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颠大师醉菩提全传 - 第 12 页/共 15 页
对济颠道:‘东西虽得了,但这个罪过,如何当得起?’济颠道:‘只管放心,一些罪过也没有。’张公道:‘他准是为失银子吊死,虽
然不是我偷他的,却实是我拾的,怎不罪过?’济颠道:‘你不知有一段因果,你前世是个贩茶客人,这人是个脚夫,因欺你是个孤客,
害了你的性命,谋了你五千贯钱;故今世带本利送来还你,这吊死是一命偿一命。自此以后,与你两无冤业,因此我昨日叫你来收这宗银
子,以结前案,省得被他人拿去了,后日又冤缠不了。’张公听了,才放下心,相别而回家去了。
那济颠独自一个走入城来,信著脚走到清和坊王家酒店门口,那店主人每当见了济公,便欢欢喜喜地嘶叫,这一日全不睬著。济公道
:‘我又不来赊你的酒吃,为何装出这样嘴脸来?’店主人听见有人诉说他,方定了神,看见是济颠,连忙陪罪道:‘原来是济师父,小
人因有些心事,出了神去,竟不曾看见,师父莫怪,且请里面坐一坐。’济颠道:‘你心下有甚事,这等出神?’店主人说:‘不瞒师父
说,小人有个女儿,今年十九岁,甚是孝顺,不期害了一个怯症,已经半年,日轻夜重,弄得瘦成枯骨,医生也不知请过多少了,总不见
效,恐怕是个死数。老妻又日夜啼哭,故小人无可奈何,心中恼恨,一时出了神去,不曾看见师父。’济颠道:‘这个叫痨症(肺病),
你肯教女儿同我坐一夜,包管她就好。’店主人道:‘小人的女儿,已是个死人一般,师父又是一个高僧,这又何妨?’济公道:‘你既
说不妨,我包管你医好,但快将好酒来吃,吃得爽快,好得爽快!’
店主人久知济公行事,多有灵感,连忙拿出酒来请他吃。那济颠只顾一碗一碗的吃,直吃得十七八碗,见天色已晚,方吩咐店主人,
叫他将女儿卧房内,四围的窗户壁缝,都用纸糊得密密的,不许透一点风气。将香汤替女儿身上洗得洁洁净净的候著。自家又是吃了三五
碗,吃得烂醉如泥,然后走入店主女儿的卧房内,将房门关得紧紧的,自己却坐在床上,脱去身上衣服,露出了个精脊背,叫那女儿也脱
了身上衣服,露出脊背来,与他背贴背,手勾手而坐,一面口里又念道:
痨虫痨虫,身似蜜蜂,钻入骨髓,食人血浓。
患者莫救,医者难攻,运三昧火,逐去无踪。
那女儿被济颠勾著手,背贴背的坐著,初时不觉,及至坐久了,济公的三昧真火发将起来,烧得那些痨虫在女子脊背中钻上钻下,没
处存身。女子被痨虫钻得又痛又痒,只想将脊背拆开,济公将两只手反勾紧了,略不放松。直坐到五更,济公的三昧真火愈旺,那些痨虫
熬不过,只得从鼻子中飞了出来,那女子就一连几个喷嚏,济公已知是痨虫飞出,连忙放了手,急急下床来捉时,不意窗外有个人,将窗
纸舔破了偷看,痨虫就乘隙处飞走了,又遗害别人。济公十分怨恨,开了房门出来,对店主道:‘你女儿得了我三昧真火,助起元神,不
但痨虫驱出,自此百病不生了。’店主人夫妻二人听了,好不欢喜,伏在地下匍匐拜谢,又不及待的取了酒来,加两样蔬菜,济公又吃了
十余碗,作别出门。
回到寺中来,刚是陈太尉因日前济公访他,府中有事,不曾留得他,今日特意整治了一对鸽子,一坛美酒,差人送到寺中请他。谁想
那个差人,也是个好酒的,走到半路上,闻著这酒香,忍不过,就借人家一只碗,倒了一碗酒,揭开了盖,又偷下一只鸽子翅膀来,一齐
吃在肚里,吃得快活。暗想道:‘就是神仙,也不知道。’及走到寺中,恰遇济公回来,遂将酒与鸽子交与济公,道了太尉之意就要别去
。济公道:‘你且略坐著,好让我倒出,以便将空盒子带回去。’就叫沈万法去取出一只碗,一双筷子来,将碗儿盛酒,就用筷去夹那鸽
子肉来下酒,不一时,酒也吃完,鸽子肉也吃尽,那差人就要收了盒子酒坛回去。济公道:‘你且慢著!偷了多少酒,入肚无赃,也就罢
