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水浒 - 第 1 页/共 3 页

程善之《残水浒》 前言 水浒传,愤书也,英雄不能致用于朝,则放浪江湖,聚啸山林,疏财仗义,慷慨激烈。虽处江湖,未忘庙堂。故水浒传既写山林英雄,而必冠以“忠义”二字。虽 然,欲于七十回天碣之后措笔,使“忠义”与“水浒”并笔,难矣。至写出卢俊义梦死,而甚至以魏晋名贤之嵇叔夜引长矢以附会张叔夜,何其扯淡之至!或以为金 圣叹作此,余不信也。水浒英雄,岂必以歼灭为终局哉?然所谓成王败寇,终古不刊之论也,故残水浒一作,分别宋江、卢俊义,一以“甘心为盗”,一以“被逼上 山”;一以“假仁假义”,一以“身曹心汉”;宋江等三十六人,终束手于张叔夜,以符稗史;卢俊义富豪出身,柴进王孙,及林冲、鲁智深等军官出身,弃暗从 明,衣锦被身。残水浒之“残”,为分裂破残之残也。是书结构精巧,文笔亦佳,然作者既刻意诋毁梁山好汉,英雄皆成尔虞我诈之辈,比诸前七十回,则人物情节 乖谬造作亦甚耳。如似许可晁盖,而丑化宋江,未免矛盾;又称栾廷玉为“老英雄”,以一人而尽覆梁山之类。此书唯不喜李逵、宋江、花荣者,可看秋风、湘亭点 评。镇江新江苏日报1932版,殷小亭标点。黑龙江1997版。   作者程善之<1880—1942>,名庆余,安徽歙县人。幼年随父居江苏扬州。16岁补博士弟子员,旋邀约同人,结社讲学,研究历代政治 沿革。后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时,执笔于《中华民报》。1913年讨袁之役,随孙中山参与戎幕,任秘书工作。嗣归扬州,在美汉中学任教。倡导成立扬州学生 会。1928年与弟子包明叔在镇江创刊《新江苏报》,任主笔。1932年春,被聘为国难会会员。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随报社迁泰县。后转至上海租界出 版地下油印报。1942年,上海租界沦陷,随《新江苏报》迁移至常州,因脑溢血突发病逝。著作尚有《沤和室诗存》、《宋金战纪》、《四十年闻见录》、《清 代割地谈》、《印度宗教史论略》、《沤和室文存》、《骈技余话》等。 序 皖南程师善之,先兄绶伯挚友也。三十年前尝共事扬州府中学堂,明叔适肆业于此。是时风气初开,学校中犹殷殷然以经史为重。先兄课经学,而善师则课史学;先 兄抱汉宋以来传统观念甚笃,善师则发扬蹈厉,有革故鼎新之志。两人之私谊甚厚,其论文字讲性理,翕合无间,为全校所注目;而政治之说则大相左,顾彼此不以 为忤也。先是善师尝以醉心改革之论,为清吏所侦,赖其友洪可亭、许佩芳左右之,幸无事。在府中学时,其乡人汪菊卣、凌蕉庵辈倡党议南都,善师时托病潜从之 游,不以告先兄,先兄亦佯弗知也,顾以人格相称许者弥笃。同人往往谓两人迂且怪,诽议种种,胥不以为意。自光复以后,踪迹不疏,而一见之下,欣悦如故。善 师生平有狂志,视并世人无当意者,不欲依之以谋衣锦食肉,又格于环境,亦自无以行其志,家居奉母,时时为稗官小说之言,以资娱乐。   今兹《残水浒》其一也。书成,明叔请以载本报副刊,署名一粟。善师四十以后学佛,于世事一切淡泊,尤不欲以著述鸣。明叔以为方今善师求以忘世,而世未 尽忘善师也。则剞劂之际,自以真姓名相见为宜,遂不请而刻之。嗟乎!绶伯先兄之殁,垂十年矣。使其尚存,其鼓掌掀髯议论风生者,当何如哉!   民国二十二年秋仪征包明叔序于新江苏报馆 小引 昔读施耐庵《水浒》,爱其善于描写。一展卷,而百八人之性情品格,活跃纸上。读之终篇,乃以一石碣、一梦呓为结束;则又怪其前之何其如火如荼,而后之又何 其如梦如幻也。三复思之,当死生患难之际,是诸人者,固各本其天赋之特性,纵横驰骋,出险入夷,恰以其血气之刚,相为绾合,斯有然矣。及其组织垂定,虽曰 盗贼,亦必有其法律,有其指挥,以相维于不犯不散;则前之极力描写者,一变而为勉就范围;乃欲于勉就范围之中而仍不损其个性,此则自为之难而无以自解者。 故石碣之后,梁山泊之系统既成,只好于梦寐之中驱除净尽。无他也,避难之故也。至《后水浒》之以征四寇为功,以王暹罗为壮,则节外生枝而已。《荡寇志》则 纯为帝王辩护,其理想已甚卑鄙,无端生出陈希真诸人,崇拜帝王之余,增以迷信,其尤妄矣。一粟顷以《残水浒》见示,自张叔夜以外,人物无增于《水浒》者。 而特就《水浒》所载各人之性情品格,一一痛快而发挥之!宋江之狡,吴用之智,举无所措手焉,而《水浒》于是乎解散矣。其结构胜《后水浒》、《荡寇志》远 甚。一粟之才,不及施耐庵;《残水浒》之文采,不及《水浒》,此无庸讳者。然而吾以为善读《水浒》者,莫如一粟。盖能利用前《水浒》之疵病,而一一翘而出 之也。吾谓一粟此书之成,当谢施耐庵;非施氏描写于前,一粟何从发挥于后;非施氏护前而不肯著笔,一粟何从投间以为之结局哉?读既竟,因略以己意分节评 之,而撮其大要如是。   戊辰重九日秋风偶识 第七十一回 玉麒麟梦魂惊草莽 智多星妙证稳英雄 话说卢俊义梦中看见自己和一百〇七个兄弟,一齐就忠义堂下草地里处斩,刀锋过处,煞地一阵清凉。【眉】<水浒>第七十回萧让将一百零八人姓名 写出,此处卢俊义梦见一百零七人处斩,天然凑合于此.可悟文章着眼之方法忽然间身子直跳起来,定一定神,原来完完全全睡在床上。听那谯楼上已转五更,心里 兀自跳个不住,一身大汗,还不曾收。次日早晨起来,左思右想,闷闷不乐。看看忠义堂上比肩的兄弟,渐渐觉得神情与前不同。退到自己房内,自己将心问心:“ 山寨里果真有好结果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叫做替天行道,这便是替天行道吗?我卢俊义堂堂七尺之躯,枉然学得一身文才武艺,却死在强盗窠里,披千古臭 名,真不值得。”一连几日,放心不下,渐渐的病魔缠将上来。心中展转,病如其更加重些,就此死去,倒比较干净,便索性不去支撑,倒将下来。【夹】可见病不 沉重一连三日,忠义堂上首领,除却宋江、吴用,最关心的便是燕青。除却二字双关燕青见卢员外连日不出,宋江吴用事忙,料理不到,便独自一个人来看员外。 【夹】燕青眼里是员外.不是副头领只见员外挺在床上叹气,燕青走近前,叫声“员外”。员外只不答应,一连两三声。   卢俊义霍地坐起,睁着眼喝道:“你左一声员外,右一声员外,怎地?你须知道我现在做强盗了,叫我卢强盗好了,叫什么员外?”【眉】窃钩者诛,窃国者 侯,古今大盗多矣,卢俊义认为盗,的是可人燕青一时低头,回答不出,彼此默默地呆了半天。【夹】不是不能回答,是怕更引出祸端来只见卢俊义眼中泪珠却滚滚 下来,拍着床道:“卢俊义!卢俊义!你怎么今日到这个地步?”燕青瞧着情形,一看,四边别无他人,不觉也叹一口气道:“员外低声!如今忠义堂上宋公明哥哥 大事处分快完,好待要来这里。”卢俊义道:“他来怎地?”燕青道:“员外!你于今是明白了。小乙有一肚子的话,几回要说,不好说,于今得空索性同员外说 罢。只是员外你来此已久,怎么今日却发起感慨来?”卢俊义便把梦中的事,细细地告诉燕青一遍。燕青也就把吴用的妙计,卢俊义头一次上梁山泊,他如何教导李 固,如何沟通贾氏,摆好罗网。等得回来下狱,却又遣兵调将,救上梁山。【眉】只此数语,把吴用智赚玉麒麟,张顺夜闹金沙渡,放冷箭燕青救主等事,包罗殆尽 只说得一大半,卢俊义牙齿已咬得格格的响。燕青便道:“员外晓得,小乙不须再说,添得气苦,只是今日梦中的事,他们如其要来问病,员外可说出不说出呢?” 卢俊义道:“那厮【夹】不叫公明哥哥了猜疑极重,我如说出,他必定说我平地造谣,摇惑人心。我看自从天书石碣以来,那厮神情更坏。其实他做的好事,谁人不 知!”燕青道:“小乙看来,近日公明哥哥待兄弟们确是两样,但他另有着眼。【夹】伏笔小乙是知道的,无关员外的事情。可是员外一连几日垂头丧气的样子,接 上又是害病,他们怎能不有几分估量?倘不说出,他们的闷葫芦打不破,也不甚好。据小乙看来,告诉大家,固然不得;就是公明哥哥,也防他突然变脸,不好收 拾。只吴加亮那厮,不必瞒他。【眉】自来做领袖者多善猜疑,其立于运筹帷幄之地位者见事较明,此吴用略可推心置腹,而宋江不足与谋也。但一“做”字也,有 分寸等一会,小乙去特将他约来,员外只要做推心置腹的样子,将梦里所见,拣可说的说明,他必然有话宽解。员外,你便现出大澈大悟的情形,敷衍他过去,不但 无事,日后还有指望呢!”卢俊义道:“什么指望?”燕青道:“事未可知。员外你难道忘记了头一次上梁山泊的时候,旗子上写的字么?不要轻易灰心,只要员外 保重身体便是!”燕青说一句,卢俊义点一下头。燕青出去,卢俊义又款款地睡下。   不多一会,吴军师便同安道全来问病。卢俊义称谢了。安道全请卢俊义伸出手来,诊了脉,开了些顺气宣郁的药,劝卢俊义道:“此病因忧郁而起,于今不可再 闷;只要能得开怀,照服两剂便愈。”说着,起身告辞道:“前日柴头领的病,也和头领相似,现在也不曾全好,还要去看一看。”卢俊义道谢了,就床上拱手送安 道全出去,却望了吴用一眼。吴用会意,由安道全自去,转过身来,傍卢俊义床边坐下。卢俊义叹口气道:“安先生真是天医星,恁地知道人心事。”   吴用道:“小可和公明哥哥,原先不知道员外抱恙,只奇怪因何几天不到忠义堂,恰恰这几日有些公事,没有空来相看。直到今日下午,听燕青头领说,方才得 知。请问员外心中因何事忧郁?小可想员外豪杰心胸,浮云富贵,决不会思前虑后,舍不得当日家私的道理?员外!你有什么心肠?不妨告知小可,也好替员外稍为 分忧。”卢俊义便附吴用的耳,将梦中光景从看见长人稽康,一直说到一百〇八人,在忠义堂下草地里处决为止。卢俊义又道:“梦中之事,哪里真有什么预兆,但 是留在心中,总不免有些忐忐忑忑的,所以特地请军师来告诉一番。”吴用坐着,默默无言地,【夹】想听卢俊义说完,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眉】忽然哈哈大 笑,活绘一个智多星来直笑得卢俊义奇怪起来,问道:“军师笑什么?莫非笑卢某瞎说乱道么?”吴用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小可笑是欢喜,是替员外得意。 员外做的梦,千真万确,是将来的预兆。将来我们一百〇八人必定到这一天,是无疑的。替员外欢喜,便是如此。”卢俊义道:“果真到这等地步,还有什么得意 呢?”吴用嗤的一声道:“员外!你到底是员外,【夹】吴用称员外之心,意与燕青不同,于此表出卢俊义之不肯党贼,亦借口中“到底”二字点明你兀自不曾回头 想一想呢?小可要请问员外,我们忠义堂众位弟兄,比你那贾氏娘子如何?管家李固如何?”【眉】与上文教导李固沟通贾氏等语遥遥相映,章法完密卢俊义摇头 道:“军师恁地颠倒说法,这些淫滥卑污的禽兽,哪里还配得提?”吴用道:“照员外这样说来,是一定抵不上我们忠义堂上众弟兄了。但是员外平下心来看,假如 当日没有那一出伤天理蔑人伦的事.【央】事是谁串成的?军师认员外不透,弄巧成拙,就此一语伺候员外是非常忠顺的。