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扶余 - 第 10 页/共 11 页
却说张煌言引了一队兵马,来到芜湖歇下,一面分兵往攻徽、池各处,一面把成功的檄文再颁各处去。各处得了这檄文之后,又听得大军到了,一个个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大江南北,那投降书就日日不绝,如太平府、宁国府、池州府、徽州府,广德州、无为州和扬州,当涂县、芜湖县、繁昌县、
宣城县、宁国县、南宁县、南陵县、太平县、旌德县、贵池县、铜陵县、东
流县、建德县、石埭县、青阳县、湿县、巢县、含山县、舒城县、卢江县、
高淳县、漂阳县、建平县、丹阳县等四府三州二十四县,数日间投降相继,下游各属旦夕待降,东南大震。正是:男儿得意在何处?直抵黄龙痛饮时。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中奸谋兵败白土山遇故人师进台湾岛
诗曰:
兴事何须论成败,英雄从不畏艰难;颠连正是天相眷,磨就雄才挽怒澜。
却说成功大兵往攻金陵,那时金陵城中总督郎廷佐、知府陈兴恩等一班人守住城池。成功分兵围住四门,在城外白土山扎营,连亘数里。那日成功正在分兵攻城,自己立马山上,忽闻城中号炮三声,中军纛下挂起一面红旗。
成功道:“南门将出战了。”连忙引兵跑来救应,果然走到南门时,城中喇叭声响,城门大开,一员将官领一支兵马。杀攻南门的是第二队前军副将苏维国,当下看见,忙把兵马排开,遣第三队前营偏将王文龙出马。王文龙答应一声,领了自己本营兵马搦战,敌营就也遣出一员偏将出战,两下里通了姓名,两马相交,刀枪并举,战了数十合,不分胜败。苏维国一看见敌阵中兵越加厚,掠阵的将员也加多起来,心疑有计,忙叫第三队参将毕胜带了全队兵马上前助战,看看又战了十几合,两下只杀个平平,终不能取胜。毕胜大怒,叫左营偏将黄双礼出马帮助,敌营中也有一人出来抵住,又战了二十合左右,还不能取胜。毕胜把全队兵马掩杀过去,敌营也把掠阵兵马抵住大战,两下里人头乱滚,赤血横飞,兀自战个不了。看看约莫战了半个时辰,忽听得城中又响了三声号炮,成功在阵后登高一看,见中军纛下又挂起了一面黑旗,成功道:“不要紧,北门有甘辉在那里,可以抵他。”仍自立定观战。忽见城中又出了数千人马,成功向苏维国道:“将军可另调人马,把第三队换回。凡出战不怕兵少,只怕兵疲;他生力军敌我久战之兵,是我吃亏;我换军敌他不换,是我得利,就兵少也可以得胜,何况兵多!”苏维国答应着,派了第二队兵马出去,把第三队替回。正在换着,忽听得城中号炮又响了三声,成功道:“他难道还要出兵?”及一看时,挂的是一面青旗,忙道:“不好,东门没有大将镇守,不可叫他有失。”遂吩咐苏维国道:“将军自己留心吧!”苏维国答应着,成功自去了。这里苏维国果然照成功所说的,把四队兵马轮流不歇的接战,敌兵支持不住,大败了一阵,退入城中去了。
苏维国仍旧围住攻打,不提。
却说成功撇了南门,转到东门来,只听远远的鼓声震地,喊杀连天,便晓得开了大战,连忙催兵前进。原来攻东门的是成功所领的后军副将王毅,他性如烈火,哪里顾得什么兵机,一见敌出城,还不等他阵势列定,便把所领的兵马一窝蜂也似的裹了将来,杀得敌兵大败,他却不肯放松,把兵马死命地围住。敌兵受围不过,只得拚命地死战。两下里正杀得没个开交处,却得郑成功兵马到来,一看这个神气,大惊道:“如此苦战,就杀得几个敌兵,若被他乘疲杀出,如何是好!”说声未了,早见城中兵马一大队杀了出来。
王毅是久战的,如何挡得住这支生力军?又加上围中的兵见有生力军,越加死战。王毅兵马支持不住,纷纷倒退了下来。成功要想过去接应,见他来势过疾,只恐怕倒冲乱了自己的兵马;要不去接应,眼见得王毅要败了下来;正在为难,只见王毅愈退愈下,敌兵却要乘势追杀过来。成功大怒,得了一计,把兵马引到斜刺里,一声鼓起,从旁边横冲了过来。敌兵正在追赶,不提防这支兵马,一时措手不及,阵势大乱,纷纷四散奔逃。王毅一见有救兵,胆也壮了,把兵马整了整,重新杀了转来。敌兵抵不住,只杀得尸填战垒,血染城壕,到得城时,十成中已不及三成了。当下成功收军,把王毅叫来责备一番,幸而不曾败,也记上一大过。原来北门的兵早已被甘辉杀回去了,成功大喜。从此日日攻打,虽一时不能攻下,但城中有出兵时,必败了回去。
一连攻了半个月,四面水泄不通,城中坚守不下。那日却有巡抚蒋国柱、总兵梁化凤救兵到来,成功解围一角,让他进去,仍旧合围。甘辉来见成功,便向成功说道:“城坚壁厚,一时攻他不下,末将之意,须要筑长围围住他,隔了内外。元帅以为如何?”成功听了,摇了摇头,却不做声。甘辉正要问时,中军官进来报道:“有一个不知是哪里哨卒,他自言从松江来的,要见元帅。”成功道:“叫他进来吧。”中军官答应着出去,不一歇,果然领了一个人进来。成功看时,见一身清朝打扮,年纪约在二十以外,走到成功跟前屈了一膝,半跪在地下。成功道:“你叫何名?从何处来?来此何事?”
