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魂 - 第 6 页/共 10 页
文天祥正在日夜焦急之际,又接到第二起的探马来报道:张德兴等已经战败元兵,杀了郑鼎,克复了黄州城。文天祥听了,又是一喜。再过几日,忽见第三起探马回来报道:元人遣了淮西宣慰使昂吉尔等杀败了张德兴,复陷了黄州城,如今已把司空山围住了。文天祥闻报,吃惊不小,正想遣兵去救他,接着第四起探马又到了,报说司空山寨已为元兵所破,张德兴、刘源等和众士卒皆血战而死。文天祥听了,不觉滴下几点英雄泪来,叹口气道:“英雄无命,出师未捷,颈血已飞,叫我有心人怎能不恨天无语呢?”既而转念道:“胜败军家常事,天道无知,事在人为。我明日便出师,先向江西去攻取城池吧。”于是,当时下令众将官:明日五更调齐兵马,齐到校场听令。
次日才交五更,那将士便陆续都到齐了,校场上将士如云,旌旗映日。
少顷,文天祥带着一队亲随壮客到了校场,那十万军士,数百将校,如雁阵一般排列作两行,齐齐跪下迎接。只见文天祥一队人马从中间一条大路上,如飞地进了校场。少顷,三声大炮,将台上竖起一面大纛,此时正是旭日初升,射到那大纛上,金碧交辉,光夺人目。
文天祥登上将台,头戴一顶得胜盔,身披黄金锁子甲,足下登着一双薄底战靴,腰间挂着一对雌雄剑,右手按着剑鞘,左手执着令旗,只一挥,两旁将士一齐立起来。只听得传令官高叫道:“有令赵时赏为中军将,速速前来接令。”赵时赏高应一声,跑到台前打了一躬,只见将台上掷下一面小黄旗,赵时赏接住了,又打了一躬退下来,便领了一万黄旗黄甲的兵马,面朝外扎在中央。次是何时,闻令跑到台前,接了一面小红旗退下来,便领了八千红旗红甲的兵马,来到赵时赏前面扎住。次是巩信,接了一面小青旗,便领着八千青旗青甲的兵马,扎住在赵时赏的左边。次是刘沫,接了一面小白旗,便领着八千白旗白甲的兵马,向右边扎住。次是赵墦,接了一面小黑旗,便领着八千黑旗黑甲的兵马,扎住在赵时赏后面。当下五营兵马分遣已定,文天祥又命杜浒为左先锋,金应为右先锋,各领四千兵马,当先开路,自己领了三万兵马为后队,大军留下二万人马屯守漳州。
是日午正,祭了大纛,九声大炮,众三军离了校场,浩浩荡荡杀奔江西而来。一路上还来了不少的草野英雄,也有就在所过的郡县中为内应,开城迎师,以此所过郡县,势如破竹,迎刃而解。由梅州出来,一连克复了海州、会昌、临洪等郡县,一直来到兴国县。
那邻近郡县皆举兵相应,只有赣州守臣是元人亲信大臣叶特密什,和守将达春两人聚兵固守不肯下。文天祥便命前军将何时同左军将巩信、右军将刘沫三人,领了前、左、右三军去攻城,却哪里晓得他三人都被达春杀得大败而回。文天祥大怒,便欲亲领大军前去攻城,赵时赏在旁道:“割鸡焉用牛刀?等小将代劳吧。”文天祥道:“达春那小贼,你休要看轻他,他也颇知兵法,诡计多端;况且赣州城池十分坚固,你既然要去,等我率性命前、后、左、右四营和你一齐去吧。”赵时赏领令退下来。文天祥当时便传令何时、巩信、刘沫、赵墦四员大将,领着前、后、左、右四营兵马,当下随着赵时赏中军,一齐杀向赣州而来。