员外!你看可比得上比不上呢?”卢俊义 连连摇头道:“什么话!什么话!军师!你尽绕着这些话头怎地?”吴用道:“员外既如此说法,那么,就员外安居在大名城里快快活活地,享豪富的家私,一直无 忧无虑高寿百年,考终正寝,也无过孝帏之内,得这几人的些些眼泪罢了。不是小可夸口,我们山寨里一百多位英雄豪杰的弟兄,照员外梦中的景况,一个个视死如 归,甘心为员外舍命。员外!为你一人,大家朝死路上走。员外!你离开我们忠义堂,天涯海角,去找找看,找得一两个人,便是万千之幸,只怕还不得能够呢?员 外!你能得和英雄豪杰的一百〇七个弟兄同生同死,却不欢喜,难道真的要在家里考终正寝,受寻常儿女的眼泪才欢喜么?员外!你太以看重了寻常儿女的眼泪,看 轻了英雄豪杰的颈血了。员外!你想想看,山泊上一百〇八人,这梦只配员外一个人做,又可见得老天对员外的意思。你再要忧愁发病,不是小可瞎说,你太于员外 气了。”【眉】如山崩如峡流气重,字句下得亦重.所谓军师议论真是透澈,乃作者启示学文之方法,不可不知吴用一席话,说得卢俊义哑口无言。停一会,挣扎下 床,对吴用深深一揖道:“军师议论,真是透澈,卢某顿开茅塞,领教多多。”吴用见卢俊义一时醒悟,【夹】此吴用所谓醒悟也也自欢喜,又坐一会,告辞而去。   吴用去后,从宋江起,许多头领,一一都来问病。【夹】原先未敢燕青又呈明宋江,【夹】呈字官样暂时宿卢俊义房中几日,照应汤药一切。不多时,卢俊义病 体复元,上忠义堂帮宋江料理事务。清早,忽见扑天雕李应和神算子蒋敬上堂来报告:“山寨钱粮,现今才够三月之用,须要早早设法。”原因本来山寨人马不过七 八千人,后来招收了许多兄弟,尤其是关胜、呼延灼两路人马,总计一万以外。其他收降官军,以及绿林兄弟,大小头目罗卒,又差不多一万,【夹】先举大数,见 降将旧部之多,为后日正地步所以渐渐地消耗下来。宋江问:“柴头领怎么不来?”李应道:“柴大哥连日抱有微恙,安先生劝他散散心,今日病愈,引数骑下山打 猎去了。”【眉】卢俊义有病叙述精详,柴进有病从李应口中说出,轻轻过去。或详或略,变化多方吴用道:“钱粮的事,小可有计较在此。”毕竟吴用计较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情为文经,词为理纬,经正纬成,理定辞畅,是为立文之本源。   此回历叙卢、吴、燕青诸人声音笑貌,无一不本诸情理。能看重英雄的颈血,才能看轻寻常儿女的眼泪。观于林、陈谋刺李准,钟明光谋刺逆龙,都从此语中悟出。湘亭 第七十二回 劫军饷林武师遇友 念庭闱公孙胜归山 话说吴用见李应和蒋敬两个说起山寨钱粮只支三月,便道:“小弟早已料得这一层——往时晁天王在日,只山前山后大路上寻些油水,已够开支。只是现在同从前两 样,倘仍旧老守水泊地盘,如何得够?【夹】野心起了看赵官家自从花石纲繁扰以来,处处天怒人怨,我们替天行道,正是此时。【眉】虽有智者不如乘势。徽宗垂 意花石,任蔡京、朱勔骚扰百姓,正是野心好藉口处如今单就山东各路,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已经不计其数,我们不妨更拣几处,驱逐了贪官污吏,就便驻扎人马, 替国家安抚百姓。府库钱粮,是到处有的,我们便不愁行度,更好充公几个地豪劣绅的家私,还怕不行么?”宋江道:“军师说的是,只是打仗也不甚容易,从以往 的事看来,打大名府,打祝家庄,打曾头市,都费了几次的工夫,才能得手。我们倘若二个月内不能成功,便怕有些缓不济急。”吴用道:“小可还有一说,记得当 初柴大官人上我们梁山泊的时候,八十多万家私,一同带来。柴大官人要推归公用,晁天王一定不肯,只好暂行寄库。【夹】是晁盖不是宋江后来卢员外又有五十多 万家私,也是推来推去,照依旧例,到于今一丝一毫不曾动。卢员外,你应该记得这事?”卢俊义点头道:“记得!”   吴用道:“我们暂借来一用,不是山寨里又够七八个月开支么?”正说着,忽山下酒店里催命判官李立来报机密,宋江和众头领见了,忙问何事,李立道:“小 弟店里有个伙计,是郓城县里人。前几天,婆娘害病,回去看看。到家的时候,婆娘已好。却听见朝廷因契丹被女真杀败,便听信童贯的言语,和女真结连,趁势去 夺契丹的河朔,上月已经进兵。如今种经略大军,在瓦桥关以北,同契丹交锋,未分胜负。【眉】昔宋太祖谋征契丹,行至瓦桥关得病,童贯建议联金拒辽,种师道 在瓦桥关以北与契丹交锋,看官在此处亦有感触否?后方催赶军需,急如星火。现有饷银三十万,军粮十万担,打东京运来,预备转南旺下运河,到北地军前交割。 并且听说种经略委帐下一员上将统三千人马,沿路护送,逢州过县,昼夜赶程。前日闻到荷泽,在城里只住宿半夜,即便起身。约略明天午前午后,要从我们山下经 过。所以赶紧前来,报公明哥哥和军师主张定夺。”吴用静静等李立说完,点头道:“好,好!你所晓得,只这些么?”李立道:“他因为恐怕失了事机,赶紧回头 报告,不曾再等一等,所以晓得的只有这些。”吴用道:“也罢!你还去料理店里事务,不要慌乱,我这里自有调拨。”   李立下山去了,吴用便和众头领计较方法。朱武道:“种师道是有名的边将,他手下的军官,也都百选百练,非寻常可比,这回不可轻敌。”吴用道:“小可还 有一说,我们各有不得已的苦衷,投身水泊,原是等候招安,倘若无端的事体,做得多了,将来恐有不妥。我想我们水泊过去三十里才是郓城县;又三十里过去,到 白土冈,恰迎着西来大路。冈东首五里黑松林一条大路,直从林里边穿过,前面夹着几百顷水田,还有许多塘坝,【眉】一幅简明的地图大可于中取事。【夹】原来 并不怕做多,只是要偷偷摸摸便于掩饰。只是料不定他来的是否一员上将,须得两个能事的兄弟们去才好。”刚掉过头来望武松、鲁达,只见鲁智深已霍地立起身来 道:“洒家不去。”一句话使吴用吃了一惊,急问道:“鲁兄弟说什么?”【夹】还装呆鲁智深道:“洒家说不去就不去!”声音很响.堂上头领呆了一半。【眉】 吴用吃了一惊,堂上头领呆了一半,奇不仅在字句,而在神气吴用撚着小胡子微笑道:“鲁兄弟,你且说出你的意思来。”鲁智深道:“洒家是受种经略提拔的,不 劫他军粮。”吴用正待开言,只听得东边坐位上一声大叫道:“你不去,我去,我去,我去!”吴用一看,李逵已跳【眉】“跳”字妙!是因为铁斧子要发利市而高 兴。只有砍树的本领,没有斩将的本领,奈何!到面前道:“今日铁牛斧子发利市了。”宋江道:“李兄弟去也好,只是要仔细些,不要使性!”吴用道:“我叫武 兄弟同你去。”便叫武松:“你来和李兄弟如此这般,不要误事。”武松领命,自和李逵领二千步兵去了。吴用再唤项充、李兖带领藤牌手五百,如此这般。项充、 李衮领命去了。吴用道:“郓城县那方面,一闻警报,自不能不虚张声势的接应。兼防别处还有救兵,须得预备两支人马,分头截住才好。”便点呼延灼、关胜。一 言未了,呼延灼、关胜同时立起身来,向宋江、吴用道:“公明哥哥和军师在此,小将们【央】不称小弟,已有心矣失律丧师,潜身水泊,原为公明哥哥有言在先, 暂行待罪,等候招安。究竟对国家,不是有什么寇仇,怎好轻易便反颜去劫军饷?望公明哥哥和军师谅察!”【夹】从此不应点,梁山泊分裂矣。二人是大将口吻, 与鲁智深截然不同宋江、吴用望众人一望,一时无言可答。只见林冲立起身道:“二位将军【夹】也不敢称头领所言极是,可是人马已经调拨出去,不便中止。军师 能否许小弟下山一遭,权当接应?”吴用道:“这也可以。”便授计林冲,拨马军五百、步军一千带领前去。宋江道:“往常出兵,都是我和军师亲出押队,今日我 们不去,恐其太偏劳诸位。我看还是请军师下山同林兄长去,或是我去,如何?”【夹】两人看情形,都不敢轻离巢穴,只因疑虑变生肘腋耳吴用道:“此去路途不 远,就烦卢员外下山一遭何如?好在公明哥哥做副头领时候,对晁天王也是如此。员外有例可援,不须谦让!”【夹】并非拥戴员外,只是要他抗拒官军一番,杜了 招安之路,便不得不跟宋江、吴用一路走耳卢俊义忙道:“小弟怎敢比公明哥哥。公明哥哥才高识广,又山寨里许多弟兄们,都由公明哥哥挈带,自然指挥如意。小 弟白手上山,【夹】无意中表明形迹又兼才疏识浅,怎能当此重任?”宋江、吴用齐道:“员外过谦。”卢俊义再三再四,执意不肯。【眉】执意不肯,笔有断制吴 用道:“论当年聚义之时,林武师原是老辈;今就请林武师担任指挥,也无不可。”林冲慨然应诺,下山而去。吴用传令,从明日起,报马从前敌来,每隔一个时辰 报告一次。   到了次日,众头领都在水泊里山头了望消息。一到了傍午,报马上山,知道官军辎重将到。不多一会,先听得隐隐马蹄之声。尘头起处,几十匹马队,人人都全 装铠甲,腰悬弓箭,手执长枪,一对一对过去。一面大旗,红地中间,一个白“王”字,字方五尺有余。马上一员军官,镔铁烂银枪,黄金锁子甲,头上錾金兜鍪, 映着日光,耀人眼目,很是魁梧威武。将官后面,便是驾两马的辎重车——车身高不过五六尺,宽约四尺有零,都漆得透亮非常。每十辆后,便是二百步兵跟随。后 面又是车子,又是步兵,一连十几队兵车过去。压后是三员偏将,高头大马,明盔亮甲,拥着好几百火枪兵,背枪提刀,一路直下。【眉】文赡而事详,是班孟坚本 色,勿徒以小说目之吴用看了,对众头领道:“这马上将军,果然了得,只可惜太隔远了,看不清面目。”山寨上好几个头领都道:“这厮身段,好象从何处见来, 只是恨不能上前细看。”   到得次日,天才亮,已有许多喽罗,受了伤抬上山来,络绎不绝。吴用看了,便知不很得手,却是抬人的喽罗,走得并不急促,不消问得,前方总不曾大败下 来。【眉】不很得手,不曾大败,所谓远山无皱,远水无波者,非耶?便点拨花荣、孙立、孙新,【夹】此三人是军官而甘心为匪者添带人马,火速接应。此时李逵 也因伤抬回。原来武、李两人奉军师将令,先到黑松林里,看清道路才入,把大路两边的松树,一齐砍断。   【夹】板斧发利市,果然。李逵之程度,哪能为将,所以于此处用之却用绳暗暗绊住,不许它倒下。【眉】暗抄<左传>武城人取邾师方法,欺左 丘明是瞎子么?果然一行兵饷车子穿进树林。只见那马上将军一声号令,步兵顿时分成左右,亮起兵械,夹车子两边拥护着行走。车子从中间首尾相衔,旌旗行列十 分整齐。武松遵照吴用吩咐,便和李逵不出来要截,只等兵车过去,便割绳倒树,径分头从后面掩袭过来。那时,前面的项充、李衮蛮牌突然从坡陀底一跃而前,猛 冲狂吼,赶车牵马的,果然吓得乱跳。只马上那将军,却勒住不动。望一望,便指挥军士退到车后。项充、李衮赶近前时,一声号炮,火枪子弹,暴雨般从车后直轰 出来。那些蛮牌,只好遮箭,哪能挡枪,喽罗兵便推骨牌一般,纷纷倒下。项充、李衮急忙约束住,望后退下百步之遥。却见车子排列开来,人马都在车后,枪也不 响,箭也不发。再冲上去试试看,到五六十步光景,又被火枪打出。项充、李衮两人都受枪伤,幸喜不重,只好停军相对。武松、李逵见前面车子没动静,耳中只听 见枪响,便从后面掩上。到得相去不远,忽然一阵乱箭,从车厢里头横七竖八地射出,喽罗兵吃他射倒许多。李逵性发,舞动双斧,拨箭直入。车后又是一排枪,李 逵肩臂腿上连着几枪,扑地就倒。武松舍命上去,抢救出来时,身上也着了一枪,幸亏不重。