六思叫杜功放上一把火,将那财神观烧作一片白地。天色已明,七思叫毕胜同两个小喽罗送那女子还家。那女子拜谢而去不题。   且说武六思、武七思杀了施德成,烧了财神观,得了许多金银、米谷等物,又收了二百余名新降的喽兵。自此声势渐大,打劫民间的财帛,肆无忌惮。虽有官兵捕快前来拿捉强人,反被清风山上的强人伤了许多官兵。事为山西节度使闻知,赫然震怒,便差总兵殳奎带领精兵三千,偏将两员,速即征剿清风山,扫除贼寇。一路秋毫无犯,离山二十里下了几个寨栅。早有清风山上探事的喽罗慌忙报知大王。武氏弟兄忙传令准备滚木擂石,以便打他山下来的官兵。那知这总兵殳奎足智多谋,先令探子打听清风山的地势。过了一日,探子回禀:“探得清风山三面多是崎岖小路,只有正面上山的一条是大路,守备极其严密。”殳奎听报道:“知道了。赏你银牌一面,再去打听。”到了傍晚,暗暗传下号令,左营偏将领兵五百,从清风山左侧进兵;右营偏将领兵五百,从清风山右边杀上;又点精兵五百名,埋伏清风脚下,俟强徒逃窜下山,一一拿捉。殳奎自领精兵五百名,抄在清风山之后,爬山而进,三鼓取齐,放炮为号,三面夹攻,放火烧山。余下的一千精兵看守寨栅,暂且不表。   再说武氏弟兄在清风山上,已是晓得殳奎领兵前来征剿,多备灰瓶石炮在山前把守。一连守了三日,并不有兵前来攻打。正自猜摸不出。这夜守到了三鼓,毫无动静,各自解衣睡觉去了。众人尚未安枕,忽听得后山一声炮响,周氏尚未安歇,顿然间人声嘈杂,后边的寨栅已经打坍,杀进许多官兵。周氏慌向前寨逃奔。六思、七思都从睡梦中惊醒。七思正撞见周氏,便道:“周姨不好了!快往前边奔避。”道言未毕,只见两边火起,杀进无数官兵。弟兄两人措手不及,后面殳奎早已杀到跟前。两员偏将左右杀来,杀得这些喽罗如砍瓜切菜一般。杜功、毕胜、六思、七思逃得下山。那山下的伏兵齐起,四人拼命的夺路而走。杜功被乱军所杀。清风山上的头目、喽兵并周氏与那些家人、仆扫、丫环等辈,逃得性命者不上十分之三。殳奎扫除群盗,烧毁山寨,收兵而去,到山西节度使处缴令不题。武氏弟兄与毕胜逃得性命,犹恐官兵追捕,急急觅了船只,逃往海外去了。未知周氏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吉庆无心逢周氏 若花有意赠宫娥   且说那周氏自从被喽罗劫上清风山,那山上的大王就是武氏弟兄,因而留他在寨后安歇。这夜三更过后,被殳总兵抄在山后、山左、山右三面杀入,到处放火,周氏跑到前寨,杂在众喽罗中逃奔下山,幸而时在黑夜,官兵没有看得清楚,逃得性命出来,只剩得孑然一身,垢面蓬头,十分狼狈。虽然是个粗使丫环出身,天然的大足,自被三思收房之后,裹了脚带,穿了高底鞋儿,呼奴使婢,居然做了姨太太,享用惯了。前此被校尉拿进京的时节,打入囚车之内,并不要他奔走。这次被官兵三面兜杀,逃到山下,又被山下官兵赶杀一阵,吓得魂飞魄散。幸而命不该绝,走到天明,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途,走得来脚趾痛楚,寸步难行。望见前面有所村庄,只得挨到那边庄户人家借坐片时,讨些茶水吃了。问起情由,周氏只得说是姓周,被盗打劫,以致一家逃散。庄家见这周氏脚小伶仃,甚是可怜。周氏坐了一会,觉得腹中饥饿,便将头上一摸,还有一支小小的金钗,拔了下来,托他们到市镇上去换了几两银子,买了些糕饼充饥。又坐了些时,只得别了庄户人家,再行前进。一路踌躇:如今往何处去好?家中已经抄没,眼前举目无亲。逢人便探问清风山上的强徒消息,欲思再投山寨,去栖身权住。过了数日,纷纷传说清风山强盗都被殳总兵剿灭,山寨烧成一片白地,一个强盗也没有了。周氏听了这个信息,心中暗暗的悲苦。左思右想,进退无门。那身边簪子换来的几两银了已经用尽。算来算去无路可走,“总是不免一死,不死在刀头之上已算侥幸的了,不如投江而死,倒也死得干净”。主意已定,急急的要往江头觅死。逢人便问,只说是要去唤渡。一心寻死,脚下也不顾七高八低。到得江边,只见水天一色,滚滚银涛。立定了脚,哭了多时,正在那里耸身向江心跳时,忽然背后被人拉住。回头看时,见一个汉子,年纪约有四旬光景,身上的打扮像是个撑船的模样。那汉子道:“小娘子为何要寻短见?”周氏见问,心中想道:“我已抵庄一死,也不必遮瞒了。”便将武氏被抄,拿解家属,正要说出放走孩儿的话,忽又想道:“不好。”只得说:“是放走了女儿到乳母家中去躲避。后来校尉解到山神庙中,被清风山的喽罗杀散校尉,劫上山去,却好是武六王爷与武七王爷,都屯扎在这山上,得以安身,后来被殳总兵三面夹攻,烧毁山寨,无处存身,只得一死。你快快放了手罢。”那汉子道:“姨太太且慢寻死。咱有话告诉你听。咱有个表妹嫁与成祥。成祥的母亲可就是在府上做乳母的么?”周氏道:“这是有的。”那汉子又道:“成妈妈到我家来,同着三位小姐,始初说是姨太太的亲戚。后来方才说明内中一位武锦莲小姐,是姨太太亲生的女儿。住了两月有余,忽被牛魔岭上的强人窥见,把三位小姐都抢了去。小的与成妈妈急得无计可施。”那汉子说到此处,周氏听了哭倒在地,苦得说不出话来。汉子又道:“姨太太不要性急,待小的说完了情节,包管姨太太就要快活哩。”便将那颜小姐到牛魔岭搭救护送到船,又到他家中唤取乳母,送往岭南林之洋家,“这三位小姐与女儿国的国王、宰相俱有姻缘之分。那女儿国的风俗男子都是穿耳缠足,抹粉涂脂,女子都是顶冠束带,管理外面的事情。如今你家小姐做了国后娘娘。还有二位小姐都做了相国夫人。成妈妈于今年春间回来时,又得了许多赏银。小的那个表妹夫成祥也不在人家佣工,置了好些田地,衣食充足。成妈妈在着家里享福了。小的向来在海船上营生,今日船班主托咱上岸来买些东西,刚要回船去。只因望见姨太太哭了多时,向江头觅死的光景,小的慌忙赶来,幸得脚儿走得快些,方能拉住。若迟了一步,险些儿身丧波涛。”周氏连忙跪下,拜谢吉庆。吉庆也只得跪了下去,连称“折杀小的”。周氏起来,便问姓名。吉庆道:“小的唤做吉庆。如今有个愚见在此,未知姨太太意下如何。”周氏道:“愿闻其说。”吉庆道:“姨太太不如同小的走到那边去唤渡,上了海船。现在小的正要回家,且到小的家中去耽搁几时。好在燕贺村地方甚是乡僻,无人觉察。慢慢的通信与成妈妈,来到小的家里与姨太太会面,再作计较。”周氏听了这一番说话,不觉转悲为喜,感谢吉庆不尽,便道:“难得恩人如此好心,怎生报答?”吉庆道:“姨太太太觉言重了。”于是吉庆在前,周氏在后,到了那边江口,唤渡过江,上了海船。 —帆风顺,不上半月,已到了燕贺村。吉庆与母亲说明来历,周氏见了婆子,也称他做妈妈。那婆子称周氏做姨太太,留在家里。过了几日,乳母已接到了吉庆的信,前来探望。周氏见了乳母,悲喜交集。说起锦莲两次遇盗,都是颜仙姑相救的,送往岭南也是颜小姐去知会林家的。周氏听了,连忙望空拜谢。乳母又道:“三位小姐都认了寄父母,林之洋夫妻如何要好,送到女儿国去。陪嫁如何丰盛,水路往返必须一年有余。老妇陪送三位小妇出嫁之后,得了四百两花银的赏赐。”周氏又是感激林之洋夫妻不尽。乳母道:“姨太太,老妇有个计较在此。姨太太不如改作男装,竟姓了周,不说姓武,免得旁人动问,走漏了消息,反要惹祸。前此解京的时节,路上行了多日,姨太太在着囚车之内,岂不有人认识面貌?改了男装就没有人看得出了。老妇的家中不比这里荒僻,孩儿成祥如今也供养得起姨太太了。日后有便,托吉庆央人寄封书到女儿国去,与国后娘娘说明一切,表白苦衷。或者寄些金银前来,以供用度,或者着人前来接姨太太到女儿国去享福,亦未可知。”周氏听了乳母这一番计较,不住的连连点首道:“乳母的说话处处想的周到,果然不错。独是妾身虽然大脚,穿了二十多年的高底鞋儿,已是穿惯的了。倘换了男子鞋袜,行走不来,如何是好?”乳母道:“这个不妨。姨太太现在足上穿的弓鞋,看去不过四寸多长,如今可做双五寸长的弓鞋,垫了薄一些的高底。穿惯了时,再换双六寸长的弓鞋,垫了二寸高底;又穿惯了,再做七寸长的弓鞋,垫寸许高底。不消半年,换了男子的鞋袜,包管你就走得来了。”周氏一一依从。乳母向身边取出十两银子送与吉庆道:“略补姨太太的饭食之费。”吉庆推了再三,方才领受。乳母住了一日,辞别回家。且说周氏虽然略略识得几个字儿,不会写信,幸而吉庆还写得来,只得顺了他的口气,细将情节述明,如白话一般的。信儿虽有别字,看了尚还懂得。吉庆就托熟识的朋友带往女儿国去。约略算来总须十多个月方能寄到。自此,周氏住在吉庆家中,依了乳母的言语,把弓鞋放长,高底垫薄。不上七八个月,依旧变成一双原生大脚。好在周氏素来不耐迫抹,弓鞋放到六寸长时,便把脚带去了,仍是五趾分开。故而穿了男子的鞋袜,真与男子一般无二。乳母那边的衣帽鞋袜早已送来。吉庆已经航海经营去了。周氏改了男装,别了婆子,雇了驴车,径到乳母家中。乳母与成祥夫妇俱称周氏为相公。有人问时,只说是主人家的亲戚,姓周名唤成美。那周成美又在乳母家中住了四五个月,男子的举动都已学习会了。一日正在庭中散步,忽见半空中落了一件东西来,周氏见了不胜惊异。又见那件东西中走出一个人来,上前拱手道:“请问足下尊姓?”周氏道:“小子姓周。足下何来?为何从空而降?那人道:“在下乃女儿国王驾下的内使,姓双名唤紫雯。前日国王接得国丈的书信,便向周饶国借了一乘飞车,备了白银五百两,二百两赏与吉庆,二百两赏与乳母,一百两作为飞车来去的盘缠。不知国丈现在那里。”周氏道:“小子便是。”双紫雯听了,慌忙跪下拜了几拜,便向怀中取出国王的手书。周氏拆开看时,无非是国后思亲念切,要国丈作速前来,不可耽搁的意思。周氏看罢,便请内使到里面屋子内坐了。乳母见有客至,便去烹茶。不一时送出香茗。内使问了姓氏,取出白银二百两交与乳母。乳母再三称谢。内使又对周氏道:“赏与吉庆的二百两银子,已经到他家里交与他的母亲了。国丈何不就此动身?”乳母道:“相公与贵客还请用了饭去。”二人答应。乳母回身进内,与媳妇端整好了,便搬取出来。二人用毕,周氏又到里面别了乳母的媳妇。转身便到外边,与内使匆匆别了乳母,同上飞车。内使把钥匙开了机关,如风车儿一般的旋转起来,转眼之间离地数尺,往上直升约有数十丈之高,径向西方飞去。车中备有干粮,却好遇着顺风,不上十天,已到女儿国内。双紫雯便取钥匙把飞车停了下来,便请周氏在迎宾馆暂驻。双紫雯入朝奏闻国王。国王传旨,备了国丈的靴帽,即命双紫雯去宣召。双紫雯到了迎宾馆中,教了国丈见君的礼节:“国王称作主上,民呼千岁。近因轩辕国王已活到千岁之外,民称万岁,改殿下为陛下。这里也学轩辕国的称谓。况海外诸国各霸一方,本非天朝管辖。这里国王的群下有时仍称主上。”周氏忙换了靴帽,随着内使出了迎宾馆,一径进了午门,来到殿廷,鞠躬跪下,俯伏奏道:“臣周成美朝见吾主,愿主上万岁,万岁。”