却说那赣州守将达春,自从杀败何时、巩信、刘沫以后,晓得文天祥一定要兴大军来围城,一面便飞书与江西宣慰使李恒请救兵,一面自己带着哈雅、吕良、高兴、罗秀春四员大将,领着三万人马,在城外离城三里一排扎下,五个营寨却也是分着青、黄、赤、黑、白五方旗色。那赵时赏带着兵马到得赣州,便将大军依着前、后、左、右、中扎下五个大寨。安营以定,赵时赏便骑着马,带了几员将官,出营来偷看元军营寨。周围巡视了一回,因见元军旗色也是按着五方五行的颜色,与自己的旗色颇相似,只有旗边的颜色稍为各异。当下回到帐中心生一计,便写了一封战书投到元军,约他今夜就战。达春答应了,却疑有计,便与哈雅等商议定了,到晚上须将五营兵马每营皆分作三队:一队迎战,一队接应,一队守营。商议定了,这且按下。
却说赵时赏见达春答应了今夜会战,便传集了众将官,传令每营皆仅留二千兵马守营,命何时、刘沫、巩信、赵墦四员大将各领本营兵马三千,照着元军的旗色,红对红白对白的去迎战,留着中军一路自己迎战;又令陈光领着一千五百名白旗兵马去接应赵墦,却叫张超领一千五百名黑旗兵马紧跟着陈光背后;令黄进领着一千五百名黄旗兵马去接应巩信,却叫刘毅领一千五百名青旗兵马紧跟着黄进背后;令吴永常领着一千五百名黑旗兵马去接应刘沫,却叫刘琨领着一千五百名白旗兵马紧跟着吴永常背后;令马自成领着一千五百名青旗兵马去接应何时,却叫陈国先领一千五百名红旗兵马紧跟着马自成背后;令吕武领着一千五百名红旗兵马来接应自己,却叫王铿领一千五百名黄旗兵马紧跟着吕武背后。当下分遣已定,又各各暗受了计策。
到得晚上,两军战鼓齐鸣,营门开处,一边各飞出五彪人马,两阵对圆,射住阵脚;两下里灯笼火炬齐明,照得如同白昼,只见两军旌旗皆分五色,红对红、白对白,好不鲜明。赵时赏等五员大将全身盔甲,皆是照着那旗的颜色分配,当时五匹马飞出阵前,大叫道:“来将何人?快快报上名来!老夫刀下不死无名之鬼。”那边达春等五员大将登时也一齐飞马出来,正好达春也是黄盔黄甲,对着赵时赏;哈雅是红盔红甲,正对着何时;还有那吕良、高兴、罗秀春三人,正对着巩信、赵墦、刘沫三人的盔甲,皆是一样颜色,真是好看煞人。当下十员大将各通了姓名,刀枪并举,剑戟齐挥,四十只马蹄来回乱转,二十杆兵刃此往彼来,两边战鼓擂得山摇地震地助战。那十员大将正杀得难解难分之际,赵时赏和四员大将忽然一齐拨转马头便走。达春心知是计,便止住旁边四员大将,一齐立住马,不来追赶;果见赵时赏等跑了十余步,见没有人追来,便把枪一挥,重新拨转马头奔来,那五队兵马便如潮一般涌过来。达春见了大惊,连忙也把大刀一挥,那元军便也一齐涌上前来。两下里接着,兵对兵,将对将,乱杀了一阵,只杀得天昏地黑,鬼哭神号。忽然赵时赏军中一声鸣金,那五员大将登时带着兵马,如潮涌一般退向归路飞奔去了,那队伍却非常齐整,一些不乱。达春心中想道:“这东西鬼头鬼脑,不晓得又用什么诡计了。但我也非无能之辈,岂肯来怕他么?”