那人道:“小人在松江当差的,名叫王大,因为敝主人有信给元帅,所以差小人来的。”成功道:“你主人何人?名叫什么?信在哪里?拿上来。”王大道:“信在这里。小人的主人名马逢知,苏松提督便是。”说着,中军官把信接来呈上。成功拆开一看,喜动形色,连忙叫中军官把来人带下,好生看待,一面叫记室作书回他。甘辉问道:“马逢知何事?莫不是他来投降吗?”
成功道:“正是,但他只能向我说明,须要我去时,他方能把城献上。其中只有一件事:你此刻所说的筑围围他法,非不好,但未免旷日持久;本帅所以不言,正是防他这一路的救兵。如今他既然反正,就必定不来,你道可喜不可喜呢?”甘辉也点头称妙。
当下记室回复去了之后,次日成功便拨了四万名壮勇,分作四面筑起长围来;再拨八万精兵,分四围去护工,城内出兵毁城,便接住开战。分拨已定,即日兴工,挑土筑墙,忙个不了。城中大惊,一面慌忙商量出城毁墙,一面飞发文书往各处去催救兵。无奈那时的兵马都调往云贵去,各处都是一样空虚,就有几个残兵,也自顾不暇,焉能顾人?虽发文书,也是无益。那日看看长围要筑好,城中深怕塞死,便分兵从四门突出,一时措防不及,毁了数十丈而去。成功大怒,更命人加紧赶筑,一面留心提防。谁晓得那夜南门大开,又有数千兵马执着灯笼火把冲了出来,那日防守南门围墙正是第二队右军副将冯用,当下见敌兵出来毁墙,慌忙抵住,敌兵拚命的冲突,战了一歇,见实在防守严密,只得退回去了。从此日夜出兵交战,战了几日,成功心疑道:“他就要毁墙,也不如此笨法,必有奸计在内。”那日成功正来巡看墙工,忽听得地下有声,如放小花炮的乱响,成功大叫“不好”,忙叫人把锣往各处拚命敲起。众将不知究竟,只道营中有变,慌忙把兵撤回,连筑墙的壮勇也都带回。正忙乱时,只听见天崩地裂的一声响亮,地都震动了,个个立脚不住,及各人回头看时,原来围墙被炸药轰塌了数百丈,这才晓得收兵的缘故。当下各将慌忙都来见成功请罪,成功道:“他日日出兵,正是为叫你们听不出他的声音,这是本帅不早留心之过,与你们无干。但他此刻必乘乱出兵,你们快去防守去吧。”众将答应,忙带兵回来,果然城内只等烟焰略歇,便驱兵出来,看见有备才退回去了。成功把马一点时,共失去了防墙的兵一千余人,筑墙的三千余人,四面围墙都有崩塌,百余丈、十余丈不等,却都用不得了。成功大怒道:“他虽掘地道,但只一次,之后我岂不能防他?再有别法,就也不厉害了。”当下便拨了一万壮勇,在长围内掘濠,以阻地道。再拨四万壮勇,加紧的筑墙,限十日内完工。看看赶到第三日,各门都筑好了数百丈,成功心喜。那日夜间,成功方在巡看各处,忽见黑暗中一人奔来,众人喝声:“拿下!”那人忙跪了下去,众人搜他身上,并无别物,只有封信,却是致成功的,晓得是送信的人,便把信接了,将人带回营中,然后把信拆开一看,却是总督郎廷佐的,上道是:书致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麾下:延佐身居异朝,心怀故国,惟日惓惓未尝少忘;奈绵薄之力,不足以任重大之事,是以迟迟惭愧无地。比闻将军督师南下,喜慰莫名,本当即日倒戈,以还我本来面目。因属下众心不齐,动多掣肘,今者之困城中,鼠雀皆空,想亦足以寒若辈之胆。同是汉种,自相诛夷,未免贻他人之笑口,如能少缓其死,廷佐当从中力为居间,劝使投诚。想阁下至人,必不以多杀为快;即若辈之抗拒,亦无识之故,诚能谕以大义,定无不从,而阁下不血寸兵,奄有江南,亦何不乐?鄙意如此,唯阁下其裁之。
成功看了,心下狐疑道:“他难道想来缓我的攻吗?只是怎么答他好呢?”忽见陈森、张洪德二人走了进来,成功便把信给他看了。陈森道:“元帅之意如何?”成功道:“本帅有点不信他。”张洪德道:“元帅不信他是什么缘故?”成功道:“郎廷佐这人素来无忠义之心,二则城中也未必十分穷困。”张洪德道:“末将看来不是如此,城中如果未困,他何必缓兵?二则就缓兵,此刻也无别路救兵可到,他就缓兵又何用呢?大约他本无气节的小人,见我们势盛,所以归顺了,倒是真的。”陈森也道:“他投降虽不出于忠心,但名为投降,也不得不另眼看待他了。”成功点头称是,便写了封信给郎廷佐,订期立盟,然后再议投降之事,叫了个人和送书的人同入城去。
