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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黄员外狭路施恩 铁国良危途遇救   诗曰:   陌路相逢便解纷,铁威当日已蒙恩。   缘何不记援生义,逼杀芳容负世君。   且说唐玉龙带着四名喽啰水宿风餐,在路上非止一日,直兼程至到尖峰岭,见峰峦耸翠,左右回环,树木交加,浓阴遍野。停鞭顾盼,正在得意忘怀之际,不觉马头一撞,把一个醉汉几乎撞下马来,慌得个醉汉双手把索一抽,两腿把马一夹,大怒:“何处瞎眼狗徒,不识回避。家丁与我抓下马来,打死个狗头。”一众家丁正欲动手,唐玉龙大叫:“不得无礼,某不过贪看山景,偶然相撞,何得如此辱骂,复叫家丁打我,是何道理?你是何人,如此逞恶?”那醉汉道:“杀你狗眼认不得新捐资政大夫,铁威员外混名铁太岁在此,你既无心撞我,好,下马叩头陪罪,我便饶你。不然,打死你个驴头。”激得玉龙三尸神爆,五内生烟,忙跳下银鬃马,舒开英雄手,将铁太岁抓落马下,随后众家丁上前抢救,被四喽啰打得东逃西跪,玉龙将铁威他剥去衣服,捆绑树上,拔出利刃想照胸前一划,那铁太岁大叫“救命!”惊动一位过往客商,大叫:“壮士不可伤他性命,吾有话说。”唐玉龙回头把那人一看,见他头戴方巾,身穿蓝袖道袍,银面微须,约有四旬光景,马后跟随四个家丁,一齐前来,即忙住手。那人马上拱手道:“请问壮士他与你何冤,你要杀他?”玉龙道:“某因探亲回到此地,贪看山景,误撞他马,他辱骂不了,复叫家丁打我,如此狠恶之人,留他必为民害,不如杀了除却地方大害。客官与他何亲,特来救他。”   那人道:“某并非与他有亲,但见人命关天,故出头相救,望好汉恕他卤莽,待我叫他陪罪,意下如何?倘好汉不肯饶恕,某囊中有白金三百,送交好汉,与他赎罪。”说罢叫家人呈上白金三百,唐玉龙微笑道:“某生平好打不平,无义之财素性甚鄙,客官请收回罢。既承如此谆告,某便饶恕,可惜便宜了他,你看他猪目豺声,久必噬人,谚云狼子野心不可改也。畜必为害,恐他日恩将仇报,孤负慈心,请问客官高姓大名,尊居何处?”那人道:“某姓黄名昌字世荣,家住在襄阳城二十里水月林,贩卖绫罗为生,因催租过此,动问一声,壮士高姓尊名?探何令亲?”唐玉龙道:“以君长者,故不相瞒,某姓唐名玉龙,伯占大雁山,因过襄阳胡豹拜外祖母寿,遇此凶人,得逢长者,窃慰三生。”黄世荣道:“不揣错爱,敢献鄙言切思,千古绿林终须破灭,大王以万人之勇兼系驸马之甥,何不解甲销兵投诚天子,做个朝廷柱石?”唐玉龙道:“娓娓名言不啻晨钟三撞,惠教多矣,后会有期。”拱手上马,四名喽啰跟随而去。黄世荣便叫家人将铁太岁解下,与他穿好衣服。铁太岁上前施礼叩谢活命之恩,世荣便问:“兄台高姓大名?”铁太岁道:“某姓铁名威字国良,捐资政大夫,颇有家资。皆因酒醉误触匪人,蒙兄活命,后当酬报。寒居不远,请至奉茶。”世荣道:“贱事羁身,不敢叨扰,改日拜候。”各拱手上马而去。世荣至家,有张氏、施氏、妾、侍女同女儿素娟、儿子贵保迎接,坐下便问员外催租如何?世荣道:“收得三百。”丫环过来收入安人卧房去。旁有丫环递茶。茶罢,世荣讲出路上救铁太岁,遇唐玉龙事,细说一番。