了。只是那只鸽子肉,少了一只翅膀,却是怎说的?’那差人见济公将鸽子肉吃尽,那里去查账,便嘴硬道:‘酒是走急了,在路上撞泼
些,也未可知。这鸽子,是老师父全部吃下肚里去,怎说这话来冤枉我?济公道:‘你说冤你么?还有个见证,你且带回去!’遂走到阶
前,仰面向天呕道:‘鸽子鸽子出来罢!’只见喉咙里呱呱有声,忽飞出两只鸽子来,一只翅膀是全的,便飞在空中去了,一只只有半边
翅膀,飞不去,只在阶前跳来跳去,济公对著差人道:‘你见到吗?如今还是冤你不成?’差人见济公如此神通,吓跪在地下,只是磕头
道:‘小人该死了,只求老师父方便罢!’济公笑一笑,向那鸽子作颂道:
两翅双飞,一翅单飞;
虽然吃力,强足济饥。
颂罢,那鸽子将一只翅膀振一振,突然飞去,正是:
不可思来不可议,玉手为之宛游戏;
始知菩萨一点心,俱要普为万物利。
又一日,济颠出门闲走;遇见一个画师,扯著他道:‘我昨日一时高兴,偶画了一幅喜神在此,你可细看看却像那个?’济公同他走
进去一看,大笑道:‘丑头怪面,倒像我的嘴脸,我又无钱送你,为何替我画了出来?’画师道:‘我感你做人好,故白替你画了。但是
你须自家题几句,在上面方好看。’济颠道:‘这个容易。’遂讨出笔砚来,磨得浓墨,提起笔来写道:
面黄如腊,骨瘦如柴;
这般模样,只好投斋,
也有些儿诧异,谈禅不用安排。
济颠题罢,谢了画师,遂拿了轴子,一迳进城,到徐家裱画铺来央他裱画。徐家原是净慈寺的主顾,又与济颠相好,千欢万喜的,留
他吃酒,济颠也不问长短,直吃到烂醉如泥,方才出门。脚高步低,东一歪,西一撞,方走到清和坊,早一跤跌倒在地,爬不起来,竟闭
著眼睡著了。
恰值冯太尉的轿子经过,前导的卫士见了,忙吆喝他起来。济公道:‘你自走你路,我自睡我觉,干你甚事?’两下正在争嚷,太尉
的轿早到面前,喝骂道:‘你这和尚系是出家人,怎如此无礼!’济公道:‘我多吃了一碗酒,一时走不动,在此暂睡睡,你问我怎的?
’太尉大怒道:‘你一个和尚,就敢顶撞我驾,且管你一番!’吩咐四、五个卫士,将济颠扛到府中堂厅放下,喝道:‘你这和尚,既入
空门,须持五戒,却贪酒颠狂,醉卧街坊,怎说无罪?’叫徒人将纸笔与他,问他是何处的僧人?有何道行?可实实供来!济颠接了纸笔
写供道:
南屏山净慈寺书记僧道济,幼生宦室,长入空门。宿慧神通三昧,辩才本于一心,理参无上妙用不穷。
云居罗汉惟有点头,秦州石佛自难夸口。卖响卜也吃得饭,打口鼓尽觅得钱。倔强赛过德州人,蹊跷压倒天下汉。
尼姑寺里谈禅机,人人都笑我颠倒;娼妓家中说因果,我却自认疯狂。唱小词,声声般若;饮美酒,碗碗曹溪。坐不住禅床上,醉翻
筋斗戒难持;钵盂内供养唇儿,袈裟荡子卢妇皆知。
好酒颠僧,禅规打倒;圆融佛道,风流和尚。醉昏昏,偏有清闲;忙碌碌,向无拘束。欲加之罪,和尚易欺;但不犯法,官威难逞。
请看佛面,稍动慈悲;拿出人心,从宽发落。今蒙取供,所供是实。
济颠写完呈上,冯太尉虽不深知其妙,但见他挥洒如风,暗自惊喜,及见他名字是道济,方惊说道:‘原来你就是净慈寺的济书记,
但我同僚中,都说你是个有意思的高僧,为何这等倒街卧巷?莫非是假的,我闻济和尚做得好诗,你且做一首招供诗来我看,便知真假。
’济公道:‘要做诗是越发容易。’遂提起笔来,题诗一律道:
削发披缁已有年,惟同诗酒结因缘;
坐看弥勒空中戏,日向毗卢顶上眠。
撒手便能欺十圣,低头端不让三贤;
茫茫宇宙无人识,只道颠僧扰市廛。
题毕呈上,太尉大喜道:‘好诗!好诗!想真个是济颠僧了。但今日有此一番,不便加罪。’遂叫左右:‘且放他去罢!’济颠哈哈
大笑道:‘我和尚吃醉了,冲撞了太尉,蒙太尉高情放了,只怕太尉查不出“玉髓香”,朝廷未必肯轻易放你哩!’太尉听得济颠说出“