到次日来人把回书带了来,约定三日后东门相见订盟。成功大喜,当下把攻城筑围的兵勇都撤回遣到船上,只留下甘辉一队五万的兵马在白土山上扎下了大寨。
过了一日,到次日天黑,成功在营中和甘辉商量明日如何订盟法。甘辉道:“明日订盟须要全队兵马跟去,不然也要提防他劫盟之事。”成功迟疑着还未答应,忽听山下一营大乱了起来。哨马上报道:“敌兵来劫营了。”
成功大怒道:“狗头,若有意投降,岂是如此?我悔不该撤兵了!”当下忙下令道:“各营有妄动者斩首!”然后向甘辉道:“劫营之事,全以虚声吓人,若不晓得,一乱就被他乘势杀入来了。将军可守住本帅麾盖,坚忍不动,就让他破了一、两营,总不能全乱。等本帅去江边把大兵调回来,以报此仇。”
甘辉答应了。成功便领了几十名壮勇,飞奔江边去了。这里甘辉守住麾盖,不敢乱动,听山下的声音,果然乱了一歇就止住了。甘辉私喜道:“元帅识见不错,果然无乱可乘,他也要回去了。”谁知他这支兵是梁化凤头一阵来试探的,如今见破了一营,并无人来救,便回到城中,把大兵一齐起了来,分三路进兵,从山前山后四面杀了过来。甘辉在山上听见,只道又是劫营来了,便只守着成功军令,一步也不动。山下各营又不敢违了将令,又不奉到将令,只眼睁睁看着那边破了,也不敢往;及敌兵到面前时,还不知如何排布好,看看麾盖驻着,只道成功还在中军,直被梁化凤等逼得四面无路,这才发声喊,逃上山来。敌兵四面追杀了上来。甘辉在山上起先听见四面杀声,只道虚吓的,也不在意,后来听见越杀越厉害了,心下狐疑,正要叫人下去探听,忽听见自己兵马纷纷败上山来,敌兵跟在后面追杀,甘辉大惊,这才晓得不好,忙欲整兵迎敌,无奈自己的阵都被败兵冲散了。敌兵又四面围了进来,看见元帅麾盖下一员大将,只道便是成功,拚命围了进来,死也不放。
甘辉手下只有一千名兵勇,冲突几次,只杀不出去。看看手下兵马渐亡,只剩得三百余骑,甘辉晓得不好,便向众军道:“本总兵和你等跟着元帅血战十余年,未尝少挫,今天不幸中了奸人之计,败到如此!就偷生逃回,也无颜见故乡之人,不如生为忠义之人,死为忠义之鬼,少不免元帅总要来报仇的。你等愿去的,本总兵不敢留;愿死的,本总兵定当和你等同死。你等之意如何?”众人一齐大呼道:“愿死!愿死!”三百人异口同辞。甘辉大喜道:“既然如此,可各人只以杀敌为事,此外不用兼顾吧。”众人答应了,甘辉领着,直向左面冲了过去。敌人都只道釜底游魂了,不提防再鼓勇杀来时却如生狼饿虎一般,人人拚命,个个亡生,只杀得敌兵纷纷倒退。看看要败了,无奈敌人总只道是成功,是以拚命又围裹将来。甘辉领着三百骑兵马,左边杀来,右边杀去,杀了一歇,只杀得敌人叫苦连天。甘辉自己兵马也折损将尽,只剩有十余骑。甘辉仰天长叹一声,拔起刀来冲过去,又砍杀了三十余人,身中二十余箭,然后自刎而死。敌兵先前只道成功,所以要生擒,后来见实在英勇,无法捉得住,只得放箭。甘辉死后,所余十余骑也都战死,无一生降的,敌人叹服不止。及捉得成功逃兵一问时,才晓得是甘辉,更加敬服不止,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当时山上五万雄兵,一时尽丧,只剩下一千余人逃到江上,向成功哭诉了一遍。成功听了,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大骂道:“可恶郎廷佐,本帅不幸中你诈降之计,你若被本帅捉住时,管教你身上肉不能成寸!”正欲上岸报仇,忽见后队船上火起,原来梁化凤早已领兵杀来,在后队船上放起一把火来,风狂火猛,一时扑救不及,一歇工夫,已烧了五百余号。成功只得领了余船,顺流出海,一面飞檄去调张煌言退兵。谁知张煌言正退回来,忽遇清朝征云贵得胜回来的大兵,大战了一场,全军覆没。张煌言只领了几十人从建德祁门山中逃入天台,后来被执,不屈而死,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成功乘流出海,正走之间,来到崇明县。成功一想,崇明是梁化凤镇地,不如把他攻破,也少报此仇。便叫众将攻城,城中竭力防守,攻了两日,梁化凤的救兵到了,成功恐怕腹背受敌,忙解围退出。梁化凤不舍,随后赶来。成功看见大笑道:“他要和本帅争衡海上,真是不自量了。”便叫人索性把篷张满,顺风而去。梁化凤也顺风赶来,两军相去不远,只不能赶上。看看走了数十里,已到大洋面上,风声怒号,波涛山立,梁化凤兵马立脚不住,个个颠来摇去,成功却把船蓦地一转,都带往旁边。梁化凤的船素不习波涛,一时把持不住,倒驶过头了。成功占了上游,倒赶过去,顺着风,把火弩火箭一齐射去。梁化凤的船连烧了十余只,这才侧转舵来,往旁边逃走去了。成功也不追赶,顺着风走了数里,忽见后面又有一船如飞地赶了来。