便传令众将推动大军,一齐追了下来。还没追上半里路,忽见赵时赏的五队兵马豁地分作两边,一边三队,一边二队,从斜剌里逃奔去了。达春见了,好不惊疑,正想拼命再追时,早见迎面如飞地又来了五队兵马。达春忙令军士严整队伍,扎住阵脚,不许妄动,却远远看去,那军的旗帜仍旧是分作五色鲜明,转瞬已来到阵前。众人留心细看时,才觉得有点心慌起来。原来那旗色虽然仍旧是青、黄、赤、黑、白五队一排,却排得与起先不同,两军相对起来,却不是红对红、白对白了。此时达春的黄旗兵马,却对着吕武一军,是红色旗帜;哈雅的红旗兵马,却对着马自成一军,是青色旗帜;吕良的青旗兵马,却对着黄进一军,是黄色旗帜;高兴的黑旗兵马,却对着陈光一军,是白色旗帜;罗秀春的白旗兵马,却对着吴永常一军,是黑色旗帜。当下元军众士卒战得许久,眼中已经认熟了敌人旗帜,如今见宋军旗色忽然一变,变得参差互错,眼中这一生,不免有点手忙脚乱起来。那吕武等五族兵马,又是接着就战,并不答话,幸亏达春有见识,早已把阵脚扎定,所以还不会乱。众将士又拚命地严守着队伍,不肯离乱,以此战了许久,才略略地眼也认熟了,心也定了。忽然那吕武军中一声号炮冲天,把元军众将士吓了一跳。
那宋军将士得了号炮,却登时五队大军一齐死命地冲进阵来,也并不排列队伍,只是十人结做一队,东捣西窜,南冲北撞,并不见相顾,竟是人自为战。
此时元军阵脚早已大乱,也不能守住队伍了。那元兵一个个眼花缭乱,只觉得满眼都是五色的旗帜穿来穿去,也不认得哪队是敌人,哪队是自己兵马,也有见着敌人反道是自己兵马,并不迎战,到得认真了,却措手不及,早被宋兵如杀瞎子的一般杀了;也有见着自己的兵马认作敌人,如杀仇敌一般的乱杀。那宋兵却原来旌旗服色都暗暗做有记号,凡旗帜盔甲的边,无论是何颜色,中间都夹着一带绿色,所以大家一看就认得是自己的兵马,却只拣没有这一带绿色的便杀。元兵却如何晓得他有这暗号呢?可怜不上半点钟工夫,早被宋军杀得七零八落,已丧了五六千兵马,那阵也不成阵了。正在危急之际,幸亏背后援军已到,好得达春又是有见识的,他虽见兵马已乱,自己却硬把心神拿定,连忙遣一个心腹小将,领着自己的令,飞马到援军中传令,命他把兵马分作两队,从左右围上前来。刚才围住了宋军,要想痛杀报仇,忽见前面鼓角齐鸣,又是一排的五色旗如飞的赶到,原来正是王铿、刘毅、陈国先、张超、刘琨的五队兵马来到。达春无奈,只得又要分一半军士来迎敌前面兵马。此时达春却留心来看宋军五色的旗帜如何排法,想要把自己将士调转来也照他的排法,战时才好红对红,白对白地厮杀,军心不至忙乱。及留心细看时,才晓得此时宋军五色的旗帜却与第一起赵时赏那五队兵马一样排法,正与自己旗色相对,并不用调转。当下宋军早已来到阵前,两军接着又是一场大战,只见刀过处腥风掠颈,枪来时血雨横飞,两下里正杀得兴酣气壮,达春后面那一半兵马却围不住吕武等那五族强兵勇将了,早被他从左右两边杀开两条血路,冲出重围,向两下里逃得无影无踪去了,只冤枉了自己的兵马倒死伤了不少。众将校因见前面尚有大敌,便也不去追他,却一齐拥上前来,助着达春来战王铿等那五队兵马。