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扶余 - 第 5 页/共 11 页

二人答应着,率领着五官正、阴阳生、天文生等人员推测去了。不几日,把时宪书草好,用文渊阁的印印了出来。颁行各处之后,那日成功正在衙中歇息,却有光禄寺卿陈士京叩门求见。成功延了进来,寒暄过,陈士京开言道:“自古道‘国一日不可无君’,元帅劬劳皇室,忠心可贯日月,但终久如何呢?”成功道:“这本帅也不能顾许多,只好凭着寸心做去罢了。”陈士京道:“不然。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就让元帅凭着一片忠心,不论君在君不在;然而人心不齐,那能够都象元帅一般?若没有依靠,叫人无所指望,如何肯出力呢?”成功道:“事果不错,但阁下属意哪个,莫不是要推戴吗?”陈士京道:“小弟何敢作此想,此刻天下大势已是如此,所要紧的是同心合力。先帝在日,和监国鲁王不睦,所以元帅不愿奉鲁王,这也罢了。但永历即位于肇庆,如今已是二年;鲁王监国于台州,如今也有四年。   元帅不能叫二王合一,却另外替先帝立国,虽是为先帝起见,然其如天下大计何?果然如此下去,自己先已纷争,何能挽回大局?设有万一不幸,不但元帅无以见先帝于地下,就先帝地下之灵,亦有何面目见得高皇帝呢?”成功道:“阁下之言不差,但一则此地的文武都是先帝的老臣,难强以奉他主;二则本帅也是以奉先帝之名召人,为何此刻可改了题目?有此二难,所以本帅就也不肯改变了。”陈士京道:“元帅所虑固是,但若依愚见,亦可挽回。   此地文武虽是先帝老臣,但若劝以大义大势,使他晓得非合一不可,谅来各大臣明白,就也不至于抗拒。至于元帅起事,虽因先帝之名,众人归附;若此刻各文武都能和二王合一,难道元帅还怕什么吗?”成功听了不错,道:“据阁下意思,宜和哪一王合呢?”陈士京道:“最妙是三处并合,如不能,还是和永历合好。一则已正大位,布告天下;二则鲁王和先帝也不便,有点难合。元帅以为然吗?”成功点头道:“阁下所说不错,等本帅明天和众人商量吧。”当下谈了一歇,陈士京起身作别。   过了两日,成功便请了路振飞、曾樱、钱翼、张国功等一班文武大臣来,将此意说了,然后又论天下大势不可不合。众人听了有理,也都愿意。成功大喜,和大家商量好,写了一封奏折,备了十船贡礼,命陈士京解了往肇庆去朝见永历去。看官,你道永历是哪个?待说书的把他表表,也免得看官们疑惑。原来神宗皇帝时有个嫡孙,名常瀛的,封做广西桂林郡的桂王。后来常瀛死过之后,他长子安仁王由袭封,未几也死。常瀛的次子由榔便袭了桂王的封爵。恰好隆武帝驾崩,汀州报至,总督尚书丁魁楚、侍郎瞿式耜、巡按御史王化澄、吕大器、宗室朱容藩等,共议推由榔监国于肇庆。还没有几时,江西赣州府也被清兵打破。桂王害怕,就听了太监王坤之言,出奔梧州;后来还是瞿式耜、丁魁楚等坚请,才还了肇庆即大位,改元永历,以明年为元年。那时隆武帝故臣、大学士苏观生也在广州府立了隆武帝之弟唐王聿为皇帝,改元绍武。永历帝一听,忙命给事中彭耀、主事陈嘉漠,赍了敕书往谕唐王,叫他速去皇号,以免一室纷争。苏观生大怒,不但不听,竟把二人杀了,命陈际泰带兵往攻肇庆。永历一听,也叫兵部右侍郎林佳鼎率师抵御。半路上相逢,大家开仗,林佳鼎乘胜追到三山口,却遇着伏兵,大败而死。苏观生大喜,以为无事,便也不作准备。清兵下潮州、下惠州,他一概不晓得;直到清兵进了广州府东门,他才晓得大势已去,要救就也无及,只好自缢而死。唐王慌忙缒城而走,也被清兵捉住自尽了。唐王既灭,永历大惧,又听了王坤的言,仍旧奔往梧州。大学士瞿式耜挽留不住,只好随后跟去,及到了梧州,永历帝却又往平乐去了。瞿式耜无奈,只得再赶上去,追着了永历帝,然后随驾到桂林驻跸。清兵已一路直杀进来,攻肇庆、攻高州、攻雷州、取平乐、破浔州、取梧州。永历帝大惊,和着武岗镇刘承允等人逃往全州。