成功大怒道:“难道还有不怕死的又来了?”正要开炮时,只见那船头上一人高举着一面铜锣乱敲,顺着风“嘡啷啷啷”地招呼。成功狐疑道:“既不是敌,却是何来?不可中了奸计。”便叫人把船拨转,侧着风驶去,慢腾腾走着。看看那船走近,船上人都穿着明朝的衣服,成功方才放心。及走近来时,成功把船挨过,两船相并,把挠钩搭住,用绳系住;只见那边舱中走出一个人来,头戴方巾,身穿青袍,一双俊眼,三缕长须。成功看见,不觉失声道:“蔡先生何来?”那人也向成功举手道:“郑官人久违了。”成功慌忙迎过来。原来这人非别,乃是泉州府南安县人氏,姓蔡名宝文,自小和郑芝龙同里,常做一处的。当下大家见礼坐下,成功先开口问道:“蔡先生一别十余年,丰姿不改,可喜!一向可都好吗?”察宝文道:“托官人福,都好。官人和老相公都好?”成功却皱着眉头,道:“罢了,都好。”蔡宝文忽记起芝龙投降了,晓得成功不爱提起,便也不再问。成功又问道:“蔡先生一向在哪里?这回往何处?却如何得知我在这里呢?”蔡宝文道:“咳,说来话长了。小老自从崇祯八年起,老相公开垦台湾,小老就向相公说道:‘相公啊!可不可带小老同去呢?’老相公却说道:“你不用去好,此刻台湾新开,生番极多,在那里住是不安稳的哟,而且那里除耕种之外,再没有别事,你去做什么好呢?’小老听说也就罢了。后来过了一年、两年之后,小老实在穷得无法了,只得又向老相公说道:“相公啊,小老实在穷得没奈何了,相公只得带小老去吧。至于做什么,且等到那边再讲。生番,小老是不怕了。’谁晓得老相公总不以为然,倒赏了小老一百两银子,叫小老去做贸易,小老只得领了去。后来老相公也出去了,小老做了两年贸易,偏折了本了。那年贪心不死,一想,咳——总是台湾好,便也不同人商量,收了店面,把资本做盘费,搭了客船,一溜烟的跑到台湾。谁知果然无事可做,只在一个相识家中住下半个月,后来还是几个同乡,在那里多年的,都认得那里红毛番,就把小老送到那里去,这才得了生路,一直到如今,还是在那里。
今天是往他红毛国里去,路过此地,忽见远远的两群船逐了下来,后来那先来的一群又占了上风,放火烧了那后来的船,真是使船如马,使水如家,小老便暗暗佩服道:“虽然都是战斗舰,其中也就大有好歹,那一群败北的,就究是洋面上功夫不到才如此。只不晓得得胜的是哪一个?’后来船上朋友用千里镜照了出来,向小老说道:“那边船号是打着我们明朝的,也有写个郑字,不晓得是明朝哪一家的义旅?’小老心疑,便向众人说道:“这里明朝义旅会洋面上功夫的,除了郑官人之外更有何人?这旗上分明又写着郑字,莫非郑官人和清兵开了战吧?’众人都道:“我们久仰郑官人名字,你既和他同里,何不引我们去一见呢?’小老道:“若果是郑官人,也无不可。’所以连忙赶了来,想不到果然遇见官人了。如今他们都要求见官人,官人可不可以见他呢?”成功道:“多谢众人雅意。我有何德能,敢劳众人如此盼望?既然这样,你不妨请来相见吧。”蔡宝文大喜,便去叫了众人来。成功也迎了起来,一一见礼,然后坐谈了一歇。成功便问起红毛国里作何事业,众人齐道:“元帅不可问了,我们在红毛人手下也都不愿意。堂堂中国人,去伺候番子,真是羞死。若不去时,又无谋生之路,真是没奈何罢了。”蔡宝文便道:“小老有一法可脱我们这苦海,官人也可以得利。”众人道:“莫非是请元帅入台湾吗?”蔡宝文道:“正是。”众人道:“计是不错,只不晓元帅肯不肯?”蔡宝文便向成功说道:“小老和众人都不愿意屈膝红毛之下,一向想请人入台湾逐了红毛,把台湾收归中国,只不得其人,如今凑巧遇官人。老相公从前不晓得费了多少精神,花了多少金银,这一块土原算是郑家的。官人若不取他,也未免可惜了。”成功大喜道:“我正嫌思明州单弱,既有此地,为何不取?