张氏闻得十分叹惜,便道:“员外此举,妾心甚慰,自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种落善根,他日儿孙藉阴,吾儿贵保你须体贴父亲慈心,日后作事依他榜样才好。”却说贵保、素娟二人素有大才,闻母亲训诲,即说曰:“为儿遵教便是。”说话未了,仆妇摆开晚膳,夫妻姻弟一齐用膳,按下不题。   且说唐玉龙回到山寨,吩咐喽啰以后孤单客商不许劫杀,山下居民不得掳掠,来往货物财帛十取二三,倘敢抗违一经查出,定杀不宥。自此寨中人马兴旺,官兵不敢正觑。却说头目施赛全只为兵戈撩乱,与妹子失散,不知下落,告假回乡,访寻妹子,大王许允,拜别下山。赛全访寻妹子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见美色云福行凶 遇强梁秀霞全节   诗曰:   多露常严敢溃防,何来强暴忍相戕。   应怜玉碎花飞处,祸血还愁祸北堂。   且说胡云福送唐玉龙回山后跨马入城,经过朱家庄,蓦见一女娘年才及笄,虽裙布荆饰,但却雅淡风流。那女子见云福目不转睛,即逡巡闭门避去。云福在马上神魂稍定,叫家人暗志门首。驱马回府,回复父命。即命家人暗暗查问前看女娘何姓?何名?可有父兄?可曾婚配?家人领命不一时打探明白,回报公子:此女娘姓朱名秀霞,父亲朱百容在城里做猪肉店生理,长兄朱能素有大才,本年新进黉官,后移文就武,教习拳棒,手下教习徒弟百余。父子日夜俱不在家,只有母冯氏相伴。未曾婚配。   公子闻说大喜,即命心腹家人胡成带白金二百往猪肉店与朱百容说亲。   胡成领命至店,朱百容在柜面相迎,便问:“足下高姓大名,光临小店有何贵事?”胡成道:“在下胡成,现在驸马府为亲随,奉三公子之命有事拜求。足下你就是朱百容叔台否?”百容道:“不敢,在下便是。有何钧谕?请道其详。”胡成道:“我家公子素仰令爱,德比孟光,貌逾西子,意欲纳为偏宠,特令小人送聘金二百,望乞笑纳。恳赐庚书,待小人复命。”百容当下沉吟,便道:“公子过爱本当从命,奈小女貌鄙不堪,箕帚况属许人,不敢如命,烦管家善覆公子,幸甚?幸甚?”   胡成道:“足下何必饬词,公子稔闻令爱尚未婚配,是以着小人说亲,足下如此推搪,岂驸马少爷不堪匹配么?”百容道:“不是此说,小女实实已许人家,断难从命。管家请回,在下生意临门,不能久于陪奉,恕罪!恕罪!”说罢即起身往肉台去。胡成怒道:“你如此刁难,回去禀知公子,怕你大祸临头,火燃眉睫,那时方知今日之错。”说罢,怒气冲冲不别而去。   百容见此光景,连忙归家把冯氏母女二人着实训诲一番,嘱他闭户藏英,不可挨门凭壁,恐招强暴之辱,致贻多露之羞。嘱罢,即回店去。   且说胡成回府,直把百容却亲之事诉明公子。云福实时怒气冲冠,说:“可恶狗才,如此刁难,我看你女日后嫁与谁家?吾不弄得你家散人亡,不算公子手段。”胡成道:“公子不必动气,明日再过朱家庄,务必抢他女儿回来,看他允亲不允。”云福道:“你说得是,迟日再摆布他。”   不觉过了数天,是日八月初三,乃襄阳县知县生日。这知县姓雷名象星,乃浙江人氏,与云福乃连衿之亲。是日云福奉父命带齐礼物,往县衙恭贺。   县官摆酒相待,留连至夜,饮到初更告别,大醉上马。数个家人拥扶而去。   云福经过朱家庄,猛然触起,连忙下马命家人叩门。里面冯氏闻得忙问是谁?家人道:“是胡三公子在县衙饮醉路经过此,酒渴求茶,特来借饮,奉回茶钱。”