瞿式耜苦谏不从,只好与总兵焦琏等留守桂林。恰好清大兵至,先有数十骑兵马从文昌门入城。瞿式耜正在城楼上,一看,忙命焦琏抵御。焦琏答应着,挽起弓连射倒了几个。城门已闭,清兵跑上城来,挟着马跳下去了。焦琏大怒,率领着三万名兵马直杀出去,清兵数万围了将来。   瞿式耜叫百姓都上城来,鸣金击鼓,声震天地。焦琏从左边杀进去,从右边杀出来;从前面杀进去,从后面杀出来,来往冲突,如入无人之境。从寅时战到午时,清兵大败了一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人人胆落,不敢再来了。   谁晓得桂林虽然获胜,永历却又被刘承允迁往武岗州去了。瞿式耜上书苦谏不从,只好罢了。过不几时,清朝又命恭王孔有德、淮王耿仲明、治王尚可喜三人,率领着大兵由湖南进攻全州,又逼桂林。大战了一阵,杀死清兵数万人,就乘势复了阳朔、平乐等处,又复了梧州、浔州各处。这边正在恢复,清兵却又陷了武岗。永历帝奔往柳州,幸而督师何腾蛟又败清兵于全州。清帅乌金王来围桂林,又被何腾蛟、焦琏等三面出兵,大败而去,追杀了二十里,才把军声振起。到得永历三年,清总兵金声恒反正得了江西全省;   接着提督李成楝也来归诚,便又得了广东全省。李成楝请永历帝返肇庆,以肇庆府衙为行宫。这便是永历帝的一段情由,搁下不提。   却说永历二年十二月,陈士京往肇庆朝见过永历皇帝,到了第二年才回到厦门,宣读诏书,封郑成功为延平郡公。成功谢恩起来。从此便改称永历年号了。到了永历四年,成功把兵马都练得人人壮勇,个个精强,粮草如丘,器械山积。成功一看兵马已经可用,南方又正多事时候,清兵都调往两广,省中空虚,时机如此,不图何待?当下便和各大臣商议停妥,择日到校场上选了八万精兵,万余员上将,叫骁将李有德做先锋,王毅左副先锋,万春右副先锋;大将黄克功做前军大将,李彬、罗孝德副之;苏茂为左军大将,陈肇基、侯彪副之;陈森为右军大将,龚日飞、张汝霖副之;甘辉为后军大将,刘戎万、邓飞鹏副之;丁德、潘普二人为后应,陈志超、孙鸣凤领游骑,成功自将了中军,还有吴一篑、田麟、杜兰芬、邱进、金裕等一班大将,调了八百号海船,浩浩荡荡杀奔福州而来。   那时闽浙总督陈锦、福建巡抚佟国鼎、提督李率泰、都统辰泰等守福州,一听报到,忙命人到五虎口守住,不许放入。然后大家会齐,调了三万精兵,出口防守。到了次日,成功遣人搦战,陈锦便向众人道:“敌人挑战,列位意思如何?”佟国鼎道:“据小弟看来,还是长守好;一则海战是拿不稳的,二则敌人远来,粮饷不济。待他粮缺时,我们击他,岂不容易!”李率泰忙道:“不可,敌人远来,其气正盛;我若不战,他岂不能直闯进来?海面守法,无非又出于战,那战是不能免的。再者厦门离此不远,他海船来往,顺着风两日可到;粮饷不济时,尽可搬运,洋面又阔,无从拦截。若只管守在这里,我们粮草不济时,陆路上运送,哪里有他的快!这不是我拒他,倒是他围我了。至于海战,固然难靠,但我如此,贼也如此,何以我会输他?”   陈锦道:“阁下之言深合我心。”当下批了“来日交战”四字,掷还来人。   到了第二日一早,成功将战船一齐排开,乘潮鼓浪走了约三里多海面,只见五虎门前陈锦的战船已两边排着。成功晓得他怕逆风,所以分作两边,好使侧风的缘故。一声喇叭响,早把船横转,斜刺里直冲过去。各船战鼓如雷,两边箭似飞蝗的乱射。中军喇叭第二通响,各船一齐开炮,恰好先锋营王毅的坐船和敌船相去不远,一弹飞出,正中敌船,把船的前身打断了一大截,直沉了下去。王毅忙命兵勇把镣钩搭钩等去水中捞取首级。那边看见,也把一只船横冲过来,却有左军副将陈肇基看见,忙把坐船拦了过去,接住大战,不提防船舷上却被敌人镣钩搭住,排解不脱。陈肇基大怒,奋身一跳,已跳到敌船上,举刀乱砍,杀了几个敌人才跳回来。那镣钩还死命的钩着不肯放松,正在危急,却得左军副将侯彪赶到看见,忙把火箭火刀一齐射去。