但台湾形势如何,你可知其详吗?”蔡宝文道:“官人欲知其详,小老有一本精细地图,也是红毛人画的,别人把它注了出来,可拿给官人看吧。”说着,便命人去拿了来。成功看过,不觉点头叹道:“桃源世界,别有洞天;扶余国王,不过如此,真是好所在罢了。”当下和众人约定,等南风时候便来取台湾。众人答应了,叮咛而别。然后成功顺风扬帆,不日到了思明州歇下,把兵马训练起。到了明年五月,南风大起,成功便挑了一千号大战舰,载了十万兵马,驾风纵帆,浩浩荡荡,直望澎湖进发。正是:殖民事业飞天外,保国功劳树海滨。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败荷兰兵夺台湾岛访隐逸礼聘陈永华
诗曰:
亡国孤臣,飘流无主;海上生涯,忽辟新土;用以修文,用以经武;殖民事业,于焉千古。
却说台湾自从郑芝龙去后,就有荷兰国遣人到来,取了台湾,但他们荷兰人不征收田赋,只和耕种之人及山番贸易通商,并不害人,所以大家也相安无事。后来贸易越大,通到南洋吕宋各处,荷兰人便在台湾作了几处城池,派了一位王爵名华司德的守住。那日忽有人进来报说:“澎湖被中国人夺了,现在有千余号的大船,十几万的中国人,不日便要来了。”华司德大惊道:“我们这里人马,就连客商也都算人,还不满三千,如何抵得住他呢?”当下忙集齐了许多职员商人,会议抵御之策,有的道开战的,有的道逃生走的,有的道投降的,有的道纳币议和的,纷纷不一。后来有一个商人名康尔伦的便道:“各策都不好,只有死守最好。”华司德道:“还是守城呢?还是守口呢?”康尔伦道:“都不好,守城时粮易尽,守口时兵太少。他大军前来,其势正猛,这只可以智取,不可以力敌。”华司德道:“如何叫作智取,如何叫作力敌?”康尔伦道:“和他一刀一枪、你来我往、我去你还,这个便叫作力敌。”华司德道:“智取呢?”康尔伦道:“智取吗,却不是这个样。
王爷可去海口边鹿耳门地方,把一只大大的海船凿破了沉在下底。”华司德道:“那岂不把路塞了吗?”康尔伦道:“王爷要他进来吗?”华司德道:“明天他兵退之后,我们出路岂不塞断了。”康尔伦道:“我们要出去之时,不会把他拿开吗?”华司德大笑道:“我忘记了,妙计妙计,真是妙计!”
当下忙叫人去带了两只大兵船来,在鹿耳门口“叮叮噹噹”一阵斧凿,沉了下去,然后大家躲入台湾城中静听消息,不提。
却说成功得了澎湖之后,进兵鹿耳门。原来鹿耳门是台湾全土口隘,平时潮来水深不满五尺,潮退水浅不上三尺,一向出入只可用小舟来往,就海船也不能进,何况战舰;又被沉了两只大船,论理是不能进去了。正是无巧不成书,——一半也是天意,成功的船正要进时,值潮涨时候,这次的潮与别次不同,只见滔滔滚滚,涨个不了,半日工夫,已涨到二丈余高,那凿沉的船也不知被潮冲到哪里去了。成功便命了船乘潮而入,一点也不难,竟自直抵台湾。成功带兵登岸攻城,华司德大惊道:“中国人莫非有神仙术,不然如何能入这口隘?”旁边一个名马尼的便接口道:“王爷不可信他,哪里有什么神仙,不过是被康尔伦骗去罢了。”华司德道:“如何见得?”马尼道:“王爷只想:康尔伦说我们要过去时便把船捞起,难道只有我们好捞,他不好捞起吗?”华司德大怒道:“不错,我被他骗了。”便叫人去把康尔伦叫来,大骂道:“你这该死的!你如何骗我口外沉船,敌人便不能入?如今敌人数十万都进来了,你却何说?!”康尔伦也大惊道:“敌人如何会进来?真奇怪了!”华尔司道:“有什么奇怪,不过他把船捞起罢了。”康尔伦道:“他进来是如何神气呢?”华司德便说了一遍,康尔伦忙道:“不是,不是,一则捞船也不容易,我们虽然可以捞起,但他哪里晓得呢?就晓得也没有这许多工夫;二则王爷只想平常时候水浅水深都只不过渔船出入,那里能容他战船进来?这沉船之计,不过是代人守口,怕他小舟入来罢了。就让他捞起来时,也不过小船入来罢了,如何大船也能进来呢?”华司德听了,呆了许久,才说道:“你言不差,但如今如何是好?”康尔伦道:“如今势已如此,只好守城罢了。”华司德点头称是,便点了二千人马上城防守。到得成功到时,一看除四门悬下国旗之外,并无一面旗帜,城上虽有人防守,但都往来不定,哪里有什么行列。成功暗笑道:“如此用兵,不死何待!”
