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缘 - 第 4 页/共 7 页
第十一回 巧相逢中途遇友 传消息旅店衔仇
诗曰:
他乡逢旧好,把臂话通宵。
恩怨虽劳念,天涯慰寂寥。
却说贵保与李恩,一路水宿风餐,过了几处市镇村坪,历了一番风尘雨雪桃红柳绿。不尽异地繁华燕语莺啼,触起他乡景况。一日天色向暮,在旅店投憩。李恩方出外,独坐无聊,步出房门闲望,忽外边来了两客,后面那人十分面善,但天时昏黑认辨未真。俄尔店主引两人入隔房安息,贵保有事在心潜行探听,聆其声音甚熟,一时想象不出。愈听愈真,忍不住造房拜访。隔房二客起立相接,贵保一见认是朱能,便叫一声:“朱兄!”朱能吃惊细认是贵保,两下相见坐下。
且说朱能在刘承恩店因何到此?同行那客却是何人?原来刘承恩见朱能病愈在店,此日无事带他各处催帐。是晚一同入店不期相遇。两相坐下,先与承恩各通名姓,次问朱能因何此时才到此地,讼事若何?朱能见问不禁潸潸泪下曰:“愚兄命蹇,不堪备述,言之痛心。自别尊在来到山东,中途病剧复遇流贼,窃去黄金昏愦荒郊。得刘家恩公救恤扶归调好。因出门摧帐,相随至此。但贤弟在家习读,因何到此?尊公可有同来,恳请一会。待愚兄陈明往迹,免使他挂心。”贵保见问亦下泪曰:“小弟遭遇与兄亦同。自兄去后家君出门贸易,诓被恶仆黄安串同忘恩铁贼,诓诱母姐四人,胁逼姐姐成婚。幸得施恩公设计救脱,复遇铁贼追迫,孤身远走,母姐不知存亡。
拼命访寻父亲,来到淅省幸遇李叔父收养,认为义侄。今春闱将近,如今进京一则求名,二来访父,岂期旅邸得遇朱兄。但朱兄盘费既空,难道坐视三冤不报,还有朱伯父监牢受苦,亦当设计昭伸。”朱能叹曰:“愚兄岂不知雪冤救父刻不容迟,但两手拮据焉能设策?惟有恨摧胸臆泪流枕簟而已。他人岂能知耶?”贵保曰:“不若相陪小弟到京,访着家君自有赀财相助,去部衙控告若何?”朱能曰:“贤弟金玉之论自当听从,但某受刘恩公大恩,今日随他至此,岂忍半途相弃。不若贤弟逗留寓所,待事后来寻。”承恩在旁止之曰:“朱兄之言差矣。你大仇在身,老拙常恨力薄不能相助昭雪,今遇黄相公携带正幸相会可乘,安可为老拙而阻雪仇乎?”朱能曰:“报仇雪耻日夜在心,但病愦残躯得君再造,半途相弃问心难安。是以宁愿先送恩公后随弟驾。”承恩曰:“吾始视兄为豪杰,谁知兄乃是愚夫,古人有身受千金恬不为报,岂区区供养辄劳悬怀,大丈夫一遇知交挚家相赠者有之,甚至头颅相赠者亦有之。老拙千生周急扶危如朱兄者,何止百十。总是事了心安,不留胸臆。遥忆以来,何尝一一有报,亦何尝一一望报。朱兄今日拘拘于老拙谋者,乃一己之私恩。黄相公为朱兄谋者,实不共之大耻。
急私恩而忘大耻,有志者不为。朱兄自顾为何如人?今日所处为何如事乎?”一席话说得朱能降心敬服。贵保击节称扬。三人谈论一番,俄尔李恩相请归寝,贵保作别,回房安歇。次日用过早膳,贵保邀请朱能仝行,朱能只得辞了承恩。承恩解囊以三百金相贻曰:“相聚已久些须白物充兄盘费。但大仇雪后经过敝地,祈一相会,亦慰老夫之望。”朱能逊谢曰:“久受隆恩亦惭未报,复贻厚赀何以克当?纵恩公看来甚轻,小子受之有愧。倘大冤获雪,定必踵府相酬!”说罢把白金送回,承恩固辞不受。承恩曰:“老拙主意已定,朱能勿作外人,些须白金无劳固让。”朱能因逊不获只得收下。承恩复谓贵保曰:“黄相公他日身荣归里,千万同朱兄屈临。”贵保曰:“异日乡旋,务必拜候。”两下道声珍重一齐作别。承恩自去,贵保与朱能李恩三人就道。一路上赞叹承恩慷慨仗义,有古侠士之风。陆路问津,舟行泊水,同行有伴不觉逶迟,行了数日已抵京城。
