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水浒 - 第 3 页/共 3 页

头一个推门进来的是林冲,接上史进、鲁达、武松连焦挺等好几个人都来厮会,各人已是按品级穿上军服。谈话之间,戴宗方知经略久经注意到他,此时只要稍 有劳绩,便当重重提拔。众人又将经略如何公平严正,从头告知。戴宗听了,不好说什么。时迁道:“你们几位哥哥都是好武艺的人,戴院长又会神行法,自然都不 怕没有效劳之处。似我这等低微的本事,在经略麾下,不见得有用处?”【眉】倒底贼人胆小心虚林冲道:“经略的用人,因材而使,你只要到他面前,他多少总看 出你的用处来,你且莫慌!”说着,已听见鼓角之声,大家道:“经略到校场了。”引领着二人,走到校场。   经略已在将台高高坐下,两旁数十位明盔亮甲的将官,早经左右排开。顷刻,台上点戴宗的名,戴宗应声走过台前。经略道:“戴宗,你今日可以试神行法了。 ”戴宗称:“听凭吩咐。”登时队里转出四个人来,原是选好最会跑路的。掌旗官手执小旗,连戴宗五人,都引到校场西角站定。指点他们看时,地上早有石灰画好 的界线,绕校场成三道圆圈,约莫二百多步光景。【眉】俨然一所运动场号令一下,十条腿齐齐努力。从梁山来的几位将官,平时也只听说戴宗会得神行法,并不曾 看见过他和人赛跑。有时出门,因同行的缘故,总是步步跟着,也不显得十分快疾。此刻都留神细看,十步以内,也不曾分明前后。到十步外,再看之时,十条腿剩 得八条,方知他已去得老远。更抬头看时,标旗下面端端正正站定一个戴院长。登时台上台下叫好的声音,倒墙一般。台上早传戴宗上来,给了衣甲,就派在众将之 中。经略道:“戴宗,于今保你走马承受之职,此系五品职衔。【眉】神行太保当曰俺之始愿不及此从白衣起,须积资四转,方递升到此。因你在奇材异能之列,不 拘常格,特地拔擢。此后须谨从公!将向日野心,一切收拾!”戴宗诺诺拜谢。又传时迁,且以白衣试职迪功郎。【夹】从九品,窃贼得此,亦豪矣两人从此在经略 麾下。   过了好几天,种经略从河东路调到马军提辖李成,鄜延路调到金明砦铃辖闻达,都向辕门禀见。种师道知道兵马已经到齐,召集将佐在经略行辕开军事会议。经 略先开口道:“我们这里调来人马,都是边关劲卒。往时在河北、河西一带,累立战功,都用长枪大戟骠骑劲弩冲锋陷阵。现今奉命南来,征讨贼人。我看梁山虽是 小小土寇,附近地形,却多是芦苇泥泞,夹着葑田积潦,我军不得施展所长,上次呼延灼失利,正因这个缘故。诸位将军和梁山贼徒累次苦战,识得他们战法。还望 出平时经验,共商良策。再者,梁山泊上也有几位上等人材,平时寻访不易。而且历来官军中,许多精兵勇将,怀惭抱恨,不好安身,都暂时羁栖在彼。对于国家, 未必忘情。但官家未有招抚明文,未免各存观望。倘若任意剿除,亦甚可惜。【眉】孟子谓“地利不如人和”,马谡谓攻心为上,种经略可与言矣今番用兵,这层还 望诸位将军注意!”【夹】此王进所以能引进林冲诸人也经略说过,诸将默默沉思一番,栾廷玉上前献议道:“宋江此贼,志不在小,所以累次破城,不肯占领者, 正是想官家不注意到他,却好暗蓄势力。等势力蓄足之时,便一举发作,惊天动地。却也亏他抱定这种主意,将各山零股匪徒,收在一处,不致出为流寇,散开荼炭 地方。于今趁他们内里不和,彼此两相监视,官军到时,不能出大队抗拒,可以就势荡平。但只怕他们到万分紧急时,仍只有舍命冲出,化为流寇的一途。果真如 此,大河南北,平原四达之地,只不免糜烂。【眉】诚如尊虑小将愚见,目今官军数目十万有奇,应该划分地段,布成长围之势,徐徐进逼。贼如冲突,便当截定; 如其退去,也不急追,只慢慢地一步紧似一步,箍将上去。他们山泊上所恃的是港汊分歧,出没无定。港汊所以看不清的缘故,因芦苇枝叶,掩盖住了。等再过两 月,水退草枯,霜寒风烈,官军可以逼近水泊,因风纵火。小将闻得泊内只有几处是瓦屋,其余尽是草房。【眉】径乎不知发乎不意,此兵家要旨也芦苇烧着,必定 延到草房上去。贼人虽有水军船只,泊内水道不宽,火势一逼,自然退避。那时官军跟着火势,直渡过去。梁山贼众,自当瓦解。”经略回顾众将道:“此策如 何?”众将同声道:“此策确有见地,可以实行。”经略见众人同意,即传令王进、王定引兵二万,从郓城县,进当水泊东西;李成、闻达引兵二万,从曹州进当水 泊西面;栾廷玉、扈成领兵二万,绕出濮州南境,遮断水泊北面;亲统中军三万人,直指水泊南方金沙滩正面。又发游兵二万,分为五队,往来循环接应。【眉】布 置有方别檄运河水师,分向大汶河,以及曹济水道,列队游巡。各路军马,不问昼夜,多设踏白队伍,步步哨探,联络而进。遇有贼兵,只以封锁堵截为主,不得透 漏一人一骑。又传令林冲、史进、施恩、曹正、武松、鲁达、焦挺、戴宗等,随从中军,办理招抚事宜。【夹】不要他们厮杀。以全其友谊一面唤过时迁吩咐道:“ 今日号令已下,不过三日,官军便要合围。你先将檄文一千份,到山寨里去散布。寨中头领有话询问,可从实回答,不必隐瞒。事毕下山,迎大军报告,算汝一功。 ”时迁奉命来到梁山,将檄文对各头领当面散布。   平时这位时大哥虽然在忠义堂上也有坐位,却轮不到他说话。几位有势力的头领,从不曾正眼瞧得一瞧。此时滔滔流水般一顿报告,忠义堂上众人都呆了。 【眉】与上文遥相呼应吴用到此,方知朱武等中计而死,心下十分懊丧。时迁说完,向大家拱手道:“小弟是奉命而来,如今檄文散过,小弟公事已毕,和诸位兄 弟,相见有日,【眉】一则曰奉命而来,再则曰公事已毕,三则曰相见有日,时哉时迁也小弟去也。”【夹】时迁也有在忠义堂出风头之日,亦所以暗辱宋江、吴用 耳一时众目睽睽,头领中有几个禁不住露出摩拳擦掌的神情,看吴用镇静如常,都不好发作,不过议降议战,尽有些纷纷扰扰激昂慷慨。【夹】八字相连,是崩坏中 神情卢俊义高高坐着,终不开口。李应问道:“卢大哥,山寨到这地步,你老也该发表意见了!”【夹】身为一系首领,到此要想出头卢俊义笑道:“正是今日轮到 我发话,但是我不消说得。【眉】彼此心照,无言可说诸位兄弟耳聪目明,大势所趋,难道还看不见,要等小弟说吗?”   大家正谈论未决,忽然喽罗来报,花荣头领病重身死。众人相顾,又是一番叹息。弟兄情面上,先后都去祭奠。内中哭得凄惨的,是大头领宋江。【眉】喽罗来 报不是别事,正是小李广病故,大有家败人亡之概,宜乎宋江痛哭宋江近日大病新愈,吴用怕他劳动伤神,叮嘱宋太公、宋清留宋江在家里再养几天,莫问外事。闻 得花荣危笃的信,赶来永诀,已是不及。思前想后,【夹】四字不关花荣的事放声大哭。哀到极处,病又犯了。吴用也不暇顾及宋江,只是忙忙布置。【夹】非战也 此时山下四路酒店,知道官军大队将到,俱从速收拾,退进泊来。官军四路人马兵不血刃,直抵水泊,扎下大寨。早晚鼓角声音,忠义堂上,依稀听得。登高一望, 十来万人马,烟火连绵,旌旗接属,端的水泄不通。【眉】叙梁山结局。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概山泊上石秀、孙立等,好几回催吴用设法破敌。吴用只劝静等时机。 【眉】吴用深心大用,非汝辈所能及料他们真正耐不得,石秀、杨雄、孙立三个人径来和李应商量,背着吴用,私自出兵。石秀道:“于今吴军师眼看着如此,偏左 推右托,一筹不展。天气渐寒,快到深秋,我们水泊虽说周围八百,其实港汊居多,陆地直径,才只三四十里。几万人马,带上家眷,编茅盖屋,密密地排着。只要 官军趁芦苇枯黄时候,一把火,我们不都成赤壁冤魂吗?”