敌船布篷上着了几枝火箭,官舱上也中了两把火刀,登时烧起,这才把镣钩放开,逃往救火去了。陈肇基和侯彪两只坐船做一处,向那边一看,只见数只敌船正围住一只蓝带黄边旗的船在那里苦战。二人认得是自己主将苏茂的坐船,慌忙斜靠着风,把船驶了过去,接战去了。这里陈锦的坐船却领着一队大船,把成功中军围住死战。黄克功也领着自己一军,和敌军的左哨接战。原来敌营左哨是陈锦部下骁将王铁枪所领,所以一时不能战下,王铁枪却把坐船直冲了过来;黄克功命开炮,连击几下不中。王铁枪纵身一跳,跳上黄克功的船来。黄克功大怒道:“贼子可恶,敢上我的船!”便拔刀亲自来战。他战了十余合,也只敌个平手,分不出谁胜谁败。当下副将李彬、罗孝德二人看见,从左右两边跳过船来帮着,三人战一个,王铁枪全无惧色。那边船上要放火器时,无奈王铁枪在黄克功船上,恐怕黄克功转船逃避时,他要为难;战来战去,却被黄克功的船抢了上风。众人齐放火器,王铁枪恐怕自己船上有失,慌忙跳过船去,逃走去了。黄克功四围一望,只见西北角上黄边双黄带旗的船和几只黄边旗的船在那里被敌船围住。黄克功深怕成功中军受困,忙把船拨转,顺着风势直驶过去。恰好右军陈森也向这里来,黄克功看时,只见他的领船都篷焦板裂,有几只连船身都焦了,却另外带着四五只敌船,便晓得他是大战之后胜了来的。当下会齐杀了进去。这边船一多,陈锦就也不能再围,只好列阵对战了。有时这边抢了上风,有时那边抢了上风,大家都顺风时便放火,火光照水,鼓声震天,正战个不了。只见远远有几只船拉满了风帆,驾着风如飞而来,后面又有几只船也是如此追来。看看赶了近来,分别旗帜,才晓得后面追的是左军苏茂,前面走的是敌军右哨。原来陈锦的右哨军正围着苏茂大战,却被陈肇基、侯彪二人闯入,杀了一阵,看看要败了下来,只得带船逃走。苏茂不舍,紧紧追来。走到半路,敌军远远的看见大军在那里厮杀,便折转船奔了过来,苏茂也紧紧赶着走到大军前。大家都各归本阵,捉对儿的大战。正是:剑戟如林,刀枪映日。楼船破浪,天风挟海水翻飞;战舰横洋,日影照旌旗高飐。伴波涛之怒击,战鼓声高;看蝗雨之横飞,弓弦索紧。震蛟龙于水底,惊鸥鹭于天边。帆影参差,炮声断续。神火之将军鼓勇,箭出时,万众灰尘;佛郎之都督施威,弹到处,千人肉血。冲波夺舰,争夸上将之能;越艇杀人,竞羡可几之壮。掷头颅于水上,海若为愁;注胜负于火中,冯夷助虐。无情者宿称水火,水火中亦竞存亡;艰难者素号波涛,波涛中可求生活。盖欲保长存于异日,故不惜暂死于今生也。   当下战了许久,大家都越杀越勇。看看午正,两军都饥饿了,却有陈志超、孙鸣凤一支游兵到来,仗着生力军,又大杀了一阵,才鸣金收军。陈锦也就收军回去了。这里成功和各将整队回船,一查时却失了后军,四围一望,也不见一点影响。成功大惊,忙问众人:“甘将军哪里去了?”众人都不晓得。右先锋万春道:“末将和李先锋的船和敌人大战时,仿佛看见甘将军一队追着几只敌船,望西北角上飞跑,不晓得此刻在不在那边。”李有德也道:“不错,是有看见走过。”成功道:“既然二位将军看见,就烦二位一行,去寻他回来吧。”两人答应了,忙驾了两只开浪船,鼓桨摇橹,如飞地奔了西北角上来。一路上了望着,看看来到起先交战地方,并无一毫声息;只得再走进去,一直到了五虎门口,也没有丝毫影响。二人大惊道:“只怕甘将军一队休矣!”没奈何又折到东南来,也寻不着。只索回来复命,沿着海边一路行来。约莫走了四五里路,忽然间一阵鼓声从风中吹来,李有德大喜道:“不怕了,一定还在那里开仗,所以才有这声音。”便依着风势寻去,转了一座山脚,忽见前面两队的大船正在那里鏖战。二人大喜,叫人拼命摇船,一转瞬已来到面前。恰好甘辉一只领船被火烧着,正在救火,两人的开浪船低,便乘势激着水泼了上去,救灭了火。李有德向王毅道:“你快回去赶救来,我在这里助战。”王毅答应着如飞地去了。李有德却跳上甘辉坐船助战,甘辉看见大喜,勇气百倍地督战。原来甘辉本和敌船鏖战,一进一退,越战越远,一直杀到这个地方。