一到羊肉胡衕,李恩先驱,贵保与朱能在后,入到李家酒楼,见了建良,呈上书函。建良折看毕,与贵保朱能相见坐下,各通名姓。旁有家人递茶。茶罢,建良问曰:“黄贤侄贵籍荆襄,因何到敝乡与家兄相会?”贵保曰:“小侄因逃难寻亲,得蒙令兄周恤。今者到京又来搅扰,两昆至真乃贵保天大恩人。”
建良逊谢,复曰:“此位朱兄家兄书中不及备列,在何处得遇黄贤侄?”朱能曰:“小侄与黄贤弟世交。因欲进京雪仇,半途被玻逗留后随恩人催账,恰好旅邸相会。被邀至此,覥颜叨扰,愚心甚惭!”建良曰:“朱兄言重,不娬喧圂屈驾无妨。”
于是拣个洁净楼房与贵保二人同住,修书打发李恩回去。贵保亦修书致谢建中。贵保将金银托建良与他援例纳监,数日一一停妥。由此贵保日夕在书房攻书,日日命未能随店中伙伴周围寻访父亲消息,总无音耗。一日偶在房门散步,见有一汉子上楼饮酒,势色十分勿忙。贵保一见不禁大叫:“施恩公!”那人闻言举头把贵保一看,不禁跃然曰:“你害我寻你得好苦,原来在此处!某沿途寻访总总不见,闻得尔父世荣在京,是以到京周围查访。”是日正跑得肚饥,急入酒楼不期与贵保相会。
两家不作别话,贵保惟问那晚踪迹,赛全一一缕述。贵保闻姐姐已死,不禁伤感,咬牙切齿深恨铁贼。赛全亦问:“因何到此?得会尊君否?”贵保把己身所历从头细述,絮语一回。引他下楼与建良相见,把姓名踪迹陈说一番。建良敬他义侠,十分厚待。恰好朱能仝伙伴回来,一见彼此仝里识认。两家见礼,各各陈述。相与同至楼房细谈。赛全在李家酒楼住了两日,即催贵保修书回家安置老母。朱能亦修书,浼赛全到县牢安置父亲。二人赠金作费,赛全不受。经辞了酒楼,赛全领了两封书札,直回襄州。先到水月村见了张氏,把遇贵保细说一番。张氏拆书一看,一喜一悲。喜者贵保功名有靠,悲者素娟殓殡无亲。触起铁贼凶狼,黄安狡狯,不禁伤感起来。赛西相劝一会,张氏留待酒饭,赛全食讫,辞了张氏直到县牢,访问梁玉求见百容。梁玉启监,引他与百容相见。百容请教赛全名姓,赛全直叙缘由,袖中取书奉上。百容拆开看罢,不禁泪滴衣襟,哽咽言曰:“我只望吾儿进京告,准把冤伸雪,得脱牢笼。岂料命蹇如斯,复遭病贼,若非得遇恩人险作异乡馁鬼。今日复劳施兄仗义,千里传书,老朽倘得脱危,定当衔谢。”赛全逊谢,坐了一会告辞出来,复回贵保家安歇。自此张氏念赛全恩深,把他长养在家。赛全无事,与他料理门户,买办各物,暂且安身。按下不表。却说朱能贵保商议报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小书生觞余遇主 圣天子有意怜才
诗曰:
巷遇喜怜才,风尘辨骏骀。
万门高跳处,平地一声雷。
语说朱能贵保在李建良店中,大家商量伸冤雪仇。建良道:“黄贤侄,令姊之冤伸雪亦易,他日回乡在本处官员控告便得。
惟朱家一案事情重大,胡贼既为当今国戚,又晋爵为公,实难动遥此事若不详慎,恐祸不旋踵。况且胡贼结交极广,朝中大臣多与他相厚。待我与二三知己朋友斟酌,务要计出万全,方可行事。”朱能道:“事皆确实,况有府尊何公作证,怕他怎的?又府尊有书教我向兵部衙门投递,自有照料。”建良道:“近来势利的世界正系贫不与富敌,富不与官争。我劝贤侄不可心急,待等考过秋闱,等金榜题名,此时更易为力。”贵保道:“叔父其老成练达之见,我们不可造次。待等考过秋闱之后,再议可也。”朱能听了二人言语,遂安心读书习武,以为进取之计。