李应道:“说起军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军师连日秘密造册造得忙。【夹】又造册,蔡京一次,此 是第二次了,毕竟还有秀才习气蒋敬兄弟昨天来我这里道,钱粮出入,点清楚了。听说还差别人将各路人马器械,都检查一番,登上册子。”杨雄问道:“这是为 何?”石秀嗤的一声道:“你不明白么?这是投降的预备,不过撇我们在圈子外罢了!”【眉】一语破的话未了,杨雄、孙立齐齐大怒起来,道:“我们就死也拚一 拚。”毕竟如何拚法,且看下回分解。   戴宗、时迁投种经略,花荣死,皇甫端不归,梁山只七十九人。   栾廷玉的建议,石秀也同时虑及,可见梁山地盘,实非可守者也。秋风 第八十四回 豪杰刚肠死生一决 军师深算肘腋成谋 话说杨雄、孙立咬牙切齿地要拼一下子,破坏投降的局面。【眉】石秀建议破坏降局,不失为血性男子石秀道:“二位兄长莫慌,小弟已有计较在此。我们梁山后泊 方面临岸边,除关口之外,都是悬崖峭壁,他不便来,我不便去,防备必不甚严。对面扎的那支兵,主将是栾廷玉、扈成,这两人所带,都是山东土兵,不比外边调 到的是沙场劲卒。并且他的营盘,我已着人探过,是用草泥堆成人字形式,虽然坚固,容易跳越。我们这里把守北关的,从李逵以后,是穆春、穆弘两兄弟,水路亦 是阮小五、小七两弟兄,都肯帮忙。我们今夜劫寨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看吴军师能怎地我们!”几个人计议停妥,分头要约。当夜三更饱餐结束,齐集后泊。李 应、杜兴先领一队喽罗,抄左边过去了。孙新、顾大嫂领一队喽罗,【眉】母大虫当然不可少抄右边过去了。议定都拣隐僻地方上岸,顺坡陀树木之势,横抹旁抄。 杨雄、石秀、孙立邀同解珍、解宝、邹渊、邹润,选精悍喽卒二千,从中间径抢栾廷玉老营。官军每夜步哨,直到水边,却分四班,轮流替换。众头领估量将近换班 时候,哨兵有了倦意。渡过水来,喽罗兵知道,一面吹角报警,一面火速退后。   栾廷玉在军中,本和衣而卧,听得角声,知道贼人来犯,立刻下令准备。梁山兵马冲过一段,便将火把上竹筒抽去,晃一晃,火光大发,照见官兵寨前,疏疏落 落,不多几人。只是寨前百步有横绕濠沟一道。忽地一声吹角,沟内神臂弓、床子弩、神锋弩,撇地直扫过去。前队军士跟着弩箭,败叶一般,纷纷堕地。【眉】写 官军方面御敌,如生龙活虎擎火把喽罗,最是官军的目标,攒射过去,连排穿透,火把尽灭。   梁山队里,孙立、杨雄、石秀们亲身冒箭押阵,传令藤牌向前挡箭。再整阵脚上前去时,濠沟里火器又发,藤牌依旧不能抵挡,解珍、解宝都中箭阵亡。邹渊左 肩上也吃一枪子,倒撞下马。孙立铁掩心被铅丸击碎,只争不曾透入。石秀急对孙立说:“我们用火把,官军一味漆黑,他从暗击明,我们如何抵挡得?快将火把灭 了,再攻上去。”【眉】石秀明白用火把失计,可惜晓得太迟了,作战贵神速袭击,兵贵神速,怎容你从容火把才灭,忽然“砰”的一响,一道火光从众人头上过 去,直打到水泊里,把泊边一条船打个笆斗大的洞。随即一连几响,雷轰电掣般,水泊的兵船,破的破碎的碎,打得无处存身。阮小五、阮小七只好将兵船开过一 边。那时孙立们业经到此,索性不顾死活,用散星的阵式,抢近濠沟。沟内官兵,还是在沟内拒战。彼此短兵相接,又战了一阵。孙立等看看要占上风,忽然角声 处,一左一右,遥遥相应。知不是头,忙忙勒兵退后。两腋下两支生力军已经杀到,左边来的是栾廷玉,右边来的是扈成。孙立、杨雄、石秀、邹润分头迎敌,半夜 里濠沟边苦战。【眉】“苦战”二字用得辛辣带来喽罗已损去三分之一,剩下来的还有一半带伤,到此如何抵挡。官军势大,卷地上去,便将贼兵截成十来段,隔开 围住。左右两路李应、孙新,都不见来。孙立和杨雄舍命冲突,挣到水泊边上,用旗子招阮小五、小七水师来接应时,官军又一排几尊炮齐发,孙立连人带船,轰沉 水底。杨雄逃过泊来,到得北关,已见孙新、顾大嫂带领败兵残甲,屯扎在那里。杨雄诉说全军覆没。【眉】败北之余,彼此相见应作如何感想?孙新道:“我也似 乎中计。我知道对岸一条小河,直通内地,便带领喽罗们荡船进去,竟不曾遇见一个官兵。但是不时听得鼓角一声,或在东岸,或在西岸。我们荡船进去,只一里多 路,便不敢深入。刚退回时,岸上树丛里乱箭齐发,喽罗吃他射伤许多。我们整队上岸迎战,那知不见一人。退回船来,又听见四面角声,似是集合包围的意思。幸 亏退出得早,不受大损。”杨雄听到,嗟讶不已。   此时天色大明,又几十个喽罗气急败坏,逃上山来,报道:“李头领和杜头领都已阵亡。”众从急问其详。喽罗道:“我们人马渡泊过去,官军哨骑先已退下, 李头领也自生疑,却隐隐听中路枪炮声响,便挥兵前进。到邹家坡前,恐有游兵追蹑。杜头领领一半人马转中路接应,李头领权就坡前屯扎,把定李家道口来的大 路。一会子,杜头领回转来道:‘去不得!前面隔林子已扎有官军营寨。远远望见灯旗飘动,不知人数多少。’李、杜两头领恐形势不利,急掣兵回来。不料官兵先 已沿水抄来,把带来船只,全打烧得干净。官军拦住水口,前队多用火器,喽罗们当不得,被官军倒逼出去。转到东面,忽然马蹄声响,拥出一支马队。我们全是步 兵,李头领急令团结成阵,以防冲突。岂知马队和走马灯一般,顷刻已绕我们队伍过去。马上是连环火枪,绕着放着。步兵避枪人人乱挤,到后来越挤越紧,手脚施 展不来。官军那面,又是一支长枪大刀,直斫入阵。李、杜两位头领只得带伤力战,力尽而死。【眉】由喽罗口中详述李、杜阵亡状况,补叙苦战情况,用笔有狮子 搏兔,亦用全力之概我们剩下几百人,都束手被擒。拿到一位白发老将军面前,【夹】王进也老将问道:‘你今番识得官军威力否?’我们只好应道:‘识得。’ 【眉】识得否?识得。一问一答,官军气盛,梁山气馁,可于此处见之老将便吩咐解去绳,对我们道:‘你们既然识得,我不杀你,可回去将官军厉害,一一告知众 人,切莫来轻易尝试!’杨雄等听罢,也只好面面相觑。计此番出去,李应、杜兴、孙立、孙新、杨雄、石秀、邹渊、邹润、解珍、解宝、顾大嫂,共十一人。 【夹】都是栾迁玉对头回来时只杨雄、孙新、顾大嫂三个,那八位尽殁在阵上。【夹】栾廷玉吐气官军这回得力,全在枪炮和马队。梁山泊上原也有马队,最精的是 五虎将和大骠骑麾下。这十三位头领中,董平、花荣已死,林冲、史进又去,其余几位,除却穆弘,倒有八位同情于官军。火枪队是魏定国部下,炮队是凌振部下, 都不是甘心替公明哥哥效死的人。【眉】官军所以得胜者在此所以吴用不敢出战。杨雄等冒冒失失一闯,一切设备都不及官军,怎能不败。   杨雄等三人,此时心无主宰,还只有到忠义堂上去看看再说。才走不几步,忽听见山下官军营里四面掌起号来,山泊里便发出四五处号音相应。霎时,泊内泊 外,号音接成一片。【眉】号声起兵,梁山群盗末日将至矣三人久在军中,懂得这是大队集合的号音,心下好不惊疑,忙忙走上去时,迎面十字路上,早见滔滔滚滚 的大队,从前头过去。每一队步兵,便间一队马兵。好多员头领顶盔贯甲,左右弓刀,手提惯使的兵器,压定队伍。【眉】军容甚盛三人见他们面上,都现一种庄严 肃杀之气,不敢动问,停住步正在观望,忽然一员步将,按着宝剑,轻裘缓带,从侧面转来。抬眼看时,正是燕青。燕青道:“三位要过去,可跟着我走。”走近大 队,燕青一个口号,军人早让出路来,直穿过去,迤逦走到忠义堂。堂上早经寂寞无人,燕青一直寻到机要室来,见吴军师一人独坐,面前放一札文书。【眉】勤劳 鞅掌,其吴军师之谓乎?燕青道:“我们一众兄弟特嘱小弟代表,来谢谢军师和公明哥哥平日相处的情分。