【夹】前书写王进只一武士,此处特地写他将材一直战到半夜,林冲也 到,便遵依军师的吩咐,将迎面大道,掘得陷下,引塘水灌进。林冲自己策马挺枪,上前观望形势。   天色渐渐的大明,官军中也有数骑从车队里转出,相离一箭之路。为首的马上将军,突然唤声:“林教头,别来无恙!”倒把林冲吃了一惊。只见那将军已挂住 枪,笑容拱手,原来是十几年前共事的好友,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是也。此时两马都已迎凑上来,林冲翻身下马。王进哪肯怠慢,两个人相对剪拂过了,各话别后情 形。林冲的踪迹,王进倒还略知一二;王进的踪迹,林冲全然不知。原来王进在老种经略部下,屡次和夏人苦战,积功做到兵马都监;母亲却已死了一年多,这趟差 使完后,还要告假安葬。两人谈得亲热,渐渐的林冲说到梁山泊的事情,王进只替晁盖叹惜。【眉】上文光如杲日,此处如升旭日,神品逸品兼而有之林冲又说宋公 明哥哥的忠义,就邀王进上山。王进正色道:“上山却不必,宋公明既然懂得忠义,烦老兄去说,现在北边战事正在紧急,我们经略大兵,不但对付契丹,兼提防女 真变卦。如今粮饷军火,急待接济;倘接济不上,眼见得一败涂地,番人要抢进中原。宋公明倘不愿做暗助番邦的罪魁祸首,便放我们过去。如必定不肯放过,我已 吩咐手下兵将,三日不解围,一把火烧个干净,看你们山寨得到什么?”林冲沉思一会,王进拱手道:“既如此,便从速去禀命你那公明哥哥。”林冲只是迟疑不 决,【夹】盖知宋公明非真爱国者,欲自己独断,而又觉得太于违了军师将令耳王进正待勒回马头,却见林冲高叫道:“老兄!我们山寨上义气为重,你过去罢。” 一面唤过项充、李衮,把国军前敌怃患,略说一遍.道:“你们看还是劫还是不劫好?”二人齐道:“不劫好!不劫好!”便约束喽罗,让出大道,将掘坏的道也填 补起来。王、林两人,并马押着车仗,且谈且行。【眉】五光十色,奇趣横生才走了一里多路,后面一骑飞赶追来,连叫“师父!师父!”王进回头看时,不禁口中 “呵呀,你也来了!”史进下马再拜道:“宋公明哥哥因不知来者便是师父,有犯虎威。赶紧叫史进传令:众兄弟们让开队伍。却喜林武师已有主张,不曾决裂到 底。公明仰慕师父有日,务请上山一见。”王进一把拖住史进的手道:“大郎!十年来难得一见,难道今日只为你公明哥哥来拉拢我么?”【夹】语中有喜有恨史进 道:“师父!弟子不是不要早来,只无奈原先不知,刚才晓得,弟子如今跟众兄弟在山寨里,左一转,右一转,转得几乎连自己身体所在,都茫茫的。见了师父,似 乎有许多话,偏舌头上一句说不出。”王进叹一口气道:“贤弟!你的心事我晓得,【眉】“你的心事我晓得”一语有无穷意味不用说了!只烦你回复宋公明,我公 事在身,上山一层,十分不便,即此已领盛情,还望原谅!”史进道:“师父休误会,公明哥哥并不敢留师父在山寨里坐什么位次,只众兄弟们渴愿一见,委实无有 别情。”旁边林冲也上前劝道:“今日小弟已经卤莽,对山寨军令担几分不是;兄长能得上山一遭,小弟也好将功折罪;倘寨中有不合理的事相强,小弟斩头沥血, 决不叫兄长清名有污一点,总请放心!”只见史进手下人牵那匹照夜玉狮子过来,道:“宋头领知王都监军限紧急,请乘这匹快马,好从速相见,更赶前程。”王进 见情不可却,吩咐三员偏将,统带兵车,先赶南旺营,尽两天工夫,将船只办妥。我自来到。上了坐骑,林冲、史进前后拥护,各拨喽罗,一齐回转梁山。   离水泊不远,早见宋公明、吴加亮和一干头领,整整齐齐,排队迎接。渡过水泊,山下断金亭子鼓乐大作。【眉】忽而干戈,急而鼓乐,令人不测如此王进上得 山来,免不了【夹】三字著眼一番热闹应酬。住了一日,晚间和林、史两人抵足长谈。【夹】此方不是应酬临去,宋江率众头领送下山十里,谆谆切托:在种经略面 前方便招安,郑重而别。【夹】宋江心里,以为此语可以安慰众兄弟也刚要回山,忽见公孙胜向大家一拱手道:“贫道今日也不得不就此告辞,望诸位兄长原谅!” 众人齐吃一惊道:“公孙先生,这是为何?”公孙胜道:“诸位兄长,难道不曾听见昨日王都监说起北边的兵事么?一清在山寨里,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母亲 却在僻县荒山,忍饥避难。膝下除一清外,又无第二个儿女,再不回去,何以为人?”原来这趟契丹被女真战败,所有散兵土匪,便趁势勾结起来,东抢西掠,内中 奚王和勒博一支,尤为残暴。奚人本是契丹部下的属番,平时惧怕契丹,不敢胡闹,到此野心发作,杀人放火,无所不至。蓟州一城,一月之内,被围三次,虽然不 曾攻开,但属下各县,都已焚掠一空。契丹兵马,一面抵挡女真,一面抵挡大宋,还嫌不够,哪里还有空来征剿?这是王进昨日在忠义堂上谈北边军事说起的。公孙 胜母亲,便住在蓟州属下九宫县二仙山,怎能不惊慌呢?【眉】公孙胜贤于赵苞远矣,足为梁山泊群盗生色当下宋江道:“先生要去是不错的,只是兵乱之秋,须计 较万无一失才好!”【夹】意欲留之而惮于启齿,故如此说法。母亲性命,不知有无,儿子要万无一失,真象孝义宋三郎声口吴用道:“先生!如今南北交兵,两边 隔绝,不是着急的事。今日已过午,且请回到忠义堂上,小可筹画个章程,替先生接母亲到水泊,先生好安心服侍。”宋江接口道:“可是呢!于今只我山寨上,托 赖众位兄弟的义气,上苍的垂佑,比恁地方都安稳些。【夹】强盗以强盗山为安稳接母亲这层,只怪我们早些不曾替公孙想到。”公孙胜道:“军师计策虽好.奈何 小弟心急如焚,却等不得。诸位兄弟莫怪,小弟就此去了。”却见戴宗抢前一步道:“公孙先生且慢,一定要去,小弟作起神行法相送何如?”旁边吴用连连摇手 道:“院长!去不得!去不得!你神行法天下闻名,走得太快,实是教人动疑。现在南北两边,关隘盘诘,非常严密,倘看见情形,拦住盘问,反为不美。”公孙胜 举手道:“不消!不消!”人丛中樊瑞早挤出一头来,叫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跟师父去。”【眉】天速星要变把戏,智多星不许,天闲星说不消不消, 混世魔王藉此跑去。源源本本,一气呵成,作者毫不费力,看官却一字不可忽略宋江道:“好好!只是公孙先生,见了母亲,务必设法接到山泊里来同住,公私两 尽。”【夹】自命为公,不怕丑公孙胜更不答话,【夹】一者来不及.二者两下从此干净一抖丝缰,师徒两个,背西山日影,滚滚黄尘,顷刻不见。   大家刚转过身来,忽一簇人民,扶老携幼,鸠形鹄面,从东南大道上来。宋江忙传令众喽罗不许惊骇于他,且叫几个当先的来马前问一问。端的问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众人的离心离德,都渐渐地表现出来。林冲放松了王进,宋江不敢发作,却趁势来做好人,想见用心之苦。此后梁山上只一百零六人,公孙胜、樊瑞一去不回矣。秋风 第七十三回 吴加亮议打兖州府 燕小乙组合军官团 话说那些百姓被唤到宋江马前,一个个骇得面容失色。宋江从容安慰道:“你们莫怕!我们一向替天行道,并不和诸位有甚为难。【夹】只是为难了浔阳的百姓因为 看见诸位神色仓皇,想是心中定有大不了的事,故此借问几句。你们诸位,究竟从哪里来?”内中有个老百姓答道:“我们是兖州府人氏,情因【夹】预备告状,牢 牢记住,到此便滑出来,真乡老口吻今年夏间无雨,稻子颗粒不收。到了秋间,又是蝗虫,杂粮吃个罄尽。天又干旱,麦都种不下去。我们没奈何,去城里报荒,请 求赈济,豁免钱粮。知县却好,接了呈子,亲自下乡踏勘了一遍,便替我们恳切切地报了上去。上头发下委员来查,不料这个兖州知府,和我们知县【夹】四字不易 得同百姓作对。硬说报荒的是地方上痞棍,和知县串成,抗粮冒赈。当时上司偏听,将知县撤任候办。我们大家不服气,鸣锣聚众鼓噪起来,把新任知县吓得跑了。 连夜上去报告,说我们造反。那知府也去上边说这些顽民非洗荡一番不可。大家事后听得风声,害怕起来,各寻躲处。【眉】封建时代官权甚重,民权毫不发达,专 制的流弊从兖州老百姓口中说出,实包孕无穷史事知府指挥兵马,任意拿人,把平日在地方稍为正直公平点子的好人,都拿下死囚牢里。还要追缴百姓们本年钱粮。 我们几个不被拿的,草根树皮全吃尽了。没奈何,一路讨饭进京,想到察院控告,天可怜见,寻条生路。”宋江道:“你们知府、知县是何等样人?”老百姓答 道:“知县姓陈,唤做陈文昭。【夹】武松当认得原先也做过府尹的。只因为清廉正直,得罪上官,降班做了知县。知府是当朝蔡丞相的小儿子,闻说从前也是在别 地方做知府的。【夹】戴宗当认得因为失陷城池,将官职革去。不知怎地,又到这边,依旧做知府。”林冲一旁问道:“你们兖州有个监酒税的官,是甚人?你们知 道么?”众百姓道:“这却不知。”宋江教取点散碎银子,分给众百姓,人人称谢而去。   宋江道:“诸位弟兄,贪官污吏残害人民到此地步,我们忍不一救么?”【夹】确是你们的机会吴用道:“且到忠义堂上公议。”【夹】渐渐不敢独自点兵调将 了说着,大家都到忠义堂坐定。吴用提议道:“我们此次是救百姓,不是有什么野心,【夹】对一部分说不可造次发动。【眉】“不可造次发动”是因为和王进交绥 未曾得手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吴用是深心人须得人先往兖州探听一次,一者看乡愚的话靠得住靠不住,二者看道路形势和兵防的疏密,三者也得先行笼络几个 得力的土人,好做内线。”当下戴宗起身道:“这回小弟该可以去了。”吴用道:“得院长下山去甚好。【夹】不许陪公孙先生,原是留作此种用处只是还得一人同 去,凡事才有照应。”赤发鬼刘唐起身道:“兖州一带,是小可往时熟路,愿同院长去走一遭。”吴用道:“刘兄弟,独去不得。”刘唐道:“这是为何?”吴用拍 着头脑道:“你路走得既多,这朱砂痣怕没人省得。”石秀起身道:“小弟去如何?”吴用道:“石家兄弟去最好。”宋江道:“此去兖州,我有个故人在彼,可以 访他,说不定,还可以得他些助力。”戴宗、石秀齐问:“何人?”宋江便把当日杀了阎婆惜,得唐牛儿帮助脱身的事,说了一遍道:“当时他原判定刺配五百里 外,后我替他瞒了买下,消了罪名。【眉】萦带第二十一回于今在兖州西关外开一个炒货店,到今还时时有往来。院长此去,不消提起贱名,只说是朱家饭店来的, 他自理会得。”吴用道:“院长此去,还要小心。须知蔡九知府那里防有手下熟人识得。”戴、石两人答应了。   次早,两人背了包裹,藏好盘缠,也不带从人,一直下山,渡过水泊。戴宗的神行法,石秀却是第一回试新。只觉得步子一开,两脚便似机器一般,一片白地 皮,呼呼地往后退。【眉】绘声绘影才过午牌时分,便到了兖州。进城看时,果然街市十分冷落,一路行人,好多都带菜色。寻到西门城外,问一个挑柴的,知道骡 马行间壁,有个炒货店,店老板姓唐。两人依着言语走去,只见一间门面,也还宽绰,半边堆了些蒲包口袋之类,都是实实的。那半边安张小小柜台,柜台里有个瘦 长汉子,正坐着拨算盘。【眉】文笔细腻石秀上前拱手请问:“有位唐老板,可是这里?”汉子见问,忙忙立起道:“尊驾从哪里来?”