“国丈平身。”“万万岁!”国王即命内侍移取锦凳,敕赐坐了。又命内侍取茶,赐了御茶。然后传旨内使,与国丈到昭阳宫,去朝见国后娘娘。又对周氏道:“国丈请先往后官,孤家事毕回宫,与国丈叙话。”国丈答应,随着内使一径来到后宫。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到了殿外,内使通知值殿的宫娥,不多时便卷起珠帘,里面走出一个宫娥道:“娘娘有旨,宣国丈大人进见。”周氏听了宫娥宣召,步上玉阶,走进殿中。见上边坐着一位国后娘娘,粉面朱唇,珠冠玉佩,蟒服宫裙,裙下露出窄窄的大红花绣弓鞋,稳重端庄,打扮得十分美丽,竟看不出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了。连忙走上一步,恭身跪下道:“娘娘在上,臣周成美见驾。愿娘娘千岁!”锦莲见是庶母,连忙起身离座,亲手搀扶,改照女儿国内的称呼道:“阿父平身。”周氏立起身来,谢过了恩。锦莲赐坐,动问细情。周氏便把校尉查抄,如何解京,如何上山,如何劫寨,如何投江,如何遇救,如何改装,如何更名,一直说到内使双紫雯寻到乳母家中,飞车来接。锦莲听了周氏之言,悲喜交集。周氏道:“请问娘娘别后如何的光景?”锦莲便将乳母家中恐防查问,不敢存身,“到燕贺村去躲避。路上打尖几乎被人看出面貌,幸而装了小足,方才不来查拿。花神庙中遇见了韦氏二人,也是逃灾避难的,都是志诚君子。因此劝他也改了女装,结为姊妹。意合情投……”锦莲尚未说完,忽见宫娥前来禀道:“启上娘娘,皇爷驾到。”锦莲闻报,连忙起身迎接。国王道:“御妻不须拘礼。”又道:“国丈也请坐了。”周氏谢恩坐下,若花问道:“国丈今年多少甲子?”周氏奏道:“臣今虚度三十八岁了。”若花道:“正在壮年,看去还似三十以内的光景。”又向锦莲道:“前者父王的西宫国丈通同作乱,后来伏法查抄,至今封闭。孤家把这府第赐与国丈,封为安乐侯,照侯爵例月支禄俸,坐享荣华,不必预闻国政,免招物议。如今先赐黄金百两,彩缎二十端,内侍四名,宫女两名,伏侍国丈,以为娱老之计。”锦莲听了,连忙跪下谢恩。周氏也随后俯伏。若花挽着锦莲的手道:“御妻何须多礼?”又道:“国丈平身。”当下传出谕旨,派内使八名,速将那前次西宫国丈的府第重整一新。内使奉了国王旨意,登时启封。那些桌椅、器用、杂物一切完备,只须拂去尘垢,就好了。且说宫中国王又赐御宴,与国丈洗尘。宴毕谢恩。若花便点了两名宫娥,一名花娇,一名柳媚,陪侍国丈。周氏又谢了恩,辞了国王、国后,出了昭阳宫,直至午朝门外。早有内使唤齐了人夫轿马预先伺候,都来请问侯爷,还是乘马还是坐轿。周氏道:“乘轿的好。”人夫一声答应,当下国丈坐了八人大轿,两个宫娥随后,也都坐了肩舆。不一时已到侯府。周氏下轿进了大厅,便唤内侍去传召门丁、童仆、妇女、丫环、厨子等人。去不多时,纷纷齐集,挤满一堂。派了差使,各自分头去管理不题。周氏进内到了中堂,转入屏门,直上扶梯,到了堂楼,看了一遍。从厢楼穿过后楼,团团兜了一转,已葺理得十分齐整。内外房廊约有七八十间。后面还有一座园亭,也有十亩方圆,派了两名园丁前去管理打扫,栽种花木,照料一切。周氏取出黄金,命内侍去换了银子,又将钦赐的彩缎,唤几名成衣匠做四季的袍服并妇女的衣裙。分拨定了,天色已晚。各处点上灯火,用过夜膳,靴声秃秃,踱进后堂。周氏步上堂楼,只见两个宫娥花枝招展,款步上前,都来迎接侯爷。周氏道:“你二人多少青春了?”柳媚道:“婢子今年一十九岁子。”花娇道:“婢子比他还少一岁。”周氏道:“本爵今晚就在你的房中安歇。你的卧房在那里?”柳媚道:“花妹妹的卧房在东楼,婢子的卧房在这边西楼。”周氏便往西楼而去。柳媚随在后边。到得房中,已薰得香气扑人眉宇。又见那柳媚生得唇红齿白,长条身材,裙下缠成一双小小金莲,甚是可爱。周氏便将房门闭上。柳媚走来,便与他宽衣解带,脱去乌靴、绫袜。柳媚方去卸却钗环,宽了衣裙。上过净桶,坐在床沿,脱去花鞋,露出那尖尖楚楚不盈一握的金莲。周氏把在手中,看了又看,真是爱不忍释。柳媚放下罗帐,便倒在周氏怀中,共入鸳衾,成其好事。周氏是二十余年久旷的半老佳人,柳媚是年未弱冠的美貌童男,周氏到此不觉心花大放,快乐非常,暗暗想道:“我是待死之人,何幸有此际遇!真是梦想也不到。”过了一宿,明晚又到花娇房内。见那花娇玉容圆润,身材略略肥些,裙下也是瘦削的莲钩。周氏余兴未尽,便催花娇卸了浓妆,同上牙床,兴云布雨,倒凤颠鸾,周氏与花娇又成了眷属,真个是芙蓉帐暖,金屋春深。自此左拥右抱,暮乐朝欢。周氏到了明年,与柳媚生了一子。隔了一年,又与花娇生了一女。仍循女儿国的旧俗,男子穿耳裹足,女子束带顶冠,都在女儿国内婚嫁。后来两个宫娥都封做夫人。周氏虽是做了国丈,绝口不谈国政,暗中并劝女儿锦莲,朝廷大事断然不可预闻。这是他守分的好处,表过不题。   再说那武六思与着七思、毕胜逃往海外,到了大人国的地方,欲投栖止。行够多时,走过了一座高岭,远远望去,隐隐尚有城郭。前次林之洋、多九公来的时节,只道大人国就以此岭为城,不知里面还有城池。三人慢慢的走进城中,只见人烟稠密,闹热非常。忽闻人声嘈杂,成群结队的走来,三人吃了一惊。不知为着何事,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犬封相奸谋许重赂 大人邦志士保危城   话说武六思、武七思、毕胜三人逃奔海外,到了大人国城中,听得人声嘈杂,三人便去探听怎么事情。原来海外有个犬封国,他国内的人民就是多九公说过的那个国度,虽是狗头狗脑,于吃喝二字极其讲究。他的国中有个相臣叫做郎冶新,奸计百出,诡诈异常。只因本国地方褊小,早与大人国通商往来,一味欺骗侵占了大人国许多的地位,贪心不足,还要想个法儿把大人国的城郭毁去,以便扩充基址。算计多年,无从着手。不意大人国内近来出了许多贱丈夫,都是罔利营私,不顾大局,风气浇薄,脚下都生了黑云。本来大人国内的人无论贵贱,举步行动的时候,下面个个有云托足,离地约有半尺。素来国人以足生黑云为耻,不敢为非作歹。近来利令智昏,大非昔比。   郎冶新打听得大人国内有位致仕的官员,声势煊赫,姓平名唤砥如,最爱孔方,贪鄙近利。郎冶新忙差犬封国通使向平砥如关说。许以重赂,若能毁去了大人国的城垣,让犬封国的商人推广营业,愿出白银五十万两,当作谢仪。平砥如得了犬封国通使重赂酬劳的消息,日夜筹思卖国的方法。想了二三个月,被他想出一个计较来了。忙去约会了狐群狗党,许多不逞之徒,私室密商。把郎冶新许馈厚赂的话述了一遍,又道:“咱们若能废去这个无用的旧垣,此种财帛就好暗中分惠了。咱兄弟思得一个计较在这里,特邀众位老兄台到此商议。”众人都道:“愿闻其详。”平砥如道:“犬封国自到这里大人国通商以来,城外的商场十分闹热,百货充牣,近悦远来。城中的市面,那里及得他来?不如把这城墙拆毁,内外交通,城中的商业也好兴旺了。况且咱们足下生云,城门低小,进出往来须要低头而过,挤轧异常,极其不便。没有这重门户,方好昂然出入。即使足下生了黑云,也好把红绫遮盖的。”众人听了平砥如的一番计议,个个鼓掌称妙,还有怂恿的,几个人都道:“咱们就此决议,何不签个字儿?”于是众人都签了字。那签字的许多人,一个唤做支鸣谦,一个唤做褚理绪,一个唤做邢有能,一个唤做舒具瞻,一个唤做柏向荣,一个唤做许赤城,其余也不细表。众人都签了字,动了一纸公呈,交通一个当路的官员,姓伍名桂。那伍桂是个胡涂昏聩的官儿,只道这一班动公呈的人都是大人国里头的乡绅名士,便贸贸然允准了,也个去奏闻国王。平砥如、支鸣嫌、邢有能等知伍桂批准了公呈,满心欢喜,端正将这大人国的城郭卖与犬封国的郎冶新,安安稳稳分润这五十万两银子。那知伍桂准了毁城的公呈,这消息就沸沸扬扬的传开去,早惊动了那些公正乡绅。那些公正乡绅,脚下也有生白云的,也有生黄云的,也有生青云的,也有生红云的,脚下生彩云的虽则寥寥,那生黑云的一个也没有,故而不用遮头盖脚。那些公正乡绅闻得平砥如等要把这座大人国的屏障拆毁,不胜惊骇,明知他们都是利欲熏心,不顾祸患。那为首要阻挡他们拆城的乡绅姓诸名唤大材,晓得大人国的这座城池大有关系,忙约了许多同志的人,聚了个“保存大人国城垣公会”。一位姓易名汝珍,一位姓益名逊志,一位姓蔚名伯寮,一位姓辛名硁然,一位姓毕名保成。这几位乡绅都与平砥如等反对。先议定了会议的宗旨,总要保全大人国城垣,使人民安居乐业,不使犬封国民再越我鸿沟一步。诸大材等叙谈的地方取名安国社。毕保成、辛硁然二人道:“这是国家的大事,必须据理力争。开了议院,知会丁通国绅商士庶,方能折服平砥如等这一班人。”那议院就在大禹庙的东首,有一所大大的议院,国中遇有大事本可开院公议。那院中可容一二千人。“咱们何不预行咨照他们到院中评议?”易汝珍、益逊志、蔚伯寮三人都起身对着诸大材道:“弟等看来,此举虽是理直气壮,但他们这一班人蓄心已久,口舌利便,不容易对付他。若要折服他们,必得请出这一个人来方能保得此城。”诸大材道:“这位是何等样人?姓甚名谁?乞道其详。弟当立刻具柬,请他前来共议大事。”益逊志道:“姓靳名赞参,是个好学通儒,为人正直,不畏权贵。近因大人国的时事日非,洁身引避,大有隐君子之风,才脚下常有彩云拥护,头上的三昧火,光焰非常。妖邪鬼祟都不敢近他。此公若肯到议院折辩,一语足可抵人千百,侃侃而谈,真有旁若无人之概。”诸大材道:“此君咱也闻名久矣。如今先请靳君到会叙议。”随即各了柬帖,命人前去邀请。   且说靳赞参这日正在书室中挥毫染翰,著述奇书。忽见有人送了一个柬帖进来。拆开看时,方知为着平砥如等要把城垣拆毁,藉口兴商的事情。心中想道:“我本不欲预闻外事,但是这大人国的界限全靠此城以作屏幛,若然毁了此城,大人国的权限就断送与犬封国了。”便对那送信函的来使道:“知道了。你且回去,说咱就来。”那使者去后,靳赞参在家中用过了午膳,匆匆的洗过了脸,便立起身来,出了大门,脚底下腾了彩云,便到安国社来。诸大材等接见,都道:“那得兄台屈驾,惠然肯来,此城定可保存。”靳赞参连称“不敢”,道:“现在大人国的风气厌故喜新,徇利忘义,弟实不乐预闻。今承诸君子见召,迫于公义,不得不来。然而弟亦碌碌庸人,何能与此辈廷诤面折?”诸大材、易汝珍、辛硁然、益逊志、蔚伯寮、毕保成都躬身起立道:“挽回此举,全仗兄台鼎力。”靳赞参只得应允。   当下诸大材等便议定日期,大开议院会议,凡有大人国的绅商士庶,都可到会评论。遍发传单,咨照他们都到议院中来叙议。到了这日,平砥如等这班私人先去请了党羽到院,诸大材等这班正人也去约了许多士商,都到院中听议。