玉髓香”三字,惊得呆了半晌,连忙问道:‘这“玉髓香”济师莫非知道些消息么?’济公又笑道:‘贫僧方才供的,卖响卜也吃得饭,
这些小事,怎么不知?’太尉听见他说知道,满心欢喜,连忙走下座来,将济颠亲自扶起来,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问道:‘济公既知
,万望对学生说明!’济颠道:‘贫僧一肚皮的酒,都被太尉唬醒了,清醒白醒,说来恐怕不准!除非太尉布施,还了贫僧的本来面目,
或者醉了,反晓得明白。’太尉没奈何,只得吩咐当值的,整治酒肴出来与他吃。 正是:
‘禅机不便分明说,假作糊涂醉里言。’
毕竟不知这‘玉髓香’有甚来历?济颠晓得冯太尉就这等著忙?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死夫妻订盟后世 勇将军转蠢成灵
话说这‘玉髓香’,乃是三年前,外国进贡来的一种异香,朝廷取来烧过了,就吩咐冯太尉收好,太尉奉旨就收放在宝藏库中第七口
柜内。到了上年中秋夜,皇上圣体不安,皇太后取出来烧了一些祈求上天保佑,又随手放在内库的第三口柜内,皇上不知。因今要烧这香
,原叫冯太尉去取,太尉走去取时,已不见了,心中慌忙,不敢回旨,故私自出来求签问卜,恰遇著济公,气恼头上,正要将他出气,故
有此一番审问。
今见济公说出他的心事,怎么不惊?又听见说他知道消息,怎么不喜?只得备酒请他,求他说出。济公直吃到烂醉如泥,方慢慢的说
道:‘这香是旧年中秋夜,皇太后娘娘因祈保圣安,取出来烧了,就顺便放在内库第三口柜内,你为何问也不去问一声,却瞎闷闷的乱寻
?’说罢竟辞别而去。那冯太尉半信半疑,即飞奔入朝去查,果在内库第三口柜内,连皇太后娘娘也忘记了,方信济颠竟是未卜先知的一
尊活佛。
那济公一日在湖上闲行,忽见许多人簇拥著两口棺材,远看又似一起,又像两起,又见几个少年好事的,三三两两的在那里议论。济
公听一听,原来前面一口棺材,是王员外的儿子王宣教,后头又一口,乃是陶斯文的女儿陶秀玉,二人郎才女貌,私相爱慕,暗里往来,
一个愿娶,一个愿嫁,誓不他适,后来两家晓得了,说他们不端正,逼令别行嫁娶,二人拗不过父母,又不忍负盟,遂相约了逃出涌金门
,双双投湖而死。两家悔恨不及,只得各自捞起,各自买棺盛殓,各叫人抬去烧化,众人把这事当做新闻,在那里说。济公挨向前去说道
:‘若是这段因果,他二人心还未死,只怕烧他不著,除非我去方可烧化得著。’
众人听了,那里肯信?可是王宣教的棺木,抬在兴教寺;陶秀玉的棺木,抬到金牛寺,两处举火烧,果然尽皆烧不著,两家父母各自
惊骇,不知何故。又有那个好事的,将济公的话,传到那两家的父母耳里,两家只得央同众人来请济颠。济颠道:‘要我下火也不难,但
酒是少不得的。’两家父母道:‘有酒在此,听凭师父去吃就是。’
济公先同到兴教寺,陶员外忙取出酒来请他,济公一连吃了七八碗,方对众人道:‘他二人前世原是一对好夫妻,只因口不好,破了
人家亲事。故今生父母不遂其愿,但二人此一死,虽说是情,却有些气节,后世必然仍做夫妻,你今将他两处烧化,如何肯心死?待贫僧
移来合化,方可完前因后缘。’王陶两家听他说明因果,不敢违背;遂叫人将陶秀玉的棺木也抬到兴教寺一处,济颠手执火把,作颂道:
今生已死后生生,死死生生总是情;
既死水中全不怕,定然火里也无惊。
移开两处心留恨,相傍成灰骨也荣;
漫道赤绳牵不住,盖棺而后忽亲迎。
咦!凭此三昧火光,认取两人面目。
念罢举火,烧得烈焰腾空,只见两副棺木中,各透出一道火光,合做一处,冉冉而去。众人无不惊异,直待化完,王员外又要请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