时光易过,到了秋闱之期,朱能随众应试,三场已毕。到了开榜之日,高高中丁第二名武魁。报到店中,大家欢喜不荆朱能即修家书命人回家报喜。过数日朱能即命家人持了名帖,雇轿直到兵部衙门传见。兵部尚书何维柏见新科武经魁到拜,大开中门迎接,两下相见,直进大堂坐下。何维柏命家人递茶。茶罢,维柏问道:“殿元公光临敝衙有何见教?”朱能乞退左右,维柏遂命众家人回避。朱能上前拜道:“晚生在家被权恶所害,欲告御状,又奉令弟府尊之命带书到来,求大人代为料理。”维柏道:“书在何处?”朱能在怀中取出书函呈上,维柏拆开一看,书中大意不过话胡豹容纵儿子,强逼民女,图奸不遂连毙二命。该县贪赃,夹毙证人,监禁苦主。上下贪污满城冤塞,自己官小难道超雪,求兄长轸念民瘼与他伸冤。末后又说胡贼近来踪迹诡异,蓄有不臣之心,宜早预防云云。维柏看罢说道:“事关国戚非同小可,殿元公何不考过秋闱然后酌议。”朱能道:“大人之言有理,晚生从命就是。”说罢告辞,上轿而去。
回到店中对建良贵保说知,于是安心习武以待秋闱进龋过了残冬又是新岁,是时四方宁静盗贼不兴,恰好又是正月中旬,上元佳节,神宗皇帝预日敕命两位大臣,在承天门外建下天醮,酬答吴天上帝鸿恩,大放烟花与民同乐。宰相张居正在府前高搭彩楼,命素娟小姐于十五日午时,在楼上抛掷绣球招婿不表。话说神宗皇帝改妆微行,带了一个小宫监周围游玩。
只见士庶辐辏商贾云集,到处不分日夜,箫鼓嗷嘈笙歌嘹亮,十分热闹。说不尽粉白黛绿,览不尽公子王孙,真所谓一人元良万民有庆。神宗皇帝游过了几处,行至张居正相府前,只见高搭彩楼,人多挤拥难近,又头门结一座王母宴,瑶池花瓣人物俱是绉沙结成,十分精致。其次陈兵部头门的一座郭子仪祝寿图结构得十分工巧,看过了几处,直行至羊肉街,不觉腹中饥渴,到了李家酒楼。上楼见铺设华美,又见酒客满坐,神宗皇帝见无坐处,意欲回步,又见走得困倦,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恰好贵保因酒客喧阗不便读书,又朱能出外独坐无聊,偶出房外站立,忽见神宗官家打扮器宇不凡,随着一小仆欲进欲退,知他欲饮无坐,便上前拱手道:“客官饮酒此间无坐处,且到小弟书房,自有洁净坐位。”神宗闻言大喜,即相随入房坐下。
贵保传呼伙伴摆上精洁肴馔美酒,相与对酌。随行小监在旁执壶。
两家坐下各道姓名,饮次,二人谈今说古议论风生,十分投机相见恨晚。神宗见贵保年少英俊对答如流,有心相试说道:“某触景生情有联一句,请足下对之。”贵保道:“请贵客说出来,倘不能对,休得见笑。”神宗遂把联句说出:“小危楼三杯两盏极好东西”贵保实时对道:“大明国一统万方不分南北”神宗皇说道:“某更有一联句,历来无人对得,今足下有此捷才必得确对。天下之虫蚕第一。”
贵保见是拆字,把蚕字拆天虫二字,遂把凤字拆凡鸟二字对之。
“凡间之鸟凤无双。”
喜得神宗不住口赞道:“足下有此仙才,且口气超群又念念不忘君国,他日得志定作国家柱石忠良,必能羽仪天下,而为国家祥瑞也。”频命小监行酒,尽欢而罢。
贵保命伙伴复洁香茶谈心,神宗问道:“听黄兄声口不似本京人氏。有此大才,因何寓此喧嚣之地?”