那大人国中的若老若幼、若大若小庶民,都窃窃私议。也有说拆毁了的好,也有说保全了的好,议论纷腾,人声嘈杂,成群结队而行,都要到议院中去听他们两面的议论。武六思、武七思、毕胜三人探听明白,便跟了众人也到议院来,听他们两造的折辩。暂且按下慢表。   且说那正人一党、私人一党都去请了那个糊涂官儿伍挂到院,居中设了公案,面南背北的请他坐了。右旁另设一案,是乡绅参议的公案。议院中坐听者千余人,议院外立听者也有千余人。先是平砥如开议道:“今日之事,为利便大人国民生起见。大人国本以一个高岭为界,岭外俱是稻田,岭内虽有居民,人烟甚是稀少。自与犬封国通商以来,人烟日见稠密,贸易亦日见繁兴。现在这个小小城垣阻隔,未免有碍交通。而且城门低小,出入往来总须低首而过。此非我一人之私也。”辛硁然起立道:“平君砥如既无私见,还请诸君各抒议论,以决大疑。”益逊志闻言,离坐而起,便走到议案前立定,拱手道:“毁城之举关系大人国全国大局,非博访周咨,终难定议。大人国有亿兆人民,人心不一。我安国社会派出多人采访舆情,登诸册籍。已经遍处稽查,其欲毁者十之二三,其不欲毁者十之七八。册籍具在,确有可考。”益逊志语毕而退。靳赞参作色而起,趋至议案前,拱手对众道:“今日之事关系一国主权,仆因不得不参末议。曩者伯鲧始筑城郭,保卫民生,自古及今,无论海内海外,未闻将城垣毁坏以为利便民生者。我大人国自与犬封国通商以来,犬封国的商业日见兴旺,大人国的商业日见衰败。利源外夺,不待智者而知之。若将城垣拆毁,大人国的疆界势必又为犬封国侵占,此城不为我大人国所有。他日果如鄙人之言,始作俑者虽万死不足以蔽辜。况吾邦与君子国贴近,岂有君子国有城以资保障,大人国独可无城以清界限的么?诸君子意在必毁,且俟各邻邦的城垣尽毁,然后再毁我大人国的城垣未迟。”靳赞参语毕而退,毕保成道:“诸君子如另有高见,不妨再请伸说……”言还未竟,只见柏向荣也到议案之前立了,嗫嚅而言曰:“今日会议大事,须要先定了资格。岂有资格不定而可贸贸然参议其事者?靳君素不预闻公事,今日何得前来妄议……”道言未了,议院内外的人已是喊声如雷,都道:“靳君之言正大光明,直捷痛快,真是千古不刊的定论。况靳君又素号通儒,资格有何不合?你的资格何在?何不快快说来!”原来这柏向荣是个未进生员,平时专管闲事,舆望素来不洽。柏向荣被众人驳得顿口无言,座中之人个个跳起身来,几欲饱以老拳,莫不怒目而视。那庭前站立的许多旁听之人听了,手中拾起石子,行将奋击,势甚汹汹,不可向迩。伍桂见势头不妙,忙对众人道:“诸君子请息雷霆之怒,勿以意气相争。靳君之论大是通达事体,本宪当谨如所命,转奏国王,永保此城便了。”院内院外那许多人听了伍桂之言,方才一哄而散。武氏弟兄与毕胜也随着众人出了议院。三人互相谈论道:“这里大人国中有了这个靳赞参,一言足以保邦,真是邪不胜正。如何存得身来?咱们只得再往他国碰碰机会,觅一栖息的所在便了。”   不说三人窃窃私议,且说大人国内的事情喧传远近。传到君子国内,连君子国的国王都知道了,便召宰相吴之和、吴之祥兄弟二人,问明了详细情由,钦差吴氏弟兄到大人国解纷排难,和平了结。后来,把大人国的城门开辟高阔,虽然脚下有云,都好昂然出入,不必低头而过了。平砥如等无利可图,只得罢休。犬封国相臣郎冶新的鬼蜮伎俩也就穷了。大人国的国王闻得保全此城幸亏诸大材等请了靳赞参出场,争回主权,厥功甚伟,卑礼厚币征聘他出仕。那知靳赞参不愿为官,屡屡召他,终以疾辞不赴。后来到了百岁的诞辰,还是手轻脚健,送了祝寿的老友出门,忽然脚下的彩云渐渐升至半空,子孙曾玄辈闻知,忙来挽留。靳赞参把手一挥,哈哈大笑,直上云霄而去。表过不题。   再言武氏弟兄与毕胜,离了大人因,在路饥餐渴饮,不计时日。这一天到了淑士国的地方。一路行来,远远望去,尘土冲天,隐隐的鼓声不绝。及至走近看时,原来是教场中操演军马。演武厅正中座上阅操的,就是淑士国驸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三人看了多时,操演已毕。驸马便打道回府,前呼后拥的去了。毕胜道:“咱们三人不如同去投军,暂作栖身之计。”六思道:“这倒使得。”七思道:“明日写了投军状便去。”要知三人如何去投军,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淑士国遣臣求宝 女儿王挂榜招贤   话说武六思与七思、毕胜三人,都写好了投军状,问到淑士国的驸马府第。那驸马复姓鲜于,单讳一个志字,为人生性刚暴,好勇斗狠,终日操练兵马,挑选将士,准备行军之用。这日见门丁递进三纸投军状,便问门丁道:“那三人现在何处?”门丁禀道:“现在门房伺候。”驸马道:“传他们进来。”门丁领命,不多时带了三人进来,上厅参见。通名已毕,驸马道:“你们三人既是中原人氏,为何到这里淑士国来投军?”六思禀道:“只因飘洋习贾翻了海船,无家可归。家中又没有亲丁。闻得驸马爷爱贤礼士,特来投在麾下,愿赐录用。”驸马听了大喜,便问道:“你们有何武艺?用甚么兵器?”武六思道:“末将会使长枪。”驸马便命六思往东边枪架上去拣一枝长枪,就在厅前试演。六思答应,便往枪架上取了长枪,走至厅前,立定了步位,提枪在手,盘头盖顶,左右插花,把九九八十一路枪法使完。驸马又问七思用何器械,七思欠身答道:“末将善使大刀。”驸马命七思取刀试演。七思也去刀架上取了一柄大砍刀,走下厅来,双手擎刀,开过了四门,将那平生学会的七十二路大砍刀使完。驸马见武氏弟兄枪法刀法都好,又问毕胜道:“你用的兵器又是甚么?”毕胜道;“末将用的是宣花斧。”射马也命毕胜到架上取斧。毕胜领命,取了斧子下厅,把衣袂撩起,扎束停当,然后把斧使动,献出平生武艺,将那八八六十四路斧法使完了。驸马便召三人上厅道:“你们三人的武艺尚还去得。暂且在咱府中居住。”便授毕胜为中军传宣官,六思、七思为帐前左右护卫。俟有功之日,另行升赏。当下各赐白银壹百两。三人领赏,各各谢恩,退到外厢。驸马派他们在厅前两旁的厢房中安歇。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驸马门下有个篾片,唤做献勤,闻得女儿国有两件异宝,乃当世罕见之珍:一匹犀牛,一颗明珠。那匹犀牛就是当年女儿国王乘坐了往轩辕国去祝寿的,名为分水犀牛,涉水冲波如履平地一般。那颗明珠,乃是君子国的孝女廉锦枫向海中取参奉母,被渔人网住,幸遇唐敖出银拯救,那廉锦枫重又入海取参,杀了大蚌,取得明珠,送与唐敖,唐敖给与女儿闺臣,闺臣与阴若花结义姊妹,胜比同胞。后来阴若花要回女儿国去,唐闺臣姊妹情深,就将这颗明珠赠与若花留作记念。其时若花乘了飞车回国,在着途中,取出此珠与国舅观看。那时天色将晚,只见此珠大放光明,方知乃是异宝。若花连忙藏在怀中,回到国中即了宝位,便命宫娥结个网络悬挂殿中,夜间撤去灯火,满殿光华,比点了灯火还明亮许多,真是无价之宝。献勤说与驸马知道,驸马听入耳中,探明了实在信息,便去奏知淑士国王。国王道:“这是他的镇国之宝,如何肯轻易与人?”驸马奏道:“儿臣思得一计,只须遣一个能言舌辩的使臣,备了黄金十万,往女儿国去,与那国王说,咱淑士国王愿奉黄金十万为寿,借取明珠、犀牛一用。要往各国海岛游览。因不喜乘舟,暂借犀牛骑坐渡海。那明珠带在身畔以代灯火。借了来时就不还他。也有十万黄金在那里,不怕他奈何了我。况女儿国向来懦弱,最是怕事。那些顶冠束带的都是女子,国中的男儿反要穿耳缠足,伏处闺门。而且不修武备,连开河的铁器还是林之洋海船上中原带来的。前此的国王看中了林之洋,要把他纳作贵妃,将他穿耳裹足,改了女装成亲。将及半月,仍被唐敖索还。现在女儿国的国王阴若花,前在天朝武后时曾经取中女学士,学问虽是淹博,若论武事一毫也不懂。岂有送他十万黄金还不肯借这两件宝物么?设或不肯,臣提一旅之师,他们国中的兵将都是女子,不经大敌。女儿国王定将宝物双手奉献,连那十万黄金也好省了。”国王见驸马所奏大为动听,当即准奏,备齐十万黄金,装了十个大箱,着御前头等侍卫子车良往女儿国去求取异宝,须要善为说辞。子车良领了淑士国王的旨意,带了两个随员、八名家将,雇了大号海船,装了黄金十万,竟往女儿国进发。于路无话。这一日到了女儿国停了船只,带了两名家将,先自登岸,骑了高头骏马,家将随在马后,一径问到卢紫萱相国府第。跳下马来,便命家将取了名帖,烦司阍通报,说淑士国御前头等侍卫子车良有事请会。司阍领诺,持了名帖,竟往里边,走到书房,只见相爷正在那里观书。司阍走上一步,单膝跪下,禀道:“启上相爷,淑士国御前头等侍卫子车良前来请见,有名帖在此,请相爷过目。”紫萱接了名帖一看,心中暗想:“淑士国与女儿国素不往来聘问,今日遣使前来,不知是何缘故。”便对司阍道:“你出去回说本大臣请会。”司阍答应,往外便对子车良道:“淑士国大人,咱们相爷有请。”子车良便随了那司阍进内,到了仪门,只见卢相国已在滴水檐前迎接。让进大厅,施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堂候官送上香茗,卢相国便启口道:“不识大人辱临敝国有何见谕。”子车良道:“下官奉敝国主上之命,特来与贵国通好,进献黄金十万,为大王寿。闻得贵国有两种异宝,一是分水犀牛,一是夜明珠子。敝国主上欲求暂借一用,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定来奉赵。并恳相国转达天听。故此下官先来趋候。”说罢,连连打躬。紫萱听了,慌忙立起身来,也回了礼,便道:“请大人先回迎宾馆,兄弟明日早朝奏过了敝国主上再议。”子车良便道:“既如此,下官告退。明日朝堂再行劳动相国便了。”紫萱起身相送,直到大门,拱手作别。回至大厅坐下,仔细思量,借也不好,不借也不好。正在踌躇,只见屏后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黎红薇相国。原来卢相府的后园与黎相府本来通连,这日红薇朝罢回来,要来与紫萱闲谈。只因紫萱不在园中,故而直至大厅。红薇道:“姊姊独自一人在此何干?”紫萱道:“贤妹来得正好。愚姊本要来寻贤妹共议国家大事。”红薇忙问何事,紫萱便将淑士国使臣子车良奉国王之命,备送黄金十万,要借明珠、犀牛的话文,从头至层,细述一遍。红薇听了道:“虽说借用,明系将十万黄金换这两件异宝,定是久假不归。若不借他,那淑士国的驸马鲜于志性好战斗,恐不免惹动干戈。”紫萱道:“愚姊也是如此想。”红薇道:“姊姊,不如妹子与你同到兰音妹妹那里共议何如?”紫萱点首称是,便唤道:“来!”只见走进两名家丁,垂手侍立。紫萱道:“提轿伺候,往老国舅府中去拜枝郡马。