冯氏在里面应道:“寒舍并无男人,昏夜之间不便接见。请公子过别家罢。”胡成喝道:“可恶老虔婆,公子不过酒渴求茶,竟不开门,如此作难,少时打点主意。”云福见她不开门,双脚一蹬,门已离折,众家人拥公子而入。云福道:“酒渴了,快快取茶来。”冯氏无奈,入内捧茶,递进饮罢,云福道:“你个妇人过来,公子有场富贵招举你,闻得你令爱十分美貌,今晚陪公子一宵,明日纳为偏宠,赏你白金三百,意下如何?”冯氏道:“公子贵人请自珍重,书云:非礼勿言。小女虽属绿窗贱质,以礼自持,桑濮之行,素所鄙斥,且寒家虽然贫贱,妾娶之事亦所羞为,公子请勿乱言。夜深矣,请回府罢。”云福怒道:“你个妇人好不识抬举,快快叫女儿出来罢。”冯氏道:“公子明见,女儿亲事自有丈夫作主,妾是女流,安敢擅专?请回府罢。”云福大怒:“家丁与我抢他出来。”胡成等闯入,冯氏拦阻不住,被他推倒在地大喊:“清平世界,黑夜强抢妇女。”云福大怒,拔出佩剑一挥,鲜血溅喷,冯氏死倒在地。秀霞见母亲被杀,抚尸大恸。云福上前楼抱,秀霞把头向石一撞,早已玉碎花飞,血殷阶砌。云福神魂一悚,醉酒屯醒,连忙上马,密嘱两个家人深秘此事,回府安歇,母女被害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触赃官张玉毙命 抗县令百容寄监   诗曰:   鼓响三咚正坐衙,如狼差役各纷拿。   冤门大启罗民入,铜气金光早杀他。   却说朱家右邻张玉是晚睡不安席,云福叩门时早已披衣窃听,始闻絮絮,继而嚷骂。斯时忿火填胸,意欲开门与云福理论,自忖权势不敌,只得暂行忍耐,听他如何摆布。续后闻嚎哭一会,马蹄疾响,数人嘈杂而去。凝神再听,悄然无声,不觉心中大疑。忍不住启户查看,见朱家门扉大展,入内两尸横地,鲜血溅阶。心中大骇,疾呼邻里,更保齐集,群问何事?   张玉把朱家母女被杀与自己窃听之事陈说一番,众人大惊,一齐拥入朱家,吓得各人面面相觑。张玉曰:“我等在此喧嚷无益,急宜报伊父子回来,告官相验为是。”众人曰:“张兄说得是。”即命人分头报知父子。朱百容父子闻报,回家中一见大哭。忙问众人母女因何被杀?张玉便把夜来窃听之事细说一番,保正说道:“分明胡云福酒后行凶,强奸杀命,你快些入城报官为是。”朱能带泪道:“我与胡贼誓不两立,父亲一面报官,孩儿直入胡府,把他男女尽行杀却。”百容道:“我儿不必卤莽,这狗贼府内家丁数百,儿去枉送性命。况云福父亲乃当今姐丈,你纵然杀却仇人,他必然不肯干休。不若报明县官,待官怎样处决,然后再作计较。”众人道:“此事报官亦大费周折,自古道:捉贼拿赃,捉奸在牀。如此无凭无证,恐报官不准,纵然禀告亦是枉然。”张玉道:“此事不难,待我做个证人,拚死拚生务必除却这个狗子。”众人道:“既然张兄仗义肯作证人,我等亦须联名。朱翁早早报官,令郎守尸为是。”百容道:“蒙诸君仗义,生死均感诸君,请张兄留伴吾儿罢。”朱能咬牙切齿顿足啼泣,众人劝慰一番,各自散去。百容拭泪进城,到县衙击鼓鸣冤。知县雷象星闻报坐堂传讯,值日差役把百容带入。   百容跪下递上状词,承案胥吏接状呈上,雷象星细细披览,只见写着:具禀:朱百容年五十二岁,住城外朱家庄,保正郝唐,乡正钱兆,党正倪孚,左邻朱谦,右邻证人张玉,更夫朱进,地保朱福,为恃势强奸连杀二命。邻证确凿,乞思检验拘凶,抵偿性命。父子素业屠猪,日夜在店,留妻冯氏、女秀霞在家。   