贵保道:“小弟原籍襄阳,同一友到京雪恨,与此店主相厚,是以暂寓此楼。一则借此温读,二则便于诉冤。”
神宗问:“此友何人?所仇何事?”
贵保道:“小弟与友雪冤,案情重大,说出来令人发指。
今日相识之初未便吐露,朱先生莫怪。”说罢攒眉愁叹。
神宗道:“不用悲伤,我看黄兄印堂气色光润,日间必有喜事临身,何愁冤情不报。但三两日间不宜出外,恐有贵人相临。”贵保道:“朱先生精看相法么?”神宗道:“非也。不过据理悬空揣度耳。”说罢起身作别,袖中取出银一锭置桌上道:“承蒙厚赐,留此作为酒赀。”贵保道:“这个可不必,薄酒粗菜亵渎尊长,何劳厚赐。”即纳还小监袖中,相达下楼,珍重而别。建良问道:“此贤侄相识么?”贵保道:“非也。他说姓朱是本京人氏,小侄见他博学,相与谈饮。他留下酒赀,小侄不曾受他。但用了多少酒钱,待小侄算还便是。”建良道:“不须不须,叔侄间何用客套,以后贤侄倘有客到,但呼伙伴备馔就是。些须饮食不必计较。我与贤侄及朱贤侄情如骨肉,今贤侄如此是见外了。”贵保道:“搅扰叔父不当了!”李建良打听张相府彩楼招赘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大恩人报说彩楼 奇女子运筹帷幄
话说李建良打听张相府有一件奇事,朱能便问:“何事?”
答道:“宰相张居正有一小姐,在彩楼招亲,已经出论,定期明年正月上元午时抛球择婿。”朱能道:“不知这位小姐才貌如何?”答道:“闻人传说,貌比鲜花。若论才学,不独世间所无,更属古今少有。因他帮助父亲运筹帷幄,平服倭人。所有奇谋妙策,尽是小姐功劳。”朱能道:“既然有此美事,有志者不妨去走一遭。”原来这位小姐非他人,就是当日投水的素娟。
只因素娟当日投水时,在江中飘荡,耳边似闻有人说道:“贵人有难,我们速宜救护。”于是身随浪涌,涌至江心挂在一只大船舵上。这船系大学士张居正奉旨回京的官船。是时张居正在船中打坐,闻舟人拾得水中被溺女子,气息奄奄。张居正急命灌救,须臾救醒。丫环把衣服与她穿换,引她到舱中叩谢相爷。素娟便问:“这位相爷是谁?”家人答道:“系当朝宰相张居正太师。快些上前叩谢。”素娟行至跟前下跪,张居正问道:“你这女子青春年少,有何冤苦将身投水,抑或偶然失足被溺?”素娟便把前情逐一诉出并问:“大人因甚到此得救残生?”张居正道:“本宦告假回乡,近因倭寇侵犯中原,奉旨回京策敌。在中途闻得贼入山东,欲移舟先往济南商量军机大事。路经至此,舟人把你救醒的。据你说来,是受屈含冤的,待我差人带你回家如何?”答道:“目下父亲不在家中,我若回家必再受奸人所害。求大人设处。”张居正道:“既如此,待我带你回朝,自然与你伸冤就是了。”素娟叩头谢恩。张居正吩咐丫环好生服事黄姑娘。随命家人解缆行船,向济南府进发。是时济南有倭寇之乱,倭人即系日本国,在东南大海中,中有一岛叫做倭岛,有一王占据,附近十八州地方尽属倭王统管。其国风俗与中华不同,凡有职位的贵人,俱雕刻身面,用各颜色涂染班痕。妇女牙齿用药染黑,衣服无缝折,俨然单被开心。将头穿出,一般形状半似雪衣,半似袈裟,与人行礼,但把手相搏当作拜跪自古以来,朝贡中国,自称大王,常与中国贸易。万历年间,倭王俺达自恃强盛不来朝贡,朝廷命钦差赵全为大行人,周元为副使,带领骑尉二十人到他国中催贡,谁知赵周二人是个叛逆之臣,出京之日早携家眷,逃遁去到日本国,见倭王十分厚待,遂投降了日本国,并骑尉二十人永不回朝。