达春见吕武等虽然逃去,气不过,自己却得了后军这一助,登时士卒就勇气百倍,一往直前,有进无退;看看要抢上风了,忽的背后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原来是赵时赏一军不晓得从哪里又来到了。达春连忙命后军面朝外,死命抵挡;忽听得左右两下里喊声又起,巩信一军从左边杀来,刘沫一军从右边杀来,登时四面八队兵马,把达春五营的将士一齐困在重围里。达春此时方悔卤莽,心知中计,却令军士排个四方阵死命拒战。无如此时军士已无心恋战,只想逃生,向四下里乱奔乱窜,却怎奈奔到处刀枪并举,窜来时剑戟齐挥,拚着刀骨断筋折,挨着枪腹贯心穿,可怜转瞬间已是尸绊马蹄,血染战铠,那元兵也不知死了多少。达春见势不好,便弃了王铿,奔到后面来战赵时赏,想要窜围逃走。
达春那旁边四员大将见达春走了,心中一慌,吕良早被刘毅一刀杀死马下;高兴正回转马来,却被张超由背后一枪刺来,正中后心,登时倒撞下马,张超便跳下马来取了首级。此时只有哈雅骑的是一匹千里马,早已如飞地逃向后面和达春两人来双战赵时赏。这边只剩得罗秀春一人,却被陈国先等五匹马、五员大将围在当中,当下刀枪并下,剑戟齐挥,早已砍得臂断头落,腹破心穿,身死马下。于是五员大将飞马前来,正遇着巩信、刘沫两人,当下七匹马一齐飞上前去,来捉达春。那达春和哈雅两人双战赵时赏,战了十余合,见战他不下,早已拨转马头,达春在前,哈雅在后,向兵马少处拚命地冲将出来,只剩得残兵数百人落荒而逃。赵时赏便下令一齐追上前去,要生擒达春,不可伤他性命,却叫军士一路大喊道:“前面就是达春,有能生捉住者,赏金千斤。”达春听了,连忙把盔甲都脱下来丢了,恐怕人认得他的盔甲。哈雅见了,却连忙跳下马来,把达春的盔甲披起来,仍旧上了马,飞奔向归路,赶上了达春。两人约跑了二里之遥,忽见迎面又是一彪兵马,排开阵势,旌旗鲜明,分作红、黑二色,原来是何时、赵墦两支兵马截住去路。
哈雅叫声:“不好!”叫达春从小路逃走。达春便独自一匹马落荒而走,幸亏黑暗里人不看见,便从小路逃命去了。
这里哈雅前有敌人,后有追兵,两下里围了上来。那十员猛将见哈雅穿着那盔甲,还道是达春,便一齐围近前来;留心一看,才晓得中了他的计,却是哈雅假装作达春。众将见了大怒,便一齐刀枪乱下,那哈雅一个人如何挡得住这十员猛将?早被他剁成肉酱,连那匹千里马都砍死了。当下赵时赏怒气未消,便令三军整队再追。
却说达春一个人单枪匹马,从小路逃向营前来,心中却疑道:“我战了大半夜,为何营中并没有动静?也不再遣兵将来接应呢?”只因这一疑,便来自己营前留心细认那灯笼、旗色,却分毫不错,这才放心大叫开门,只见中军营里如雷地答应了一声,营门大开,灯火齐明。达春匹马飞到营门前,心中忽悟道:“我此刻乃黑暗里独自一个人叫门,为何他也不问口号便把营门开了?”心中这一悟,早已看出营门里面那队兵马不是自己的旗帜,当时就拨转马头,如飞地跑转来。原来那营中的旗帜果是黄进的兵马,他因和陈光、吕武、吴永常、马自成五人皆受了赵时赏的暗令,自从元军中窜出重围,便一齐奔向元营来,却并不整齐队伍,那旗帜仍旧是乱纷纷的五色错杂,一边跑一边高叫开门接应。