突于本月初三夜被权恶胡云福系镇国公三子酒后闯门,强奸不遂,刺杀妻女二命,右邻张玉知证,街坊更堡炳据祸因前月十五日伊遣恶仆胡成到家说纳小女为偏,辞不允,遂致用强,连毙二命,如此恃势行凶,无法无天,迫得匍叩台阶,伏乞俯赐亲临检验,差拘胡云福到案,依律究办,生死衔经沾恩,切赴大爷台前作主施行万历三十三年八月初四日禀雷象星看罢,见词告衿弟胡云福,沉吟一会,开声问道:“你是朱百容么?”答道:“小民就是朱百容。”县主问道:“你妻女被杀,是夜你父子在家否?”百容道:“小民父子是夜在店,得街邻奔报方知。”县主道:“你既不在家,何以知杀人的是胡云福?”答道:“是右邻张玉亲耳听闻,确证可凭。”   县主道:“两非目见,只信耳闻,胆敢污陷贵人,好生大胆,且待验过伤骸,再行讯究。”于是吩咐胥差仵作俟候往验。雷象星带齐胥差仵作摆道直往朱家庄而去。一到门首,早有未能及庄内有名人等跪接入内。摆设公案,焚香侍候,检验。县主亲眼验毕。   验得冯氏系剑饬,秀霞系撞死,绘成尸格分毛不错,即打道回衙,吩咐差役带齐案内有名人等到案审讯。百容临行吩咐朱能殡殓尸海朱能领命,即买衣衿棺木殡殓二尸,暂停舍后。安灵守孝,哭祭一番。泣思母姐惨遭冤死,何日得报深仇?又凶手不比平民,如此重大案情,这场官讼又怕胜负难料。不表。   且说雷知县回衙升堂审讯,案内有名人等一齐跪下,只有胡云福未拘到案。各点名毕,百容前经讯过,不用絮问,单向邻保问道:“朱家之事你等果真确见否?”众人道:“事后张玉叫喊方知。”县主道:“未起事之前,百容在家否?”众人道:“起事之日朱百容父子在屠店生理,起事之后我等着人叫他回来。”   县主点头即唤差役把众人带过,独唤张玉问道:“证人张玉是你么?”答道:“小民就是张玉。”县主道:“冯氏母女被杀你果目击抑或耳闻?如实供来。”张玉道:“此事非小民目击实是耳闻,当胡云福叩门时小民已窃听了。始初以求饮茶为词,继而逼奸,继而刺杀,一一确听,不敢反诬。伏望青天勿避权恶,拘拿凶手,免使冯氏母女含冤。”县主道:“据你说来,云福逼奸是必吵闹许久,你家内人及邻佑可有人同闻否?”张玉道:“小民孤身,家内无人,即邻里亦经小民叫喊方知。”县主拍案道:“好大胆刁民,自作之事反推卸别人,只可瞒骗街邻,怎瞒骗得本县?”即传齐百容等众到案道:“你妻女被杀凶手即是证人,明明张玉串堂入室抢劫,却被冯氏母女知觉叫喊,遂逞凶杀命,扳诬贵人,希图卸罪。你等乡保更邻回去安分营生,本县即签差拿获余党与张玉一齐结案。”谕罢,众人叩头而去。县主随叫百容张玉具遵,吓得百容张玉置辩不迭。张玉道:“小民义忿填胸,舍命作证,情知权势不敌,实望青天诛锄城狐社鼠,为死者伸冤,岂意反领、羊代牛死,如谓凶手即是证人,诸伸明断死亦甘心。”县主道:“待本县斥破你的弊端,使你心服口哑。”不知县主说出甚么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抚院受嘱沉冤 何知府谕民控部   诗曰   民寞奚关痛养心,忍教三命把冤沉。   中流堪羡何知府,愧杀堂堂李士林。   话说县主把张玉讦问道:“你既肯事后作证公堂,何不先事解纷,邻舍救死,岂不好过伸冤?”张玉道:“情知众寡不敌,权势不登,初不意其刺杀,姑闭日以待其终止。”