石秀告称:“从朱家饭店带 信来的。”汉子连忙起来请里坐,石秀招呼戴宗一齐进去。汉子一面叫他那蓬头发的浑家,出来招呼店面生意,自己却同二人到后面一间空地。唐牛儿虽小本生意, 因为每年受宋江津贴,也理会得江湖情义。当下留二人住下,招待十分亲热。   二人谈起世事,原来闹荒的是滕县,本年兖州府属各处都荒,只滕县人民执拗,知县又极爱惜人民,不料反因此闹了一场。连兖州府兵马总管,也因弹压不力, 被上司撤了任。知府护了总管的印,兼文武两篆,格外威风起来。许多乡民荒年之际,眼巴巴只望赈济,哪里有气力来再闹。【眉】萦带前文,恰中绳墨几个稍为强 梁的,也都避祸四散。二人看唐牛儿胆小,不便说出所以。唐牛儿也只道宋江手下头目,过此访友,不几日便去。两人细心四处打听,才知兖州的兵防全不注意,府 库却还满满的,城池攻守的道路,也一一看清。住得四日,便回梁山,把打听得的呈明宋江、吴用。顺便告知林冲:“高俅因和童贯争宠被挤,谪在兖州监酒税,果 如王进所言。”宋江、吴用因天色已晚,不便召集大众,便先邀卢俊义、朱武到机要室商议。   这机要室是宋江受了天书石碣以后,特地建造,商量紧要军机的。建造得十分严密,一般头领,纵有紧要公事,不得吩咐,也不许进来。当下四人入内,宋江将 戴、石二人所探得情形,说了一遍。朱武道:“事不宜迟,趁着文武两印在纨绔子手里,我们攻讨,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眉】纨绔子不能做事,今古一辙打开城 来,开仓库,赈饥民;饥民归我,怕不似流水一般。府属各县,一挥可定,这是成大业立大功的开基,不可错过。但南旺、济宁两路,正当南北大路。南旺营那个武 职提辖不打紧,济宁府尹从前却知过沧州,怕不免和我们寻仇,倒要留心。”吴用道:“过去的事,府尹未必知道是我们做的。要取兖州,倒可用不着烦心。只是另 有一件,是我们山上很碍手的。为此今日先得一商才好。”卢俊义问:“什么事?”只见宋江忽地微微一笑,从怀里探出一张纸条来道:“员外,你瞧科。”卢俊义 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同人等羁身水泊,淹历岁时,莽莽前途,未知所届,眷怀身世,感慨良多。兹订于月之十九日夜午,集后泊东山,共为对月盟心之举, 凡我同人,各宜省记,勿得遗忘。”下面是军官团同人谨启。【眉】一笔转过来,叫人有意想不到的境界卢俊义不觉呵呀一声道:“好个对月盟心!”【夹】是赞 叹,不是痛恨朱武道:“‘省记’二字,显然有点所以,只军官团的称呼,太明白了,莫不是有人用计挑唆离间我们兄弟么?”宋江沉吟不语。吴用道:“这是昨日 花兄弟给我的。他昨早去看他妹丈,他妹丈检阅新到北口马去了,书案上遗下这简帖。他觉得奇怪,袖了转来。我想秦兄弟确是军官,军官团是抵实了。我已托花兄 弟留意,看还有几多人在内。”朱武道:“这字条上笔迹,也是一个推度的线索。”宋江道:“原条我和吴军师看过,都推度不出。吴军师怕秦兄弟夫妻间生出误会 来,已叫花兄弟悄悄的仍旧放在那里去了。这是我家清弟抄下的。”吴用道:“字迹上就推度出个人来,也无益处。小可意见,这些人起心就大得很。我们是早知今 日,悔不当初。如今设法消弭,还来得及。徜若他们能替我山泊里多做几件事,也便绝了归路,不好变脸。”【夹】又倒转头想到王伦逼林冲写投名状的老把戏卢俊 义道:“如此说来,攻打兖州,正是个机会。”【眉】一笔转过去,回应攻打兖州正文吴用道:“原是如此。员外,你须设法帮我们鼓动大家点兴头才好。”卢俊义 称:“是。”当下四个又密密计较一番遣兵调将的事体。吴用要调武松、鲁达护持中军,宋江因上回的情形,怕鲁达又不肯。吴用道:“鲁兄弟是尚义气的好男子, 恩怨最是分明,这回包管无事。”【夹】军师意思是要表示上回调不动,这回到底调动,非一定要借重大和尚也卢俊义道:“杨家兄弟虽是制使出身,却和高俅有宿 仇,此次可与林头领同领先锋,好畅快厮杀一下。”宋江称是。   当下斟酌定妥,卢俊义回到自己房内。这房子一排四间,卢俊义和公孙胜、孔明、孔亮居住。平时公孙胜另有静室修道,房是空的,现又回家去了。孔明、孔亮 有家眷,也不住此。卢俊义心中有事,对着豆大灯光,再睡不着。偏偏隔壁空房间里,鼠声唧唧不止。须臾,又加上些跑赶咬嚼之声。约莫三更已过,忽然檐瓦上微 微一响,接上空房窗口,似猫子一般直蹿进去,突地落地,煞时鼠声便歇。卢俊义想定是猫子无疑。只正在烦躁无聊时候,心下有点不安,还是下床去看看好,跨出 房门。正好秋季下旬,月光才上,映着空房的门,半开半掩。【眉】写晚景逼真,非名家无此手笔步到门边,恰恰一条黑影从门里一闪。卢俊义上前抢一步,早已拿 定。定睛看时,正是走报机密头领鼓上蚤时迁。【夹】用前书头衔,非常刺目见了卢俊义,半晌做声不得。卢俊义道:“你的来意我知道,我不说破,你去罢。”那 檐下原倚着一根竿子,时迁一晃头脑,便接上瓦栊,无影无踪。卢俊义刚待转身,竿子又刷地一动,又一个黑影溜下来,却是燕青。【眉】燕青突如其来,看官当为 愕然。伏在屋脊后面,倍显出如鬼如蜮的神气卢俊义道:“你怎么此刻来?”燕青笑嘻嘻地道:“有个奉军师将令的,在前过去,小乙怎敢不等候多时呢。”卢俊义 道:“你好大胆,你前回的把戏,如今通天了。晓得么?”便把在机要室的商量说过一遍。燕青道:“好在员外的计划,全在暗中,由小乙接洽。饶他怎样厉害,看 不出。而且几个都是旧部最多.他们怎敢动?”卢俊义道:“咄!道他看不出,今夜人来做什么?”燕青道:“他也是疑似之间,于今来人又吃闷葫芦回去,怕怎 地!”卢俊义道:“他不看见你么?”燕青道:“小乙伏在屋脊后面,那厮不知道。”卢俊义道:“现在消息得了,此处你也不宜多耽搁。趁着月色,赶快回去罢! 只关照大家,等他们两个出兵去后,再作理会!”燕青竿头进步,卢俊义一枕黑甜。   次早,宋江上忠义堂,宣布出兵理由,道:“前日难民的情形,所说的话,众位兄弟们都看见听见的。随后由戴宗、石秀两位兄弟又下山详细打探一过,果然是 府库充实,百姓饥荒。我们到此,万不忍坐视。这番出兵,除吊民伐罪而外,更无别的野心。【夹】此数语是对军官团我们预定城攻下以后,第一事便是开仓赈饥, 第二事便是办贪官污吏以快人心,第三事,顺便捉万恶不赦的高俅,替林、杨两位头领,出十年来的冤气。”当下众头领并无异议。吴用便点拨兵马,【夹】可见原 先有些胆怯前军马军五百人,步兵一千人,统将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踏白将赤发鬼刘唐。中军宋江、吴用,马军二千,统将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步兵五 千,统将行者武松、花和尚鲁智深、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后军步兵五千,统将拚命三郎石秀、病关索杨雄。别遣扑天雕李应、小李广花荣、出林龙邹渊、独角 龙邹润,统马步兵三千,截要路下寨,应付南旺、济宁两路。【眉】军容甚盛留卢俊义、朱武统率众位头领镇守山寨。【夹】军官团中只杨志一人,此吴用小心处当 下卢俊义提议:“此番出兵,原是吊民伐罪,军律应该格外谨严,应请铁面孔目裴宣随军,掌管军法,如有违犯,登时处决。兼之各地饥民,急于赈济,克城以后, 所有府库仓廒都应检点明白,造册登记,以备发给。应请神算子蒋敬,专管此事。【眉】造册登记用神算子甚当,是作者细心处如查有侵吞盗掠,便会同裴宣,照军 法办理。”宋江、吴用和众人讨论一会,因山泊上事务繁重,蒋敬不便离开,可调李应到中军,兼管钱粮事务,别调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做花荣的帮助。裴宣 管军法,自应随征。一时兵队点齐,天色已晚,二十位头领,【夹】堂皇出军,却每人上面都带个绰号,所以表明其到底不离强盗也都各自整备一切,待到天明,吹 角下山。卢俊义和朱武,便不得不暂时主持山泊事务。   几日无话,又是十月朔日到了,【眉】“几日无话”四字轻轻将攻打兖州事搁置不提,忽接着又是十月朔日到了,另叙一番事,引人入胜,是行文变化莫测处便 有执事的小头目,来请卢俊义到九天玄女祠和山神祠拈香。那山神祠盖在东山坡上,供的山神,便是晁盖,土木工程十分壮丽。山神祠的间壁,是九天玄女祠,祠的 壮丽,更加几倍。前殿供的玄女神像。神龛的制造,全照宋江梦中所见的样子。所得天书一卷,也供龛中。后殿还陈列天书碑碣。卢俊义第一次就主位,率领弟兄们 拈香行礼,免不得趁势将天书石碣,细细赏鉴一回。【夹】往时是不许的卢俊义笑对萧让、金大坚道:“小弟在北京时,也曾向书法和篆刻两门学习一番。只是天资 太钝,无甚成就。听大名家说学楷要好,须先学隶;学隶要好,须先学篆;学小篆要好,还须学古篆大篆。至于古代刻符铜器,也是雕刻家非常秘宝。你们看此语是 否?”   二人齐声道:“是。”卢俊义道:“如此说来,这天书石碣,你应得常常摩挲了。”【夹】渐渐引入正说着,外边喽罗气急败坏地,请卢头领从速出去。【眉】与七十回及第七十一回遥遥相应,见出作者细心究竟因何缘故,且看下回分解。   吴用划策攻兖州,一步紧是一步;燕青谋组织军官团,却从侧面写来,文章可谓极变化之能事矣。湘亭 第七十四回 黑旋风大闹忠义堂 玉臂匠纵谈天书碣 话说卢俊义闻得小喽罗言语,急忙转身,已听见忠义堂上一片声响。赶紧去看,只见两个衣服碎挂,满面血流的人,早被一众头领分做两处。两个人的膊子,被几位 气力大的头领架住,不能够动,便嘴里乱骂,脚下乱蹬。忠义堂的板壁,都轰轰地震动。堂上头几把椅子,全掼得粉碎。【夹】头几把椅子,好笑看那两个时,一位 是黑旋风李逵,一位是矮脚虎王英。   原来李逵受了枪伤,一连三四天转动不来,心里好不烦躁。亏得安道全的灵药调治得法,渐渐复元。但是左肩胛上一粒枪子,没法取出,从此左臂气力大减,使 不得双斧。这一日,众头领贺李逵病起,兼替他排闷,大酒大肉吃够一顿。李逵酩酊大醉之后,忽然想起赌博来。原来上山以后,不曾畅赌过。那时周通、石勇、王 英这几位也有点酒意,扯入局。李逵最欢喜赶老羊,偏偏手气低,掷来掷去,总是么二三。输得急了,对三人把手一摆道:“等等我。”飞跑回去,拎得大梢袋来, 满满的钱,往地上一丢,大叫:“板本,板本!”王英刚走出去,被他瞥见,赶过来,劈胸揪定,喝道:“直娘贼,你赢家想逃么?”王英忙笑道:“休胡闹!我自 内急,去去便来,怎说是逃?”李逵大喝道:“不许去,不许去!”王英道:“就是公明哥哥也说个理,你难道比公明哥哥将令还厉害么?”话未完,李逵喝道:“ 你左一个公明哥哥,右一个公明哥哥,你把公明哥哥吓我么?”【眉】黑旋风、矮脚虎、小霸王、石将军聚集一处赶老羊,这是何等的可笑,李逵果然破口辱骂矣刷 的迎面一拳。王英忙使个身法往旁一偏。石勇、周通上前解劝,都被李逵照面上喷得满满稀糊唾沫,还骂道:“王八蛋,你打算老子的钱,老子有拳头给你打算。” 石勇、周通好容易一边一个,搿住手腕。王英知道李逵和公明哥哥亲厚,捉个空,滑脱身子走开。