那元营中守营将官见五色旗帜纷杂而来,正是自己的败兵,便连忙各各大开了营门出来接应,却被黄进等五员大将杀个迅雷不及掩耳,四散奔逃。那残兵败将要想到阵前去通信,走到半路却又被何时、赵墦两支军杀回来,只得连夜逃奔入城中去了。那黄进等夺了五个大寨,便各人照着自己的旗色占住营寨,领红旗的占红旗营寨,领白旗的占白旗营寨,却仍旧把元人的灯笼、旗帜点插得一些不乱,专等达春等败回来诱他入营。
当下那领黄旗开中军营门诱达春的正是黄进,因见达春跑到营门前忽回马逃走去了,心知计破,便连忙率领兵马也追出营来,正值前面那十员大将的兵马也追到了,两下里重新又把达春围入千军万马之中。赵时赏却下令将士定要生擒达春,不要死的,那十员勇将领令,便一齐来围捉达春。赵时赏便领了自己一队兵马,先入元人营中去守寨去了。这里达春虽然勇猛,却怎挡得那十员勇将如车轮一般围住厮杀?自己身上又没有盔甲,两臂上早已着了数枪,自分是必死了,便拚命奋勇死斗。那十员勇将若是要杀他,却早已杀了,只因要生擒活捉,所以一时尚未能得手;又见达春满身是血,只恐他伤重身死,便不敢再去伤他,只要等他筋疲力尽,便好下手生擒。看看达春那把大刀渐渐挥动不灵,已经要受擒了,忽听得西北上喊声震天,鼙鼓动地,从外面杀进一彪大军来,宋兵纷纷避易。正是:战垒千年磷火碧,将军一夜战袍红。
欲知达春能否逃出重围,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兴国县天祥败北方石岭巩信施威
诗曰:没奈何,没奈何,没奈何兮我欲歌。我歌中原皆黑暗,我叹世人尽蹉跎。君不见四千余年独立国,几朝成败几干戈?入世风云多变态,过江人物易消磨。山嵯嵯,云峨峨,风吹荆棘见铜驼。
话说赣州守臣叶特密什在城中见城外火光烛天,喊声震地,晓得是大战了,却不知胜败如何,以此惊疑莫定,不敢去睡,便亲率将士登陴守城,以备不虞。看看守到四更将尽了,忽见南门外有数百残兵跑到城下来叫门,叶特密什叫军士察视真切了是自己兵马,才令开门放下吊桥。那残兵跑进城来,便向叶特密什将失营的情形细细叙了一遍,又说是不知达将军在前面胜败如何。叶特密什听说,吃惊不小,大叫道:“达将军一定被围了,但不知生死如何?此时不救,更待何时!”当下连忙亲领了三万雄师,十员猛将,登时杀出城来。转瞬来到营前,早见宋军围住达春正在血战,叶特密什便令将士从西北上大呼杀入。
那宋兵血战了一夜,筋疲力尽,如何挡得住这支生力大军?登时皆纷纷避易。叶特密什大军窜进重围,正见达春被何时、巩信等围住厮杀,叶特密什忙令那十员猛将一齐飞马上前,把何时等十人敌住,达春这才跳出圈外来,已杀得遍体伤痕了。叶特密什便飞马迎上前来,拖着达春的手,一齐飞马窜出重围来。那十员猛将也且战且走,退出围来已丧了两员猛将,这边何时、赵墦两人也为敌将刺死马下。当下两军又混杀了一回,赵时赏因见将士力战了一夜,已十分辛苦,又见元兵已逃出重围了,便传令鸣金收军,让那元兵逃入城中去了。