我们因为不忍在山上倒戈,只好自行下山,投入官军。” 杨雄等到此,才知燕青的来意。刚要退出,燕青回顾道:“何必去呢,且听一听。我们是正大光明的举动,须不瞒人。”又向吴川道:“卢员外还有句话,教小弟面 陈。我们此刻下山之后,到了过午,山上倘无表示,官军便当布置炮队,四面轰攻。【眉】哀的美敦书至矣并且这炮队的炮,便是军师亲自指点凌振造的。西山嘴架 炮之处,也是昔时公明哥哥按军师讲求攻守方略,指定这里可以打到忠义堂的。军师,我们去后,山上还有一半的头领,几万喽罗兵以及家眷,卢员外实不忍见死不 救。军师,你须注意!”   只见吴用面不改色,拈起桌上文书,道:“我已晓得,而且久已预备。”便双手将文书递给燕青笑道:“小乙哥!借重!借重!请卢员外面呈种经略,吴某毕竟 在大宋考过一名秀才,不是不知大义的啊。”【眉】吴用竟以秀才骄人乎?燕青点头而出。【夹】吴用到此,还借秀才头衔来压宋江此时大队人马关胜、秦明、呼延 灼、杨志、张清、徐宁、索超、朱仝、雷横、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王英、扈三娘、汤隆、龚旺、丁得孙,二十二筹好汉,中 间簇拥卢俊义,押后的是燕青拥部下二万七千余人马,直下山泊。把泊里所有的船只,联成四道浮桥。那水寨的首领李俊、三阮、二张,以及各关守将,出其不意, 不同心的,全被监视住了,不能够指挥拦阻,这都是卢俊义预先布置。连杨雄等的劫营,也是卢俊义探得密谋,先报官军,【眉】到此方补叙卢俊义密报杨雄等劫 营,是为画龙点睛所以处处都有准备,果然是:“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   兵队去尽,几位不曾同去的头领,都来见吴用。吴用道:“这都怪公明哥哥有心要包容一切,到后来众寡不同,反客为主。如今除却投降,还有何说?”众头领 道:“此时事急投降,能得保全么?”吴用道:“诸位兄弟放心,区区便可保得。只一切听区区部署。倘若迟疑,西山嘴的大炮一响,那就难以保全了。”众人无 法,只得一切听吴用摆布。   众人中只三阮心下最是不服。回到寨中,阮小七对阮小二、阮小五道:“公明哥哥患病,至今不愈,梁山泊显然是由吴用军师出卖了。【眉】吴军师出卖梁山, 经三阮道破,有趣有趣我们便死也得帮公明哥哥出这口恶气。”阮小二道:“我也这般想。可是你不见李应、孙立么?我们动手,须仔细着。”阮小七道:“李应、 孙立去劫官军营寨,却不知已有人走了消息,所以顿遭毒手。如今我们不是这样,另有一种计划。”阮小五道:“你的计划,莫不是去搬西山嘴大炮?”阮小七 道:“正是!【眉】阮小七要搬西山嘴大炮,和日本当明治维新前,有人投水用斧凿西洋兵舰,同一笑话我看西山嘴,只是一个石矶伸到水里,二十多丈,前面宽不 过四五丈,后面靠岸,宽处也不过十来丈,但石墩子却有二丈多高,正是他们架炮所在。估量那地方,顶多也只架十几尊炮,便是吴军师说来谎吓我们的。于今水寨 喽罗,会水的也不少,只挑选三四十个精壮的,各带挠钩铛棍,凫水过去,蓦地跳上,杀散些少官兵,把大炮搬开,推往水底。所有火药桶,替他点上炸去。官军定 然吃一大惊,疑心到投降是假,那时吴军师势成骑虎,不怕不出力,替我们设法决战。”阮小二道:“那厮果真象我们这般想么?很是难说。不过事到临头,就是刀 山剑树,也只得冒一冒。”谈论着,恰好刘唐来到。三人说明主意,刘唐也很赞成。【眉】赤发鬼当然要赞成天尚未晚,四人先到各处巡视一番,暗中注意矶上,立 着几个护卫官兵,手握长刀,面对面站定,动也不动,石人一般。远望又似小塔几座,泊上众人,都咬着指头叹息。到晚上再看时,官军不比昨夜,几百里连营,灯 旗明亮,星斗般排过去,数之不尽。军士提铃喝号,隐隐入耳。   刘唐对三阮道:“这回官军,端的十分了得,我们自来不曾见过。”阮小二道:“你还不知。昨夜我在山头看时,对面一片漆黑,什么没有,口号也不闻,鼓角 也不响,只黑影里恍恍惚惚,教人觉得有千千万万的恶鬼似的,那真可怕。【眉】此情此景,的是可怕今夜是料定我们不去劫营了,所以不曾放出那鬼气来。”大家 呆看一会,踌躇不敢下手,捱到四更已过.将转五更,四人带喽罗暗中游水过去。刘唐水里本事不高,自有三阮扶持。顷刻到石矶面前,阮小七和刘唐手提朴刀,先 去后面截岸上官军,阮小二、阮小五各持虎头钩攀崖而上。官军并无动静,四个守护的官兵,面对梁山泊站着,似不觉得有人从旁面来。二人和喽罗到上面平坦处, 星月光下,只见整整齐齐,斜列十二尊红衣大炮,【眉】炮的布置从星月光下看见,此夜深人静时也每炮相去约五尺光景。炮的外面,拦定了层纵横纷乱的铁丝网, 网外面还有一层网。阮小二、小五大惊,仗着手内虎头钩,走上前就网上用刀扯开。岂知扯开了,网的两头都通住铃索,一阵铃铛响亮,阮小二、小五知道不好,赶 忙转身,下得山崖一半,上面乱箭已经雨点价洒下来。阮小二、小五估量阴崖之下,可以遮蔽得,都拣块凸出石骨,伏身贴在底下,毫发不曾受伤,只射翻几个喽 罗。停一刻乱箭过后,刚下水去,更不料去岸不远,又围定一道铁丝网。这网先前平放水底,这时忽竖起来,好似渔家蟹簖,两人和几个喽罗困在网中,正在设法腾 挪,早听上面高叫:“诸位不要放箭,看我薄面,饶他去罢!”立刻网上铁绳刮地一松,那网依旧卧倒水底。【眉】铁网穿破而铃声响而乱箭来,而有人高叫而铁绳 忽松,读者如听隔壁戏矣二人听那声音,正是凌振。阮小二、小五脱命逃回。到岸时,阮小七、刘唐和众喽罗也游水来到。四人所遭,彼此一样,不消说得。【眉】 总束一笔从此山泊里,再没人敢提起抗拒官军的话头。   就是这天,吴用便传出命令来:先把山寨前那面“替天行道”杏黄大旗卸下,再将忠义堂前的“忠义”二字大旗,也同时抽去。【眉】大军师下令卸旗,可怜之 至恰好戴宗、时迁奉经略命令,来到山上,和吴用商量停当。吴用接受经略府颁到的木质关防,随即写就数十张“经略府委任办理梁山泊善后事宜吴”煌煌告示, 【眉】官衔当头.告示煌煌,官气十足.张贴忠义堂门前,以及各关各寨等处。次日,官军便撤去长围,只分三大寨,三面扎定。不时派遣马队各处梭巡。李成、闻 达将五千人渡过水泊,从半山断金亭上直到头关以内,望去一带黄色行帐,尽驻官兵。【夹】头关不战而下宋江在家养病,山上众人,因奉吴用意思:“公明哥哥, 烦心不得,毋许惊动。”居然一切不知。   这日,安道全又来诊视,知道宋江身体已经复元。忍不住,谈起外边情形,如此如此。宋江大惊道:“这样子是梁山上大势已去,现在众兄弟们在山上的,怎地 安插呢?”安道全道:“现在是由吴军师和种经略那边谈判妥协。现在忠义堂上,大旗都已下了。不过十日,布置清楚,全部都要下山,听候种经略编制。目今山上 已沸沸扬扬传说,将来这支人马,编就五个指挥,由吴军师做都统制。经略已微微露出意思来。”【夹】宋江听来,一句句是锥子,锥人心坎宋江问道:“种经略 处,时常有人来否?”安道全道:“天天有人来,而且来者一半是我们梁山泊旧人。昨天经略府书记官萧让、金大坚,来此帮助吴军师办公事,顺便取家眷,我们都 见面的。”宋江道:“他们问起我不曾?”【眉】宋江此问,有无限希望存焉安道全道:“他们也知道公明哥哥有病,他们也自知道,问病有之,别的没说什么。” 安道全去后,宋江急急着人去请吴用来谈话。吴用回道:“连日奉经略府委任,办理善后事宜,事忙得紧。【眉】正忙料理善后,哪有闲情就来此,可谓秀才大摆官 僚架子等有暇,抽身便来。”一连三四次,都请不到。