李逵没了对头,被周、石两人一阵拉扯,气渐渐平了,倒转来向两 人赔笑脸。两人估量无事,也就各自回去洗面。   李逵一人独自无聊,不觉逛到忠义堂上来。此时卢俊义正在玄女祠里谈论碑碣,忠义堂上,悄悄地不见人影。李逵走了几转,酒醉用力之后,有些倦意,抬头见 忠义堂上两行交椅,宽宽大大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忽然发起奇想:“往时公明哥哥和卢员外们左推右让的,都不肯坐,究竟椅子有多少好处?怎样推法?却又不叫 别人来坐?到他真个坐上去时,面色便不象平日和气,端的为何?这会难得无人,我也来试坐坐看。”便就第一把交椅一屁股坐下,【夹】偷用<后水 浒>李逵做知县笑话。似乎是舒服些。【眉】项羽见秦始皇无道,则曰:“是可取而代也。”杨秀清则自称万岁,袁世凯则利用无耻下流拥戴为帝,总是和李 逵坐第一把交椅较为舒服的心理一样,勿徒以李逵为可笑也。古今以来,如逵之可笑者多矣胡思乱想,渐渐身体软在椅上,正好矇眬得快活时,耳边猛听大喝一 声:“咄!铁牛!你配坐这里么?”吓得李逵连身带椅子往上一跳,睁开眼,站在面前的正是王英。   王英从打架过后,回到家里盥洗过,换了衣服,慢慢走向忠义堂来,心想碰到不拘哪个,好评评理。那值堂的小头目,在两廊下坐着。王、李两个先后走来,因 为内里无人,绝不留心,哪知无意中仇人相遇。王英一看,第一把交椅摊的正是李逵,把柄到手,岂肯放松,一声喝。李逵惊转,又羞又怒,“啊呀”未了,发起狠 来,随手抡椅,当王英头就砸。王英退得一步,举旁边椅子来迎。两人齐齐用力,三两砸,两把椅都只剩一根短桄子在手,爽利些,就当兵器,上三下四,左五右六 地横扫起来。【眉】好武艺王英武艺,虽欠几分,却缘李逵只单臂得力,两下斗个平手。值堂小头目知道祸事闹大,一面上前解劝,一面赶忙请众位头领。左近的几 个,早闻声赶来。向来李逵发了性,有时连宋江都喝不下,此刻到底人多手杂,将两人架开,桄子夺去。卢俊义等来到之时,忠义堂上正是一天星斗,声俊义好容易 弹压下来。知道两人盛怒之下,不可理喻.索性置之不问,只传值堂小头目,讯问经过情形。小头目一一说明,却不知道为何起衅。石勇只得拉周通上来,【夹】周 通的心虚,所以要拉一同到卢俊义跟前请罪,把前后原由,说了一遍。卢俊义道:“这也罢了!我们山泊上本没有禁赌一条,哪能怪得你们。只宋公明哥哥常说忠义 堂是发号施令之所,应该庄严肃静,【夹】公明俨然以忠义堂作朝廷于今闹得这海沸天翻,倘没有报告,公明哥哥回来时问起此事.我们都要担几分不是。”当下众 头领商议了一会,决计写信申报宋江、吴用到军前。闹事的两人都已散了。卢俊义便和朱武同萧让到私室写信,专等明早派遗喽罗。   恰好吴用军师前已有信到。一路行军,倒也安稳。只是兵到兖州的前一天,官兵已有一支进兖州城驻扎.是从青州都统制处调来,防饥民闹事的。吴用兵扎城外 离城三十里的高吴桥,一面连着嵫阳山,准备先行合围,觑便攻取。“现在须添调四千人马,并圣手书生萧让办理军书。”卢俊义看了,便和朱武商量调度。却见王 英、石勇、周通三个人踉踉跄跄走进,卢俊义忙问:“何事?”石勇道:“今早的事,总之都有我们在内,不好偏累王、李两位,估量卢头领总要报到军前的,特地 过来请设法周旋一点。”卢俊义望着朱武沉吟道:“军师看如何说法?”朱武道:“小弟私见,我们山泊上规律,不见得条条实行,【夹】话中看话当日晁天王尚不 能斩新来的杨雄、石秀,何况今日,还干连许多人呢?”卢俊义道:“这事倘竟空空的罢休,我们显见不能弹压一切。也罢,李兄弟伤才好不能上阵,王兄弟你去挣 点劳绩罢。我这里一发在书信上写得松些。周兄弟、石兄弟,你们无干,可不用说。”王英称谢。周通、石勇却嫌山泊里沉闷,要下山去走一遭,卢俊义也允许了。 次早王、石、周、萧四个头领,押着四千人马,下山而去。不一日,渡过运河东岸,便迎着花荣、朱仝的营寨。问知前敌只小胜一阵。花荣的兵马,是吴用留防后路 的,老扎着不动。四位头目统人马前去,倒也秋毫无犯。   这时正是小阳春天气,黄茅白苇间,还留着几片红叶,映着太阳光格外明显。这日进了兖州地界,天气晴明,远远望见尼山和梁父,【眉】望见尼山和梁父,读 者应作何种感想?写得若有若无,耐人寻味不浅银白一般,斜斜地横在马头前面。再走过去,又好似在大道的左边。凝神看时,却杳杳无尽。萧让是书生出身,吟咏 的习气,老是不改,也不知被众头领笑过多少。马蹄刚要下坡,有个喽罗是本地人,指着前面高起的山道:“此山名唤甑山,我们去兖州城只四十里了。”迎面风 来,已隐隐听见军中吹角之声,众头领一齐起劲,猛着一鞭,直冲下坡。萧让马上一颠一簸的,还念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眉】马上吟诗,书生积习 “了”字不曾出口,忽崩地从马背翻将下来两三丈远,那马下坡奔跑得急,便从身上真踩过去。众头领吃得一惊,小喽罗赶上前,勒住空马看时,不知怎的,【夹】 疑窦马肚带齐断,鞍韂掉到坡下泥沟里。扶起萧让,浑身是血,一腿已经脱骱,头面也被沙石划破好几处,哼声不止。三位头领想他念诗的神情,都觉好笑。当下小 喽罗弄块板片抬了,【夹】书生与强盗做伴,精神上许多苦痛可想到宋江、吴用军前参见了。宋江和吴用先看来信.再问起山上的事情,三人一一具答。吴用倒也不 说什么,宋江看了萧让,不觉皱眉,【夹】厌恶的表现叫石勇好好送他回山将养,王英、周通留军助战。【眉】留王、周助战,送让回山,宋江心事和盘托出石勇在 乡村觅得一顶暖轿,带一个小喽罗,自己也改商人装束,路上遇着好几次盘查,石勇口称:“在泰安做粮食生意,因兄弟从店楼上跌下,受了重伤,现赶到北京就 医。”都被混过。一直到水泊边,进了朱贵酒店,便听说李逵失踪的事,连石勇也有些奇怪。   平时萧让、金大坚是如兄如弟,金大坚闻得萧让回来,首先来看。萧让道:“我的性命是拾得了。”金大坚看左右无人,便道:“老兄!我和你都慢欢喜,不过 暂时之间能够高枕。所怕的,将来你是白做瘸子。须知我和你都拿不稳,不比柴大官人的交情广,好几位头领在内抗着,连吴军师也不肯轻易下手呢。”萧让道:“ 就我回来也真险,倘非石勇回答得不好,我此刻也在济宁牢狱里。你还说吴军师呢,借刀杀人,【眉】吴用借刀杀人从萧让口中说出是他的妙计。他果真不忘柴大官 人的情分?不想出天书石碣的法门,来压住他了。”金大坚道:“说起天书石碣,真教人悔恨。只怪我们当初昏了,不该替那厮效力。”说到这里,忽然房门一声“ 呀”的,一人推门进来,把两个骇了一跳,看来人正是燕青。【眉】正说天书石碣,忽然燕青推门而入,第七十一回已有伏案燕青却从从容容地说道:“卢、朱两位 头领闻得萧大哥着伤,事忙不能来问候,特地叫小弟前来致意。”萧让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一介书生,向来蒙两位哥哥厚待,不曾有甚报答,怎敢劳动 起居!只等腿骨接上,稍可行动,定然过去叩谢。”留燕青坐下,金大坚正待立起身,燕青一把拉住道:“且慢,且慢!你们刚才的话,不曾谈得畅快,怎么就 走?”金大坚道:“没有什么话。”燕青笑道:“先生,不要再瞒我了,自家兄弟,爽利清楚些。刚才什么天书石碣,什么不该效力,我也听得一二句,你先生不肯 告诉,难道要我请教别人吗?老实说,到山泊上,各人总是各有苦衷的,说明白,大家周旋点子,也有益处。”萧让在床上便道:“事也不必瞒了,象前回卢员外和 我们摩挲碑碣,说的话,尽有些在有意无意之间,看来未必不瞧科一二。小乙哥的为人我们是晓得的,说开也好,替我们出点子主意。”   金大坚道:“说来话长。小乙哥,你是顶聪明的人,该知道当先的主儿是谁?”燕青道:“我怎会不知道,当先是晁天王。我们上山的时候,还看见公明哥哥替 他带孝呢!”金大坚道:“还有呢?”燕青道:“还有便要数到白衣秀士王伦。”金大坚道:“这只是我们梁山上罢了,别的地方呢?”燕青道:“还有什么别的地 方?桃花山么?饮马川么?二龙山么?不是都汇归公明哥哥忠义堂上了。”【夹】忠义堂属于公明哥哥,便有不满之意金大坚翘大拇指道:“这一位,这一位,你再 想想看!【眉】这一位是谁,读者且慢看下文,且掩卷以思之这一位,休道我们小小梁山,便南边方腊那样声势,还暗中和他通消息呢!论我们梁山上门第资格,算 关胜、呼延灼、杨志,也不过将门之子,比这一位远差得多呢!这是眼前熟透的人,如何不省得?”燕青抓抓头,忽然一拍腿,笑道:“着了!着了!前朝帝子,末 路王孙,你道是不是?”金大坚道:“对呀!此人江湖上交情大极了。你可知周世宗三驾南征,一番北伐,一生一世,辛苦打得的江山,却在孤儿寡妇手中,轻轻过 到感恩戴德的赵官家手里,于今一百多年。虽然算是不失富贵,却怎生甘心?从此代代相传,结识江湖好汉,到得这位,才算有些成熟了。一时五湖四海的英雄,凡 受到他的照应,都心悦诚服的,奉上一纸,齐心合力,恢复江山,再兴帝位的盟书。”【眉】陈胜建号张楚,韩山童诈称宋后,柴进所以为燕青及金大坚所艳称者在 此燕青忍不住道:“怪道公明哥哥从受了天书石碣以后,对他刻刻防范,两人交情冷了许多。这下我知道了,只是柴家是被抄过的,怎么不听见抄出这件东西来 呀?”   金大坚道:“你且慢截断话头,听我说来:柴府上凭空闹出殷天锡一案,幸亏出事的地点在高唐州,盟书却藏在沧州府第复壁之内。高廉当日,只就皇城府里抄 扎一番,不曾抄得什么。后来公明哥哥和晁天王搭救他上山,公明哥哥便劝柴大官人,设法去将盟书取来,免得将来被官家发见,更兴大狱。【眉】萦带五十三回黑 旋风探救柴进本事柴大官人正踌躇着,后来听见官家优恤前代子孙,仍选族人袭了爵位,仍旧住在沧州府第,只索罢了。可是公明到底心下不安,每和吴军师商量, 如此这般,当真替别人出力,争天夺地吗?曾经叫戴宗、时迁们打探几次,只是沧州的府第太大,藏盟书的是哪一间屋子,非得柴大官人亲自指导不可,所以终究弄 不到手。后来想到兴兵去攻打城池,顺便将府第付之一炬也就没事。偏偏柴大官人公然把拥护乡里的题目,出头抗阻。公明哥哥无奈,只好和吴军师想出这件石碣天 书的法子来,把我们两个鬼也似的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天天写,天天刻。说也好笑,蝌蚪古篆,哪里寻得这许多字。我们只得杜撰些杂凑上去,费若干气力,总算告 成。【眉】天书、石碣原来是宋、吴和公孙先生变的一出把戏,读者至此宛如溽暑饮冰淇淋矣又请出公孙先生,弄些玄虚,公孙先生吃央求不过,勉强答应。其实那 晚已有好几位兄弟疑心是从山顶上放一个绝妙广东焰火,还有说闻到硫黄味的。事后公孙先生便有去志,还劝我们遇事小心,军中尤须避开,怕有借军法杀人灭口的 事。【眉】公孙先生下山原来为此,与第七十二回相映带。赵秉钧为袁逆所鸩杀,其智固远逊入云龙矣所以萧大哥前日不得不跌那一跤,头痛顾头,不能脚痛顾脚。 ”【夹】偷借<晋书>王敦语燕青道:“以往的事,你们倒知得如此详细。”金大坚道:“都是公孙先生说的。要知公孙先生从晁天王的死,痛心已久 了。”燕青听他说完,望着二人,又一阵嘻笑。   