这里众军一齐入营,查点人马,也丧了四千余名,却杀了元兵二万六千余人;杀大将六员,裨将四十余员,自己却也丧了何时、赵墦两员大将,赵时赏好不伤感,看看天色已大亮了,自己营中那守营将士此时也得了信息,一齐都到元营中会齐了。赵时赏便下令齐集将士在中军帐里,赵时赏升了帐,命众将士各各报了功,记上功劳簿,然后下令杀牛宰马,大犒三军,今日且休息一日,明日再攻城。众将士欢呼称谢了,当日无话。
次日,赵时赏下令攻城。却说那达春自从那夜大战之后,逃入城中,遍体皆疮,已不能复战,便劝叶特密什死守待救,不可出战。叶特密什依了他的话,便令将士死力抵御。赵时赏一连攻了数日,怎奈那赣州城池十分坚固,赵时赏好不焦急。
这日正攻之间,忽探子报道:“前面有一队大军到了,想是元人救兵,请令定夺。”赵时赏听了,连忙下令三军退归营寨。原来来的那队元兵,正是李恒遣吕师夔率领三万雄师来援赣州的。当下到得城外,将大军安好了营寨,吕师夔便入城来,见了叶特密什,问了近日交战情形,才晓得被宋军夺去营寨,丧兵折将,大伤元气。吕师夔大怒道:“等我今日便去夺回营寨,也要杀他一个马仰人翻,以报此仇!”当下便吩咐叶特密什小心守城,自己出得城来,便领了三军向宋营奔来。到得营前,赵时赏也开了营门,率领三军出来。两军混战了一回,战到天黑,两军各有死伤,不分胜负。大家鸣金收军,当晚无话。
次日,赵时赏正想出营大战,以决雌雄,忽接得探马报道:“李恒亲率雄师五万,勇将数十员,奔向兴国县去攻文天祥了。”赵时赏听说大惊,心中忖道:“他此计分明叫我首尾不能相顾。我如今须先回去和大军会在一处,且杀退了李恒,然后再来攻赣州不迟。”想定主意,当下便假写了一封战书,去约吕师夔明日午后决雌雄。吕师夔接了战书,信以为真,当日便按甲休兵不动,等候明日决战。这里赵时赏却暗暗吩咐将士,秣马蓐食,准备夜间冲围出走。各将士领令,皆纷纷去整顿兵马,不在话下。
到得晚上三更时分,赵时赏令三军人衔枚、马摘铃,悄悄出了营门,来到元军营前大呼杀人,一齐窜进中军大营。那元兵从睡梦中惊醒,人不及甲,马不到鞍,四散奔逃。吕师夔急带了随身几员勇将,杀出营来,连忙调齐左右两营将士,想要来围宋军。赵时赏却早带了大军从营后杀出,奔向兴国县去了。
吕师夔见了,才晓得他原来不是劫营,却是冲营逃走。吕师夔因夜深恐有伏兵,便不去追赶,却查点了一回将士,幸亏仅丧了数百士卒,将校并无损丧。当夜仍旧安下营寨,守了一夜。次日天明,吕师夔才率了三军来追赵时赏。
却说赵时赏自从冲出元营,便连夜奔向兴国县而来,到得兴国县,正值李恒带着大军把兴国县围住了。赵时赏一声令下,鼓角齐鸣,三军奋勇冲入重围,且战且前,一直进到城下。赵时赏便匹马飞到吊桥边大叫开门。文天祥此时正在敌楼上督着将士守御,忽见赵时赏带着大军到了,连忙下令大开城门,放下吊桥。赵时赏令士卒先走,自己和十余员勇将当后,慢慢地退进城中,登时把吊桥竖起,闭了城门。
赵时赏和众将见着文天祥,便将赣州交战情形叙了一回。文天祥听说丧了何时、赵墦两员大将,感叹不已,固问赵时赏道:“吕师夔追来没有?”