宋太公劝宋江不必焦躁,早晚吴军师必有分晓,他总不致于害我们的。宋江道:“害,料想他做不到。只是一 切由他包揽过去,孩儿好多年辛苦,置身何地?难道仍旧到郓城县伺候衙门不成?”宋太公叹气道:“我儿,休要争强斗气,且看在梁山上这些年来,有一天象郓城 县那时,安安稳稳地吃饭睡觉吗?做无挂无牵的平民,便是福气。我儿,你怎地还不省悟呢?”宋清也帮着劝。宋江越法不服气,但吴用总不来,眼看大众头领忠义 堂前奔走得热闹得很,宋江一肚皮话没处说。   直耐得两天多,吴军师好容易来了。一见宋江,便满面春风地拱手称贺。宋江倒呆住了,问:“军师,有甚可贺之处?”吴用笑道:“第一件,贺哥哥贵体康 复,少烦少恼。【夹】难受的话第二件,贺招安已定,哥哥和众弟兄,都从此做好好良民,太公可以放心了。【夹】先行封住小弟记得晁天王当日,苦邀哥哥上山, 哥哥说:‘父亲明明训教,不要入伙,不争随顺了,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这句话,我们忠义堂上同人,在座的都听见。【眉】用子之 矛,攻子之盾,何如?到后来你哥哥身不由己,屈在山泊里做首领,连太公也请上山了。我们记起这话,日夜替哥哥不安。于今小可总算竭力设法,不敢居功。 【眉】吴用亦善于词令者只成就哥哥的素志,差不多稍微报答哥哥点情分。”宋江听了,没得话说。吴用便起身告辞。宋江又留住道:“且慢!”吴用重坐下来 道:“哥哥请说。小可事体太忙,不能久等。”宋江又想一想,【夹】气昏了,说不出来,公明到此可惨道:“军师,你受朝廷什么官职?”吴用道:“没甚官职。 ”宋江道:“没甚官职,怎么办理善后呢?”吴用道:“办理善后,是经略委派的,官职还未奏明。”宋江道:“兄弟们大家地位如何?”吴用道:“各人都有专 长,将来都由经略察核委任。”【夹】便是说足下没有专长随即拱手辞出。【眉】吴用去,宋江叹气,现出苦乐异趣宋江眼看吴用出去,叹口气,回转头来,在阶前 尽力一顿跌脚,把后面宋太公和宋清都大吃一惊,齐跑出来。究竟宋江作何摆布,且看下回分解。   此番梁山上又死去八位,自动下山的又二十四位,梁山上存者皆下驷,不足数矣。梁山上拥护宋江者是一团体,拥护卢俊义又一团体,吴用又反复和其间,另自 为谋,宜山泊之不能复存也。前书叙战阵,动辄两介战几十合,殊不合于事实,《荡寇志》又加甚焉。此书作者特注重指挥进退,可谓一洗陋习。秋风 第八十五回 及时雨猛烧忠义堂 小旋风几隳崇义府 话说宋江从吴用去后,恨得只是顿足。太公和宋清走出来,又劝一番,宋江怒气渐渐收敛。此时梁山上各关各寨,都有经略府来的委员,会同原来头目,来来往往, 查看一切。宋江恐无意中碰到,有点难为情,索性安坐不出。恰好平时亲密的头领刘唐、三阮、白胜,前后过来相看。宋江满心委屈,就便叙述一番。五人都目瞋眦 裂,怒发冲冠。刘唐便道:“料不到区区酸秀才,偏有如此狡猾。我们前儿虽然吃了一次亏,偏要再试试看。上回对付的是官军,这回对付的和我们一样的人,难道 又输与他不成!我们就明知砍头,也去试试。”宋江道:“且慢。如今那厮勾结官军,声势极大。我们这几个人,喽罗们的向背,尚未可知。我们就是不服,也没法 奈何他。须多邀几人来商量才好。”果然五个人出去,暗暗邀约。   到晚间,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春、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周通、杨春、郑天寿、薛永、李 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都来了,连宋江、刘唐、白胜、三阮,共三十六位。阮小七道:“我们就此招呼喽罗们,一直杀上忠义 堂去,把吴用和什么经略府的军官,全行剁了。然后出其不意,杀向头关,和官军死战一场,大家预备同归于尽,便死也做个爽快鬼。”杨雄道:“此事只恐不易。 吴军师平常足智多谋,此刻又有官军帮助,不见得杀上去便能得手。我们不是怕死,只怕死而无益,白白给这厮快活了。好在山泊内外要地,虽有官军,船只还在我 们手里,我们出了山泊.先拣一个地方落草。现在边疆多事,种经略未必能久驻。等官军去后,我们回来,同德同心,重整山泊,也还不妨。”宋江道:“杨兄弟说 得是。我们这番不单争这口气,也须设法脱身。【眉】不单争气,须设法脱身,是真情流露语目下官军驻扎泊里,内中倒有一半军官,是我们山泊旧人,道路熟识, 马队梭巡不绝。我们就使撑拒得,也只限在二关以内。休说陆地难以活动,连水上船只也被头关上炮台和泊外各山嘴炮位禁住。现在事急,只有一法,可以打通一条 路出来。”说着,就用指头画个火字在桌上,众人都暗暗点头。   这时深秋天气,连日西风甚紧,二更将尽,吴用和李成、闻达、栾廷玉、林冲四人还在忠义堂上,商量次日应做的事。忽呼地一阵风,从堂前过去,门户都轧轧 有声,手臂粗的红烛,焰头一摇,烊得蜡泪四迸。风声才起,西北角上已是一缕红光,上冲霄汉。便有一个梁山服色的罗兵,跑到忠义堂报告:“草料堆失火。”吴 用心下明白,急急吩咐先将来报火的人扣住,对四将道:“今夜恐是内变,将军作速警备。”四将抽身而起。此时恰逢宋万、杜迁二人在忠义堂值班,吴用吩咐两人 各领神臂弓五十张,分护左右夹道。一时几趟报火的,都被扣住。火光里果然有一簇人,奋勇冲来。接连几阵,俱被神臂弓射退。那火乘风威,风助火势,着地卷 上。【眉】“般若如大火聚,触着即烧”,佛说此法,令世间一切烦恼断绝。作者精通内学,藉火烧忠义堂一事,唤醒世人迷梦.是善于说法者李成、闻达的部下, 早将船只占领。从西泊渡上三千官兵,绕道火背后,跟火上来。岂料官兵俱把定水面,其余原有梁山水师兵丁,全被赶到泊外,只每船留二三人荡桨。梁山上吴用和 栾廷玉、林冲部队也联合起来,排成几道人墙。所有山上男女,尽从弄中脱命,逃上头关,一队队分别上船,渡到泊外种经略大营前面,自有官兵弹压。这一场火从 西到东边,将梁山整个烧通,间有一两块火焰不曾到之处,也慢慢地出烟。直到天色大明,火场里浓厚的烟,腾上去结成几道黑气,东山上来的太阳,都被遮断。 【眉】叙火烧状况,变化莫测,此作者为本书写照,非等闲笔。【夹】前书龙虎山之黑气,水泊之起源,此番梁山之黑气,水泊之收局,作者盖有意耶平时最讲究的 建筑忠义堂、山神庙、九天玄女祠,剩一片片败墙,黄黄黑黑,高高低低地立着。梁山上府库钱粮,以及男女人等,因一二日内便要下山,都已包裹的包裹,装车装 担的装上车担。官兵临时又布置完密,不许乱撞瞎磕。所以大灾之下,竟不曾焚死一人,物件也毁得有限。宋江等带领喽罗,竟因无可施展,退上小船,喽罗们各自 分散。三十六人还倚住棹,在僻处观望。四处官军弓上弦,刀出鞘,绕定泊外扎一圈子。宋江叹道:“梁山上号令,从上至下,周遍全体,至少也须三四个时辰。如 今官军竟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号令齐整,真是节制之师,迅速已极。”火势从西山渐近东山,千千万万火老鸦,群向岸那边军官营房扑去。宋江等还指望将营房带 着,岂知官军一见火起,便就近将水里湿泥掘将起来,往草房面上涂匀,火鸦上去,立刻熄灭。【眉】熄火方法,甚为巧妙宋江等料想火势衰后,官军必来搜查,便 从黑烟中渡出水泊,望梁山洒泪而别,【夹】此泪不徒三十六人,吴用等当亦有之直向北河。   吴用在纷乱中,因见报火警的人来得太快,而且气不喘,面不改色,便知是豫定的,故意来扰乱人心,随后还拿住几个,事体审实,免不得带同几位在梁山头 领,到经略帐前俯伏请罪。