便传令攻城。城上也不慌张,只把脚立定不动。看看兵薄城下,不晓得是何军器一声响亮,城上大炮一齐往下打来。成功大败了一阵,折损了二千余人,晓得荷兰火炮厉害,非弓矢所能敌,便传命也改作火炮对打,无如炮力不及荷兰炮远,自己炮还未曾打到城上,却被敌炮打死无数。成功不乐,只得暂退,歇了一夜,心中想道:“蔡宝文不晓得在不在城中?如在城中时,是必有信来的。”到了次日,又去攻打,也不得下。一连几日,蔡宝文还未有信来,成功心中十分焦急,看看半月毫无影响,成功无奈,只得发狠叫人用大炮攻城,众人得令,把大炮都抬到城边,弹药装好,一声令下,轰天烈地的一声响,打了出去。谁知却是作怪,那炮打到城上时,只听“嘡”的一声,倒震了起来,跌到地下去。成功心疑炮坏了,便亲自走到炮架边看过装好,打出去时,仍是如是,一连十几个,不能伤他分毫。成功大惊,只得乱攻了一阵,然后退下,慌忙叫军士去把土人寻了来。不一歇把土人寻到,成功便问道:“你晓得这城是什么土筑的吗?”土人道:“这城是乱石叠出,用火锻过,都变作红石灰,所以叫作赤嵌城。现在全座城已结成一块,听他们说,随便什么东西都攻他不破呢!”成功听了点头,命赏过土人放去。当下想了一策,传令军士,每人备柴草一束,水油四两,积在军中。到了次日,成功命把水油都泼入柴草中去,然后每人带了一束,走到城边,隔着濠丢了过去,都积在城下。荷兰人不晓得何意,都立在城上看着笑,成功命把爬城的翻梯备好,只等柴草堆齐了,一声弦响,火箭齐发,着在柴草上的,烈烈腾腾,登时烧了起来。城上大惊,忙把水泼了下来,谁知水油遇水,那火越高了起来。荷兰人害怕,束手无策,都往两旁边躲着看。成功乘势把翻梯推了过去,正要爬城时,城中军号又响,那炮弹如雨地向梯上打来,梯杆忽被打断了两架,那梯折了下来,压死跌死了无数。成功大惊,慌忙调回时,已打坏翻梯三架,死伤了兵勇千余人,心中好生不乐,想来想去,只有围死他一法。
到了次日,便传命分一万兵马围城,便一日一换,十日轮转,也不攻打,只不放他出来。果然围了月余,飞鸟不通,城中樵采路绝,只得夜间偷出城外砍柴。起先还是荷兰人自出,后来被成功捉住便杀,荷兰人害怕,只驱着中国人出来。成功笑道:“你想捉人替死,叫本帅来杀自己人吗?本帅岂上这当!”便传下一令,凡系荷兰人出城,捉住便杀;中国人出城,无论如何只留下所得的东西,便放入去,不许妄害一人。众军得令之后,荷兰人虽然驱着中国人出来,无如回去时只有中国人,自己人又不见了,而且回来时仍是赤手空拳,一丝也不能带入。又加着城中百姓多半是郑芝龙带来的,也不愿替荷兰人供役,所以有出来时只略砍些柴草,待走到城下,只待荷兰头目被杀之后,便把东西放下,竟自入城而去,习以为常,只算送给成功略助军用罢了。
闲话少提。起先荷兰人本想积点粮草为长守计,后来见是中国人都有回去,是荷兰人都不见回来,几次之后,便也晓得上当,不敢再出。看看围了半年,城中柴草渐尽,那日天黑,又驱了百余的中国人偷走出来。成功看见,故意不追,只叫人留心防守,等要天亮时,只见砍柴的人马都回来了,每人背上都各背着一捆的柴草。成功领了一队兵马,一声断喝,众人弃了柴草便走。成功叫人认定荷兰人不可放过,果然认出一个荷兰人杂在众人之中逃走,被军士赶上前去,一把捉住,也不问长短,一刀杀了,然后把柴草收起来。
有个军士忽得了一封书,忙呈上给成功看。成功看时,上写着“郑元帅”,开折下写着“陈永华”三字。成功狐疑,忙带回营中拆开,上面有两行字道:赤嵌坚固,骤未易拔。元帅欲以围困之,虽足致命,然城中死守,尚非旦夕可下,旷日持久,计未为得。城东偏有水名赤溪者,城中所倚以为命者也;若塞其源,三日当告变矣。