二人问:“笑什么?”燕青道:“笑你们两位老书呆子,着了道士的迷。他自己没本事,土遁去了,还教你们害怕到这等地步!须知梁山泊忠义堂上,不是人人 只长头颅、不长耳目,让公明哥哥一人专制得去的。公明哥哥顶厉害的手段,不过是金钱笼络,和暗中害人。如今山泊上钱粮支使,有人专管,公用公开。他笼络的 法子已穷,暗中害人,却苦在不能揭明。奉劝两位,从今以后,索性揭开明说,一个是怎样写的,一个是怎样雕的,大吹大擂,把山泊上一百多位兄弟,几万名喽罗 一齐都熏遍了,看他怎样?你道公明哥哥会得杀人么?可知道,新近发生一种比他更为光明正大的力量,在你眼前。你们二位,终日价只是行笔墨磋金石,把来忽略 去罢了。现在特地说明,你可清楚,不要怕!”【眉】以德服人则王,以力服人则霸,以诈术牢笼人者无不失败。癸丑湖口义师声讨袁逆,有金钱,有灵即公道,舆 论可收买,禄位无限,任腹心爪牙之把持,等语,可见袁逆的手段和宋江一样,然而结局未有不失败者。作者于此处唤醒奸雄春梦燕青说得高兴,一抬头,早见个方 巾道袍的人,立在面前,原来地灵星安道全到了。燕青趁势说道:“安先生来得正好,评评我刚才的话错不错。”安道全摸不着头脑,随口答道:“小乙哥说什 么?”燕青道:“安太医,你望、闻、问、切,望不出萧先生害怕的脸色么?连金先生也关心得这样晦气沉沉的?我说就是教他们不要怕。”   安道全道:“果然说得不错。四肢的伤,有甚要紧;可是一件,尊容上碎石伤痕,须另请高明,我是没法想的。将来就那几点上,白面书生,怕变成麻面书生。 ”【眉】俊俏语说得大家都笑了。安道全本来兼内外科,又懂得伤科,当时如法诊治已毕,同燕青一齐走出。到忠义堂上,只见卢俊义、朱武和众头领,正在大开会 议,刘唐络着手臂,也坐在那里。方知兖州也不甚容易打得。现在节次将下,只是城外忽然添出一支游兵来,被他袭击了好几次,虽不曾得手,却伤了好些伏路兵, 现在才打探出来,是另外一支绿林里豪杰,为首的是铁棒栾廷玉。【眉】正是水尽山穷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吴军师因还不曾能够知他山寨的确实所在,只传令严备。 前日孔明兄弟已经中他诡计,被擒过去,幸吴军师设法救回。欲知详情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李逵失踪,从此粱山上只一百〇五矣。秋风 第七十五回 老英雄立志报前仇 弱书生知机先遁迹 话说刘唐从前敌回来养伤,顺便催运军需器械,报告军情。原来宋江、吴用兵扎高吴桥,离城三十里跨泗水扎营。在进攻之先,又是石秀混进城去。【眉】石秀混进 城去是被捉的伏笔那西门外唐牛儿炒货店,也因兵事,收了搬进城来,【眉】唐牛儿炒贷店也搬进城去,与第七十三回戴、石初入兖州时景况不同恰好和石秀遇着。 石秀知道他虽然贪利,却是安分百姓,便不去惹他。当夜觅了宿处。第二日,已开到官兵二千,统领官是都监王定。随即梁山兵到。王定当日在大名府,吃过梁山兵 马的厉害,不敢不十分把细。当下先发号令,编点居民,十家一甲,如有外来生人,须公同禀报,具下店保,方许留宿。其留宿若干日期,亦须呈明。其客店商旅, 没有店保的,一律押出城外。命令一下,随即派兵士查街,石秀估量不能存身,趁闹里早混出城。官兵来得仓促,城里空地无多,都分驻几个大寺院里。有一个最大 寺院,叫旃檀寺,就权充都监辕门。【眉】萦带第六十五回石秀探得,报知吴用。   吴用见城兵不出,传令攻城。猛攻一日,不能攻克。王定城上看得分明。次日,领兵出北城挑战,梁山阵上吕方、郭盛跃马迎敌,大战半天。吴用左路兵马,迂 回泗河东岸,直扣南门。号炮三声,冲车云梯,夹着枪箭,猛烈齐上。王定火速抽身,被梁山兵马掩杀在城门边,伤了百余兵士。吴用将城围定,连攻五日。林冲、 杨志、刘唐当北门扎营,只防城内。不防夜间城外来一支兵,横冲直撞,劫进营来。三位头领连忙迎敌,来兵便退。追将去时,一支人马,倒从营中杀出。此时吴用 接应兵到,来兵内外呼应,向北方退去。【眉】双方作战情形活现在纸上,知作者于韬略寝馈深矣人马虽然不多,可是非常骁勇,众头领不敢远追。次早,吴用遣人 哨探,不得踪迹,和宋江全军退屯嵫阳山。王定见贼兵已去,传令暂开城门,由人民去砍取柴草。   到了傍午时候,军士拿进两人,一个是长髯大汉,一个是少年后生,两人前后挑柴进城,在街头相遇。大汉一把扭住后生,说是梁山奸细。王定唤来讯问,大汉 咬定后生是梁山拼命三郎石秀,后生却识不得大汉。王定吩咐细搜大汉身上,绝无可疑的东西。后生身上,却搜得火药一包,流星花炮三支。再吩咐将两人柴担挑 进,解开搜检,一担里面搜出两口单刀,那一担里藏着一对流星锤。王定便问大汉:“你怎么知道是石秀?”大汉仰天长叹道:“王将军!你知道祝家庄苦战【眉】 “祝家庄苦战”五字省去若干支语的事么?”王定当下明白。喝教把石秀捆了,送下地牢。便请栾师傅,里面坐。栾廷玉听见说出他尊姓来,索性老实不客气,拾起 流星锤,跟王定走进,分宾主坐定。王定问:“好汉!这许多时托身何处?”栾廷玉道:“自从那年庄门失守,落荒走出,觉得茫茫大地,无处容身。偏仓促之中, 还有百余心腹,一同脱走。恰从徂徕山下少息,遇几个不成器小厮,下山要截。吃我一阵杀散,占了山头,暂且住下,等待报仇。日子过久,盘费缺乏。说也渐愧, 不免做些落草的勾当。今年春间,听说官兵剿梁山不动,要先行肃清附近小寇,区区想自已原是良民,何苦同官兵对垒,便把一伙人马,移屯城北甑山。此番贼兵到 来,哨卒零骑,被我截杀不少。【眉】北甑山截杀贼兵、扈成劫营都从栾廷玉口中补叙,此处可悟出作文方法。盖用兵有正有反,作文亦然,正者文之法,奇者不为 法所缚也。作者邃于武学而能文章,故有此奇文前夜和徒弟扈成去劫贼营,还斩得几十颗首级。”王定道:“怎么扈成也在一起?”栾廷玉道:“说也可怜,他家破 人亡,就桑林自缢,恰被区区遇见。前事不谈,入伙也还得力。前夜他带二百人,罩了梁山泊喽罗的衣甲,伏在贼营附近。弟去劫营时,他从内杀出,虽不曾大破贼 兵,也叫贼彻夜不安,到底退去。但是此贼惯用里应外合之计,料想他的退兵,一面是要对付外来人马,一面便抽空混入进城,所以小弟把人马交与扈成统带,自己 赶进城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遇着此贼。只是恐怕还有余党,须得严行提防才妥!”王定称是。就此留栾廷玉相帮料理军务。   入晚,梁山兵马又到,彻夜攻打,直到天明,方才少定。王、栾两人从城头回到辕门。王定早见蔡九知府惊惶失色,在那里等候,忙问:“太守有何要紧公 事?”只见蔡九回头一望,左右两个亲随,把文武两印齐齐捧上,便着地一揖道:“仰仗,仰仗!”王定忙问:“此事怎讲?”蔡九从袖中探出一张纸来,给他看 时,正是制置使批准给假三月的公事。【眉】无可奈何请假了事,是官场惯例,可耻王定这才省悟,只为蔡太师面上,不好讥诮,勉强答道:“太守此刻就卸了事, 也自出不得城,你不听四边喊杀之声吗?”蔡九道:“原是兄弟平生,只知文墨,不曾临过阵。听这般喊声,心神甚是不安。幸亏在两个月前饥民闹事之时,已作准 备,只是护理委员不曾来到,所以不好离任。将军麾下,【夹】叫起将军来,可见情急尽有健儿,要能护送兄弟突围而出,兄弟完此七尺之躯,归见家父,决不忘此 大恩。”王定看他神情,又好气,又好笑,端茶送客,他也不觉。【眉】纨绔子弟袭了父兄之余荫者,读此段文亦有所感否?没得法,只好请少坐自便,退入办公室 来。室本在大殿的东偏,和会客处毗连,是用竹席隔开的。恰好栾廷玉一人端坐在内,王定招手,同到大殿后边松树下一块大石上坐下,问道:“刚才太守的话,足 下可通统听清了?”栾廷玉笑道:“听了如何?”王定道:“小弟替足下想,绿林中非久长之所,难得这个机会,保护他出去,倒是进身之路,不可错过!”栾廷玉 道:“小弟一人,死生付之度外,突围而出,料想不难;只是保着一个比妇女小儿还不如的人,经过千军万马中,实非易事。”王定道:“英雄豪杰,须为其难。此 人虽算不得,但足下此时舍此并无他路。倘不得官家承认,又结怨草寇,岂不两面夹攻?我们初次相遇,交浅言深,可是全为足下设想!”栾廷玉踌躇了一会, 道:“既如此,小弟只好努力试试看。只是要去,便是今晚。请都监遴选十个精干军士,一面将文武两印接过来,让他好脱身罢。”王定见栾廷玉意思活动,走出去 经老实不客气,当众接过印来,叮嘱蔡九结束停当,黄昏来听消息。   梁山泊人马攻城池,这一日时宽时紧。【夹】不得内线消息,有疑心故直到黄昏前后,蔡九果然又来,王定先替栾廷玉吹嘘一番,蔡九十分钦慕。【夹】逃命要 紧的缘故栾廷玉道:“小可蒙王都监吩咐伴送太守出去,这件事端的危险,小可也不知出得去出不去,只有三件,要求太守原谅:第一件,是一切行动,都由小可作 主;第二件,只能保太守一人;第三件,昨日捉得的贼人带着,临时有用。三件如能允许,就此趁贼人传餐时候出去。”蔡九道:“好!好!一切依你,【眉】岂只 三件能够允许,就是三十件、三百件,也要承认,活命要紧小弟原是新任,还不曾接家眷,只纳两个小妾在此,【夹】浮薄少年,自己画供随后来带,也无不可。” 当夜饱餐已毕,王定传令牢里提出石秀,四马攒蹄,捆得紧紧。栾廷玉把来搁在鞍上,一手横着钢刀。蔡九一匹马,紧随在后。后面骑兵,鱼贯而出。   出得北城,只见远处疏疏的几星灯火,隐约可见。十余骑都遵栾廷玉约束,走得极慢。路两边夹着水田,黑夜望去,平铺一白,似雪地般。蔡九在马上,只觉尖 风戳面,眼前不辨东西南北,把定丝缰,由他高低快慢。约莫走了一个更次,灯火渐渐分明。蔡九心想贼营不远,又不便问得。忽然左首现出一大块乌浓浓的黑影 来。栾廷玉早跳下马。蔡九和兵士听招呼一齐下来。各牵各马,向浓黑地方进去。原是一座大大树林,十几人在里面前磕后碰,脚下又是树根乱绊。蔡九到此,性命 要紧,也顾不得吃力。又将近走一个更次,将近出林。栾廷玉道:“一齐上马罢!此处贼人防备最是薄弱,趁马力有余,快些冲锋。”兵士们举起兵器,脚下只一 夹,十几匹马飞冲过来。大路上原有几个伏路贼兵,只凝神照顾前面,不防侧面马到。刚喝问:“口号!”马头早已撞上,东倒西歪,连排跌倒,这一气使足马力, 一趟子便二十里。到一桥边,蔡九紧抱雕鞍,幸喜不曾落下。天色已是微明,栾廷玉回头看见蔡九在马上发抖,问道:“太守冷么?”蔡九努力答【夹】努力可笑 道:“不,不。”栾廷玉道:“太守放心!出了贼围了。”话未了,后面马蹄声呐喊声,追赶上来。栾廷玉道:“不用惊惶,我已有预备在此。”吩咐兵士:“你们 送太守到甑山南面,转西坡,自然会遇见人。徜若盘问,只说奉栾头领命令,护送兖州府尊到此,头领停一刻便到,口号是‘荡寇’二字。仔细着!”十骑拥蔡九自 去。【眉】护送蔡九用笔周匝,任他自去,直截了当栾廷玉立马桥上,把石秀高高擎起,大喝道:“省事的鼠贼,敢来纳死,便先宰了你这忘八羔子!”来将正是赛 仁贵郭盛,见此情形,大吃一惊。石秀却开口叫道:“兄弟们!不要顾我,我失陷在人手里,你杀上来替我报仇罢!”郭盛听出石秀声音,看栾廷玉刀口,正在石秀 颈上一圈划来划去,不敢卤莽上前,勒住马,高叫:“来将通名。”