赵时赏道:“他那日想是因为夜深,所以不敢追来,后来遣探马探听得他到次日才追来,如今想也要快到了。”文天祥皱眉道:“这却如何是好?我起初还道是乘破竹之势,量他这赣州城池有多少坚固,总要攻破他。哪晓得他救兵来得这般快,如今倒弄得我们被他围困在这里了。我想此回失计是将兵马屯在城中,所以才会被困。现在城中兵将虽多,怎奈粮道已为敌人所绝,兵多粮少,最为可忧。我意欲弃了这座城池,再向别处去立事业,况且这兴国县又非要害之区,就弃了也不足惜。苟能想个法子攻破赣州,就不怕这兴国县不归附了。”赵时赏道:“此计虽好,但如今到处皆是敌境,一时却走向哪里去呢?”文天祥道:“我已探听得永丰有义民数万起兵报国,为首的一个姓邹名。我们不如奔到他那里,和他商议分兵四出,攻略城池,叫李恒一人东西不能相顾。你道如何?”众将皆连连称善。文天祥道:“事不宜迟,我们就是今天晚上冲出城去吧。”当下商议定了。等到三更时分,文天祥暗传号令,命张超、刘毅、刘琨、陈国先、王铿、黄进、马自成七员大将,随着赵时赏,领了一半人马,从南门杀出;自己带着巩信、刘沫、陈光、吴永常、吕武、杜浒、金应七员大将,领一半人马,从北门杀出;大家冲出重围之后,再会齐奔向永丰去,吩咐已定,当时两下里暗暗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一齐冲向元军而来。
那元军果然猝不及防,皆纷纷避易。先说那赵时赏,领着将士向南门冲出,杀开一条血路,逃出重围,便拚命向前奔来;约跑了一里之遥,忽见前面来了一支兵马,赵时赏还道是文天祥的兵马来相会,便迎上前来,到得临近一看,却是元军旗帜。赵时赏大惊道:“不好了,中了元人的伏兵了。”
连忙传令将士道:“今日进有生机,退无归路,众三军欲要性命的,须奋勇杀向前去,休得退后寻死路。”众将士如雷的答应了一声,一齐奋勇前进。
原来前面这支兵马并非元人伏兵,却正是吕师夔由赣州追来。当下两军相近,看得真切,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吕师夔便令军士一字排开,摆成长蛇阵整队而进,要想来围赵时赏。赵时赏见了,连忙传令,叫军士摆成燕尾阵以抵敌。吕师夔见了,也知这阵利害,一时不敢围过来。当下两军扎住厮杀,这且按下慢表。
却说文天祥带着将士出了北门。杀透重围,便一直向南飞奔前来;约走了八九里路,却见前面有一队人马,也是向前飞奔而去,文天祥还道是赵时赏的军马,便拚命追来,看看赶上了,来得临近,文天祥却认得是元军旗帜,才晓得原来是李恒去追赵时赏。文天祥便令军士偃旗息鼓地追来,追到切近,众三军大呼杀入。那李恒的兵马却只顾向前追人,哪里晓得后面有人追己,当下被宋军杀得马仰人翻。李恒忙传令叫军士分向两旁,中间让出一条大路。
文天祥晓得赵时赏等一定在前面,因急欲赶上,便没命地从中间那条大路冲出来,却被元兵从两旁杀丧了数百名士卒。
文天祥逃出元军,向前飞奔而来,约走了二里多路,正见赵时赏和吕师夔两军杀得难解难分。文天祥便催动三军,大呼向前助战。赵时赏等见文天祥兵马到了,正是士气百倍,奋勇厮杀。紧接着后面李恒兵马也追到了,当下和吕师夔前后两军围拢来,这才把文天祥、赵时赏等一齐困入重围。
文天祥等在重围中东奔西窜,怎奈元兵越杀越多,直血战了一夜,只杀得积尸没膝,血浸马蹄,战到天色微明,才看出东角上元兵稀少,旗帜倚斜。
文天祥等便一齐奔向东角上杀来,果然兵马无多,众将士奋勇齐进,登时杀开一条血路,逃出重围。众将士不敢停留,仍旧是向前奔走,一直走到日影已高,约走了八九里路,文天祥才下令歇住人马。查点三军,却不见了黄进、吴永常、马自成、刘琨、陈国先五员大将,想来是昨夜丧在元军中了,文天祥伤感不已。再查点一回士卒,却丧了一万多名人马。文天祥好不丧气,没奈何,传令三军暂且安下营寨,埋锅造饭。早餐才毕,忽探子报道:“前面又来了一支兵马,却不是元人旗号,不晓得是哪里来的。”文天祥忙令三军严整队伍,却命探子再去细探。少顷,探子探得明白,回来报道:“探得前面军马系邹闻兴国有急,率师来援的。”文天祥叹口气道:“可惜太迟了。”
便传令三军拔寨起行,迎上前去。少顷,两军相会,文天祥等和邹相见了,大家叙了来意,邹感叹不已,因和文天祥商议后策。正在会议之际,忽探子报道:“元兵又追到了。”邹怒道:“文将军且请退后,等小将去杀他一阵。”说罢,便领了自己部下兵马,如飞地迎上前去。当下两军相遇,战鼓齐鸣,接着就战。哪里晓得邹部下的将士,皆是初经训练,未见过大敌的,以此战未数合,见元兵十分凶猛,便纷纷退走。邹起先还勉强禁止,到后来逃的多了,邹也禁止不住,看看势已不支,没奈何便传令三军整队而退。这令一下,那军士哪里还顾得什么整队,早已乱纷纷地四散奔逃,自相残踏,死者不计其数。
邹带着乱兵,逃到文天祥军中,倒把文天祥的兵马都冲乱了,一时也支持不住,兼着后面元兵又紧紧追来,当下大家一齐乱窜奔逃。逃到方石岭地方,看看元兵要追到了,声声只喊要捉文天祥,此时恼动了一员勇将巩信,大怒道:“可恶元贼,这般无礼!文将军且请先行,等小将拚了这条命去杀他个马仰人翻。”说罢,领了五百名死士,如飞地迎上前去,文天祥要拦阻也来不及了。那巩信带着死士飞奔前来,看看与元军相近了,巩信便立住马脚,叫五百名死士一字排开。巩信当先匹马飞出阵前,大叫道:“哪个不怕死的狗贼,快快过来受死!”