当下李有德船到之后,敌船看见,晓得救兵要来,有点害怕,恰好那边哨船也到,乘着势便鸣金收队。甘辉还要追赶,李有德道:“随他去吧,我们大军已久等了。”甘辉这才收队。检船时虽打破了一只,却犁沉敌船二只,夺得敌船一只,其余也不能细点,只好把船收齐,回了转来。走到半路,正遇着丁德俊、潘普的后应军到来,大家接着相见,说明了缘由,一同回到大寨,成功才放心。检点战绩时,右军陈森营中最多,敌船中共夺了四只,犁沉了二只,打破了一只;杀了九百余的首级,杀死及射死敌营一员骁将,二员偏将,十余员裨将,生擒了三员裨将、五百余名兵勇。后军甘辉次之,夺了一只敌船只,犁沉了二只,打破了一只;杀死打死敌营裨将十余员、兵勇一千余名,生擒敌营裨将十一员、兵目二十员、兵勇二百余名。其余的也都各有功绩,合共犁沉了敌船十二只,打破八只,夺来十八只;杀死敌兵三千余名,兵目一百余员,裨将五十余员、偏将十余员,生擒了二十余员裨将、八员偏将、二百二十余员兵目、一千二百余名兵勇;其余炮打箭射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刀枪剑戟,盔甲火炮等物夺了无数。再检点丧失时,被打破了船十二只,被夺去十三只,被犁沉了十一只,被烧被击伤损了十八只;被杀的将校三十余员,失落了三十余员,被杀及失落的兵勇三千余名,被伤的四千余名;其他器具物件,也都足以相当。虽然大战了一场,却没有什么胜败。成功只得歇兵几日,再行约战。谁晓得陈锦却不十分肯出来,虽然略战了几回,终不十分大胜败。成功想要由陆路上去,几条路又都被陈锦塞断了,相持不下。   转瞬过了残年,春候方交,南风渐起。成功心中烦闷。那一日黄克功走过船来,向成功道:“时候已转春,南风渐起,此地急切难破,元帅不可不寻个好港湾,以为过夏之计。”成功道:“正是,我也为这事到各处去看过,只有东北角上担门山湾中还宽大,可以容得下。就修理船舰,洗刷船身,也都便当。只因为粮饷没有解齐,所以还不曾移位。但今晚有南风,却不可不防备。”说着,中军官进来报道:“牙旗一面,被风吹折了。”成功听了,用六壬一推,和黄克功走到外面,看过旗帜,进来坐下,向黄克功道:“牙旗吹折,我已占过,应在今日夜间敌人偷寨。但我看风势过大,已是南风尾了。南风尾大,北风头大,敌人不晓得乱行。况春季风候最宜传报,此刻南风虽大,只怕他走到半路上要尽了。你可把众将传来。”黄克功答应了出去。   不一歇众将到齐,成功便向吴一篑、田麟、邱进、金裕四人附耳道:“你可如此如此去办去。”四人点头领命去了。成功又向黄克功、苏茂、陈森、甘辉四人道:“你们今夜可去抢口。”众人不晓得何意,都道:“南风甚大,如何抢得来。”成功笑道:“我教你们抢口的法子。”遂向众人耳边说了几句。众人大喜,都分头去办事了,不提。   却说陈锦因见风势甚好,想去劫寨,便命辰泰带了五十号大船,乘着夜色往敌营行去;再叫李率泰也领了五十号船,随后接应。谁晓得辰泰驾着顺风,一霎数十里,来到敌营,冲了进去。成功早已预备下了,一声喇叭响,把船分开,让辰泰进去,随又包裹起来。辰泰见有预备,心中正在懊悔,勉强战了一阵,无奈敌人船多,一看自己时,净剩了十余船,风势又转了北向,晓得救兵难到,只得拼命杀出。成功随后追赶了来。辰泰拼命的逃走,走了四五里,看见远远的一队兵船到来。辰泰大喜,忙吹起号来,无如对面的船迎着风,一时走不上来;辰泰却顺着风赶上,大喊道:“事败了,不用去吧!   敌船随赶来了!”说着,那许多船都拨转了头。辰泰赶上,做一处逃进口来。   成功随后就要赶到。原来口前已开了战了,却是陈锦和黄、苏、甘、陈四将大战。成功到时,便和四将并做一处。辰泰的船便望陈锦的阵中跑来,谁知不并犹可,刚刚走到陈锦阵边,辰泰大叫:“不好,贼来了!”正要迎敌,无如事出仓率,连陈锦的阵都打大乱了,纷纷四散。原来这支兵乃邱进、金裕二人所借的。当下陈锦正在危急,却又有李率泰一支败兵冲了进来,后面吴一篑、田麟也赶了进来。