经略抚慰道:“过去之事,汝等既经悔过,自可不问。现在事件,显见是在逃的渠魁,心怀不服而起。这班人背公私党的习惯,久已养 成。平空夺得权柄,如何便能无事过去。此是力量不及,并非有意疏防。昨宵所获活口具在,汝等无罪,足以证明,不必慌恐!”【眉】吴用镇静,经略宽厚,一并 写来,有双管齐下之妙吴用起身,呈上清单,【眉】此为结束全书之张本计现存梁山头领一十二员,马步兵三万一千余名,马六百七十匹,鞍辔全备,镇山大炮四 尊,火枪二百四十杆,神臂弓三百六十余张,箭九十三万七千余枝,刀矛三万二千五百余件,镗甲一千六百八十领,火药铅丸共五百余斤,行军篷帐八百副,大旗四 十杆,金银财货估存五十八万有余;草料二十万斤,分三场堆垛,现经绕尽,仓米九万一千余石,烧去外搬出一半,约四万余石,一一陈列泊外官兵指定之处。经略 接阅清单,问李成、闻达二将道:“查看过不曾?”二将躬身应道:“连日俱已检阅清楚,单上所记不误。”【眉】应有的文字吴用等禀陈已过,从中军帐上退下。 自有梁山旧人,置备酒筵,殷勤招待。   经略便一面移文各府州县,缉拿宋江人等,一面呈枢密使报告梁山盗窟,现已肃清。一面下令曹、郓沿河巡检司选派人马,设防御使一员,驻扎梁山旧址,镇压 一切。巡检司栾廷玉呈明经略,保统领官扈成补授防御使,留兵一营,就地弹压。【眉】办理军事善后各事已毕,经略奉到枢密院札子,收兵先驻大名,听候调遣。 大军随即启行。梁山所有新旧降员,一体随军北上。扈成因扈三娘兄妹关系,由栾廷玉呈明经略,拨王英在梁山襄理一切,就授为统领官。   此时最伤心的是宋太公,大儿子宋江不知下落,二儿子宋清又因宋江在逃未获,同太公拘在经略使执法处。虽然官中有旧人照应,还算优待,总觉得十分愁惨。 【夹】文笔凄清入骨。【夹】这是宋三郎的孝义这日,扈三娘来送别,又是太公平日所爱,老头儿胡须涕泪,粘做一团。三娘也不胜悲感,留些食物盘缠,再四抚 慰,然后分手。   经略使所请兵部诰身,一时还不曾发下来。经略府人员,不时和梁山降将谈论,人人在经略面前,俱称吴用才学,因此经略不时也召吴用过去谈谈。【眉】吴用 也乐于过去谈谈,卖弄才学卢俊义每日只随班进退,连燕青也不似从前的诙谐浪漫。又足足过了十多天,经略府中军官传下令来,道:“诰身已到,所有梁山上这一 次新降各员,晚衙可参见领取。”到得经略帐前,第一名便点卢俊义。经略传谕道:“卢俊义志在剿除,不幸陷身贼窟,能以清洁自守,不失节操,暗中斡旋,克成 大事,贼渠虽然帷幄有谋,侦探有人,都不及觉察。智勇深沉,全终全始,足为大将之材,【眉】端庄凝重,古雅异常今特保授清塞军都统制。所有兵队,即用梁山 旧部编制,分左右厢马步各指挥。此系军中特擢,汝宜早晚努力,毋负国家!”卢俊义拜命而退。次传燕青、杨志上前道:“本使深知卢俊义在梁山上运动策划,燕 青出力最多。杨志虽陷贼中,尚明顺逆。前番兖州一战,不肯为贼邀截官军,足为效顺之证。燕青可清塞军左厢都指挥,杨志可清塞军右厢都指挥。其余宋万、杜 迁、张青、汤隆、蔡庆、蔡福、朱仝、雷横各授指挥之职。山寨马步兵原三万余。连日检阅,汰弱留强,存一万人。即由卢俊义督护,不日开往燕南,统归燕山路经 略司节制。”燕青、杨志等拜命而退。又传关胜、呼延灼、秦明、张清、徐宁、【夹】大将、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魏定国、单廷珪、凌振、龚旺、丁 得孙,【夹】偏将经略道:“汝等本系官军,军败被俘,罪有应得。但后来所立功劳,足以补过。关胜手诛段景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足以折逆谋寒贼胆。本使深为 嘉许,特提请兵部,授经略使军前马步都虞侯之职。余人都各按原来官品,一律开复。”关胜等也照例拜受诰身。到此方传吴用上来,经略道:“吴用,早年虽替宋 江谋策不少,但后来举山寨投降,保全亦多。本使不咎既往,今题授经略判官之职。判官一职,亦非等闲,勿疑本使有心摧抑。”吴用也只得照例接过诰身,拜谢经 略。随即传蒋敬、侯健、安道全,各授武功大夫,留军中效力。其他梁山人员,投效在先者,均已随宜委任,不在此例。【眉】酬勋盛典,一笔不苟其宋清一名,虽 从众出降,仍候捕获宋江以后,再定处置。又女将二名,因本朝未设女官,封典一从夫职。【夹】此中只吴用有点抱屈,要亦过于狡猾,有以致之这番统计梁山一百 〇八筹好汉,先行引退者五人:公孙胜、柴进、樊瑞、石勇、裴宣。已死者二十人:花荣、董平、李逵、李应、石秀、解珍、解宝、朱武、童威、童猛、乐和、杜 兴、邹渊、邹润、朱富、李云、孙立、王定六、郁保四、段景住。先后投官军者四十五人:卢俊义、吴用、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朱仝、鲁智深、武松、张 青、杨志、徐宁、索超、戴宗、史进、雷横、燕青、黄信、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凌振、龚旺、丁得孙、萧让、金大坚、蒋敬、安道全、侯 健、曹正、宋万、杜迁、施恩、汤隆、焦挺、蔡庆、蔡福、王英、扈三娘、张青、孙二娘、时迁。投入女真一名:皇甫端;未决者一名:宋清。在逃未获者卅六名: 宋江、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杨雄、李俊、张横、张顺、穆弘、穆春、孔明、孔亮、欧鹏、邓飞、马麟、燕顺、杨林、鲍旭、项充、李衮、陈达、 周通、杨春、郑天寿、薛永、李忠、吕方、郭盛、李立、孟康、陶宗旺、朱贵、孙新、顾大嫂。【夹】排列姓名,最是重叠可厌。前书如此,结尾亦不得不尔经略府 中,连日正开庆功筵燕,忽然【眉】“忽然”二字一转,令人目炫神移礼部发下一件公文来,大家都觉奇怪,种经略拆开看时,却是为查办崇义公柴进的事。公文大 略说:“有人告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盗首小旋风柴进,曾在高唐州因事下狱。贼魁宋江遂攻陷高唐,杀知州高谦,将其劫出。查当时崇义公柴进,呈报身患重病, 不能入京朝贺元旦,外间纷传失踪。直到三年以后,方能朝贺如仪。此三年之中,正梁山草寇横行之际,柴进称病,委实情有可疑。今梁山已灭,宋江克日就擒,崇 义公柴进,与小旋风柴进,是否一人,仰即降俘中,从严勘问,并传崇义公柴进对质,毋得枉纵!”种经略看毕,召集幕友商议。众人都道:“梁山降将今在麾下, 召来一问,便见分晓,不用等捉到宋江。”种经略笑道:“梁山上事情,自林冲、戴宗、时迁三人来后,所有一切,我皆明白。今日忽然生这波澜,正是蔡丞相因我 成功,对他没有甚关顾,所以先从远处下手。【眉】种经略聪明勋位的事属于礼部。从礼部来,叫人不惊。其实柴进这案,假如追究既往,那末后来投诚诸将,便好 遵例吹求。大信一失,人心立变,连我也不免罪名,何况其他?于今要想一解法才好。”踌躇一会,叫请判官吴用来,将公文给吴用看了。经略道:“你看来意如 何?”吴用道:“判官愚见,这是表面上事,骨里只怕是要推翻我们的成案罢。”种经略道:“你且说如何应付?”吴用道:“判官斗胆,觉得这件事非大大斡旋 【眉】大大斡旋,语极包孕一下子不行。”种经略点头。吴用又道:“柴进倘不到案,这奉命查难办的事,也交代不下去。”种经略也称不差。