那边黎相爷的长班也去唤到这里来伺候。”家丁一声答应道:“是。”退到外边。不多时,便来禀请升舆。姊妹二人挽手同行,到了二门,各自登舆,径到老国舅府来。家人见了,连忙进内通报。郡马兰音正在书房看书,家人禀知两位相爷同来,连忙步出书斋,到了大厅。紫萱、红薇已经进厅。姊妹三人叙过了礼,家人送上香茗。茶毕收杯,紫萱便将淑士国使臣前来借取两般宝物,先送十万黄金这节事情,并子车良如何说辞,一一说与兰音知道。兰音听了也道:“事在两难,明日朝廷之上,子车良同在一处,不便商议。今日咱们三人先到宫中,去与主上暗暗议定主意,借与不借,一言可决。”红薇又请老国舅出厅,彼此都见过了礼,议了一番,也道:“早定大计的为是。”当下姊妹三人别了老国舅,竟到宫中。内侍奏明国王,国王传旨宣入。三位大臣见了国王,免拜赐坐。紫萱便将淑士国所说的情由一一奏明,红薇也将借了这无价之宝断不肯还,如其不借难免惹动干戈的道理奏明。若花听奏,便道:“郡马有何高见?”兰音道:“未知主上肯借与否。”若花道:“这两件东西孤家如何肯借?犀牛是先朝阿父所传,明珠是闺臣阿妹所赠。一经借去,永无归期。岂不把阿父的遗泽、阿妹的深情都抛掉了?”说着,不觉滴下泪来。紫萱道:“主上不借自是正理,只须一言回绝便了。依臣愚见看来,须要防备着淑士国兴师动众。若不预为地步,整顿军马,如何抵敌?”红薇道:“国中武事废弛,器械不修,当年治河的器具,闻说还亏得唐伯父带得许多生铁应用。如今要准备应敌,先往各处采办军装,操练兵马。”兰音奏道:“主上,据臣看来,旧时的兵将都是老弱无能,不如挂榜招贤,选取勇将,不拘新旧,无论男女,比试过了武艺,择优拔取,给予帅印,挑取先锋,招集了十万雄兵,何虑不能退敌?倘得振我女儿国的威风,使他国亦不敢藐视。吾主以为何如?”若花听奏道:“众卿所见,面面想到。孤家看来事在必行。依卿所奏。待明日回绝了使臣,速速分头办理,挂榜招贤便了。”三位大臣便立起身来,辞别国王出宫,各自升舆回府。按下慢表。   且说若花回到寝宫楼上,锦莲起身迎接。若花将身坐下,宫娥送上御茶。饮了半杯,便将淑士国遣使要借异宝的情由,说与锦莲知道,问道:“御妻有何主见?与孤家决断这件事情。”锦莲道:“臣妾乃是女流,宫中的内事还恐整治不来,朝廷大事岂敢妄言?还请主上召集大臣共议的为是。”若花道:“御妻真是难得,克守妇道,不肯干预外事。孤家实对你说了罢。”便将刚才三位学士的议论说明,候淑士国的使臣去了,便要施行。锦莲听了,方才放心。国王传旨宫娥摆宴,与娘娘遣闷,当晚就在宫中歇宿。若花虽是十分宠爱,锦莲只是一味柔顺,未尝恃爱专宠,真与那贤德的妇人一般。一宵易过,次日早朝升殿,早有殿尉官启奏:“淑士国使臣子车良在午门外候旨。”国王传旨召见。子车良便随了殿尉官上殿参拜。三呼已毕,国王传旨,平身赐坐。子车良呈上国书,并将来意道达。国王把国书展开看了一遍,轻开御口道:“孤家也思游览海岛中的风景,亦需此二宝物随身。就烦贵大臣回复贵邦君主,敝国虽贫,尚不少此十万黄金之用。”国王说罢,便立起身来,把袍袖一拂,驾退回宫去了。子车良见国王退朝不理,收了没趣,弄得无可如何。只得退出朝门,回至迎宾馆中,命家将收拾行李并十万黄金,带了随来的众人,回到船上。便催水手开船,遄回本国,向国王复旨慢题。再说女儿国王知淑士国使臣已去,即便差官采办生铁,制造军器。缮就黄榜,招贤纳士,各处张挂。如有武艺高强者,速投郡马府与黎、卢两处相府报名。一俟造齐了名册,择了吉日,到御教场演武厅比试武艺,量材招用。不论男女,只论武艺超群者,均可报名应试。黄榜一出,引动了女儿国中多少英雄出来比武!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众英雄教场比武 大元戎水陆练兵   话说女儿国的疆域也有汉末三国时东西两川地方之大,共有三座关头,第一关唤做鹤鸣关,第二关唤做白璧关,第三关唤做集贤关。过了集贤关方是女儿国的京城,名为凤凰城。前者林之洋贩售货物,送三个寄女儿出嫁是从海道而来,故而上了岸便是凤凰城。这且不表。   如今招贤的黄榜遍处张挂,通国皆知。并且榜上注明,如有武艺高强者,无论军民妇女人等,均准报名赴试。当时恰值二月初旬天气,择定了三月十二日在御校场中演武厅考武,准于初八日取齐,以便造册申送。自从挂了黄榜之后,凡籍隶女儿国的武士纷纷前来报名投考,填明履历方准应试。郡马府、黎相府、卢相府报名者络绎不绝,应接不暇。到了初八日傍晚时候,查点报名册籍,统计有三千五六百人,姓名不及细表。到了十二这日早朝,众大臣恭请国王亲莅御校场演武厅校阅。排齐全副銮驾,国王坐了逍遥马,护卫大臣黎红薇、卢紫萱、枝兰音并各大臣都上了高头马,前呼后拥,到了御教场,进入演武厅中,居中排了御座,国王端然坐定。三位护卫大臣赐坐两旁,其余扈驾各官分班站立。只见那御教场中人山人海。国王传旨:“不准喧哗,如有武艺精通者先自报名,然后献技。”传宣官道言未了,忽见人丛中闪出一人一骑,高声大叫道:“臣云飞凤在此!那个敢来与俺比试武艺?”说着,手中舞动大刀,盘头护顶,架隔遮拦,马上的工夫也好去得。舞完了刀,那边早飞出一骑道:“云飞凤且慢逞能,帅印须让俺苗秀鸿来取!”说着,便把手中梅花枪向云飞凤的坐骑刺来。那飞凤忙将大刀架开了枪,二人搭上手来,各自争强赌胜,枪来刀架,刀去枪迎。一来一往,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云飞凤渐渐战苗秀鸿不住,只得败了下来,大叫道:“战你不过,帅印让了你罢!”云飞凤道言未了,忽听得前面有人叫道:“留下帅印待俺水碧莲来取!”遂分开了众人,跃马而来,举起白银枪便刺。苗秀鸿急架相还,两人大战,打了五十个照面,只战得个平手。水碧莲虚晃一枪,回马便走。苗秀鸿不舍,随后赶来。那知水碧莲左手提枪,右手向怀中取出一个流星锤,向苗秀鸿劈面飞来。秀鸿眼快,忙将枪柄打落,第二锤又打来时,却打在马头之上。那马大吼一声,把秀鸿掀下马来。碧莲也不去伤秀鸿,便走马到演武厅来,要取帅印。忽见左边闪出一骑道:“水碧莲敢来与俺比试么?”碧莲道:“快快通下名来!”那人应道:“俺乃红赛珠是也!”手提双剑,飞舞而来。碧莲将枪架过,战到二十多个回合,碧莲见不能胜他,便一手举枪招架,一手暗暗取出锤来,向下面打去。红赛珠防备了上面,不曾防备得下面,那马腿上早着了一下,把赛珠也掀下马来。右势下一人大叫道:“水碧莲!你用暗器胜人不算希罕。俺掌中珍来与你比个高下!”说着便举起手中画戟,分心刺来。水碧莲急架相还,当下两人戟来枪架,枪去戟迎,斗了四十个回合,掌中珍本领高强,水碧莲敌他不过,回马便走。掌中珍早已防备他的暗器,接连拨落了三个流星锤。水碧莲到此情愿退让。掌中珍扬扬得意。随后来了金彩文,手执大斧,与掌中珍战了十余个回合,败了下去。金彩文败下,又闪出蓝桂馥,也战了十多个回合,败了下去。掌中珍正待要取帅印,忽见那边闪出一骑马来,却是个美貌女子,生得面白唇红,眉清目秀,坐下一匹花鬃战马。那马踏镫上露出三寸金莲。手执两柄绣鸾刀,飞马而来,清脆的声音道:“掌中珍留下帅印,待咱梅凤英来取。”掌中珍道:“你这女子是个琐琐裙钗,也想来取帅印么?”梅凤英道:“这是皇皇谕旨,无论男女,只须武艺精通者,都可掌得帅印。”掌中珍道:“梅凤英休得逞能!放马过来,与你见个高下。”说着,手中举起画戟便刺。梅凤英将刀架开。一男一女大战交锋,斗到了八十个回合,掌中珍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回兵之力,只得败了下来,退在一旁。又见那边一将在马上叫道:“你这女子休得逞强,俺小将军花逢春来与你见个高低。”说时迟那时快,早已举起手中两柄银锤,照着顶梁上盖将下来。梅凤英不慌不忙,把双刀架开,只见八个马蹄分上下,两条铁臂赌输赢。一来一往,两下战了足有一百余合。花逢春的两柄银锤渐渐抵敌不住梅凤英的两口鸾刀,旁边恼了花逢春的姊姊花如玉,道:“贤弟少歇,待愚姊来与梅凤英比较武艺。”花逢春正在心慌,忽闻姊妹的言语,连忙把马一拎,跳出圈子。梅凤英举目看时,也是个女子。两下通了姓名,见花如玉比自己生得愈加美丽,长眉秀日,绿鬓红颜,身穿着银红百蝶战袄,腰系嫩绿绣花小脚裤儿,坐下银鬃白马,葵花镫上踏着尖尖细细的三寸金莲,手中执着一杆錾金枪。两个佳人各献才能,足足战了一百二十个回合,梅凤英看看抵挡不住,忙把双刀架定了单枪道:“姊姊果然本领高强,妹子情愿把帅印让你。”花如玉道:“这倒承姊姊的情了。”说罢便道:“能事的快来比试。”只见东边来了一人,名唤一枝桃,战不上十个回合,便败了下来。又是一个名唤景钟声,也战了七八个回合退下。花如玉接连战胜了十五六个,后来没有一个敢来与他交手。国王看了心中大喜,着殿尉官传旨,宣花如玉、梅凤英、花逢春筹众人上演武厅朝见。一声旨下,个个跳下雕鞍。先是花如玉轻移莲步走上厅来,深深万福,柳腰款折,跪下奏道:“臣女花如玉见驾,愿吾主万岁!万岁!”“爱卿平身。”“万万岁!”国王便问花如玉多少青春,如玉奏道:“臣女今年一十八岁。”国王又道:“花逢春可是你的兄弟?今年几许甲子?”花如玉奏道:“少臣女一岁。”国王道:“难得你姊弟二人俱是少年英俊,孤家今日就封你为帅。”便着殿尉官取帅印与花如玉挂了,敕授兵马大元帅。花如玉跪下谢恩,起来挂了帅印。国王又命花逢春为前部先锋,挂了先锋印。然后梅凤英朝见,国王便问凤英:“年几何矣?”凤英奏道:“臣女今庚一十七岁。”国王就敕梅凤英为海军大都督。管理一应船只;掌中珍为海军先锋,给予印绶。众人俱各叩首谢恩。其余如苗秀鸿、水碧莲、红赛珠、云飞凤、金彩文、蓝桂馥、一枝桃、景钟声等,俱留在花如玉帐前听候调遣,俟有功之日,另行升赏。再有已经报名未经比试者,着殿尉官传旨,明日仍在教场听候花如玉阅操,择优录用。另外招收十万大军,并着梅凤英督练海军,演习水战。国王分遣已毕,传旨摆驾回宫。内侍扶上了逍遥马,护卫大臣也上了高头,沿途经过的地方,家家户户香花灯烛,寂静无哗。不多时回到午门,直至殿廷。国王下了逍遥马,驾退回宫,各大臣辞朝回府不题。   且说郡马枝兰音回到老国舅府中,见了岳父、岳母,将教场比武挑选英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来到郡主房中。只见郡主正在窗下观书,丫环见郡马进来,便禀郡主道:“娘娘,郡马爷回来了。”郡主闻言,连忙起身迎接道:“郡马今日陪主上阅操辛苦,这时候也不早了,曾用过午膳否?”兰音道:“已在演武厅中吃过了。”说着,便将案上这卷书取来一看,原来是孙武子的兵书。忙问:“郡主可是通晓武艺的么?”