陈锦的阵越乱,晓得口是守不住了,只得一路鸣金收队,逃了进去了。成功既得了五虎口,一查点时,共得了敌船一百二十余只,巡哨船三十余只,杀死敌兵不计其数,大获全胜。歇兵两日,把各将功劳记上。正欲再进,忽见有厦门船来,成功叫人传了进来。那人叩见过之后,把一封书信呈上。成功拆开看了一遍,大叫一声,把信丢在地下。正是:兴兵未把深仇报,守土何堪败衄闻。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收三县大败陈督帅割四郡媾和延平公   诗曰:   北朝和议列纷纷,南地英雄自恋君;百万艨艟浮海上,肯将旧节易新勋。   却说郑成功把那信看完,大叫道:“呀,可恨,可恨!”把信摔在地下。   众人大惊,不晓得什么缘故。歇了一歇,跟人把信捡了起来,成功拿给众人看,才晓得是厦门失陷事,个个失色。那时在船上只有中军各将,成功便问道:“诸君之意,宜如何办法?”田麟道:“依末将愚见,须要分兵一半,回夺厦门好。”吴一篑道:“不可,我若分兵,敌人必晓得有内乱,乘势掩袭了来,如何是好?况诸将士之中,无家的不用说,若有家的,哪一个不在厦门?如今若分兵,那守在这里的虽不敢如何,却未免心悬两地,那时哪里还能够战呢?末将之意,若乘此回大胜,全军退回去,他一时必疑我有诈,不敢追来;到他得知时,我已去远了。元帅以为如何?”邱进道:“此计固然不错,但此地的一番辛苦岂不前功尽弃了吗?”吴一篑道:“此事不能如此讲。你只想,若既顾这里,又顾那边,遮来掩去,躲躲闪闪,稍为一露破绽,被敌军看出,那时进又不可,退又不能,弄到无处藏身,又怎么样呢?   若要弃了一边,专力一边,这一定是厦门好了。厦门是根本重地,人心所系,而且我若回军厦门,当时可复。此地一则新得,二则就再进去时,不能定谁胜谁败,如何可及得厦门来?据我看,不用说一五虎口,若事真急时,就十五虎口也要弃了,哪里真能抵得厦门呢?”众人点头称是。成功道:“吴将军之言不差,本帅本来也是如此狐疑,如今既说明,便可以回船了。”当下传令,收拾着准备起行。各船先也疑惑,后来听说是回去救厦门,便忙忙碌碌地收拾起来。到得傍晚时候,一通暗号,一齐起碇,顺风扬帆去了。陈锦听见,果然疑心有诈,不敢追赶,只叫人远远地跟着探看。待回报说果然回去,要追就也无及,只好罢了。不提。   原来郑成功自从永历四年十月起兵之后,便把厦门金岛交给路振飞、曾樱、叶翼云、张国功等一班人留守。到了永历五年三年,清朝派来的泉州守将林国志看见厦门单薄,成功远出,守城的都是一班文臣,便生了觊觎之心,带上五千兵勇,乘其不备,一阵攻下。各文臣措手不及,只好都逃到南澳镇上避难,叫人去告诉成功。恰好成功得了大胜之后,所以容易退回,乘着南风,一日一夜已到厦门。林国志大惊逃去,被成功追杀了一阵,然后来到南澳,迎接各大臣回来。一问时,才晓得大学士曾樱被捉,自缢死了,成功也不免悲悼了一番,叫人把尸首寻出,棺殓起来。   过了一月,同安、安溪各县都下,成功命叶翼云和着邱进、金裕镇守同安,兼领安溪各县,又叫叶翼云往劝南安出降。谁晓得南安守将不但不降,反包藏祸心,到得八月,竟引了清兵把同安攻破,叶翼云等三人遇害而死。   成功大怒道:“可恶,没人心的反叛!倒反帮着外人了。”当下拨了精兵二万,分作两路,一路叫苏茂领了,往取同安、安溪;一路亲自领了,望漳州而来。不几日,便到了漳浦县,成功叫人把劝降书射了进去,限三日投降,不然便要攻城。那漳浦县知县一听,恐怕十数万生灵要遭兵燹,忙树起了降旗迎接。成功大喜,慰劳了一番,叫人进去把钱粮户口一一查点了之后,仍旧叫他做漳浦知县。歇兵三日,然后启行,望诏安而来。半路上接到厦门来信,晓得海澄守将郝文兴反正,请兵驻守。成功大喜,忙命大将黄梧往厦门带了一万精兵,往海澄防守。这里一路催兵再进。   过了两日,到了诏安城外,成功也是照样劝降。诏安知县杨得禄,忙带兵上城守住,一面遣人上省求救。成功大怒,叫先锋龚曰飞上前搦战。