赵全反教唆倭王兴兵入寇,残州破县,生民涂炭。倭王俺达统兵十万屯扎青州,命王孙哪咭领兵二万攻打济南,被官兵杀得大败。把哪咭困在土山之上。参谋阿力哥劝哪咭投顺中国,山东总督王崇古准他归降,即欲奏闻朝廷。巡抚方金湖道:“不可。现今倭王大兵未退,此事恐有变更,万一不善调停,恐获罪不浅。闻得张太师奉旨回京,不日经过此地,问他如何设处,然后奏闻方为上策。”王崇古道:“大人高见不差。”即命人打听张太师消息。不数日闻报,张居正到来。于是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张居正遂带素娟在公馆住下。次日王崇古请张居正饮下马宴。张居正饮罢回来坐下。素娟道:“闻众家人说倭寇攻城,官兵把他王孙拿下,不知官员将他如何处置?”张居正道:“只因朝内奸臣赵全及周元等投降他国,遂引倭王兴兵入寇。倭王俺达之孙哪咭兵败投降。闻得倭王不日举大兵到来索取哪咭。人心惶惑不定,文武官员约明日齐到抚台衙门,商议处置哪咭的计策。”素娟道:“近来倭寇称强屡犯中原,今日幸得哪咭在我国中作为当戙,此事十分关系,若要制伏倭人,尽在这一次了。”张居正道:“倘倭王举兵到来索取哪咭,将若之何?”素娟道:“众官怕俺达兵临城下,定要索取哪咭回国。
在我愚见,正要他着急求龋但恐他拚丢弃王孙不顾,任杀任烹总不来取,则我国留住哪咭毫无所用。纵然将他碎剐,枉与倭人结下难解的深仇,殊属无益。若得他举兵前来索取哪咭,这个紧要当是戙我国有益的。但要教督抚示谕各关将士,紧守城池,水陆营泛,用心防御,以待他来。又令城厢内外及附近居民早日搬迁,免被他抢劫又宜差一个善言语的使者去到俺达营中,将好言好语安住他心。他若肯称臣入贡,或肯将我国投降的叛臣赵全等斩首级来献,当天监誓,自后不敢侵犯边疆。
然后将此情节奏闻皇上,请旨用优礼送哪咭归国。”张居正道:“倘若倭王亲提大兵逼近城池,又不焚枪百姓,又不明言索取哪咭,只管日日骂战,在你话该与他战不战呢?”素娟道:“他若如此行为,官兵与他交战必然中计。”张居正道:“这是甚么计?”素娟道:“必系我国叛臣赵全等教他设计诱,想生擒我国上将,做个当戙得来与哪咭想替换。必须提防他出我不意攻我无备,于祈紧守营寨,切勿轻易与他交战,纵然他露出可攻可破的破绽出来与我看,都不可命将出马,免中他诡计。
务要多让人走入,时时窥探他虚实。或在山林隐密之地多插旗帜作为疑兵,合他心中惶惑不定,然后暗调精兵从私路奔出,捣他巢穴,烧他粮道,使他粮草不敷,又野无抢掠,不出十日,他军中必然绝食,势穷力尽,自然逃走,何必杀兵斩将乃为功劳。”张公听他言语,不知心中合与不合,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获王孙众询首相 平倭寇女赛千军
话说张居正闻素娟之言大惊道:“不意你一个闺中幼女,有此等奇谋。揣情度势,言言合理,句句中窍,你有如此绝世聪明,想必是个张良复生,孔明再世。”
素娟道:“刍荛之论敢渎尊听,实以大人相度体容,故效铅刀一割之用,何须过誉。吾有一胞弟名贵保,有通彻三教九流之学,有经天纬地之才。武略文韬,识见胜吾十倍。”
张居正便问:“你弟在家作何事业?”