却说此时元人的追兵,当先两匹马正是李恒和吕师夔两人。当下听得巩信这一声大喊,倒把他两人吓了一跳,勒住马缰,定睛一看,见前面那员大将只带着数百军士,却在那里叫骂百端,心中惊疑道:“他莫非有诈吗?为何只这数百军士便敢来挡大军呢?”正疑虑间,那边巩信见他两人勒住马不追过来,却等得急了,便把大刀一挥,登时和五百死士一齐冲杀过来。李恒旁边正跑出两员将官,要想来迎战巩信,巩信早赶到面前,斜挥大刀劈来,那员将官措手不及,早被巩信连肩带臂劈下马来,登时身死。那一员将官见了,早已魂不附体,拨转马头跑回阵中去了。巩信正赶上前来,吕师夔旁边忽飞出四匹马,四员大将一齐挡住巩信厮杀。来回战了十余合,巩信战得不耐烦了,便运动神力,舞得那把大刀如雪洒梨花,上下翻飞,寒光咄咄逼人,早杀得那四员大将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李恒和吕师夔见了,啧啧惊叹,便又遣了两员大将出马助战。巩信一个人敌住六员大将,毫无惧色,来回又战了二十余合,巩信一面迎战,一面暗忖道:“我不可和他在此久战,须冲进他阵中,杀他个马仰人翻才是。”正思想间,忽值一员大将冲到马前,举大刀迎面砍来。巩信不慌不忙,斜挥大刀,隔开了他的刀,却顺势将刀向右一挥,那员大将要想逃也来不及,早已人头落地,身死马下。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巩信马后又是一员大将,手挺长枪向巩信后心刺来,巩信急将身向左一歪,右臂上早着了一枪。巩信气起来,拨转刀头一连几刀,只听得“叮叮”兵刃相拚,把那五般兵刃挡得东斜西歪,那五员大将不住的往后退。巩信见了,连忙弃了那五员大将,把两脚用力一夹,那坐下马便如飞的奔向元军阵前来。
转眼已到李恒面前,巩信便举起大刀,向李恒迎面劈来,只吓得李恒和吕师夔两人连忙双枪并举,挡住了这一刀。这一下真有千斤之力,只震得李恒和吕夔两人虎口皆裂,登时拨转马头拖着枪,没命地逃入阵中去了。巩信便催动五百死士,也杀入阵中,来追李恒、吕师夔,只见他两人向旗门里钻进去,转了几弯,早不知去向了。巩信大怒,便带着死士四向冲杀,挥动那把大刀,真是神出鬼没,无人敢近。巩信和五百死士从东杀到西,又由南冲到北,只杀得元军马仰人翻,迎风避易。从巳初一直战到未末,那五百名死士也死得将尽了,只剩得十余名残卒。巩信身上也中了十余枪,流血遍体,自知筋力已尽,不能再战了,便率领那十余名残卒,冲出阵来,向旧路逃走。
约走了五六十步以外,巩信见满身疮口,流血不止,自己忽觉一阵头晕眼花,几乎撞下马来,连忙提起精神,离鞍下马,拖着大刀,走到一块大石旁边,便倚刀坐下。此时那十余名残卒也是遍体流血,见巩信下了马,便也一齐跳下马来,走到巩信身旁,团团围住坐下,一个个双手按膝,怒目横眉。那元兵追到,见了这光景,吓得一齐停住马蹄,不敢前进,却叫人去报知李恒。
李恒和吕师夔听了,便一齐出马,来到阵前看时,见了这光景,也是惊疑不定。吕师夔道:“难道又是什么诡计吗?”李恒默默不语,心中忖道:“不管他有没有计,我只不来上他的当便了。”便传令军士一齐放箭。只见箭到他身上,他却如不觉得一般,仍旧坐在那里,分毫不动。射了一回,巩信和那十余名死士身上早已插满了箭。李恒下令停射,便向吕师夔道:“这却古怪了,难道还不死吗?”吕师夔道:“眼见得他满身是箭,哪有不死之理。”
李恒道:“死了为何尸首却不倒呢?只怕他有什么邪法哩。”吕师夔道:“他有邪法就应该箭射不入他的身体,如今眼见得他箭集满身;人是肉做的,哪有箭射不死的道理?”正疑虑间,旁边一员小将出马请令道:“等小将上前一看便明白了。”李恒点头道:“很好。”那小将领会,便飞马上前,来到临近。那小将晓得巩信总是死了,便跳下马来,走到巩信身旁,弯下腰,低着头,先看那十余名军士,是皆死了;再看巩信时,口中大叫道:“死了!”
一声未了,只见巩信的尸首“扑”的倒下来,那把大刀斜倒过来,不左不右,正靠在那小将的颈上,他那项颈偏又生得不牢,禁不得他这一靠,早已头颅落地,连刀连身一齐倒下来,跌到军士身上,那军士的尸首便也纷纷倒下去了。李恒和吕师夔见了,不胜惊异,感叹了一回,便传令军士仍旧催马前进,来追文天祥。
却说文天祥自见巩信去后,实在放心不下,一面奔逃,一面叫探子去探听信息。到最后的探子回来说了这般情形,文天祥听了,不胜悲痛,怎奈元兵又要追到了,没奈何只得仍旧没命地奔逃,那一路上军士又逃亡了不少。
到得晚上,文天祥便下令三军少歇,匆匆地将干粮饱餐了一顿,仍旧拔队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