龚曰飞带了五百兵勇来到城下,大骂讨战。杨得禄也不理会,只在城上把守。龚曰飞无奈,只得叫人把箭向上乱射,城上却也把箭望下射来;几回抢到城下时,又被灰瓶炮石打退,看看天色已晚,只得暂且收军回来。次日,又攻了一日,也是如此。一连几天,杨得禄都竭力的防守。成功命人把城围了起来,四面攻打了几次,也是无济。那时已是十二月,成功见攻打日久,不见得大胜,心中不乐,当下下了一令,限十二月三十日破城,违令者裨将以上尽皆军法处治。众将听了,只得格外出力。又攻了几日,那日已是三十日,城还不破,众将大怒,深怕成功军令森严,从早到晚轮流攻打,也没有一歇少停。   看看夜半,东北角上忽被打破了二丈余一大缺口,左哨副将李彬耸身一跳,先跳上去,众人跟着也都跳上。杨得禄慌忙来拒,却被龚曰飞跑到城下,杀散守门军士,把城门割开,大兵一拥而入。杨得禄慌忙要逃,被李彬赶上,一刀杀死。当下破了诏安城,成功引兵入城,秋毫无犯,寸草不惊,出榜安民,分别讼案,征收钱粮,料理清楚。   歇了几日,仍旧起兵望南靖一路而来。恰好接到军报,晓得苏茂那边也克复了几城,成功大喜,放心前进。原来陈锦自接漳浦投降的信息,又连接着诏安求救的文书,忙起了五千兵马,数十员大将,自己领着望诏安一路而来。半路上听说诏安已经失陷,晓得成功还要取平和一带,便也不去夺诏安,带着兵马直望南靖而来。恰好成功先到两日,已把南靖的四门围得铁桶也似的。城中知县林永图,只吓得屁滚尿流,不晓得如何才好。只有镇将孙飞戎晓得救诏安的救兵不日要到,或可移来,便带了三千多名的瘦兵,分门把守,勉强支持了两日;远远望见马尘大起,晓得救兵到来,心中大喜,慌忙带了一千兵马,杀出城来,想掩其不备,里应外合,杀个大胜。谁晓得成功早已料到,一待他出来,便围住大战。这边陈锦远远望见旗帜摇动,鼓声震天,正想从后面攻了进去。成功叫人严守营门,只不和他战,一连攻了几次,都不能破。陈锦无法,只好暂退这边。孙飞戎战了许久,不见救兵到来,大败了一阵,逃入城中去了。次日也是如此。一连几日,要想出来,都被成功杀回。这边陈锦也是日日攻打,无奈成功的营坚整不过,随你怎么样攻打,也攻打不破。当下总将见成功时,便问道:“兵法云:“致人者不致于人,攻人者不攻于人。’陈锦的救兵,理当放他入去,再合围攻打,叫他同死,如何却拦住了不放,腹背受敌呢?”成功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你们此策只能知己,何能知彼?须知陈锦也是个知兵的人,如何会中了此计?   倘然我解围一角,他不肯进去,或进去了又不全进去,那不独无益,且又有害了。倒不如死围他,叫他两地信息不通,待破了一边,再专力一边的好吗?”   众人称是。过了两日,那日夜里,成功巡营到城西面,忽见黑地里一条人影从城下游过护城河,一直奔小路而去。众人道:“有奸细,快捉他。”成功道:“悄声点,不要城中听见。”众人答应着,赶过去一把捉住,带到中军。   成功坐下问道:“你姓甚名谁?快点说来!”那人道:“小的姓李,名叫小乙。”成功道:“你从城中来,敢是往陈锦营中求救吗?”李小乙极口呼冤。   成功也不理会,只叫人搜他身上,从发顶心搜起,一直搜到脚底下,并无别物,只有干饼十数块。成功叫把它破开看,众人答应着,把干饼一块块掰开。   成功看李小乙时,眼睛只管睃着干饼,便晓得有诈。看干饼破到八九块时,内中却有一块包着一颗核桃大的蜡丸。众人把来呈上,成功剖开一看,里面一张纸,写着约定明日夜往劫寨。成功叫把奸细斩了,然后叫把降兵中放了一个出来,仍旧清朝打扮,成功向他说道:“本帅有一大功赏你去立,你肯去吗?”那人叩头答应。成功便叫他改名李小乙,带了蜡丸,仍往陈锦营中去了。黄克功问道:“元帅何不把他日期改过,待他来时,杀他大败,岂不是好。”成功笑道:“好虽好,却不狠,本帅明日自有妙用。”到了次日,成功照常攻打了一阵,退了下来,把众将传齐,命左军大将陈森和着李有德带了一千兵马,往东门埋伏,只等敌人出兵之后,便去袭城。