随遣走马承受戴宗、 中军官曹正【夹】走马承受和踏白使,都是宋朝特有官名,前后各朝所无往沧州传示礼部公文.召柴进到案。又对吴用道:“我知道柴进在高唐州下狱时,系节级蔺 仁朝夕监守,此人于柴进面貌自当熟识,亦案中要证。烦判官往高唐一行,将此人调来,以备质对。【夹】传示公文者,正因崇义公勋位未革,不得以官法加之耳, 传蔺仁遣吴用,亦是有意三人去不几日,柴进、蔺仁俱到,经略先请崇义公柴进当面询问一过。随即唤帐下几名梁山降将来认,人人称不认得。一面又传到蔺仁,也 说当时狱中所困,不是此人。种经略原先调高唐案卷,无奈经宋江兵火之后,案卷全失。种经略又从京东路承宣观察使处,调取当时高唐州知州高谦呈报文书, 【眉】先当面调问,旋叫人来认,又问蔺仁,又调案卷,又调呈报文书,所谓大大斡旋者如此,读此可悟文章开合之法也只称梁山贼首小旋风柴进,内中并无崇义公 柴进话头。【夹】此是高廉因柴进有世袭爵位,兼御书铁劵护身.恐成大案.故但以梁山贼首上报,岂知后来恰好救了柴进就是沧州知州当日为小旋风柴进的事,将 崇义公柴进几处庄房,抄检一过,也不曾得有梁山贼寇踪迹。经略便吩咐书记萧让草申复礼部文书,大略说:“奉命查办梁山贼首柴进与崇义公柴进是否一人,查此 案重要之点,全在佐证。既梁山贼首有柴进其人,则梁山降盗中,必有认识柴进者,此为证者一;据梁山降将言:往时小旋风柴进,在高唐被获之时,有节级蔺仁奉 命看守,前后数月有奇,视柴进面目,必然一见便识,今蔺仁现在,可为证者二;又当宋江以劫夺柴进为名,侵扰高唐,当时高唐州呈文,至今尚存观察使署,此可 为证者三。职念事关勋爵,不得不郑重出之,因星夜从高唐调到该节级蔺仁,并向京东观察使处调到案卷。先召梁山降将于人丛中指认,皆茫然不识,佥称小旋风柴 进年在五十以外,须发苍老,核与崇义公柴进年貌不符。当即询问再四,坚执不移。职部梁山降将四十名,一并出具甘结。又召高唐管牢节级蔺仁,与崇义公柴进面 对。据称昔年在狱中之小旋风柴进,身长面黑多须年老,与崇义公柴进之身中面白无须年壮者迥异,当时亦立具甘结。又前高唐州知州高廉呈文,皆称梁山贼首柴 进,并无涉及沧州崇义公字样。查该知州历充要缺,熟知国家法律,如其崇义公柴进即系梁山泊之小旋风柴进,自应呈请开革,然后归案讯办,断不致于未经开革之 先,案情未明,擅行逮捕世爵,钉镣收禁。据崇义公柴进口称,当梁山贼寇侵犯高唐之时,外间谣传小旋风柴进,亦属崇义公支族,以致该管州误听,抄检庄院前后 两次。彼时横被冤诬,不胜痛恨,构成心病,卧床三载,方得痊愈。据此则外间所传之事,原属以讹传讹。且当时既抄检两次,并无附逆证据,更可表明崇义公柴 进,与小旋风柴进,实非一人。”【眉】情景动人,非擅长公文者无此手笔等语。复文去后,风平浪静。柴进谢了种经略,自回沧州。平时柴进待人极厚,自梁山脱 身以后,索性连内外宾客一切都不往来。此时也知京里有人借题发挥,又托朋友去打点破费些,也就无话。   众豪杰在种经略麾下,未免簿书约束,英气潜消。这一日,忽然刑部来文,提宋清父子进京,并闻宋江等三十六人,已由海州知州张叔夜拿获,递解京城,【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笔始终不懈,是真健者一时又不免动起侠义心肠来。究竟宋江因何被获,请等下回分解。   种经略斡旋柴进处,全是弄弊,盖专制政体之下,不得不尔。   吴用在种经略面前,论柴进事,引而不发,确是判官身分;种经略一闻便悟,不烦多说,亦足以服吴用之心。借此点染,见吴用之不复反也。 第八十六回 离山超海不改野火 出死入生方知罪过 话说宋江从水泊中官军监视之下,趁着烟火之势,换了衣服,乘船从乱军中脱去。【眉】乌鲗遇敌则放墨汁,使海水混浊,乘机而逃。宋江乘烟火之势乘船而去,殆 师乌鲗之故智乎?“烟火”二字遥接上文,不另起炉灶,是文字经济手段大家商议行止,众头领各人提起旧据的山头。宋江道:“都去不得。这些地方,旧时梁山上 都有人投到官军那边,可以做得向导,我们如何当得?休说种师道,便王进、栾廷玉一干人,也不是何涛、黄安那样脸色。我们与其占一个山头,束手待敌,不如还 是设法渡过黄河,投到女真那里,有皇甫端在彼,可以替我们先容。女真要进中原,我们至少也得一个张元、吴昊地位。”【眉】穷极无聊,想附女真,博得一个张 元、吴昊地位,可怜亦复可笑。急不暇择亦系实情.与袁世凯辈甘心卖国者不同。【夹】关胜骂着众人一想,都说不差。这番仓促动手,各人都是几两金叶子,扎裹 在腿布里面,盘缠银两,原带得不多。   大家到东平州.小船不便走黄河,就半路上设法卖了。在东平州客店里,早听说梁山已破,宋江等三十六人在逃,官家已行文各处关津隘口,严密访拿。不久还 有各人图像,要发下来各处张挂。众人幸亏分几处客店住下,不曾露出踪迹。宋江只得叫郑天寿、孟康将些金叶往银楼兑换。【夹】一个是白面郎君,一个是玉幡 竿,取其貌似公子哥,不惹人注意耳偏柜台里那位伙计,见二人口音不对,再三再四盘根问底,两人也怕惹祸,耐着性支支吾吾回答。那位年老的经理先生一会子衔 着象牙嘴长旱烟袋踱出来,才拦断话头。【眉】戴、时因金叶被窃而为官军所捕,这番又因金叶而几发生意外,金钱足以害人,可以想见。作者语重心长,殆欲作贪 婪者之当头棒喝耳银楼标价,十六换八,这位经理先生硬说出入不同,要在十五换以内,落后又扣秤扣色。两人看他有意纠缠,不便多事,七两多金叶,只换一百两 散碎银子,连发票也不要了。【眉】银楼乘机扣秤扣色,奸商牟利,无微不至,的是可恶。郑、孟连发票都不要,手忙脚乱之概,活现于纸上,可为一笑拿出来,暗 暗对众人道:“那银楼里人眼光不对,难保不是借端留难,还有坏事在后头。”大家便不敢停留,急急走出城去。   果然城里公人们,已经分头到客店拿人,扑一个空,便一直赶向黄河渡口。却不道宋江等众,都是久经大敌之人,早已料到,先从僻路绕向蚕尼山。这山林深箐 密,三十六人寻得一个无人古庙,抄些涧水,吞下干粮。躲了一天一夜,乘暮色下山,听见黄河水声,李俊同三阮、二张告奋勇先去探看,却是马家口古道。寻了几 转,恰有一只大商船泊在河边。深夜之中,灯火无光,船人尽睡。六个人各显神通,凫水过去,抽出短刀,跳上船来。船上无一人敢动,就便将船夺下,回报宋江, 大家都上船。宋江见船上这般模样,埋怨先上来的人道:“我们借船,应该好好商量,怎个硬夺了来?把人捆得粽子一般。”【眉】不肯揭穿忠义假面目那船上的 人,只是瞠两眼望着,口里塞紧麻核桃,做声不得,被搬起来,丢在岸上。大众都好笑,公明哥哥欢喜讲义气,却只把捆的人搬上岸便完了。【夹】到死不改再检点 货物,却是装的一船布。宋江道:“我们若是就此渡河,这船也不免弃去,若是出海,这船便不可弃。大家看出海不出海呢?据我看来,还是出海的好。我们如若过 河,还要走旱道一千多里,才出大宋地界。在地界以里,我们随时都有被捕的危险。我看这是只小海孑子,只要顺风,三天便可出海,兼且水面上难得看破行藏些。 ”【眉】宋江以刀笔吏起手,若在吴大秀才曾经念过几句四书,定然要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众人赞成。   这只船顺风顺水地赶程,只三天,便赶到海口。一路上竟然没有官兵拦阻,只几处小小关津。宋江自称布商,送点贿赂,便登时放过。【眉】宋江送贿,关吏受 贿,打倒贪官污吏的老招牌至此粉碎无复存留。此是羞辱梁山群盗之紧要关头,不可不注意也这日到海口,已是天色将晚,连日都好快晴,从舵楼上朝东海望去,只 见平平稳稳地碧海如天,碧天如海,界限全分不清。