县主带笑道:“你很口辩,据你说在外窃听,事至刺杀,其时吵闹嚎哭,四邻是必共闻,不止你一人独闻,岂有四邻闻声不救,必待你叫喊,然后齐出。本县见你是个孤贫无赖之徒,串匪入室行劫,被冯氏母女知觉,你恐怕叫喊被获,遂至赶狗穷追,反酿祸,竟将他母女杀死,希图卸罪嫁祸权贵是真。不动刑法你决不肯招。”骂罢,撒签喝打。吓得百容心慌,连忙上前抱住泣诉道:“张玉为人,小民信得无他,太爷幸勿冤枉,还望施恩息怒,另捕真凶。”县主那里肯听,拍案喝打。众役喝开百容,把张玉推翻在地,重责四十,打得张玉叫苦连天。百容见如此光景,连连叩头替张玉分辩。张玉昏过哭道:“小民拚死拚生公常作证,实望青天拘凶偿命,使白发红颜伸冤地下。   岂料党恶封冤,屠证灭口,小民虽死,誓必阴噬胡贼,杀却奸污,快息冤魂怨魄。”县主大怒喝叫左右夹起,众役把张玉夹祝张玉昏迷数次。百容在旁泪下如雨,叩头雪辩。县主总不理,拍案喝招。张玉抵死嚎冤,骂不绝口。县主连连拍案喝众役抽紧夹棍。张玉抵挡不住,双手一松双眼一闭,昏死在地。   县主忙叫松夹,命取水沃喷,喷之不醒。百容见夹死张玉,忍不住大声道:“太爷为朝廷命官,不是权门鹰犬,理应锄强扶弱,保护小民。今凶手不追,证人夹死,虽则不民易虐,只怕上司难欺!百容拚此微躯,势必沥情上控,看太爷能作威福否?”县主勃然大怒道:“可恶刁民,利口犯上!本县先把利害与你看!”喝命左右掌嘴。打得百容口血鼻血交流,忍痛大骂。县主忙命把他监禁,将张玉死尸拖出,带怒退堂。雷知县枉断此案,将苦主监禁,以免他上控。究竟心中不安,次日即打道到镇国公胡豹府中拜候。胡豹命云福出迎,雷象星进府参谒胡豹。胡豹离座答礼,两相坐下,云福旁坐。胡豹道:“贤令光临何事?”雷象星道:“无事不敢惊扰,只为朱家庄朱百容妻冯氏母女被杀一案在本县衙门控告,词连三公子,现有状词在此,请公爷金目。”胡豹接转一看大怒,骂声:“畜生!贪图美色草菅人命,不畏国法么?”云福实时满面通红,起身站立。雷象星便问:“果有此事否?”云福道:“此小弟不得已之为,伏望衿兄设法调停,使朱家寝息其事,弟当厚报。”胡豹道:“贤令开堂讯供若何?”雷象星道:“众口一辞,本县曾为公子出脱,苦玉不肯具遵签证,死口咬紧,无可奈何。”胡豹道:“畜生死不足惜。陶朱公有言,千金之子,不死于市,畜生虽然不肖,所难令其抵偿,贤令倘能圆转,自有千金相谢。”雷象星道:“公爷与贤衿不须尤虑,卑职已经将证人夹死,又将苦主押监,独怕朱家亲串有人,或列要津或泰名幕,唆他儿子上控,颇足忧虑。卑职到来正为此故,公爷还须打点,务尽根株为是。”胡豹道:“这个不难,上而五府六部,下而督抚三司,本公只寄一封书,任他有纸千张包管不准,贤令如此用心,本公从此另眼相看。今先薄赠,后保美升。”说罢,命云福入内取出千金相谢。雷象星推让一番,然后领取,即打恭告辞回衙而去。胡豹即修书,命家人分头去京相好各衙门投递,又往本省布按三司总督抚院各处投递。布置已毕,再把云福申饬一番,然后命人打听朱家动静。   且说朱百容在监,幸得这个禁子非比别人,系儿子朱能的徒弟梁玉。一见百容进监即以师公相称,甚好款待。谈及张玉枉死之事不胜感叹。正在慰藉间,忽监门有人呼声梁玉,出看认得系师父朱能,速忙引入。父子相持大哭。朱能道:“赃官附势屠证沉冤,使父监押,儿昨领张玉尸骸回家殡殓,儿欲出棺上控,未知父亲之意如何?”百容道:“三命沉冤,势难哑忍,上控固是,但公门规制,动辄需钱。