成功看完,大喜道:“此计大妙!但不晓得陈永华何人,想来谅必总在城中,待破时倒要去访他去呢。”到了次日,成功领了百余骑兵到城东来巡看,果然有一条溪从西而东,长二三里,那水便流在城濠中,环城而入。成功依着溪旁的路行了数里,见是发源一座山中。当下回来,便调了三千兵马来溪旁,捡了一处水势稍慢的地方,筑起一道坝来,挑土打桩,不消一歇工夫,早已筑好,直高出水面一丈开外,成功见工程已毕,便命骁将李有德领三千兵马管住坝,以防敌兵偷决;一面自己仍旧回到城下,照常围住,又写了封信,射入城去,劝他投降,并说:“只要还我土地,汝所有贸易资本金银等一概不要,让汝带去。”城内荷兰人得了这封信,便忙呈与华司德。华司德便叫了通事来讲解一遍,心下狐疑未定,忽见有人来报道:“城中各处的水源一时都干了。现在只剩有各处池中一点水,眼见得也要尽了,不知是何缘故?”华司德大惊道:“不好,一定赤溪之水被他所阻;不然,永远不竭的水,如何会干呢?如今既如此,我可不得不投降了。”当下连忙上城,请成功打话。成功便也坦然而来,毫不疑忌。华司德便叫通事传语道:“小王有言:贵元帅如肯放松,小王情愿避去,将地让出;但金银财帛贵元帅应允过了,可以带回,那可不许中途拦截的。”成功道:“本帅言出于口,岂肯做此失信之事?不信时,本帅和你立誓吧。”通事传语过,华司德大喜,请成功立了誓,然后又叫通事传语道:“小王收拾各物,传会各人,一时也不容易清楚,请三日内避出。贵元帅可把水放出,免得城中缺水吧。”成功道:“放水不难,但三日内若不避出时如何?也要贵王立个誓来。”华司德听了,便也立下了誓。成功道:“既然如此,本帅暂把水放出。若三日内不避出时,贵王也不免要应誓,本帅也可以再把水拦住。”华司德答应了,当下别去。成功退兵十里,把坝也决开了,那水便滔滔滚滚的直流了下来。果然到了第二日,华司德领了一行人众,把所有积蓄一担担的挑了出去,倒都去尽了,华司德也来见成功,成功称谢了一番,然后别去。
成功进得城来,百姓家家结彩,户户燃灯,迎接大兵。成功一一慰谕了几句,随即进华司德的王府住下,只见有几个年老的百姓进来要求见,成功便叫了进来。这几个年老人叩见了起来,说起芝龙从前带他们来的恩德,个个都感激不已。成功也问了几句台湾的事体,然后每人赏了四两银子,众人叩谢去了。成功一查仓库时,原来都被荷兰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成功好笑道:“他倒真的收拾得清楚。”当下便叫人去访问蔡宝文和陈永华二人,众人齐道:“蔡宝文倒有这个人,先前在华司德衙当个通事,这几个月来不见这个人,听说往荷兰去了。陈永华倒没有人晓得。”成功因新得的台湾原是一块新土,各物空虚,事事都要创办起来,过了两日,便叫人往思明州把文武大小官员都移了来,只留下儿子郑锦守思明州;又把所有粮饷以及军械等物都搬到台湾来,起衙署,安置百官,忙个不了。那日又想起陈永华这人来,心中自忖道:“他既肯写名字,必非忘世的一流人物,但我自寻不着他,所以他也耻于自荐罢了。但如何方能寻得着他呢?”想来想去,想出了一法,写了一道榜文,出榜招贤。谁知这里所有的人,除了芝龙带来的外,也都是这里做贸易的人,哪里有什么贤人,所以成功这道榜文虽然贴出,不但陈永华不能招来,一连招了几日,就连个报到的也没有。成功一想道:“我错了,他既是贤才,任是如何热心,也不肯自行投到,须是我自去访他去。但他在哪里,我如何得知呢?”想了一歇,忽然自笑道:“我为何忘记了他这信从哪里来的,就该从哪里想去了。”当下忙出了一道告示,只说从前出城砍柴的人,所砍来的柴都被本帅拦了,如今事定,如有砍过柴可都来投到,每人赏银一两。这告示出了之后,领赏的人纷纷不绝,都感元帅的厚恩,却哪里晓得成功的用意。原来成功于发赏的地方,写下几个大字道:“有能知陈永华之处者,赏银百两。”叫人在那里守着,凡来领赏的,便问他陈永华三字。
果然,一日如此,两日如此,问了几日,那日就有跟人带了个乡人来向成功道:“他识得陈永华的。”成功大喜,忙问道:“你晓得陈永华在哪里呢?”