海口上帆樯无数,一只一只连接过去,简直无边无尽。离岸略远点子,三四条鲛鱼扬鬐鼓鬣,在水面露出栲栳般 大头,【眉】鲛鱼活泼地跃于纸上一上一下。只听得邻船上那位老大说道:“报信的鱼儿出现,几日内必有风暴。我们且等风暴过后,再开船罢。且把锚链扯紧些, 船后梢再添下一只锚来。”又一个人望着东南道:“不好,不好,飓母已现!”宋江等初次出海,正不知道什么是飓母,依着他向东南看时,天底下垂着紫里带黑的 雾气,雾底下托着一条红光,恰如初日一般。光渐渐推上来,越法明亮,红色转成一片金色,彻天地把东南角拥定。上面黑雾徐徐散开,恰似鲛绡般薄薄罩住。 【眉】海景变化,令人莫测,是作者为自身作品写照,这海景变化固不可测,作者行文变化亦不可测。本书将结束,文境亦叹观止矣正看得出神,忽地脚下突突震 动,吃惊不小。立定脚再看时,却是晚来的海潮,横展开来,直向河口卷进去,沙地一响,便从船底刮过,刮得船头船尾掀上掀下,船板都轧轧发响。【眉】晚潮忽 来沙地一响,文境又为之一变矣连连三道潮,船上便是三次大震动。不多时候,已到上流。向西望时,十里外几道匹练,渐远渐低。天色昏黑,看得不甚分明。船上 好在水米俱经上足,大家吃了晚饭,商量一番。大家都觉有官军在后追逐似的,管不得风暴不风暴,决定明早开船。这夜天上星斗格外分明,从大海中望去,好似较 陆地还要大些。到天明时候,只微微点风色,宋江们这只船决定出口。李俊同二张、三阮,虽是水面上好手,可是大海风波,一向不曾经过,只杨林走海道来去两 次,水路方向,还依稀记得。   船开出时,邻船上有几位看不过,齐道:“好大胆!你们有甚急事,把性命来拼?”【眉】逃命要紧,自然把性命来拼宋江们只作不闻。果然船开不远,河里已 赶到几只兵船。这边船上三道风篷,早经扯满。兵船赶来几里,也怕风暴,收归港内。宋江们还怕沿岸各港藏有兵舰,索性远岸开行,取东北方向。张横在后面把 舵,海风虽然不大,已觉浪头越过越硬,也自十分提神。时光渐到巳末午初,席子大的黑云,追赶似的从后面上来。风声呜呜从云里响。顷刻,手臂粗的大雨劈头盖 下。风篷被风猛地荡去,船便激箭般直驶。【眉】风起浪涌,大雨倾盆,令读者为之心悸海底的浪,已和风雨交斗,舂杵般往下乱舂。千百道水头十来丈高,山峰倒 陷的样子,把一条船乱推乱滚,在浪里,彷佛叩头的人,连点带碰。船上所有物件,无大无小,只在舱里乱滚。正在惊慌之时,又来一阵横风,船上的舵竟把不住, 船早在水中旋转起来。李俊看形势不好,对阮小二道:“快点将风篷解去!”【眉】快点将风篷解去,是梁山泊最后结局,语妙双关阮小二和张顺才走上船顶,轰的 一声,一簇十多丈高奔涛,恰恰正打中舱面,两人齐齐打倒,幸亏会得水性,侧着身,就势手一划,脚一送,从浪头里分身出来。那阮小五同小七连忙来助,知道风 篷是急切卸不下来的,人急智生,大家奔入舱内,取出刀斧,尽力一阵乱砍,那时左摇右摆的船身,澎湃奔腾的海浪,好似同时助力。三枝大桅,轰隆的倒两枝下海 去,剩存一枝,篷索也用长钩钩断,船便不甚旋转。大雨仍旧不歇。船上一口淡水舱,也被浪头打上,都变咸水。【眉】般若如清冷水涤除尘垢,令一切世间法出世 法,究竟清净。作者藉海水敷畅奥旨,是菩萨化身大家幸喜都是锻练过身体的,除却宋江,没有晕吐的。只虑将来淡水不够,将几个未破的木桶,尽量收盛雨水。看 看天色晚将下来,风势连转几转,昏天黑地,不知东西南北,尽着飘泊。李俊同二张、三阮,一日一夜,轮值把舵。其余在舱门内外各自努力,用瓢桶等件,将舱中 海水往外泼去。   好容易捱到天明,雨息了,风又转向。远远望见几里外点点青螺,【眉】乱山青似不凋松,此景庶几近之散浮海面。大家知道海岛在前,也不管是甚地方,总想 寻个避风之处,将船挪近。无奈相离不远,海涛格外险恶。船遇着,竟似琥珀吸芥不由作主的,直碰上去。还亏把舵的阮小二尽吃奶的气力,进住舵柄一扳,船刚刚 从一道水门中间平闯过来。白晃晃礁石,夹在两三丈内,几乎刮着船舷。宋江只仰天合掌,念“九天玄女娘娘,【眉】按:宋江当日杀吴伟与阎婆惜后,郓城县官捕 之急,江避于九天玄女庙内,旋投奔梁山,故当危急时诵九天玄女娘娘,正不得专以愚夫口角目之灵应!灵应!”【夹】还要出了险再看时,海水漆黑,波浪更是千 重万叠。大家到此,才看船上所存的罗盘,今更知航路已向东南。   杨林大叫道:“不好了!我们适才经过不是渤海的大门,城隍岛、庙岛么?转向东南,论不定又到了大宋地界了!如何是好?”阮小七一面把住舵,一面答 道:“这也不能顾得。我看这个舵也许要出毛病,渐渐不应手起来,时时发‘格侧格侧’的响声。【眉】时不利兮骓不逝,此项羽自慨语也。正在无可奈何之时,舵 又偏出毛病,是谓加倍形容法假如还是大宋地方,我们便死,归骨中原,胜似冤沉海底。”正当猜疑不定,一天风云已缓缓消散,海水颜色转黄,天光向午。忽然几 只海燕一路唧唧唧,迎船头飞过,【眉】一天风云消散。海燕飞来,此情此景耐人寻味。本书结束在即,故作曲折徘徊之势,令人哪得不为神移大家都知道是去陆不 远。检看船身,虽然打毁数处,却好一些不漏。就着风水,再走一程。早望见几堆淡墨,横在天水交界处,隐约中渐渐分明。凝视一回,不禁齐声道:“陆地,陆 地!”便忙忙碌碌,添架几支长橹,益法七手脚,荡船凑近。当面早伸出高高山嘴,转个湾,恰进入一围海港,又深又平,水面清澈得镜子一般,好不有趣。   避过浅沙,将船靠定,看岸上时疏疏落落十几家,夕阳影里,门前都挂着一幅一幅的网罟。宋江在船里,听那岸边鸡鸣犬吠,叹口气道:“定然是到淮北,快回 我们老家乡了!”白胜、朱贵、李立先上岸去,将几匹布和乡人商量,换回得几条鱼、百来个鸡蛋,果然地属海州。【夹】史称宋江为淮南贼.此处本之那山嘴正是 云台山东麓。三十六人苦撑得两天一夜,到此不胜疲倦,吃饱后,放倒头呼呼大睡。直到次早红日满空,才醒转来。先前宋江因在水面,不比陆地,和众人商议:“ 张顺水性最好,推做副头领,专管水面上事。”【眉】张顺因通水性而被推为副头领,可谓用其所长。按元曲中有张顺水里报怨一种,可知顺系懂水性者此时宋江大 病之后,又船上颠簸过度,还要休息一日。便将船移进数里,在大镇市边,和众商船停泊一起。由张顺带领二十人先行上岸,都暗藏兵器.去海州地面探看有无安身 之处。再者趁便雇几个工匠修理船只。海水浸透的布匹,也设法摊开,晒在舱面。张顺等进城,一日无事。傍晚,带工匠来将船看过,舵牙的修理费事些.须三天之 外,方好出海。宋江等没法,只得多给银两,请他快些。捱过两天,忽然从城里头来的人说:“刚才在州衙前茶店里,听说知州张叔夜点集民壮.十分严急,只怕是 于我们事体有关。”宋江连日也进城探过两次,便道:“自然是要办我们,不消问得。我听说海州民壮共一千多人,知州张叔夜甚是风厉。他今天召集,虽然人未必 齐,明早定来薅恼我们,我们不可束手待毙。【眉】与<宋史.徽宗本纪、张叔夜传>所载,适相符合,可知此书并非完全虚悬响壁要发动便在今夜, 否则只好弃船逃走。但逃又向甚地方?”周通道:“我昨日听地方人传说,这知州极会捕盗。江湖强人被他拿去二三百,下在牢里。怎地设个法子打进牢去,这二三 百人,怕不是我们大大臂助?”宋江道:“我有个主意在此。大家分为两组:水上一组,仍是李、张、阮六位兄弟看守船只,兼为后应;我们三十人算陆地一组。此 时各种妆扮虽不应手,也可分几班前后进去,州衙前取齐,看风色行事。你们道此意如何?”众皆赞成。   天尚未黑,宋江等已分头上岸。留在船上六位眼睁睁坐着,心下计算州城和码头这十多里道路。