栾廷玉笑道:“梁山贼辈,你要知道爷的大名,叫这羔子说罢。”刀背就在石秀身上乱敲。郭盛 忍不住,纵马直上,一戟猛地刺来,早见栾廷玉按住刀,双手提起石秀,迎画戟一架。郭盛急收回画戟,退下桥去。想手下人马虽多,无奈一时不好掩杀,正待叫部 下识得水性的.先凫水过去,截住桥那一端。猛听桥上又是一声喝,栾廷玉已飞马下桥,手里运劲只一摔,把石秀直抛上郭盛马头,道:“无用烂贼,还你罢!”   郭盛不敢用兵器招架,措手不及,撞个满怀,几乎连自己也要落马。【眉】栾廷玉捉住石秀,仍从栾手夺回石秀,奋笔直书,一气奔放,在笨手写来至少要多二 三十字急忙接住,拔出腰刀,把石秀身上绳子割断,已是四肢麻木,好半天才挣扎起来。遍体都被刀背敲得鳞伤,头颈四围,皮肉全行割开,好似绕根红绳一般。 【夹】辱石秀是一种报仇法,比杀他还快心再看桥上的栾廷玉,早已趁空脱身。郭盛率众待过桥再追时,又听见桥那边山里,隐隐有好几处吹号之声。【夹】栾廷玉 的布置恰好吕方、周通也到,大家商量,前面恐有埋伏,无意中救了石秀回去,也算得了。便一齐掉转马头,回向本营。   却听见呐喊之声,和枪炮连珠声响,端的十分紧急。将近城边,已望见城上竖了“替天行道”的大旗。【眉】“替天行道”旗帜高竖,兖州城得矣,只用呐喊之 声和“枪炮连珠声”二语,将苦战状况写出。高手作文能以少许胜人多许.可于此见之城里兀自巷战未休,三将赶进城来,城中官兵,已有一大半跟统将夺门而去, 少数的各街头巷尾一场混战,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也有上百人。宋江、吴用到知府衙署驻马,计算各位头领,两次入城,探得消息,被擒受苦,失口不招,是石 秀的功劳。跟石秀混进城中,暗暗在水关底下,用小船火药炸开水关,是杨雄、王英的功劳。奋勇先登,占住城头,是武松、鲁达的功劳。进城以后,搜杀残兵,肃 清街市,是林冲、杨志、李应的功劳。救回石秀,是郭盛、吕方、周通的功劳。镇压军士,破城之际,不扰百姓,是裴宣的功劳。刘唐攻城受伤,先回山泊养病,也 算有功。【眉】诸将叙功,文笔整饬而有变化孔亮、孔明,前日攻城未下,夜半遇敌劫营,不奉将令,私自追赶,致落陷坑被擒,幸接应兵到随即救回,功罪两抵。 【夹】又是徒弟出丑杨志因追王定不获,自请免除功绩,【夹】微意吴用不许。这晚,吴用传令:武松、杨志轮流领五百兵士,巡查各处,以备意外。   次早,宋江传令,一面盘查府库钱粮,一面在城里适中之地,设立平粜局两处,城外四门,各设粥厂,就派李应会同裴宣,管理其事。果然各处饥民,闻风而 集。每日四城吃粥的人,如潮似浪,前推后拥。【眉】料理善后布置甚妥,引得各处饥民闻风而至,盖民苦苛政久矣幸亏各头目用心照应,不曾有争夺踏伤的事。宋 江十分欢喜,对众头领道:“你们看赵头儿高拱九重,省得什么?放着许多好事不做,只是歌舞太平,任那些贪官污吏,激成民变,还不在意。你看我们,一到此 地,小小赈济点子,每日救活成千整万的人。将来这些人,怕不替我们各处传扬么?此后我们‘替天行道’的名誉,加一倍高,弟兄们面上,也加一倍光彩。不要看 轻区区山泊,将来托诸位弟兄们的努力,前途真正不可限量呢!”又过了好几天,外边沸沸扬扬地传说官兵要大举前来攻打城池。宋江和吴用商量。吴用道:“他要 攻打,来攻打好了。目今城外满坑满谷的饥民,让他涂炭一次,才见得我们的仁义呢。”   说着,外边传进卢俊义的信来:“李逵失踪,不曾觅得;萧让骽伤才好,和金大坚下山试马,又是三日不回。”宋江看了,不免也有些踌躇。吴用道:“他两人 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罢。只是萧让、金大坚有妻女,可嘱卢员外好生看顾。”宋江道:“军师看卢员外如何?”吴用道:“上回纸条上那话儿发现之时,不是已探 过了。【夹】时迁他老实倒还老实,好在有朱武相帮,一切无虑。”宋江道:“失踪的事,和那话儿怕是也有点关系?”吴用摇头道:“不是,不是!那话儿不在小 处着眼。他果然有心,此刻早已大张旗鼓,难道山泊里当真有人能阻住他么?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宋江问道:“这是为何?”   吴用道:“这也没别的。他们怕轻易动手,官家倘不承认,他怎么处?那时地位只好和我们一样,更担个反复的声名,未免太不上算。因这一点,我们趁这时 候,还可以想法收拾转来。你看汉朝韩、彭,哪里是服服帖帖地,不过高祖善于用将,便笼络得住。公明哥哥,你地位自在,且休着急。”宋江道:“我怕还有那方 面。”吴用摇头道:“放心!那方面魄力更小。近几年经我们的镇压和训练,他的人差不多都上我的路,怕什么?倒是眼前栾廷玉这厮,死命和我们作对,此人志不 在小,且是将才,倘不剿灭,日后必成大患。”宋江道:“军师能设法弄这人入伙么?”吴用道:“这大大不必!难道嫌他们人少,闹不够吗?【夹】军师作法自 毙,于今也怕了好在昨天已探得那厮剿穴,便在甑山,去此不远。我们移得胜之师,取他也还容易。近来留心看过,饥民之中,也有些精壮。过两三天,便好设法部 伍起来,又添几千精兵。”宋江道:“可是军饷格外多了,日久怎生区处?”吴用道:“我别有办法。城外人民,多是城里大家佃户,只消对他说,你们穷到这般, 都为城里大户收租太狠,弄得平日全无积蓄的缘故。他们城里安富尊荣,生活有余,你们乡间,辛辛苦苦,生活不足,你们不会缴租么?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专一帮 助穷人,给你们兵器,教你们武艺,你们去办团练,我还可以叫几个得力头目,助你力量。一者防外来盗贼,二者好对付田主。如此这般,怕不是我的兵么?官兵到 来,怕他们不出力抵挡么?我们既得兵力,还可加官兵一个残杀的声名,不是一举两得!”【眉】好毒计宋江连连说好。次日,正待如法进行,忽然裴宣气呼呼来报 告一件事,宋江、吴用,齐吃一惊。欲知此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栾廷玉报仇,足补正《水浒》之所不及,描写入神,以石秀、蔡九为陪衬,见出此老的身分。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见梁山泊首领设立平粜与粥厂,几有争夺踏伤之事,则其欢喜神态不言而喻。值民生凋敝之际,贪官污史而不能绝迹,鲜有为野心家所利用而操纵者矣。湘亭 第七十六回 劫商妇难为裴孔目 献头颅大气宋公明 话说裴宣自从出师以来,担了随营军政司的职分,心想:【眉】裴孔目自诉语,是能问天理良心者“自己当年地位虽卑,所作所为,也还问问良心天理,岂料就这上 头,恶识了贪官污吏,几乎性命不保。到后来,不得已上了梁山泊,平平过得许多时。这番公明哥哥出兵,把军法的重担交给我,无非是为饥贫的百姓,受不了喽罗 的罗唣;【眉】民苦贪官污吏久矣。再受喽罗罗唣,将如火益热,如水益深。默想强盗本来面目,我为兖州民众危我倘不实心任事,不但对不起这些贫民,也对不起 公明哥哥,对不过自己。”因此,在职分当做的事,十分顶真.宋江、吴用都极口称赞。   这一日合该有事,偏是武松巡街,【夹】<水浒传>武松最正直,于此特表之带几个喽罗,走到东城一个巷口,时候已到半夜,隐约听见一两声号 哭,随即咽住了。【眉】哭声胡为乎来哉?武松心疑,再凝神看时,只见两条影子,在巷口一晃,又缩进去。武松大喝声:“是谁?”脚下早一个箭步,直跳到巷口 边。带的喽罗兵,不敢怠慢,擎着灯笼,抢步跟去.直进巷来。巷却不宽,可是很长。武松留心左右,家家都是关门闭户,鸡犬无声,走过好一段,忽一家大门半 掩,武松觉得奇怪,当头跨进门去,蓦地门内一声大喝:“什么人,来这里乱闯?”喽兵手  中灯笼高举,早照见门里站着两人,都穿的是梁山上号衣。武松大 怒,圆睁两眼,骂道:“贼囚!你恐吓谁?半夜三更不归营,在这里干什么?”话未了,有一个冲着武松便是一刀,武松略偏身,避过刀口,凑上去,肩膊只一靠, 那人已经滚倒在地。这一个刚待转身,武松手到,夹后颈轻轻提过,往地下一丢,喝教跟来的喽兵,先把两个驴子捆了。【眉】驴子遭殃再走进去看时,转弯便见一 排三间,堂屋里灯烛辉煌,许多人正在觥筹交错,每人身边都夹着一个女人。武松瞧科,已自明白,略一挥手,早有一个喽罗先出去报告。   武松三两步直上堂阶,正中坐的是小霸王周通,左右是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眉】三星拱照,偏有此闲情逸致下边坐的是几个小头目。见了武松,齐都一 惊,面面觑看,做声不得。武松刚待开口,周通已走下来,招呼道:“武二哥,请上坐,巡夜辛苦,权用一杯,解解寒气。”【眉】满面春风,周通神情毕露,非具 有写实本领者不能有此妙文武松眼睛四下里一转,问道:“这些妇人怎的来?”众人赔笑道:“此间本是妓院,妇人是在此间生意上的。”说着,武松努力把一个面 上满满泪痕的素装妇人一望,妇人颤巍巍地往下就走。周通一把拉住道:“慢走!”武松问妇人:“你也是此地的么?”妇人道:“不是的,是巷口油烛店的。”武 松道:“怎样来的?”妇人不敢答应。武松道:“我在此,尽说不妨。”妇人道:“奴家今早在店后刺绣,听见前面丈夫和人吵闹,走出来看时,【眉】若以旧书生 眼光看,应呵责此妇人曰:“谁叫你出来看热闹!”这位大王一拳将丈夫打倒,把奴家拖到这里,交代鸨儿看守,径自去了。晚间同众大王来吃酒,强要奴家把盏, 嗔奴家不向着他,抽了好几鞭子。”武松忍不住,问旁边小头目道:“这些话可真?”小头目还未回言,周通赶紧叫道:“武二哥!我们彼此逢场作戏,何必顶真。 ”【眉】“逢场作戏何必顶真”,是中国几千年谬误的人生观,此种谬见不除,终必为碧眼赤髯者所征服武松跳起来把桌一拍,崩地一声,桌上杯盏跳得比人高,骂 道:“万恶狗强盗,【夹】连宋江在内你道逢场作戏,人家的名节,是给你逢场作戏的吗?”周通冷笑道:“二哥!我们是强盗,你是什么?难道你不曾杀过人?不 管拒过捕?不曾吃过人肉馒头么?二哥,我看你高似我们也有限,不要想做君子罢!”武松正待发作,却听背后有个尖锐的声音道:“诸位不必动气,有什么话,说 明白好了。”大家猛抬头,天井里明晃晃八把钢刀,簇拥着铁面孔目裴宣,徐徐走上堂来。裴宣右手擎着军前执法小旗,左手按着宝剑,众人一时肃静。武松把巡夜 到此,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裴宣对着杯盘和妇女【夹】赃证在此,写出法官厉害正色道:“诸位头领,平时公明哥哥【眉】口口不离“公明哥哥”,奉若神明欤?视 若偶像欤?亦不过如那教徒之称上帝口头禅耳如何说来?出兵时候,怎样告戒的来?武二哥所说如果不错,诸位也未免太于大意了!”众人都望周通,周通只好挺身 说道:“是我太大意了,裴兄弟你待怎地?”裴宣道:“小可一介区区,何敢怎地?只军法是公明哥哥定的,诸位是服从公明哥哥的。今日的事情,看公明哥哥怎样 就是了。