郡主道:“妾身虽略略知些,究系女流之辈,也不能与国家出力。”兰音道:“郡主虽如此说,不知今日教场阅武,两个女子都比那许多男子利害。一个花如玉拜了兵马大元帅,一个梅凤英拜了海军大都督。其余的男子均在他麾下,听那女子的调遣。”郡主听了郡马之言,羡慕那两位女将不置。故而两位相国夫人隔了不多几时也都学会武艺,都是郡主传授他们的。此言慢表。   再言卢紫萱回到相府,步入后堂,见母亲缁氏与夫人韦宝英坐在一处叙话。夫人起身迎接道:“相公今日辛苦了。”缁氏道:“孩儿陪侍主上,曾否站得足痛么?”紫萱道:“母亲,这倒还好。幸而主上赐坐,没有多站。”三人正在坐谈,只见红薇也从后面花园中过来问安师母,又见了姨妹。宝英称红薇做姊夫,丫环送上香茗,缁氏问起考武情形。红薇、紫萱都盛称两员女将的武艺。宝英听了也是羡慕不置。坐谈良久,红薇方才告辞回府。到了次日,且说大元帅花如玉奉旨阅操,挑选将士,头戴双凤珠冠,高挑雉尾,粉面朱唇,秀眉星目,身穿一领绿绫花绣战袍,内衬桃红小袄,腰系大红锦裤,外罩百蝶湘裙,裙下露出一对小小金莲,腰悬宝剑,手执錾金枪,坐下银鬃白马。到了御教场,跨下雕鞍,众将官站立两旁,元帅升坐演武厅公案,传令昨日未经比武之人,都来考试武艺。一声令下,又挑选了三十余员偏将。其余试过武艺,略略有些手段的,都派作千夫长。本事平常的,都派作百夫长。余下的一概编入军队之中。花如玉考试已毕,入朝复旨。回归帅府,复又悬牌招兵,召募丁壮。再说梅凤英奉旨拜为海军大都督,传令先锋掌中珍督造战船,置备战具,以备水战。赶造二十号大船,连作一排,都用铁索锁住,立了水寨。又造三十号小船,每只船上可容水军五十人,都是熟谙水性,划动双桨,如飞的一般,往来海面巡缉,以防淑士国的探军。并出示暂止商贩登岸买卖。如今女儿国的海口,整备得严密异常。梅凤英终日在水寨中操演海军,练得十分精熟,然后奏知国王,恭请御驾亲阅海军。国王准奏,便宣召枝兰音、黎红薇、卢紫萱三位学士为护驾大臣,殿尉官八员、内使二十名,排齐銮驾,国王上了逍遥马,一路前遮后拥,到了海口,跨下宝驹。护卫大臣与殿尉官、内侍等各各下了小船,保了国王渡上龙舟。一直开到水寨。早有海军都督梅凤英带了先锋掌中珍候在战船,恭迎御驾到大船上面阅操。国王坐定,都督站在御案前,传令先锋开操。先锋得令,走到船头,把手中红旗一展,传令海军开操。先是三十号小船的军士往来驰骤,如登平地一般。虽在洪波巨浪之中,全无一毫惧怯。先锋又将黄旗展动,那些大战船上的海军也来各献武艺,都操练得纯熟异常。国王传旨,赏给海军各人银牌一面,就此停操回銮,仍旧过了龙舟。都督要来护送,国王传旨免送。梅凤英遵旨,回船防守不表。   且说国王的龙舟行到海口,由小船渡上了岸,接驾的许多员役早已伺候。内侍牵过逍遥马,国王跨上宝驹,一径来到朝堂。护卫大臣辞了国王,各自回归府第。国王驾退深宫,宫娥连忙禀知娘娘。锦莲迎接国王同至寝宫,楼上坐定。国王称赞都督梅凤英的海军练得精熟,甚是快悦。如今淑士国的水路兵来,可保无虞了。要知两国交兵胜败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子车良面君复命 鲜于志怀恨兴兵   且说淑士国通使子车良奉了国王之命,赍了国书并黄金十万两,到女儿国借取分水犀牛与照乘珠,被女儿国王阴若花回绝不理,驾退回宫。子车良无辞可说,无计可施。只得与着随员家将仍旧带回那种黄金,即命水手开船,一径回国。那知海中起了风涛,行驶不得,直候到息了风涛,路上耽耽搁搁,将及两月方到本国地面。这日把海船先收了口,然后下碇抛锚,过了小船,渡登彼岸,天已傍晚。急急回到家中,权且过了一宿,次日五更起身,趋上早朝,见了国王。朝拜已毕,便把女儿国王不纳黄金,不借宝物之言细细奏明。淑士国王听奏,心滋不悦,道:“卿家风涛劳顿,且自休息,免朝半月。”子车良谢恩退出。只见驸马鲜于志出班奏道:“父王在上,据臣婿愚见,女儿国王不肯借这两种异宝,明系看轻吾淑士国。若不大张挞伐,何颜列于大国之中?愿假雄兵十万,战船二十艘,水陆并进,杀得他拱手称臣。不怕他不把宝物前来奉献。降伏了女儿国王,方才泄得此恨。”国王听了驸马之言,当即准奏,驾退回宫。驸马出朝回府,到了次日,便下校军场挑选精兵十万,猛将百员,终日操演。定期八月秋凉出兵,攻取女儿国的关隘。这日操演已毕,驸马回至府第,步进内堂,一直来到公主房中。不见公主,便问宫娥道:“公主现在何处?”宫娥回禀驸马道:“公主往后花园中游玩去了。”驸马闻言,便转身到后园来寻公主。一径进了园门,远远望去,见公主正在那里走马试叉。驸马便慢慢走上前来道:“公主舞得好叉,跑得好马吓!”不住的连声喝采。原来这淑士国的国王姓束,这位长公主取名莲芳,生得花容月貌,莲步柳腰,有时作赋吟诗,有时舞刀弄棒,国王爱惜如珍,随其所好。曩者未招驸马的时节,年纪尚幼,不过十四五岁,其时正在夏天六月中旬,散步后园,到湖心亭上去纳凉。忽然来了一个青脸的道姑,头绾双丫,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鹤氅,足登朱履,身材矮胖,手执拂尘。见了公主,打个问讯。公主便问:“道姑是何处名山?光临敝国,有何见谕?乞道其详。”道姑道:“贫道隐居无肠国八蒉山无底洞中,修真已经千有余年。因与公主结得夙缘,稔知公主素好武事,未得真传,故此特来指点。”公主闻言大喜,拜求法号。道姑道:“贫道叫做郭索真人。”公主道:“弟子情愿受教,拜从师父传习武艺。”道姑允诺,便将拂尘挂在腰间的丝绦带上。忙向衣底取出两柄钢叉,舞弄起来。飞掷多时。觉得冷气逼人,寒光耀日,不见一些人影。公主看得眼花缭乱。郭索真人使完了钢叉,面不改色,气不喘息。公主便求师父传授,忙命宫娥去取了钢叉,也来学习。就在园中供养那道姑,天天舞弄。不上三个足月,已把钢叉学得精熟。道姑又传了公主法术,公主得了真传。国王送了许多金帛,道姑不受而去。后来公主招了驸马,武艺久已抛荒。近来驸马终日在校军场操练兵卒,公主独坐无聊,故而到后花园中把旧时学会的武艺温习温习,倘驸马提兵征伐女儿国,一时不能取胜,也好去帮助驸马一臂之力。此时公主正在试演武艺,却被驸马看见了,喝采不迭。公主回头见是驸马,便勒住了丝缰,把金莲探出葵花镫来,柳腰一摆,跳下雕鞍。驸马上前携了公主的玉手,一同步到玩月亭中,双双坐下。宫娥送上香茗,驸马道:“不才自与公主结缡数载,只知公主性耽翰墨,弄月吟风,那知公主还会武艺,竟有如此绝高的手段!”公主道:“哀家自幼喜欢这一道,故而学会的。近悉驸马调兵出征,哀家也在此温习一番,也好与父王出力。”驸马哈哈大笑道:“量这女儿国的将官军士有甚么本领!他们素来柔弱,于武事一道并不讲究。外貌看似男子,其实多是妇人,毫不中用。只消我淑士国一旅之师,包管杀得他片甲不留,不敢不将宝物双手来献。又是省了十万黄金,何须劳动公主贵手?”公主道:“驸马说得如此容易,难道他们女儿国内没有一个男子的么?”驸马道:“他们男子尽有,反是穿耳裹足、掠鬓画眉,都要当作妇人,不得预闻外事,变做没用的东西了。”公主道:“原来如此。驸马此行定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哀家今日预先与驸马庆功。”使唤宫娥传命厨房,整备酒肴,先与驸马作贺。宫娥答应,便往厨房传命去了。一会走来,禀道:“请问娘娘酒筵设在何处?”公主道:“就在这里玩月亭中罢。”不一时,只见几个宫娥送进酒肴,肆筵设席,无非金杯象箸,海味山珍。宫娥在旁执壶斟酒,公主与驸马对坐,开怀畅饮不表。   且说那淑士国的地方却也不小,唐时分天下为十道,淑士国虽在海外,也有十道中之两道大小。共有三座关隘。国王的京城叫做天保城,由天保城过去叫做飞虎城,由飞虎城过去叫做峻德城。前书所传唐敖驮了徐承志撺上城墙,越城而遁,这个地方就是如今的天保城。表过不题。淑士国的军马操练纯熟,国王择定了八月初五日行兵。到了这日,驸马点齐了兵将,命上将司空魁为前部先锋,武六思、武七思弟兄二人为左右翼,毕胜为运粮官。其余将佐,俱在驸马帐前听候调遣。带了雄兵十万,海军大号战船二十只,水陆并进。驸马辞了国王。国王亲递御酒三杯,借壮行色。驸马饮干御酒,出了朝门,跨上雕鞍,一直径来校军场中,指挥将士发炮启行。当此秋高气爽、金风飒飒、玉露泠泠,一路上浩浩荡荡,杀奔女儿国来。暂且按下慢表。   再说女儿国内,兵马大元帅花如玉早差探事细作往淑士国探听军情。探子打探得驸马鲜于志定期八月初五日兴兵,水陆并进。得了这个消息,晓夜兼程,回至国中,疾忙禀明元帅。当下元帅闻报,赏了探子银牌一面,再去打听。随即照会海军都督梅凤英,准备迎敌。次日早朝奏知国王。国王道:“花卿,随征的兵马可曾齐备?”花如玉奏道:“臣已齐备多日。”国王便召郡马枝兰音上殿道:“花如玉此行领了十万大军去敌淑士,军中只有武士,惜少谋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断然不可少的。孤家意欲烦表妹丈参赞军机,可能代孤家之劳否?”兰音道:“臣受主上厚恩,敢不尽心竭力?明日正逢黄道吉日,请主上敕下兴师。臣愿随征,以竭驽骀之力,少报万一。”国王大喜,便授枝郡马为定国军师,与花如玉元帅赞理军务,凯旋之日再加爵赏。兰音谢恩出朝,回归府第,与岳父坤成说明从征之事,明日便与元帅花如玉启行。坤成道:“难得贤婿为国忘家,与朝廷出力,不辞跋涉之劳。老夫今晚与贤婿饯行。”便唤家人传命厨房备酒。兰音谢了岳父,起身暂别,来到郡主房中,不见郡主。便问丫环道:“娘娘现在那里?”丫环禀道:“娘娘在老夫人房内闲话。郡马爷可要去请娘娘回房?”兰音道:“这倒不必。你们速速整理铺程、行李、琴剑书箱,明日清晨便要发往军营,不可迟误。”说罢便立起身来,径到泰水的卧房,只见老夫人与郡主也在那里,议论淑士国王无礼,要来侵犯邻邦。兰音上前见了岳母,行过家常之礼,郡主见郡马进来,连忙起身迎接。老夫人道:“贤婿请坐,女儿也坐了。”丫环送上香茗,道:“郡马爷请用茶。”娘娘、老夫人那边都送了茶,然后站在旁边。兰音便将元帅出征抵敌淑士,“军中只有武将没有文臣,国王命小婿随征,帮办军务,明日午前就要起身与元帅同行”。郡主道:“郡马是个文墨之臣,身体素来娇怯,那里禁得途路风尘的劳瘁?做妻的如何放心得下?倒不如陪着郡马同去随征。”兰音道:“下官此行尽有军士伺应,贤妻理应侍奉二老,略尽孝道,不可远离膝下为是。”郡主听了,不敢违拗丈夫,只得答应。起身辞了阿母,要去指拨丫环,端整行李。兰音道:“不劳郡主费心,下官已命丫环收拾去了。”郡主又道:“既如此,做妻的去唤丫环,传命厨房备酒,与郡马饯行,少壮行色。”