过一会子,天色昏黑,岸上已见灯火,忽然几阵歌声送来水面, 【眉】项羽困于四面楚歌,宋江末路亦有妓女歌声,同有回光反照之概张顺有些懂得,【夹】回映浔阳楼上道:“唱歌的必是妓女,嗓音倒不错。”便走上岸看来, 李俊、张横一同跟去,果然客店里临水,灯火明亮,坐着几个妓女,听歌客人密密层层,有百十位。三个攒进人堆。阮氏弟兄在船头两眼看定城里,始终不见约定的 旗花放起。正踌躇时,岸上灯火刷地齐灭,欢声顿息,人声偏嘈杂起来。一刻,客店一棒锣声,沿岸耀出十数火把,【眉】又有火把出现,却与石秀等用火把意境不 同明晃晃簇拥着捆定三人,正是李俊、张横、张顺。   阮小七看见道:“不好了!”拔刀往岸上就跳。阮小二、阮小五没法,索性齐追上岸。那擎火把一伙人,发声喊,往街市急走。三阮随后赶上,早有几十个公人 单刀铁尺,拦住三人,步步截斗。阮小二看势头不对,正想招呼弟兄后退,无奈沿水一带已被遮住。三人挤在街心,冲突不去。街面两旁铺子里,无数椅子板凳家 伙,都向三人劈头掷下。三人连架连躲,这许多东西,落在身子四周,步步碍脚,挠钩套索,纷纷又到。三人支持不住,齐被拿下。先前三阮上岸时,早有公人趁锣 声吩咐众船齐开对港,只宋江这只船没人驶,依旧不动,众公人一面抄小路将拿获的转送进城,一面将宋江来船放一把火。【眉】又一把火,却与火烧忠义堂不同。 细玩此段,作者志在说明因果,警人为恶,可谓苦口婆心十几丈大船,火势烘烘,不减于楼房失慎。   此时宋江等正在海州城下。宋江去时,先叫孔明、孔亮、穆春、穆弘绕道南门,陶宗旺、孟康、李立、朱贵绕道北门,都觑便先放一把火,再到州衙前截杀。自 已同杨雄、周通等二十一位,缓缓向东门直进。哪知天未大黑,城门早闭。孙新、顾大嫂先向前叫城,城里问:“什么人?”顾大嫂道:“我们是由乡下来城探亲 的。”城里道:“你既是此间乡下人,怎么口音不对?”顾大嫂忍住气答道:“我母家原是山东。”城里人一阵狂笑道:“我就料到是山东,果然果然。”城门仍旧 不开。宋江情知不好,和众人商议回船,欧鹏、邓飞道:“我们回船,不是害了城里那八位兄弟么?”宋江顾盼猜疑,顾大嫂早耐不得,叫道:“那边一带城墙,凹 进凸出,不用多说,我们跨上去就是了。”衣服一掳,大踏步直上。【眉】母大虫活现于纸上大家跟踪上得一半,城上一声哨子,火把通明,官兵齐喝道:“狂贼来 送死么?”宋江抬头一看,只见那位州官红袍玉带,纱帽乌靴,端坐城楼。城堞上刀枪密布,许多弓弩都开满向前,只是不发。那州官又喝道:“强盗你还不知进 退,看见榜样么?”宋江等人一看,才觉手足无措,原来从南北两门进去的八位兄弟,分四对捆在那里。每人面前一条火把,照得明亮。退一步,又见水上火光,心 知前后没路。再看城上,又添六个囚徒,【眉】相从患难者纷纷被系,宋江其何以堪正是李、张、阮各人。宋江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不必更为出丑,大家一起 死吧!”说着,兵器往地上“砰”地一丢,仰面叫道:“我们愿甘同死,请州尊发落!”这时城门砉然大开,出来二百名步卒,团团围住。他们更不抵抗,由他捆 缚。一时三十六人,统被擒获,官军不曾损折一命。   宋江等到案,略讯一过,人人自知必死,不抵赖。张叔夜判道:“此贼在本州境内,是图劫未成罪名,不为十分重大;但既是邻封大盗,应呈报观察使,听候办 理。”【眉】判词老辣宋江等在州牢十日,因州尊法纪严明,也不曾吃甚大苦头。随又到观察使那里,宋江过堂,也是流水般画了供,便解到京城刑部狱来。不久, 宋太公、宋清也都解来。宋江见这胡须皓白、铁索锒铛的父亲,不免良心发现,放声大哭。【眉】宋太公曾被郓城县捉去,今又铁索锒铛矣,宋江不得不良心发现宋 太公、宋清也挥泪不已。刑部讯得:“宋江等屡犯大案,拒捕戕官,直至大兵到来,网开三面特许归降,犹复乘间放火,夺船逃逸。辗转到海州境内,尚思蠢动。势 穷力屈,始俯首受系。实属怙恶不悛,应不分首从,一律斩决。宋江之父,与其弟宋清,虽无扶同为逆之迹,但安居贼巢,享受供养,为父者不能教子,为弟者不能 谏兄,律以连坐,亦非枉滥,当绞监候。”宋江索性安心等死,幸喜暗中还有念旧情替他们打点的,总算不过为难。【眉】一线曙光只是一等三个月,不见行刑,长 日如年,不胜寂寞。   忽一日,新任熙河路统制关胜,因过班到京城引见,特地来狱中访问宋江等众。宋江等俱憔悴不堪。关胜一见面,先拱手道:“恭喜哥哥,朝廷改元大赦,大众 可以望免罪了!”宋江倒无话可说。宋太公叹道:“天呀!赦罪是真的么?”【眉】人情每当患难获救时,转疑为幻,此中有不胜叹息之概,亦有不胜忻忭之概关胜 道“怎么不真?”说着,从靴页里掏一纸呈文底稿来,原来投诚军官四十一人,公保宋江等,从此悔过,决不为非。如其再犯,甘当同罪。宋太公接过看了。关胜又 含笑说道:“适才已托人打听过,三四日内,必有喜信。”宋江看到纸尾,列名最先的是卢俊义,往后一排排下去,直到王英为止。内中却不见吴用、林冲的名字。 宋江忍不住问关胜道:“小弟有句瞎问,怎地吴军师、林教头名字都不在内?是不是诸位不曾去问过他?”关胜正色,【眉】“正色”二字有力望着宋江道:“公明 哥哥,你应该晓得这个缘故。”宋江道:“委实不晓得。小弟待他们二位,自信并不曾敢有失礼……”关胜道:“哥哥既不知,那便恕弟粗鲁,从直说了。他们两 位,我和卢大哥都邀约过,异口同声,说是:‘假若保了哥哥,怕对不起晁天王。’”宋江大惊道:“这真是冤枉,晁天王中箭时,我又不在场,这是史文恭射的, 于我何干?”关胜道:“据林冲哥哥说:后来捉住史文恭,曾经留意检点,他壶里的箭,没有一枝刻过名字的。而且刻字的箭,和史文恭所佩的弓.也长短不配。事 后有一天,两个小校打架,一个说你是放冷箭害晁天王的,我要报仇;那个说诬陷。告到你哥哥面前,你亲自拔剑,把两人齐斩了。吴军师说你怎地如此暴躁,你叫 吴军师不用再提。【眉】笔力干钧,如百川齐汇东海,用以结束全书,可谓胆识过人可有这事么?而且晁天王死后,你哥哥延着不肯出兵报仇;后来倘若史文恭肯得 还马,晁天王的仇,也不见得再问。吴军师还有一句话道:‘你哥哥早年结交天下英雄豪杰,所用的钱帛从哪里来?不都是柴大官人津贴!你哥哥得手以后,几回想 害他性命。’可有这件事么?”宋江被关胜一顿数说,目瞪口呆,急急地回答不出。关胜又道:“就是这一次,卢员外便说过,论你哥哥平时孝义的名,这回不顾七 十多岁的父亲,轻身逃走,也甚不合。只是梁山上事,是我们破坏,不要被江湖上看得太不顾交情,所以只好担保。而且料想这次以后,你哥哥江湖上信用全失,再 组不成第二次梁山泊,哥哥要从此明白才好。”关胜说完,起身飘然自去。【眉】飘然自去,妙不说然宋江回过头,早瞥见三十几对眼珠,一颗颗冒着无限杀气,齐 齐向身上射来。宋江坐在杀气之中,不言不语,缩着头,静候赦书。   借关胜口中痛骂宋江一番,是全部结局,后事不必说明更好。秋风《水浒》截至七十回戛然中止,士林每以来窥全豹为憾。继施耐庵而作者,有《后水浒》二 种:一名《荡平四大寇传》,有赏心主人为之序;一名《后水浒传》,为陈忱著。又有所谓《续水浒》者,一名《荡寇志》,为俞万春著。三书皆意有偏宕。复按 《宋史?张叔夜传》、《侯蒙传》、《通鉴记事本末》、《通鉴考异》等书,均述及宋江后事。秋风先生以为后事不提最佳。愚以为,为阅者欣赏名著计,正不得不 请求善之先生从事赓续,以饱爱读稗官野史者之眼福耳。湘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