儿急往店中与潘叔父商酌,将全盘生理让与他,得银归家先殓三骸,次图上控。务要趋冤杀贼,慰死安生!”梁玉近前答言曰:“贤乔梓持论固佳,但合省官员皆与胡贼相好,独府大老爷持正不阿。老师欲雪冤还须过府第,恐群邪交布终为制肘耳。”百容曰:“事不宜迟,早图为上。儿去罢!”朱能泣辞曰:“父亲安坐牢中,勿生悲戚,过府准否,儿自报知。”又嘱梁玉曰:“家严早晚全叨看顾,倘有不怿,求代解烦。”梁玉曰:“兄去勿忧,兄父犹吾父,但愿恩星拥护,早得伸冤。”说罢相送出牢而去。朱能直程到肉店,一见潘成,下礼哭诉前事,兼致父命愿将生意与叔父承理。潘成扶起相慰曰:“不意贤乔梓遭此大祸,使我心侧。贤侄不说,愚叔早已筹定。”说罢将全盘数目呈出,所有铺底客账像伙,一一开载明白,请朱能查验。朱能曰:“叔父不必如此,但我父亲应得多寡恳求见惠,以后生意让叔父全做便是。”潘成闻说即取白金二百相贻曰:“贤侄持此回家使用,并上覆尊翁说,愚叔生意羁身,不能到监相候。”   朱能泣谢,持银回家。浼邻好相助备买棺衾,暂殓三骸,浼人做决上府再控。   且说襄阳府知府,乃岭南人氏,姓何名象峰。有族兄维柏在朝官居兵部。象峰赋性刚直不阿。张氏四旬只生一子,尚在襁褓。是日升堂,正值朱能击鼓,喝命皂役带入。朱能泣进状词,匍伏在地。知府把状辞细看,读到“胁奸剌毙,锄证封冤”等语,不胜大骇,看毕怒曰:“毙证而不拘凶,诉冤而反系绁,在胡家固无国法,即知县何有上官,不加申饬,功令奚在?尔回去殡却伤骸,本府务必趋冤释宁便是。”朱能叩头遵谕而去。知府即行文到县吊案。县主见文大惊,即打道到胡府,与胡豹商酌。胡豹即修书往巡抚李士林求寝其案,李巡抚接书,即委中军传知府到衙。谕曰:“朱家命案即经该县审实,贵府何复审提?”知府曰:“此该县胡涂,命案关天,正宜详慎,何得纵凶毙证,拘留苦主,现伊子在卑职衙门控告,安得不提。”李巡抚曰:“该县折狱素优,料无偏断,况胡家势大,贵府勿作飞蛾!”知府曰:“卑职一入仕途,便以民瘼为任,其害千民则治之。初不计其势之大小也。三命沉冤,司牧者宁漠视乎,该县附势锄良,卑职正思弹劾,胡家自有胡家之势,卑职自守。卑职之官,察冤释良,府县之责耳。纵有祸福,其谁敢知。”李巡抚怒曰:“贵府蹈奇祸以传清名,本部院惜汝廉能,故委曲开喻,岂料本强如是,殊非晓人,本部院受托胡公,岂容滋事。”即执笔判牒,其辞曰:“朱家命案,该县所审甚明。知府毋庸吊案,张玉奸杀卸陷,既经毙杖,姑作抵偿。百容扳害贵人,擅告官吏,暂行监侯牒。仰该县照此施行。”判毕即委中军行县,带怒退堂。知府见此,只得打恭辞去。   知县接牒方始心安。知府回衙叹曰:“吾今不得为民伸冤,枉作黄堂四品。”旁有恭人周氏问故。知府曰:“朱家命案被巡抚大人回护,知县行牌免提,眼见民冤不白矣。”恭人曰:“何不叫幼儿子上京部控,老爷修书兵部伯爷处,求他照料,则民冤可白矣。”知府曰:“汝言亦是。”即命家人吩咐差役,带朱能入内衙问话。朱能一到下跪,知府谕曰:“汝家命案被巡抚大人拦沉,本府官小力微,难与汝亦。汝欲雪冤,还须到京部控,不知汝有此胆力否?”朱能曰:“三命沉冤,势难哑忍。   征大老爷金谕,小民亦欲赴京,但上有父亲还须禀命。”知府曰:“汝果到京,临行时可到本衙,待本府修书到京,与汝照料。”朱能叩头曰:“大老爷恩德,死生均感,俟启行时再来叩领金函。”说罢叩头而去。