兰音道:“已蒙岳父吩咐厨子的了。”正在言谈之际,只见外面的丫环进来禀道:“启上老夫人,酒席已经完备,国舅爷命请郡马爷、娘娘、老夫人都到花厅饮酒。”兰音立起身来道:“岳母请。”老夫人道:“贤婿先行一步,老身与女儿随后就来。”兰音答应,便靴声秃秃往外去了。停了片刻,老夫人与郡主扶了小环,轻移莲步,同到花厅。老国舅道:“今晚老夫与贤婿饯行。贤婿请先坐了。”兰音再三不肯,推辞不脱,只得就坐了首位。老国舅坐了第二位,老夫人坐了第三位,郡主坐了第四位,丫环在旁执壶斟酒。酒过三巡,食供五套,郡主起身与郡马把盏,兰音接杯一饮而尽。郡主又斟了个成双杯,兰音也饮干了。郡主又与二老把盏,各自饮过。席间无非说些长途保重的话儿。酒阑席散,郡主与郡马辞了老国舅夫妇,便双双回房安寝去了,缱绻绸缪,枕边说不尽许多别离的话儿。到了次日天明,兰音即便起身,梳洗已毕,用了早膳,顶冠束带,拜辞了岳父母,又与郡主作别。郡主依依不舍,珠泪偷弹,送至前厅方才止步。兰音出了大门,早有军士前来伺候,扶上雕鞍,一径来到午门下马,入朝见了国王。只见元帅花如玉已在朝堂,专候定国军师枝兰音一起同行。国王传旨,着黎红薇、卢紫萱二位相国代国王送行至十里长亭,与元帅、军师把盏。花如玉、枝兰音二人谢恩出朝,帐前军士牵过马匹,元帅、军师都上了马,一路前遮后拥,直到十里长亭。只见满朝的文武百官,也都在那里送行,二人下马,来至亭中。先是两相国代国王把盏,然后两相国自己也把过了盏。次及文武百官各来把盏。二人略略应酬,即行上马,拱手作别。红薇、紫萱又走到兰音的马前,道声珍重,含泪分手。兰音便轻轻向两位相国耳边道:“二位姊姊请回,妹子去了。他日奏凯归来,再得相叙。”说罢,扬鞭同着元帅去了。前部先锋花逢春带领三千人马,先已启行。苗秀鸿押运粮草,由凤凰城到了集贤关,一路毫无耽搁。晓行夜宿,又过了白璧关,都是女儿国的地界。不一日先锋花逢春的兵马已抵鹤鸣关,传令军士报知守关的主将。要知鹤鸣关守将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花逢春旗开得胜 司空魁兵败遭擒   话说女儿国的前部先锋花逢春,带领三千人马,兵抵鹤鸣关,传令军士通报守关主将。那守关的主将姓能名唤载坤,正在盼望退敌之兵,忽见军士禀称前部先锋已到关下,能载坤闻报连忙披挂,下关迎接。花逢春在马上欠身动问,两下各道姓名,并马而行。到了关上,各自下马,进了官厅,让坐献茶。花逢春道:“请问老将军,淑士国离此有多少路?他的军马可曾出关?”能载坤道:“那边淑士国的峻德城,与这里的鹤鸣关相去约计有百里之遥,这里鹤鸣关外的五十里是女儿国疆界,那边峻德城外的五十里是淑士国地方,到处梅树极多。探子打听得驸马鲜于志在峻德城中歇马,先锋司空魁离城三十里安营,不日就要来攻关了。老夫年迈无能,幸喜小将军到来。如今是不惧他了。不知小将军带领多少兵马前来对敌。”花逢春道:“家姊统领十万大军,现在小将只带三千人马。”能载坤道:“小将军青年英勇已是难得,令姊乃闺阁中人,竟能于千百辈能人之内夺取帅印,真正是个巾帼英雄了,使老夫甘拜下风,不胜钦佩。”花逢春道:“老将军太觉过誉了。”两人正在关上叙话,只见探子把蓝旗一展,单膝跪下道:“启禀先锋爷,元帅前站大兵已到。离此不过三里之遥。”花逢春道:“知道了。”探子退去。先锋坐上抬身,拱手作别。能载坤道:“老夫与小将军同去迎接元帅。”花逢春连称“不敢”。二人并马下关,只见尘土冲天,前军已到。不多时,大元帅花如玉也到了。能载坤举目看时,见那元帅打扮得十分齐整,头上青丝梳就盘龙巧髻,横插着一支嵌宝金钗,云鬓堆鸦,高挑雉尾。秀眉星眼,粉面绛唇,耳坠八宝金环,珠冠抹额。身穿锁子黄金细铠,腰系八幅护腿湘裙。葵花镫上露出又尖又瘦的三寸金莲,手中执着一杆錾金枪,坐下一匹银鬃白马,威风凛凛,气概昂昂。能载坤慌忙跳下雕鞍,趋步向前道:“鹤鸣关总兵能载坤迎接大元帅。”说着,便连连打躬。花如玉在马上欠身道:“不敢。老将军少礼。请问老将军,淑士国军马现在何处屯扎?”能载坤便把刚才与先锋所说的情节一一禀明,便请元帅进关歇马。水酒一杯,聊当接风。花如玉道:“心领老将军盛情,本帅要往关外安营,不及叨扰了。”说罢传令先锋:“速速领兵出关,离关二十里安营。本帅大兵随后就来,连在一处屯扎。”先锋一声“得令!”带领人马先往关外去了。元帅又谆嘱能载坤道:“老将军,守城的器具须办理齐全,以防不测。兵家胜败不能逆料。切记不可托大为是。”能载坤唯唯听命。元帅传令大小三军就此启行。一声令下,只听得哄咙咙三声大炮,前站大军出了鹤鸣关,旗幡招展,旌旆飘扬,剑戟如霜,刀枪耀目。元帅马上欠身,别了守关总兵。能载坤遵令,回关谨守关隘不题。   且说先锋花逢春奉令出关,到了三十里外择地安营。不一时元帅大兵已到,当下花如玉便请军师枝兰音商议,相度地势,前、后、左、右、中央,立了五座大营。安营已毕,兰音与元帅商议道:“今晚我军初到,须防敌国偷营。传令各营:每营令一千兵轮流守夜,毋得贪睡,贻误事机。”一声令下,各营俱各遵守。一宿无话。到了次日升帐,众将参见元帅,分列两旁。营门外走进守营军士禀报:“淑士国来下战书,有人在外候见。”元帅道:“传他进来。”军士一声“得令!”不多时淑士国来使进营,单膝跪下,双手呈上战书。元帅展书看了一过,就在案上取起笔来,于书后批准明日决战。来使赍了批文回复驸马。驸马传令大小三军移兵城外扎营。一宵无话。次日天明,两面大营内将士各自饱餐战饭。淑士国驸马升帐,众将官参见已毕,驸马道:“那位将军出马去建头功?”毕胜应声而出道:“末将愿往。”驸马见了大喜道:“将军此去定奏全功。本帅知你武艺高强,又取得如此吉利名字,女儿国的兵将岂是将军对手?将军要带多少人马?”毕胜道:“乞假精兵三千,去取他先锋花逢春的首级,献与麾下。”驸马就拨了三千人马,毕胜提了大斧,出营上马,驰往战场,高声讨战。女儿国军士飞报元帅,元帅即行升帐,便问:“那位将军出马?”闪出先锋花逢春道:“小将愿往。”元帅道:“贤弟须要小心。今日初次开兵,不可挫了我女儿国的锐气。”花逢春一声“得令!”提了两柄银锤,飞身上马,带了三千军士,径往战场而来。毕胜远远望去,见那边一将飞马而来。仔细看时,只见他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白绫战袍,足登粉底乌靴,绮年玉貌,窈窕身材。毕胜心中暗想:“来将虽是男装,必然是个女子,这是女儿国的国俗,若得擒他回去,叫他复了女妆,真是天姿国色,与俺做了老婆,也不枉了人生一世。”毕胜正在胡思乱想,花逢春的坐骑已到毕胜跟前,道:“呔!你这将官呆呆不语,在这里做些甚么?快快通下名来!”毕胜被他一喝,方才唤醒,便道:“俺乃淑士国驸马帐前护驾将军,姓毕名胜的便是。俺因见你生得俊俏,想你与俺做个老婆,不如跟了俺去,换了女妆,成了夫妻,岂不快活?你也通个名来。”花逢春听了大怒,也不与他通名,手中举起银锤,照毕胜顶梁上盖将下来。毕胜慌忙举起大斧往上一架,振得两臂酥麻,勉强战了五六个回合,正要回马败走,花逢春早将左手的银锤劈面飞来,毕胜双手举斧架时,已将虎口震开,鲜血直流。说时迟,来时快,花逢春右手的银锤又飞到面前,毕胜喊得一声“阿呀!”肩上已着了一锤,翻身跌下马来,复一锤便结果了性命。毕胜那匹战马已不知跑往那里去了。女儿国的军士见先锋得胜,发一声喊,一齐冲杀过来,杀得淑士国的军马四分五落,逃得快的得了性命,逃得迟的被女儿国杀伤了不计其数。毕胜所带的三千军士,死伤大半。花逢春飞马追赶,见淑士国军马去得远了,方才住马,打着得胜鼓回营。毕胜的首级早被军士割取,交与先锋,带到大营。花逢春下马见了元帅,呈上毕胜首级。元帅便命军士号令营前。花如玉道:“难得贤弟初次开兵就斩了他大将,足使敌人胆寒。”便命军政司上了功劳簿,纪了头功,且去后营歇息。当晚置酒庆功不表。   且说淑士国的残兵败回大营,报与元帅鲜于驸马知道。驸马听了大吃一惊,不料女儿国的先锋一个琐琐裙钗竟如此利害。连忙查点军马,只剩了一千二百余人,不觉心中大怒,便道:“明日必报此仇!”一宿无话。次日驸马升帐道:“今日那位将军出马去报昨日之仇?”早有司空魁的堂兄大将司空元应声而出:“末将愿往。”驸马便命带了三千人马,提刀上马来到战场,高声讨战。女儿国军士飞报进营道:“启上元帅爷,淑士国又来讨战!”元帅道:“知道了。”便问:“今日那位将军出马?”水碧莲应声而出:“末将愿往。”元帅与了三千军马道:“水将军须要小心。”水碧莲一声“得令!”提了白银枪出营上马,径至战场。两下都通了姓名,刀来枪架,枪去刀迎,大战交锋,斗了三十个回合。司空元杀得汗流脊背,气喘吁吁,慌忙拍马而逃。水碧莲紧紧追来。看看赶近,只见前面有一行梅林。司空元走入梅林,绕树而逃。水碧莲马尾相衔,对准了司空元的后心,把银枪刺去。不料用力太猛,那枪插入树中,及至拔出枪头,司空元已逃得远了。水碧莲只得勒马回营。淑士国的兵马见主将杀得大败,只得四散奔逃,又被女儿国的军马杀了一阵,伤了四五百人马。水碧莲到了营前,军士抬过了枪、下马进帐,便将杀败司空元的情形细细禀明。元帅听了大喜,命军政司登上功劳簿,且去后营休息。   再说司空元逃回本营自行请罪,驸马道:“胜败兵家常事,他日将功赎罪可也。”鲜于驸马发放了司空元,只见武六思上帐禀道:“末将有一计在此,明日包管取胜。”驸马便问何计。六思道:“明日仍命司空将军前去讨战,只须诈败,引至梅林,预先伏了两枝人马,俟追兵到时,两下伏兵齐起,杀得他片甲不回。”驸马听了大喜道:“此计甚妙。”一宵晚景休题。   次日驸马仍命司空元带了三千人马,“诈败装输,引到梅林深处,自有妙计”。司空元领命去了。驸马便差武六思领了三千人马为左翼,武七思领了三千人马为右翼,“两翼兵都伏在梅林左右,待等追兵到来,两翼兵齐出截杀,不得有违”。武氏弟兄得令,各去埋伏不题。且说司空元又抵女儿国的元帅营前讨战。这里仍是水碧莲出阵。见是司空元,便喝道:“败军之将,今日要来送死么?”司空元也不回言,举刀便砍。水碧莲把白银枪架开,两下战了七八个回合,司空元诈败而逃。水碧莲随后赶来。赶到梅林深处,司空元就不见了。水碧莲正在疑惑,只见两翼伏兵齐起,左有武六思,右有武七思,指挥军士就团团围裹拢来。水碧莲左冲右突不能闯出重围,一时人急智生,忽然想起流星锤来,暗暗取出,看准七思面门飞去。七思不曾防备,正中面门,跌下马来,已呜呼哀哉的了。六思见七思被水碧莲打死,又是悲伤又是恼恨,狠命的与他战斗。司空元又添兵助战,把水碧莲一人一骑困在垓心,自辰初直杀至申末,杀得吁吁气急,冷汗直流。正在十分危急,忽见花逢春飞马而来,举起银锤照定六思的后心打去。