答道:“吾弟在家得一名师教习韬略,是以奴家亦学得些校”居正大喜,随吩咐左右,凡遇京中有黄贵保其人速来报知。
众人应命。明日众官员请张居正到抚台衙门商议。张居正就把素娟的计策教众官照式行事。住了数日即别众官回京。张居正去后,巡抚方金湖就差鲍德往倭王俺达大营,把哪咭之事对他说知,并用好言安慰他。过了数日,倭王即带兵到济南帝城十里下寨攻打各城。督抚依张居正计策闭门不战,暗在山林隐密之地数处暗设旌旗,或三更或午后,一日数次鼓角齐鸣。倭王见各处有伏兵埋伏,不敢出战。督抚调精兵从私路抄出,剿他巢穴,烧他粮道,弄得俺达求战不得,守又不能。被他烧去粮草,劫去巢穴,进退两难。只得卑辞哀恳交回哪咭,自愿来朝入贡,求请天朝封爵以压服邻邦,作为中国的附庸,照申准两国贸易,又愿把赵全等献出。倘若不肯,定必起了倾国之兵,攻破城池,寸草不留。王崇古即修书一封,差一心腹之将把此情节入京报知相府,求张居正早设方略。张居正把来书与素娟同看,看罢对素娟道:“据来书所说,你前言已验。今番宜用何计策?”素娟道:“倭王之言,虽未可尽信为实,但爱孙心切,想得他回归国中似是个真情。”张居正道:“俺达既想王孙归国,为何不即把赵全等替换?其中或有奸诈?”素娟道:“他不肯即交赵全等叛臣一齐替换,是心中嫌将贱换贵将轻换重,似觉羞辱一般。原不是爱惜这几个叛臣,不忍伤他性命也。哪咭这个番狗留养他何用,不过想留下这个当戙。今俺达着急,等他有求于我中国,使中国受益。为今之计,当差人对倭王说,天朝恩典,极喜悦你,王孙甚是优礼相待,令俺达心安。又叫哪咭穿戴起赏赐蟒袍玉带,登城楼与俺达相见。俺达见哪咭得中国如此敬重,可以夸压邻邦,人人以为荣幸。想得哪咭回国的心更急,斯时俺达心头之宝在我掌扼揸拿,任我出甚么难题不怕他不依了。但如今倭王言辞虽然哀恳,不肯退兵,犹恃强挟制,何曾是个真心输服呢。如果他真心输服,必要责他先把赵全等罪官尽数送入我境内,把人马退去,然后差官以礼送他王孙归国。若仍旧屯兵逼勒阵前替换,只怕倭人反复难信,临时变局,或只把当日跟随赵全的手下无名小卒缚来兑换,岂不大失天朝体统。至于封爵贡市二事,都在可不可之间。至若边疆治乱,不重在哪咭的去留,重在倭人求和的真假。他若真心和好,何妨封他官爵,何妨准他贸易呢?战争暂息,我得闲暇,操练军马,修葺城池。烽火不惊,田禾成熟。倭肯依期朝贡,把他当作外臣看待。若他背盟抗逆,我即兴兵问罪,在我能操必胜之权,必享数世太平之福。他若肯先缚赵全等入境,预将哪咭移住界口,若赵全等一到,然后将哪咭送出。即将赵全等解京正法,把首级传示各处边关,令奸臣畏惧。若移徙哪咭之时,被他伏兵抢夺当戙,就将哪咭斩首示众,紧闭关门,出兵与他大战。是他理偏人心不服,我理直气壮,定必全胜。”
张居正道:“阿力哥与哪咭一齐同降的,留他不留呢?”