直程到县牢见父,说明案被巡抚拦沉,府大老爷吩咐到京部控。但费用浩繁,何从措办?百容思忖片时,曰:“吾有故人住城外水月村,姓黄字世荣。此人富有家财,慷慨使钱,吾儿到彼央求,道达吾意,必有相赠。然后回家变卖庐房,凑银多少,再作道理。况府大老爷既有书函,则费用或可截减。”梁玉在旁相替曰:“叔父所言甚是。朱兄早探黄君,看他所赠多少再商说罢。”朱能相辞而去,世荣赠银多少,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念世交千金助费 笃师谊众徒解囊   诗曰:   势利相沿尽假情,结交强事是虚名。   缘何尚有贻金义,直使千秋慕鲍卿。   却说朱能回家思量,此番进京部控使费浩繁,非一万八千不能了事,但如此多金从何措办,纵然向黄叔父借贷,亦难得如许之多。思忖一念,不免向各生徒计较。正在筹划间,忽闻剥啄声响,倾耳再听,门外似有十余人嘈杂,忙启户看视。原来各门徒到候接入一齐坐下。朱能曰:“众贤弟光降何事?”   众徒曰:“闻师傅惨遭大变,徒弟等几次相候,屡遇师傅公出尊堂,与令妹些少随物,不能备致,徒等十分歉然。今薄具赙仪百金,略作刍奠,伏惟恕纳。”朱能长叹曰:“众位贤弟十分有心,愚师寝苦枕于书,夜饮恨。岂期大冤未报,复累张君屈死杖下,与思及此,几不欲生。”众徒曰:“闻前日进府不知府批若何?”朱能曰:“府大老爷极是贤明,已经行文调案,可恨巡抚受胡贼贿讠王行牌,知县沉案免提,又将家父发监,令人痛恨。眼见冤沉海底,如此奈何!”众徒愤然曰:“满城惯惯,难道束手对冤,不若纠合众兄弟,分半劫监救出师公,分半入胡家杀却奸贼,与令堂令妹报仇。师傅意下如何?”朱能曰:“不可打劫监牢,事同叛逆,祸贻九族,身作逆民。至若却胡杀恶,更属非宜好。贼人众府坚,断难攻击,倘势头不利,恐致成擒。”众徒曰:“三命沉冤难道束手,还须另寻昭雪,别出良谋。”朱能曰:“雪冤还须部控,但苦无赀,安得一万八千来供使费,纵变房弃产不逾数百,亦属枉然。”   众徒奋然曰:“是不难,待我等各出己囊,纠合数千金来敖使费,师傅一面打迭行李,我等明日送来。”说罢一齐告别。朱能相送出门,各自回去。   次早朱能用过朝膳,在家等候,裁过午牌,众人约齐已到,朱能接入,一齐坐下,呈上白金数千,众人曰:“我等受师傅大恩,愧无以报。今凑备白金五千两,伏惟恕纳。并作赆仪,愿师傅早日雪冤,重相叹聚,不胜幸甚。”朱能曰:“承蒙厚惠,愚师十分有愧,此行得蒙超雪,皆众位所赐矣!”众人曰:“师傅说话太谦,请问行期,我等好来饯别。”朱能曰:“行期在迩,饯别之事不敢烦劳。盖耳目昭张事,宜秘密。恐扬闻胡贼又起风波。今天一席话也作阳关三迭曲,尔等不劳过送,我亦不去辞行,但吾去后,尔等须守分安业,勿任气生端,不负夙昔相处一场,便是愚师受益多矣。”众人曰:“师傅钧谕我等遵依。既恕张扬,恕我等不送了。”朱能曰:“尔等请回,愚师有事出城,明日好赴都就道。”说罢,众人告别,未能叮嘱一回,各别而去。朱能入内收好银两锁户,直往水月村而去。   却说黄世荣催齐租项,正欲命仆买货进京,忽报朱能求见,世荣命贵保接入此处。朱能拜见世叔便问:“此位是贵保贤弟否?”世荣道:“是也。”命子与他见礼,“他父亲与我十分相厚。”二人见礼毕,世荣问道:“今贤侄到来相探,必有贵冗。”朱能哭拜在地,世荣慌忙扶起命坐曰:“贤侄如此悲凄且浑身缟素,莫非尊翁尊堂仙游否?”