又命右军大将甘辉和着王毅也带了一千兵马,往西门埋伏,也是如此。然后又命李彬、陈肇基、黄克功、刘戎万四人各领一千兵马,去陈锦营旁四围埋伏,只等敌人出兵劫寨,便去劫敌寨。四人答应去了。又叫骁将万春、邓飞鹏、龚曰飞、罗孝德四人也都分头埋伏去,专等晚上举事,不提。   却说陈锦接了城中的信,那日天气清和,早把各营精兵都选好。到得晚上,天气忽变,四面黑暗,陈锦大喜道:“天助吾事,但不可不防,他知觉必转劫我寨,和五虎口一样。”便把所余的兵马叫恩寿觉、罗恭二人领着,分往左右埋伏,若敌人前来劫寨,便转兵攻他。自己领了三千兵马,人衔枚,马摘铃,一路上悄悄的行来。转眼间已到敌营,陈锦看时,只见成功营中刁斗参差,灯火零落,不觉暗笑道:“谁道郑成功知兵,看这神气,不过被他侥幸几回罢了。”正在听城中号炮时,只见敌营中一声呐喊,灯火尽灭。暗黑中刀枪之声,逃走之声,纷纷乱闹。陈锦心中狐疑道:“如何号炮不响,便杀了进来?莫不是把号炮忘记了吧?”又怕他独战无救,也只得呐一声喊,杀了进去。迎头来了一队兵马,接住便战,夜里也不认得是谁,只把刀如削菜切瓜的乱砍,黑暗中大战了起来,不提。   却说黄克功等四人,在陈锦的大营旁边伏下哨探,四出打听。到了三鼓时,回来报道:“敌兵已出营,向我们营中去了。”四人大喜,从四面围了进来,发声喊,杀了进去,却是一座空营。四人一齐大惊道:“难道他都出去了?”黄克功忙道:“不是,不是,快分兵把守营门吧,他有防备了。”   众人点头,慌忙把前后营门堵住。黄克功亲自领了一千兵马,往来巡看。刚刚分派清楚,恩寿觉、罗恭的兵马已到,见营盘被人占据了,便驱着兵马四面攻打。陈锦这边和敌兵对打了下歇,两下里都死命拒着,也不知杀伤了多少,却只不见接应兵到来。看看半夜,敌背后忽有一支军如生龙活虎一般杀了来。陈锦大喜,慌忙一面杀,一面迎了上去,心中方猜道:“城中兵如何此刻方到?”看了敌人当不住,两下里夹攻,纷纷败北。陈锦正迎着那支军方欲招呼,那支军却直杀了过来,口口声声只叫道:“捉陈锦呀,捉陈锦!”   陈锦大怒道:“错杀了一夜自己人马,还不替贼人讨好,倒要来捉我。”慌忙整兵迎战。无奈战了一夜,士饥马疲,成功的兵又紧逼着面前叫,自己兵马连阵也列不来,只得引兵退下。成功随后也追了来。看看来到大营,只见 睃(suō,音梭)——斜着眼睛看。   恩寿觉、罗恭两人兵马方在营前埋窝造饭,陈锦便问道:“事体如何?”恩寿觉道:“不好,我们大营被敌人夺去了。他人多,我们战他不过,督师快来吧。”陈锦道:“我也中计了,追兵立刻要到,你们快逃走吧!”二人听了,也不晓得什么缘故,只得弃了锅釜辎重,大家跟着逃走。及成功兵马到时,锅中饭刚刚煮熟。成功笑道:“便宜的现成饭,且吃一餐再讲。”说着叫众军士开锅吃饭,然后和黄克功众人相见,收兵进城去了。   却说陈锦逃走了五六里路,看看追兵不来,才歇下,方欲埋锅造饭,那万春却等得不耐烦了,一声呐喊,兵马如蚁一般围了上来。陈锦大怒,提刀上马来战万春,却哪里战得过?大败了一阵,把兵马又折去一大半,才走出来。书不重叙,陈锦逃出之后,又遇上了龚曰飞、罗孝德、邓飞鹏三伏兵马,只剩了三百余人,逃往平和去了。这且不提。   却说成功大捷之后,收兵回城。原来自甘辉、陈森两支兵马埋伏之后,等孙飞戎出兵得远了,便黑暗蚁附登城,城中无人,便自被他二人袭了去。   成功这边却故意把军中装得零星不整、好象不备的样子,只等孙飞戎兵到,便发声喊假乱了一阵,把兵马四面分开。孙飞戎不知究里,只道陈锦不等他号炮先自杀来了,便也只得闯了进去。黑暗中也不知是谁的兵马,只杀了半夜,还不能取胜,却又被成功的兵马杀了来,大败了一阵,逃了回来。一看时,城门大开,城楼上高插着明旗,情知事急,慌忙下马投降。陈森叫人把他和知县林永图一同囚起,待成功来发落;一面出榜安民、办理善后事件。   及成功到时,因恨孙飞戎抗拒,命人斩首,然后歇兵一日。   