素娟答道:“阿力哥原系劝哪咭投降的,若送他回国必遭俺达毒手。今他兼留周元,则阿力哥亦可羁留以抵当,断不可无故交出,留住此人,将来亦有用处。”张居正听罢大喜,遂将这段议论对差官说知,叫督抚依计而行,必无败事。这差官领命去到济南,直情禀上。王崇古即命中军到倭营,檄他先交出赵全等入境。俺达不肯,只把掳掠的男妇八十余人,交与中军带回,便要索取哪咭。王崇古不肯受,俺达大怒,遂提兵攻打石云堡。崇古见事势中变,急与守备范宗儒商议。宗儒无奈何,命长子范国囿,胞弟范宗伟宗依,亲到倭营作当戙,替换赵全等。俺达大喜,即擒住赵锁上囚车,命一员上将赤猛克押入官营中,不知赵全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哪咭回国换奸臣 素娟让功拜义父
话说倭王俺达命上将赤猛克解赵全到官军营中,周元闻祸事发作,自知性命难保,遂自刎而亡。俺达命割取首级一齐来献。王崇古大喜,即把哪咭及阿力哥交与赤猛克带回。又命裨将康纶奉送王孙回国。哪咭与阿力哥泣别而去,临行巡抚方金湖致嘱赤猛克劝倭王不可伤害阿力哥性命。却说哪咭回至大营,与俺达相见,祖孙二人抱头大哭,感谢天朝不杀之恩,仝向北拜了五拜。俺达差行人哒儿汉等赍谢表到来。表内言:天朝赦我承重嫡孙回国,得他接承国嗣,真是莫大功德。恳天朝大皇帝恩准和好,愿年年贡献土产作为外臣,并恳遍谕边省军民人等,依旧与我国贸易,誓无反叛,皇天后土,是鉴此心。
总督王崇古遂带哒儿汉进京朝见,并将张居正前后策书情节一一奏闻。神宗皇帝大喜,替张居正道:“张太师真正有王佐之术,能令日本倭王称臣归服,昔年与日本议和,因开马市两相交易。后来屡被倭人杀伤我中国百姓,两国遂起争端,兵连祸结,致令干戈不息。群臣见前朝南宋懦弱,其祸皆由与大金国和议,是以屡被外国欺凌。因此共劝孤家征剿立威,不与倭和。
今张卿独主和议,乃得倭人臣服,太平无事,真莫大之功。”
张居正奏道:“昔者马市起衅,满朝文武都话祸因中国与敌和好,失威示弱,致启兵端。殊不知今日之和与前朝之和大不相同,如汉朝把昭君送出塞外,宋朝将金帛献与大金国,都是外国强盛中国恳求他和好,本非他情愿。故贾谊有倒悬之譬喻寇准不主和议。今日乃外国恳和,自愿称臣乞封,是制和者权操在中国,不是权操在外夷,比汉宋懦弱求和,万万不同。昔年奏闻,马市倭人带兵入境,恃强辖买,把无用的瘦马要求数倍之利,故贸易未久,遂致抢夺相杀。故先帝遂禁马市,不许交易。今日则因他到来进贡,官开墟市,令他与边地百姓贸易,或三日一墟,或两日一市,设兵弹压,毫无争斗,与前时马市不同。至于紧守边关,讲究武备,乃治国的常规。不因他朝贡不朝贡,然后增减。若话倭人无信,反复不常,试看我中国父子兄弟骨肉相约,都不能包管有始有终,何况夷狄之人,怎得万年和好,只要在我有钳制之法,应如此举行就行。无识之臣,动辄话夷狄之人最无信义,与他和好必有背盟之祸。难道近来数十年屡被他攻劫,都因背盟之故么?