乡人道:“在哪里不晓得,小人只晓得陈永华这个人罢了。”成功道:“既然晓得他这个人,何以在哪里会不晓得呢?”乡人道:“他这人原是去年来的,他虽不说出何事,看神气大约也是避乱来的。他初来时卖卜为生,所以小人晓得他的名字。后来又替人经理书记,人便只称他陈先生,所以他名字就少有人晓得了。但小人说虽如此说,这不过小人所认得的陈永华,至于是不是他,此外还有没有陈永华,小人可不晓得了。”成功道:“一定就是他了,哪里还有第二个呢?”乡人道:“若果是他,元帅爷不必写陈永华,只写‘顺德杂货铺书记陈先生’,倒有人晓得他,此刻虽不在那里,却也就容易寻了。但他只一个人,元帅爷却出一百两赏格寻他则甚呢?”成功道:“你不晓得,你留心去寻罢了,如能寻着时,自有重赏。”说着,叫人赏了乡人十两银子。乡人大喜,叩谢了出去,逢人便问,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不两日工夫,早已有人来见成功,说明了所在。成功大喜,忙穿好礼服,坐了一乘轿,叫乡人引路,一直来到陈永华家里。原来陈永华他自己并没有家,所住的还是别人的住屋。当下成功到来时,只见土墙三尺,篷壁四围,低着头走了进来,那乡人便高叫道:“陈先生在家吗?”里面有人答应道:“是哪个?”乡人道:“陈先生,是我,新来的王爷在此寻你呢。”里面不作声,停了许久,才走出个人来。成功看时:头戴元色方巾,身穿二蓝长袍,足登一双旧云履;面如满月,五柳长须,两道浓眉,一双俊眼,映着人奕奕地乱动,看去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人。成功走上前来,躬身一揖,道:“陈先生请了。”陈永华也忙回了一礼道:“元帅驾到,生员失迎,有负之至。”成功谦让了几句,然后分宾主坐下,众人都立在草堂外面听。成功先开口道:“此次凶夷抗固不下,小弟已无可奈何,幸得先生指教,才得破他。今日小弟特来致谢。”陈永华道:“元帅说哪里话了,天下之事,天下人共有其责。生员不才,不能尽天下之责任。元帅以独力任天下大事,实能为天下人赎罪。
此次之事虽似为元帅尽力,其实也不过转了一转的尽责任罢了。元帅若必言谢,倒见得生员是为元帅一人尽力了,生员不愿受此言。”众人在堂外听了,一齐称奇,只听成功又道:“小弟失辞了,先生休怪。但先生既热心天下事,小弟正欲聘先生出山,不知先生肯应允吗?”陈永华道:“生员本欲致力于天下,但恨不得其人,独立不能支柱。及元帅一来,生员就想除却夷人,奈彼众我寡,不能如愿。后来幸得出城之便,致书元帅处,果然除了夷人,及元帅进城来,生员本欲趋见,因为一则未知元帅性质如何,二则也形近于干进。如今既晓得元帅为人,生员还有不遵的吗?”成功大喜道:“先生既已应允过了,小弟明日自当来迎,但不知府上还有何人,小弟也好一齐预备。”
陈永华叹口气道:“合家遭难,孑身独逃,还有何人!”成功吃惊道:“先生向在何地?还有何人?何时遭难?”陈永华也不乐提,只约略说了几句,然后成功告辞起身,回来叫人照约赏了乡人一百两银子去,不提。
到了次日,成功命人把自己全副仪仗去迎接陈永华。及到了那里,陈永华看见,笑道:“区区微身,何劳元帅过礼,永华又不封王拜帅,如何用这许多仪仗。”便都辞了,只留下一乘轿,乘了到成功府中去。成功连忙接了进来,相见之后,大家坐下。成功便开言道:“先生不弃,肯辱教诲,小弟从此各事都仰仗着先生了。”陈永华道:“生员不才,辱蒙奖拔,自当有知必言;但此刻台湾,只一片土,百事空虚,都要从根基做起。元帅以为哪一样顶要紧,要最先办呢?”成功道:“先生指教。”陈永华道:“生员愚见只有两样,一措饷,一任人。措饷之事,台湾一地荒土既多,元帅兵马也不少,尽可使兵屯田,就百姓也是元帅先人带来的;那征收田赋一事也还容易,只要果不浪费,此地土地肥沃,就多征点也不妨。至于任人,却要分个名目,不可杂乱,生员记得元帅不是受过便宜封拜的诏书吗?”成功道:“是。”
陈永华道:“如此便容易了。第一要分六部,然后事有专责。这六部之中,吏部可暂不设,改作农部,以管屯田各事。第二要分各镇,使各将带兵分地镇守,无事则使兵为农,有事又变农为兵;设欲出征,则齐挑选;设敌来攻,则各将各镇其地,各领其兵;春夏耕耘,秋冬讲武,兵不游惰,武不废弛,而饷源又视于此。”成功不觉拍手称妙起来。陈永华又道:“第三要兴学校,此地人才既少,读书又缓,所仗的元帅带来的几个人,但这几个人足济甚事?
为今之计,宜速起太学,远近之人,闻有太学在,必定肯来,那时还怕没人才吗?至于太学既起之后,更宜多起馆舍,以便居住名人和朝廷旧臣来归的。
此外,兴盐铁,制币帛,各种兴利便用之事,也都要次第举行,就法律也一定不可少的。这且等生员以后订定再讲吧。”成功道:“先生高见,自然不差,小弟即日就行吧。”当下又谈了一歇,陈永华言言中要,条理分明,成功大喜,到第二日,便拜陈永华内阁大学士,参议机密。陈永华辞道:“生员既无微功,又无重望,骤居显要,恐人心不悦。”成功道:“汉高祖之拜韩信,也是如此,何尝有甚重望微功?事虽不同,理实一也,先生休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