黄克功向成功道:“陈锦此去,必往平和。他若把省中大兵调来时,一时必难攻下。不如乘他大兵未到,攻其无备,可一鼓而下。元帅以为如何?”   成功大喜道:“此言深合我心,真是知己知彼的大将!明日起兵吧。”当下留了一员大将、二千兵马镇守南靖。到了次日,成功便领了大兵,星夜赶到平和。陈锦慌忙上城防守。成功命人三面攻打,独留下一面以让敌人逃走,日夜轮流着围攻,没一刻少歇。城中累得人人力尽,个个筋疲,都埋怨到陈锦身上。正是城廓不完,贮蓄不备,士气不作,人民不和,件件都犯着兵家大忌。陈锦还不理会,只管督兵防守,兵不够时,又叫百姓上城帮着,城中百姓叫苦连天。看了数日,那日晚上,三鼓之后,南门上百姓因见攻打稍松,大家都困倦,略歇了一歇,忽听得一声炮响,城墙上打缺了一大块。成功兵马一涌而上,众百姓发慌逃走,到陈锦赶来时,城下的兵早已把城门割开,大兵滔滔滚滚直奔了进来。陈锦看势头不好,把马一带,从东门逃出,望长泰一路去了。成功命人追赶不及,只得暂歇了二日,仍旧起兵望长泰县而来。   那时省中救兵已到,屯在城外,陈锦大着胆守城,随成功怎么攻也攻他不下。成功也怕城外救兵相为犄角,不敢十分攻打,陈锦却又不时出战,成功无奈,只好也去厦门调了一万精兵助战,相持不下。看看数月,毫无破绽,成功心中不乐,那日夜里无事,带了两个从人,悄悄的出来巡营,巡来巡去,巡到左哨营,只见有两个兵士在篷帐中说话,成功仿佛听去似有“陈锦”两字,便留心听了下去。一个说道:“这也讲不来,常言道:“桀犬吠尧,各为其主。’这也怪他不得。”一个道:“这倒没有,那里他有这忠心,若真元帅肯出厚赏,难道他不把陈锦的首级来献吗?”那人称是。成功再听时,听不出说什么,只得把营哨队伍的号数记清楚,回到帐中,叫中军官去把那一伍的人传了来。那兵勇不知何事,都怀着鬼胎跑到中军来。成功命传了进来,先问伍长道:“此刻你有和人谈天吗?”伍长道:“没有。”成功又问别个兵丁,也道:“没有。”直问到末后两个,都道:“没有。”成功忽指着两个道:“本帅认得声音,是你两人。”遂向伍长道:“你把余人带去,缺的额去选补去吧!”伍长答应了退下去。两个兵丁也不知什么缘故,慌作一团。成功却把他带到后帐,把从人都退了下去了,才道:“你叫什么?”   一个道:“小的名叫王德凯。”一个道:“小的名叫李从义。”成功道:“你此刻所讲的桀犬吠尧是讲哪个?”两人才晓得是讲这事,王德凯便答道:“小的是讲乡里人李进忠。”成功道:“他此刻在陈锦那边做什么?”李从义道:“他做陈锦的内史。”成功道:“你能叫他刺杀陈锦吗?”两人齐道:“不能。”成功发怒道:“你既不能,如何起先讲本帅如肯出厚赏,他必定斩陈锦的首级?”二人忙道:“小的是讲元帅若叫人厚赏去诱他,他必定肯的;若要小的去,小的不敢误事,实是不能。”成功点头道:“既如此,我自有法。”遂即吩咐人去把邓飞鹏、刘戎万二人叫了来,吩咐了一番,和李从义、王德凯二人都作清兵的打扮。到了次日,成功故意叫几百人到东门讨战。陈锦看见,便也叫人出城迎敌,战不几合,两面伏兵齐起,想要抢城。陈锦忙叫鸣金收军,清兵看见敌兵要来抢城,早已飞跑过吊桥,入城去了。陈锦心下孤疑道:“今天攻城,必有别故,不然就要夺城时,哪有这等笨法?郑成功知兵的,必不肯弄这笑话。或者有奸细要入城,乘此混进也未可知。”当下叫人分四门日夜轮流看守盘查奸细去。再一想道:“他既从东门入来,或者东门一带有人内应也讲不来,这一处不可不加慎一点。”遂派内史李进忠巡查东门。却说李进忠得令,当夜来到东门各处巡查,正好遇着王德凯等四人,李进忠道:“你如何来这里?督帅叫我盘查奸细,正是你了。”李从义忙把袖口一拉,拉到偏僻的地方,说了一遍。李进忠大喜道:“都包在我身上,但街上不稳便,你们到我坐营中去吧。”四人答应了,到李进忠营中住下办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