即将来背盟之祸至甚,亦不过如此。朝臣动辄以杀戮贪功,不顾生民涂炭,只图私利,不计公害。外国愿和,却不肯和,遂失此机会。此等臣子不独不忠,兼之不智。”神宗皇闻奏大喜,遂册封俺达为顺义王,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又准他与边民贸易。行人叩谢领旨,欢喜回国。于是神宗皇帝设下太平宴,君臣庆饮,尽欢而退。张居正蒙皇上赏赐许多金银宝物,大喜回府,对素娟道:“日本息兵归顺,今日宴饮太平,蒙皇上优旨褒赏。这场功劳是出自你暗中摆布的,待我明日上朝将此情节奏明,以免屈你之功。”
素娟道:“倭人归顺,皆赖天地泰运之兴君相燮理之德。奴家怎敢冒功,若将此事牍奏天庭,则堂堂宰相计谋出自闺中,在奴家虽是甚荣,在相爷颇觉为辱。奴家前蒙相爷活命之恩,虽粉骨碎身未足云报。今略施小计以相帮,未足答鸿恩于万一,愿相爷将此事寝搁罢了。”张居正大喜道:“你立此大功不矜不伐,不独有才,兼且有德。你既肯将这场大功相让,不愿奏明,待我明日上朝单把铁威害你之事,入奏请旨,拿京问罪罢了。”
素娟道:“民间之事,自有地方官所理,不经该县先禀大员,依例尚有越诉之罪,况敢惊动君相。所以当日汉相丙吉路见杀人命案,过而不问,以存宰相体统。况铁威虽陷害奴家,奴家现未曾死,又得与相爷相聚,若非铁威之力,奴家怎得到此以受相爷知遇之恩。铁威虽有大罪,实有大功。况天网恢恢,小人必无幸免之理。不须出自我手,吾愿相爷不必把民间一件私事牍奏天庭。”谁知素娟说出这段议论不愿收除铁威,不是蒙耻忘仇,实有一段深意。自思婚姻乃终身一件大事,怎可误配愚夫,若屈处家乡必真才难得。父母为我择婿屡不合意,目中只有一个朱能。京师乃聚才之地,宰相有抡才之权,我幸依附相门,或可藉此以择佳配。再得一个如朱能这样才貌者亦未可知。若把铁威这宗冤仇奏明,例必委一钦差前去,必把我带回原藉与铁威对质。虽把仇人定罪,何益自己终身。况他图奸未成,谋杀未遂,不比朱能。这个不共戴天之仇,何妨容忍于他,以待天诛。此是素娟的机权作用,张居正那里得知,只赞他有沧海之量,可称得做世间生佛,女中丈夫。“我意欲收你为干女暂居我膝下,替你择一贤贵佳婿,得以后日衣锦还乡,归谒父母,你意下如何?”素娟道:“若得如此栽培,真是恩深罔极了!干爹请上受干女八拜。”张居正大喜,笑吟吟端坐,受了素娟八拜,自后父女相称。相府家人改口称素娟做小姐,小姐即写家书,对干父说知,差一个家人带到家中报喜。张居正又自己加一封书,书内大约言:令爱素娟有功于我,我已经收他为干女,替他权作主婚,选择佳婿。差官去后,却说张氏接得素娟之书,见她未死又做了丞相干女,满怀欢喜,即修书回转,张居正得接回书,遂择定正月十五日午时,高搭彩楼抛球招婿。
后来不知招得谁人为婿,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