六思招架不及,打下马来,复一锤就断送了性命。花逢春道:“水将军还不快走,更待何时!”水碧莲答应,催开坐骑,冲了出阵。两人会在一处,拼命杀条血路,急急回营。原来水碧莲追赶贼将,去了许久不回,元帅放心不下,便差花逢春带了一千劲卒,前来寻访。水碧莲幸而遇救,遂谢了花逢春,同到营中,又谢了元帅。元帅道:“古语云‘穷寇莫追’,将军以后须要小心。”水碧莲诺诺连声而退。再说司空元引水碧莲到了埋伏的地方,团团围困,不料花逢春引兵前来救出水碧莲,反伤了武氏弟兄,又杀死了许多兵卒。驸马闻知大怒道:“明日本帅亲自出马,定要杀他片甲不回方消此很!”司空魁道:“杀鸡焉用牛刀!何劳驸马亲征?小将明日定要将那花逢春的首级取来,以报三位将军之仇。”驸马闻言大喜,一宿无话。   次日司空魁带领三千人马,指名要与花逢春会战。军士报进大营,花逢春便与元帅讨了三千军马,飞出阵前。司空魁举枪便刺,更不打话。花逢春急架相还,一来一往战了四十个回合。司空魁枪法散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兵之力。花逢春举起左手的银锤,向司空魁面门打来。司空魁慌忙把枪来架,不料右手的银锤已落将下来,把司空魁坐骑的马头打得稀烂,顿然跌下马来。淑士国的军士赶上救时,这里的军士把挠钩搭索已将司空魁擒捉去了。花逢春摆动双锤,打了一阵,打得淑士国的兵马四散奔逃。花逢春也不来追赶,掌着得胜鼓回营去了。元帅升帐,军士把司空魁推到帐前,花如玉道:“将军既被擒捉,还肯降否?”司空魁道:“你这不雌不雄的狗男女,枉作男儿,甘为巾帼,既是梳头缠足,何敢露丑出乖?亏你羞也不羞!要杀便杀,不必多言。俺乃堂堂上将,岂肯降你这狗男女?”花如玉闻言大怒,骂道:“你这贼匹夫!吾国男女的定制与你何干?况阴阳二字明系阴先阳后,自古以来从未闻阳阴倒置。怪不得尔国兴无名之师,侵犯邻邦。本帅好生之德,劝你归降。你既不降,擅敢摇唇鼓舌,惑乱军心!”便命刀斧手推出斩首。刀斧手一声答应,把那司空魁推出辕门,须臾献上首级。花如玉传令将司空魁首级悬挂高竿号令。又命军政司纪了花逢春的功劳,当晚置酒庆功。各营军士也有羊酒搞赏。众心大是欢悦。要知淑士国被女儿国连次得了胜仗,捉去先锋,鲜于驸马将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借恶寇火伤士卒 设良谋土掩穷凶   话说司空魁被擒,早有淑士国败军奔回大营,禀报驸马道:“启上元帅不好了!司空先锋与花逢春交战,足有三四十个回合,被那花逢春打下马来,女儿国的军士竟将先锋活捉去了。小军们忙去抢夺,反被花逢春打死了许多军士。故而不敢上前……”败军尚未说完,又见探子飞禀道:“启上元帅爷不好了!小的探得司空先锋已被女儿国元帅斩首,营门之外立一高竿,将首级悬在高竿之上。”驸马听了惊得目瞪口呆。停了半响道:“呵呵呵,罢了!罢了!不料女儿国的这班恶妇竟如此利害。”司空元在旁听得明白,不禁放声大哭道:“杀我兄弟,此仇不共裁天!誓必报复!小将思得一计在此。不如去借厌火国的兵来,把女儿国军马烧个尽绝,方才泄得此恨。”驸马听了司空元之言,顿时转怒为喜道:“本帅倒忘了。将军此计大妙。付你令箭一枝,即烦将军星夜回国,奏知国主,准备黄金万两,与厌火国借兵五千,前来退敌,将他们活活的烧死,他若前来讨战,本帅守定寨栅,也不与他交兵。候厌火国兵到再行打仗未迟。”当下司空元别了驸马,领了盘缠银两,露宿风餐,一径奔回本国,奏知淑士国王道:“女儿国将勇兵强,十分利害。连伤了我国大将四员,军士死伤亦复不少。驸马给臣令箭一枝,命臣星夜回国,请主上备了黄金万两,向厌火国借兵五千,方可取胜。”国王道:“卿家奔驰劳苦,明日动身往厌火国借兵。今日且歇息一天去罢。”司空元谢恩出朝。国王驾退回宫,娘娘迎接国王,说起司空元回国,驸马奏请与厌火国借兵的情由,国后听了甚是担忧,便命内监报知公主。不一时内监回宫,禀称公主进宫,在外候旨。国王道:“快宣公主进宫。”内监传旨,公主下了凤辇,进入宫来,拜了父王、母后,请过了安,国王赐坐。公主奏道:“臣闻内监传报,驸马兵败,命司空元往厌火国借兵,因而特地进宫,要恳父王再发精兵十万,待臣儿亲往救应驸马。”国后道:“王儿虽能武艺,究系女流。驸马虽然兵败,已向厌火国借兵五千,前去策应。王儿也可不必去了。”公主道:“母后还不知道么?他们女儿国的兵将没有一个不是女子,军中也不见得有甚男儿。即使偶有男子,都是穿耳缠足,外貌也与女子一般,谅来也没有甚么中用,臣儿何足惧哉!”国王道:“王儿虽如此说,难道司空魁等这几员大将都是一些没用的么?若王儿执意要去救应驸马,孤家也不来阻挡,但王儿此去不可托大,临阵须要小心。”公主道:“谨遭父王之命。”当下公主遂辞了国王、国后,带了宫娥回至驸马府中,整理行装。暂且按下慢表。   次日淑士国王传旨内侍,向库中支取黄金一万两,交与司空元向厌火国借兵。另取白银三百两,赏他的盘费。又命内侍传旨兵马司,挑选精壮军马十万,准备公主带领前去接应驸马。内侍领旨,传命去了。到了次日,司空元领了黄金一万两,径往厌火国去借兵。隔了五日,点齐了十万兵马,公主别了父王、母后,带了雄兵十万,浩浩荡荡杀奔女儿国来。于路尚有耽搁。   话分两头,如今要提表那淑士国的一路水军,有二十号战船。水军提督闾邱俭并大将段干武,统带了水军往女儿国进发。那知女儿国早已准备海军船只大小五十艘,守住海口,晓夜巡逻。闾邱俭不敢进兵,彼此按兵不动。等到冬至一阳生,东南风起,海军都督梅凤英仿三国时周瑜火烧赤壁之法,得了上风,约计三更时分,出其不意,女儿国都督暗令先锋掌中珍,将三十只小船,趁着雾气满天、对面不能见人,围住了淑士国的战船。那淑士国的战船也把铁链锁在一处,掌中珍暗暗传令海军,把火箭向淑士国的战船上乱射,如飞蝗一般,风烈火猛,霎时间二十号大船俱已着火,战船上的军士都从睡梦中惊醒,要逃也来不及。满船是火,兼之大雾垂天,不死于火内便死于海中。淑士国的二十号大战船全军覆没,不曾剩了一个。闾邱俭与段干武刚才跳下舢板,被浪头冲击,船底朝天,都翻在水内,眼见得不活的了。梅凤英一战成功,大获全胜。   再说那陆军元帅花如玉,斩了司空魁,军威大振。淑士国竟不来与女儿国讨战,已经半月有余。这日元帅正与军师枝兰音议论兵机,忽见军士飞报进营道:“启禀大元帅,现有淑士国军马在外讨战。”花如玉即便升帐,便问:“那位将军出马?”闪过蓝佳馥道:“末将愿往。”元帅吩咐“带领三千人马,须要小心”。蓝桂馥一声“得令!”,提刀上马,直至阵前。见来的兵将生得面如锅底,形似猕猴,唧唧呱呱,不知说些甚么。蓝桂馥举刀便砍,没有战得几个回合,忽听一声发喊,人人口内都喷出烈火,霎时间烟雾弥天,一派火光,直向对面扑来,烈焰飞腾。蓝桂馥带转马头,急急奔逃。女儿国的军士烧得焦头烂额的已不计其数。幸亏这许多猢狲一般的都是步军,行路迟缓,不至全军覆没。蓝佳馥败进大营,禀知元帅。花如玉听了大惊。旁边金彩文不信道:“待末将去看来。”元帅道:“金将军出马须要小心。”金彩文道:“得令!”去不多时,见金彩文大败回营道:“元帅不好了!快快逃生要紧。”元帅道:“金将军为何如此慌张?”金彩文道:“这些来的步军都是面如黑炭,身似猢狲,口中都会喷火,不畏刀剑,拼命向前。恐他们追来喷火,如何抵挡?”元帅闻言,急急上马,往前面举目一观道:“果然在那里踯躅而来。传令大小三军速速移营,退去十里下寨。”景钟声道:“末将愿去搅他一阵,请元帅速拨五千弓箭手,方好射住了他,不使他近前,元帅缓缓退兵。”花如玉道:“景将军主见不差。”当下传令弓箭手五千与景钟声去射敌军。那厌火国的火兵甚是利害,幸得女儿国的军士射倒他五六百人,方始退去。景钟声收兵赶上元帅的大兵,退了十里安下营寨。元帅记了景钟声的功劳,忙请军师枝兰音进帐商议。花如玉道:“似此非人非兽的火兵如何应付他?请问军师计将安出?”兰音道:“据弟的愚见,还请元帅把兵再退十里,今晚须要防他劫营。”花如玉道:“妹子也在此忧虑,故而特请郡马贤兄前来计议。”兰音道:“弟今思得一计,元帅可暗暗将军马退了十里安营。这里的大营可虚立旌旗,营中掘下几个大大的深坑,将掘起的泥土分与一万军士各负一囊,另拨一万大军四面埋伏,一候敌军进营,须要努力围攻,驱那火兵尽入深坑,迅将囊中的泥土填塞,把这些火兵都葬在深坑之内。如有杀不尽的,再于他们回去的要路埋伏一军,准备喷水器具,绝其归路,斩草除根,方免后患。”元帅听了大喜道:“军师妙算,虽陈平、张良无以过此。”兰音道:“元帅不免谬赞了。”当下元帅听了军师之计,暗暗传下号令,命红赛珠率领一万军士去掘坑,花逢春带了一万军士去四面埋伏,水碧莲领五千军士于要路埋伏截其归路。准备一切俱已停妥,然后偃旗息鼓,暗暗退兵十里安营。那空营中虚设旌旗,按下不表。   再说淑士国驸马借得厌火国五千步兵,打了两阵胜仗,烧了女儿国军马不下一二千人,退去十里安营,不觉心中大喜。司空元上帐禀道:“元帅,今晚何不就令厌火国的火兵暗暗前去劫营,把那女儿国将帅一个个活活烧死,岂非快事?”驸马点首道:“将军所见不差。本帅也有此意。”当下计议已定。到了三更时分,驸马悄悄传令两员裨将做了押队,带领厌火国的步军,径向女儿国地界,来寻他元帅的大营。到了营前,呐一声喊,厌火国的许多猢狲一拥而进,只听得哄咙一声响亮,都跌入深坑。后面的正要退走,四下伏兵齐起,早被强弓硬弩射住,不能退出,逼入空营。里面掘的那几处深坑都已填得满满,一万担土的军士把囊中的泥土乱倾,登时变成了四五个泥墩,那火都被土掩灭了。两员裨将逃得性命,奔回禀知驸马。驸马听了,气得三尸神直跳,七窍内生烟,道:“罢了!罢了!明日待本帅亲自出阵,若不剿除这斑贱婢,俺这元帅也不要做了!”驸马正在发怒,忽见探子飞报进营道:“启禀帅爷,本国的公主带领精兵十万,前来策应,离此不远。”驸马道:“知道了。”探子刚才退去,又见蓝旗探事的小军飞禀道:“昨日女儿国的军马被厌火国军人烧了两阵,退下十里安营。如今把火兵尽数坑死了,反而进了十里,已在我国境上设立营寨。”驸马听了又是大怒道:“这许多恶妇竞敢如此猖獗!”道言未了,军士报称:“公主已到。”驸马传令大开营门,亲自出营迎接。合营将士个个跪迎,公主下马进帐。众将官参见已毕,公主与驸马略道寒喧,便传令带来的十万大军分扎了十座大营。当下驸马备酒与公主接风。公主席间问起女儿国交兵见过几阵,驸马从头至尾述了一遍。公主听了也是怒形于色道:“明日待哀家去剿灭这些泼婢。”驸马道:“公主风尘劳顿,且到后营休息几时。明日本帅亲自出马去见个高下。何须劳动公主前去?况本帅未曾到过阵上,不知他们的虚实如何。”