朱能哭曰:“叔父不消提起,愚侄惨遭家祸,纵铁石人闻也碎心。”便把云福与知县事痛述一番,现今满城封冤,欲往京部控,但需费浩繁,措办不足。恃奉严命,拜求叔父,望轸念交好,解囊赠费,为死者伸冤,生者泄忿,不胜感激。”说罢,又哭拜在地。世荣扶起,慰曰:“贤侄不必如此,愚叔自有主张。你且宽怀坐下,既欲上京,现在措办盘费多少?”朱能曰:“赖各友帮扶,只得白金五千两。”世荣曰:“五千之数仅敷半矣,待愚叔再助你五千方能济事。但一万白金不便携带,待送你黄金三百,到京找换,亦可抵五千有余。”说罢入内取出黄金六锭,交与朱能。   朱能叩领,告辞起行,世荣止而嘱之曰:“贤侄你是烈性汉子,不待愚叔絮嘱。但此去京都繁华地面,路旁花柳切莫留心,你须体念三命含冤,勿一时错足,至紧,至紧。”朱能曰:“叔父不须挂心,愚侄大仇在身,日夜切齿,百凡可欲终难乱怀。只是愚侄发后,监有老父,舍有三棺,诸样事宜拜求料理。倘大冤获雪,言旋再酬。”世荣曰:“贤侄勿忧。你家中百凡未了,总是愚叔成全。明日黄道吉期,你速回整顿,早发为是。”朱能洒泪叩别。次早将数千白镪入城,找换黄金一并到监辞父。百容一见便问:“借得盘费若何?”朱能便把各徒仗义,世荣父子成全,一一缕述。并说行妆已定,即日发京,父亲百凡开怀,并求梁玉照料百容。与梁玉细细切嘱一番,洒泪而别。直程到府衙浼把衙通传,知府闻报传见。引入内堂跪下,便问:“到来何事?”朱能曰:“小民刻日发京,特来拜辞大老爷。”知府曰:“你即赴京,待本府修书与你。”即在案头磨墨引纸,早已把书写就,封固交与朱能谕曰:“此书秘藏在身,不可遗失。你到京可向兵部尚书何维柏大人投递,自有照料。你去罢。”朱能叩谢,出衙回家,向三棺哭别,祷求保护。致别亲邻,锁户直挑行李望京迸发不表。   且说黄世荣自朱能去后,心甚不安。次日用过朝膳,携仆带白金在身,到县监与百容相见。两下堕泪,世荣曰:“闲别几时,不意吾兄遭此大变,微令郎到说,弟属在梦中。”百容曰:“承兄仗义相助盘费,保小儿得达京师。倘获雪冤,皆兄恩德矣。”世荣曰:“些须使费,何足挂齿。寻常周急,弟多不吝。何况事同切齿,倘生吝惜,如友谊何言次!”梁玉递进香茶,一同起接坐下。茶罢,便请问梁玉姓名,梁玉曰:“在下姓梁名玉贱字伯鸿,滥充本县禁子。”百容曰:“此亦义人,弟早晚得他周旋,不致受苦。”世荣见说,取白金二封,一封送交梁玉曰:“吾兄全叨照顾,愧无以报,些须不腆,聊作茶仪,伏惟笑纳。”梁玉逊谢不领。百容曰:“黄兄雅意,贤侄收去为是。”梁玉固让不获后,免强授受。世荣随递一封与百容曰:“吾兄留此为日夕费用,后倘不足,弟自送来。”百容固让曰:“弟自有费用,无劳兄助。前惠小儿,十分愧憾。今又惠弟,愈不敢当,请收回罢。”世荣曰:“些须芹意,无劳固执,愚意已定,收下为是。”百容见说,只得收下。谈及讼事,不胜握腕。说到三棺未葬,馁魄含冤,不觉潸潸泪下。世荣奋然曰:“吾兄勿戚,待明日将三棺衬土树立坟茔,使怨魄冤魂得所栖息,了吾兄心愿。何如?”百容拭泪致谢,复相与痛说一番泛澜而别。世荣到朱家见门钥重扃,忙浼邻右启钥而入,见棺厝尘封,繐帐烟寂,不胜慨叹。即为其营兆卜扦,择吉安葬,哭祭一番。按下不表,却说朱能上京告部状,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