要知孰胜孰败,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驸马欺敌速败亡 公主替夫报仇怨   话说淑士国驸马鲜于志,与公主束莲芳议论出兵,驸马定要亲自临阵见个高低。公主只得依允。到了次日,传鼓升帐,便请公主镇守大营,驸马顶盔贯甲,手提金背大砍刀,骑一匹红鬃烈马,便带了五千军士,亲自出阵讨战。这边女儿国的军士飞报进营,早有大将盖世英请令,愿出对敌。元帅花如玉拔了五千人马道:“将军出阵须要小心。”盖世英一声“得令!”提刀上马,一径驰往战场。两下通名已华,驸马举刀向盖世英砍来。盖世英急架相还,双刀并举,两马相交,正是:刀来刀架叮噹响,刀去刀迎迸火星。二人战了十多个回合,盖世英抵敌不住,要想带转马头败回本阵,那知驸马的金背刀已从脑后砍来,欲思躲闪也来不及了。只得把头一偏,叫得一声“阿呀!”肩膀上已着了一刀,登时跌下马来,复又一刀,盖世英的性命已被驸马结果的了。淑士国的军士见驸马杀了盖世英,便来割取首级,献与驸马。驸马指挥军士冲杀过去,女儿国的兵马抵敌不住,只得四散奔逃,疾忙飞报主帅。闪出金彩文愿去退敌。花如玉也拨了五千人马。金彩文提了宣花大斧,飞身上马,带了五千军士,直至沙场,便与驸马交手。两下也不通名,战不上十个回合,又被驸马把金彩文一刀砍死。淑士国军士见主帅连伤二将,乘着胜势,一齐冲将过来,杀得女儿国的军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公主恐驸马杀得辛苦,传令鸣金收军。驸马便不追杀,带转马头,掌着得胜鼓回营。公主出营迎接称贺。驸马道:“公主何故鸣金收兵?本帅方欲踏平他的营寨,以泄前日被杀的众将之愤。”公主道:“哀家见驸马力斩二将,战了许久,恐驸马辛苦,故此鸣金。”驸马道:“今晚且让他们这斑泼贱多活一宵,明日本帅去踏平他的营寨便了。”   且说女儿国元帅花如玉见连折二将,心中甚是愁闷。一夜无话。次日升帐,军士禀报:“淑士国驸马又来营前讨战。”花如玉吩咐军士抬枪带马道:“今日本帅亲自去会战。”旁边闪出大将蓝挂馥道:“不劳元帅费手,末将愿去取他的首级献于帐下,以报盖、金二将军之仇。”元帅道:“蓝将军出马须要小心。”当下拨了五千人马,蓝桂馥也用大斧,飞身上马出了营门,到了战场之上,通过名姓,驸马便举起金背大砍刀,直向顶梁上盖将下来。蓝桂馥忙把宣花大斧架住,一来一往,两人大战交锋约有二十余个回合。蓝桂馥战驸马不过,只得拍马而逃。驸马紧紧追赶,蓝桂馥一时心慌,不回本营,落荒而走。败下约有十里之遥,忽听得背后弓弦响处,急欲回头看时,被驸马一箭射中了蓝桂馥的后心,翻身落马。驸马赶上前来,一刀枭了首级,策马回营。女儿国军士见蓝将军败走,正在探听,忽见驸马挑着首级径回淑士国的大营去了。军士忙去禀知元帅不题。   且说驸马回营,公主接见道:“驸马连日打仗甚是辛苦,明日待哀家去见阵罢。”驸马道:“不劳公主贵手。还是本帅去开仗。管教杀得他片甲不留。”当晚置酒庆功。次日驸马仍要亲自出战,公主阻挡不住,只得听凭驸马。况两日之内连斩了女儿国三员大将,锐气正盛,谅也不妨。且驸马秉性刚暴,公主也不敢多言。当下驸马带了五千军马,直到沙场之上大叫:“有不怕死的速来纳命!”军士飞报进营,花如玉便命丫环抬枪带马,闪出先锋花逢春道:“小将愿往。不劳元帅亲征。”花如玉道:“贤弟,连日出兵折了三将,挫动锐气,还是愚姊出马,贤弟掠阵便了。”花逢春答应,让元帅先上了马,然后上马提锤,随元帅出营。两阵各带了三百名攒箭手射住阵脚。花如玉抬头一看,见对阵淑士国的驸马一骑冲来,见他头戴闹龙金盔,盔上飘着斗大的红缨,面如重枣,阔口方腮,短短的几根髭须,身上穿一领猩猩血染的大红袍,外罩龙鳞砌就熟铜铠。左悬弓右插箭,手提金背大砍刀。坐下一匹黑漆乌骓马。那驸马也望对阵看时,见是一员女将,头上挽就盘龙宝髻,珠冠抹额,雉尾高挑,齿白唇红。眉清目秀。一张鹅蛋脸儿轻施脂粉,耳坠金环,内衬葵花绿百蝶战袄,外罩锁子黄金甲,下系八幅护腿花绣凤裙。足上穿着三寸大红凤头弓鞋,又尖又细。坐下一匹雪白银鬃马,自头至尾并无一根杂毛。十指尖尖,执着一杆堑金枪。驸马举刀便砍,花如玉把枪架定道:“来将留下名来!”驸马道:“你要问本帅之名么?本帅乃淑士国驸马,钦命灭寇大元帅鲜于志是也。本帅刀下不斩无名之将,你也通个名来,本帅好斩取你的首级。”花如玉道:“鲜于志你洗耳恭听,本帅乃女儿国王御校场亲点兵马大元帅花如玉便是。”驸马道:“原来你就是花如玉,为何好好的男子甘效女装,抹粉涂脂,岂不羞耻?不如跟了本帅到淑士国复了男装,做个亲随,饶你一死。你若执迷不悟,一旦刀临颈上,悔之晚矣。”花如玉听了顿然大怒道:“唗!狗匹夫,本帅生长女儿国内,遵守女儿国的定制,岂敢妄自改更?男儿作女,与你何干?休得胡言。照本帅的枪罢。”花如玉把錾金枪一起,使一个月里穿梭,直望驸马面门刺来。驸马怎肯惧你?把手中的金背大砍刀噶哴丁当还转几刀,也来得利害。花如玉这条錾金枪真是神出鬼没,一枪分作八枪,八枪变作八八六十四枪,使出那惊人的手段。驸马好不了当,枭开枪、挡开枪、抬开枪、拨开枪,轮动金背大砍刀,左插花、右插花、丹凤朝阳、双龙入海,一往一来莺展翅,一冲一撞凤翻身,八个马蹄分上下,四条铁臂赌输赢。二人杀到四十个回合,马打八十个照面,不分胜负。驸马大喝一声:“军士们速上前来!与本帅擒捉花如玉!”众军士听驸马号令,一齐冲杀上前。花逢春见了,提起双锤,一马冲到阵前叫道:“姊姊休得着忙,兄弟来助战也!”随唤众军也来对敌。驸马与花如玉战到了七十个回合,渐惭的气力不加,刀法散乱,却被花如玉一枪兜咽喉刺将进来,驸马大叫一声“阿呀!我命休矣!”要招架也来不及了,只得把头一偏,肩膀上早中了一枪,喊声“阿唷!”带转马头要走。花逢春纵马上前,喝声“往那里走!”提起手中银锤,夹背心一击,驸马大喊一声,口吐鲜血,被花如玉兜心的一枪挑下马来,顿时丧命。忙唤军士枭取首级,却被淑士国的军士拼命将驸马的尸首抢回。花如玉姊弟二人大杀一阵,把淑士国的军士如砍瓜切菜一般,只恨爷娘少生两只脚。五千军士杀剩的不上二千,跑得快的得了性命。花如玉传令鸣金收兵。计点军士伤残的只有一百余名,大获全胜。当晚备酒庆贺,大小三军俱有犒赏。花逢春道:“姊姊,如今淑士国驸马已死,可以高枕无忧矣。”花如玉道:“贤弟你说那里话来!驸马虽死,闻得淑士国的公主已到。杀了他的丈夫,公主焉肯甘休?自古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倘遇对阵交锋,贤弟切宜小心,不可放胆才是。”花逢春道:“姊姊金玉之言,兄弟自当谨记。”当下合营将士欢呼畅饮,各各尽兴而散。按下馒表。   且说淑士国的军士把驸马尸首拼命抢回,飞报回营。公主慌忙出营,见驸马已死,哭倒尘埃,登时昏晕过去。众将官并带来的宫娥频频叫唤,停了半晌方才苏醒。宫娥连忙扶起公主,公主含悲道:“众位将军速速置备衣裳棺椁,把驸马盛殓好了。哀家定要与驸马报仇,将花如玉姊弟二人碎尸万段,方消吾恨!”当下合营挂孝,衣衾棺椁都已置备完全,请公主一一过目。然后把驸马盛殓,满营大小将官各各举哀。公主大放悲声,哭得死去活来。众宫娥劝了多时,方才止泪。公主穿了满身孝服,要与驸马报仇。光阴弹指,候已过了驸马的三朝。这日升帐,公主点了八员偏将、五千精兵,又带了随身的八名宫娥,都是有些武艺的,提叉上马,一径来到战场,指名要花如玉出战。士卒飞报进营。元帅吩咐带马,闪出先锋花逢春道:“今日小将出马,愿去擒他献于帐下。”花如玉道:“既是贤弟要去,切宜留意。”花逢春应声“得令!”上马提锤,到了沙场上面,望见那淑士国的公主,生得娥眉凤目,杏脸桃腮,脂粉不施,天然美丽。头上戴着孝髻,白绫抹额,身穿白银鱼鳞细铠,腰系八幅白罗裙子,裙下露出三寸金莲,穿着尖尖的一双白绫弓鞋,宛似那白衣观音出世的一般。坐下一匹银鬃白马,手中提着双股托天叉。只听得娇滴滴声音喝道:“来将何名?”花逢春道:“俺乃女儿国兵马大元帅麾下前部先锋花逢春便是。你也通下名来。”公主道:“听者,哀家乃淑士国公主束莲芳是也。你这贱婢还不快快下马受死,等待何时?”便将那托天叉劈面刺来。花逢春不慌不忙,把银锤架开。一来一往,战不上二十个回合,见战他不下,心中暗暗想道:“不如先下手为强。”便把右手的叉并与左手,招架花逢春的两柄银锤,右手忙向怀中取出一个小小葫芦,口中念念有词,倾出水来。顷刻之间军马都淹在水中。花逢春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奔逃。那水竟如潮如海的涌来,败进大营,浑身湿透,大叫道:“姊姊不好了!”如玉惊问道:“贤弟何故满身水湿,如此慌张?”花逢春道:“淑士国公主身边藏着一个葫芦,口中不知说些甚么,把葫芦对着俺们的军马一倾,一霎时平地水深数尺。”花如玉听了大惊,急急传令大小三军,拔寨退下十里。公主已将法宝收了,传令军士追赶前来。离女儿国大营五里安下营寨。次日公主又来索战。花如玉亲自提兵,到了阵前,公主见花如玉生得十分俊俏,暗想:“他虽是女装,大约是个男子。为何这等美貌?不知他的武艺如何。”便把那托天叉紧紧的飞来。花如玉把錾金枪架开,大战交锋。不到十五六个回合,公主那里是花如玉的对手?急急取出葫芦,口中念动真言,那水又滔滔不断的涌来。花如玉见了,知道他的利害,慌忙拍马加鞭,大叫:“军士们速速逃生!”军士跑得迟的淹死了三四百名。公主见花如玉大败而逃,收了法宝,回转大营。   这里花如玉败转营中,忙请军师枝兰音计议。兰音道:“防他深夜前来,把这妖水灌将进来,岂不是人人淹死?为今之计,不如退守鹤鸣关,闭门不出,固守城垣,一面告急朝廷,求取救兵。倘有能人前来破了妖法,就不惧他了。”元帅道:“军师之言大是有理。”传令大小三军,先将辎重、粮草搬运进关,然后退守关中,扯起吊桥,再行求取救兵,方好退敌。军士一声“得令!”元帅与军师众将上马启行,先锋花逢春断后。前次离关三十里下寨,昨日败了一阵,已经退走十里。现在离关不过二十里之遥,不一时回到了鹤呜关。守关主将能载坤接见元帅,大队人马都进了关门。元帅便与能载坤说明大略,传令军士扯起吊桥,闭上鹤鸣关,准备灰瓶、石炮、弩箭等物守城的器具,毋许军民人等私自启闭。军士一声“得令!”各自谨守军规。元帅连夜修了告急本章,请兵援救。差了帐前一员裨将唤做仇德成,赍了元帅的奏章,星夜回女儿国来告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转载请注明:【fbp2001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