至于这几位职分低点的,当然在军法范围之内,小可是应该管辖的,请跟随去就是了。”说着,口中呼哨一声,阶下早涌上好几个黑衣喽卒,人人身上一把 铁练,豁喇地把几个小头目一套,连鸨儿也一索扣了,转身便走。周通们待要争持,见武松满面杀气,【眉】武松满面杀气和周通满面春风,可谓遥遥相对威风凛凛 地站在旁面,都不敢动,悄悄散归营去。   次早裴宣正待区处,恰好李应到来,邀去商量赈济的事。直到太阳过午,才得回来。看守的喽罗禀道:“早间周通头领带领百十多兵卒,口称昨晚你们拘得的犯 人,是我部下,应该归我处治。硬闯到军法监的里边,统通带走,还带去几个别案的军犯。”裴宣听罢,还未开言,门外已有喊冤的妇人,号哭进来。问其所以,老 妇人道:“我们是在东城开油烛店。前天儿子言语不慎,得罪了周大王,被他打伤;又将媳妇抢去。昨天蒙恩放回,今早周大王又叫几位将爷们,将小店捣毁一空。 儿子、媳妇都被拖去。临走还说晚间要来放一把火,将这条街烧个尽罄。【眉】打人家的儿子,擒人家的媳妇,捣毁人家的店,又要放火,这是大王手笔。老妇人语 有含蓄,作者曲为写来,是<春秋>笔法老妇无奈,只好来叩求开恩!”【夹】不称裴宣大王,不以盗视裴宣也说着,连连碰头。裴宣只得吩咐小喽罗 带老妇下去,好生宽慰,等候发落;一面教备马来见宋江,诉说一番道:“这回事如办不下来,我们梁山泊忠义的声名扫地;替天行道的旗帜,也难再竖,只好一切 算了。”宋江没法,仍是和吴用商量。吴用问裴宣:“意见如何?”裴宣道:“小可看来,第一,这店主夫妇必须叫他完聚,油烛店必须复业;第二,犯事的人不问 是谁部下,都应该叫他交出。至于高位次的头领,应是公明哥哥内断于心,小可不便多话。”【眉】裴宣宣布意见,对周通无所表示,足见乌合之众不足与言法字正 议论,林冲又到。林冲道:“刚才在军政司,寻裴大哥不见,听说在此,所以特地赶来。”吴用忙问:“什么事?”【夹】军师也忙了林冲道:“小弟访闻这两天城 内外,有些小小不安,亲身便服去查查看,恰在城门口遇见乡下捆三个人来,一是地棍,两是小弟部下。提来讯问,岂知供出多人,各人部下都有,再问他时,他们 口口声声都道:‘自从投归山寨以来,每到一处,总是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就是头领下的号令,也不曾有过十分顶真。偏这回出兵,恁地严紧,连一个取乐的 机会都没路,我们只是落草,又不真替国家出力,难道一个月几两银子就算了!早知如此,别地方落草也好,何必梁山。’”【眉】小喽罗实行纵欲主义.语多憨 直,不失可取林冲又道:“外间还有一种谣言,说日内就要起事,先行烧抢城内几条大街。小弟觉得事情重大,已将犯人送到军法监里。”说着,袖中将口供和人名 单交出。吴用一一看过,便请裴大哥先回军政司,静等处置。【夹】卢俊义要裴宣从军,其结果如此裴宣去了。吴用教林冲去告诉周通:“事坏了,大家不利,何如 趁未曾通天,放明白些。武松那里也知会一句,凡事只八分为是,不要过紧。”【夹】此语却不敢教裴宣听得林冲也去了。吴用对宋江长叹道:“罢了!罢了!本来 忠义是最会磨难人的。谁叫我们被这个忠义套子,如今倒反套住了自己手足!【夹】的是强盗眼孔我看只好从速退兵罢!不然,早晚有大乱子出,归根是一败涂地。 ”【夹】此亦裴宣从军之结果宋江也叹息不已。这里吴用传吕方、郭盛、杨雄各领兵卒,帮助武松、杨志,日夜巡查,遇有犯令者,格杀勿论。裴宣回去,过了一 会,林冲送油烛店主夫妇来到,传宋公明哥哥将令,给钱十千压惊。母子夫妻,好生回去营业。【眉】文笔细腻,无处漏缝别事一概不提。   城中三日无事。【夹】难得宋江在府衙里办了许多桌筵席,把本地的绅商头脑,都邀请到位,众头领轮流把盏。酒过三巡,宋江起身说道:“小可宋江.一介小 吏,本没有非分的野心,【夹】急急表明只缘遭了官司,不得而已,避刑水泊,以待招安,身虽落草,心却不曾落草。无奈朝廷一味信任贪官污吏,把豪杰进身的路 都塞了,众兄弟们尽是满怀冤屈,来相结合,【夹】话也有几分实在,但是如秦明、朱仝辈之冤屈,谁致之者?所以我们旗上,特地标出‘替天行道’四字。就是这 回,也因这一方天灾官祸,【夹】二字新来得太重,【眉】官逼民反,的确是一部二十五史常有之事实。“官祸”二字切确不移我们心中不忍坐视,要替诸位设点法 子。现今听得国家就有大兵到来,我们想兵来必然还有争战,不曾救得诸位,怎好反害诸位呢?所以决计明早便引兵退去。这番虽然累诸位受些子惊恐,也算在地方 上小小出点力。只是贪官污吏不曾杀得一个,【眉】贪官污吏不曾杀一个叫人认为不满,自是事实,宋公明以此向众道歉,俨然领袖口吻诸位料想也有些不甚快心。 今日请诸位商量,也没别的,只是要公推几人,暂摄地方上事.以免我们去后,官兵未来之间,宵小乘机发动。还有剩余仓谷若干,再请几位接理赈务。这总是我们 要有始有终的意思,望诸位谅解!”众人彼此商量一回,当场推出几个人来,一夜之间,俱已办妥。次早,天色才近黎明,宋江军马,已是整整齐齐地分头撤退。城 内城外,家家户户,无不焚香恭送。【眉】上失其道,民散久矣,焚香恭送.足令为民牧者猛省之助。【夹】放开栾廷玉,不敢问了一路无话,直抵运河,接着花荣 等人马,一同奏凯回山。   山上头领闻知得胜回来,由卢俊义率领,整队迎接。计算这一次只兖州府库所得金帛,足够一年以外钱粮。而且人民又交口称颂,总算名利双收。宋江只因山泊 里兄弟又少几位,心中有几分不快,却得兄弟宋清迎头报王英、秦明俱有添丁之喜,也算山寨上兴旺气象。【眉】王英、秦明添丁是伏笔大家到忠义堂坐定,宋江问 卢俊义出兵后梁山上事情,卢俊义一一回答。忽然小喽罗呈上一封书信来,宋江接过,看见封面,早吃一惊。抽出看时,上面写道:   公明长兄执事:宣以愚直,构罪上官,辗转飘流,遂蒙提挈。当是时,见我兄之雄才大略,与众兄弟之胜概豪情,想慰以待招安,相勉以行忠义。宣一旦倾心, 遂忘固陋。嗣是以后,黾勉和同,虽未能为山泊树风声,亦幸不为山泊招玷辱。近者兖州之役,在吾兄誓师之始,便言救民,即侪辈在军之中,亦称去暴。方谓戮力 同心,昭宣义问,立高世之美誉,作招安之始基。宣虽庸驽,亦与荣施。岂料任隆望卑,才疏责重,坚守不移之节,几成交哄之阶。以言职事,则未尽其宜;以对人 民,则不胜其歉。始悟书生之性情,不可以处草泽;文史之绳尺,不可以律英奇。宣于是知难矣,又于是知愧矣。反躬自问,山石可碎,不能改其冥顽;野雉可罗, 不能革其耿介。与其执一己之私见,而累众人;何如完众人之同情,而退一己。【眉】裴宣毅然下山,并非无故,参阅前文,自得要领用是即乘凯唱之机,不待骊歌 之赋。对于我兄平时殷勤之待遇,款至之交情,虽异道途,长铭肺腑。冀豪杰为国驰驱之有日,庶鲰生望风思慕为不虚。谨布怀来,恕非面谢。裴宣顿首。   宋江看了,与众头领传观,付之一笑,【眉】付之一笑,了之最干净搁置不提。【夹】卢俊义暗中鼓掌随即由吴用将出兵交战情形,叙述一遍。吴用道:“李逵 兄弟素来忠直,无有他肠,此番失踪,定是擅自下山,到兖州助战,【眉】宋江忽想起李逵,恰在奏凯归来以后,到兖州助战一语顾盼生不知缘何在路上闯下祸来。 可请戴宗、杨林两位兄弟下山打探踪迹,附近州县牢狱,一一访问。”话未了,早见左首座前一位女头领,婷婷袅袅地走向前来,众头领看时,乃是一丈青扈三娘。 三娘两手还捧着一个粉红包袱,【夹】偏是娇艳的颜色从从容容,走到宋江面前,微微一笑。【眉】叠用笑字,画绘出一丈青的神态这一笑,直笑出满面杀气,连宋 江、吴用也吃怔住。三娘道:“公明哥哥在上,实不相瞒,李逵并未曾走开,是小妹子杀了。头颅在此,不须更烦寻觅。小妹子一身做事一身当,听公明哥哥处分好 了!”说着,轻轻将包袱解开,一颗头发蓬松齿牙暴露的怪头颅,石灰淹着,还不曾坏,谁说不是黑旋风呢!宋江定一定神:“你当真杀他的么?”   三娘且不回言,望一望四面众头领,放开清脆的喉咙,【眉】“你当真杀他的么?”有推聋装哑的意味。喉咙上冠以清脆二字,如见其人说道:“诸位兄长,听 小妹一言。当初公明哥哥三打祝家庄时候,我扈家因为小妹的缘故,特地讲和。那时公明哥哥将令,明明白白说,敢有动扈家一草一木者斩,诸位兄长想也记得。我 扈家正为这个缘故,不加防备。不料这黑厮逞着兵势,杀进庄来,把我父亲、母亲和一门良贱,杀个罄尽,我嫡亲哥到今不知生死。事后,公明哥哥也不曾加甚责 罚。连丈夫王英也奉公明哥哥将令,【夹】夫妇之间,有将令在,怪极不敢泄漏分毫。【眉】公明不加责罚,是不能实行将令也。王英虽奉将令,不敢泄漏此将令, 果能保持秘密乎?直到前回,这黑厮倚醉,偷坐忠义堂上第一把交椅,和丈夫打架。丈夫盛怒之下,才说出来。也是天网恢恢,妹子即日送丈夫出兵之后,回到后 泊,这黑厮独自一个在水边洗澡,是小妹暗中一手弩,直贯其心,随取首级,裹回山寨。本要呈明卢头领和朱军师,不道次日,即行分娩,所以留到今朝,才捧出 来。诸位兄长,小妹虽然是报父母之仇,可是依着公明哥哥将令,这黑厮【眉】“这黑厮”三字新颖不是早就该杀吗?”此刻宋江两眼直挺挺【眉】两眼直挺挺的有 不屈之概,眼珠叠叠翻转,无可如何于此可见矣。文字传神之处,如是如是望着扈三娘,三娘说一句,宋江眼珠翻一下。到得三娘说完,宋江还未开口,忽地旁边闪 出一位大胡子来,迎着扈三娘深深地几大揖道:“感谢贤妹!真正女英雄!我朱仝枉然为人,大半世怀恨在心,几次不好发作。贤妹,你真好气概!好胆量!我朱仝 真正惭愧死!”【眉】朱大胡子作揖来得奇突旁边吴用见此神情,忙遮向前,【夹】八字有防备不虞之意对宋江道:“此事在我们山寨发现,是有些不好。但这回王 英兄弟攻打兖州,立有战功,他们夫妇一体,就将功折罪罢!”宋江哑口无言,听凭吴用分付。众人看宋江的脸色,比三娘还要发青,一场战胜庆功的盛会,就此纷 纷退去。【眉】纷纷退去,有无限含蓄吴用知道宋江心里烦闷,邀同花荣、朱武,来宋江私宅商个排遣。恰好宋太公闻道军前得胜回来,也叫宋清预备几件宋江平时 欢喜合口的菜蔬,顺留三人小饮。饮到半酣,宋江见捧上大盘子清蒸河鲤,【眉】“清蒸河鲤”四字,见之馋涎欲滴想起当年浔阳江上初遇李逵的情景,不觉放下筷 子,叹息起来。朱武劝道:“公明哥哥,只请宽怀。从古开基创业,总以驾御英豪为主,区区恩怨,一切置之度外。公明哥哥,你但看曹孟德,虽是痛惜典韦,后来 并不因此杀了张绣。”宋江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我把人置之度外,人却不把我置之度外,当面给我个下不去。【眉】“当面给我个下不去”,于威信有 损,是真心话我纵不为李兄弟报仇,在自已威信上着想,又怎能轻易放过?”花荣道:“现在人心难问,变化真多,倘若偏重一方,还恐激起其他反动。”【眉】“ 反动”二字在花荣口中发出太不值钱宋江道:“我心只不甘服,如其不能彰明较著地办去,便暗暗做了,也出口气。象今天忠义堂上的情形,我是到死不忘记的。” 吴用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道:“法子尽容易,【眉】“法子尽容易”,离不掉大军师口吻只恐祸机一发,不止此耳!”朱武、花荣都道:“办事要有机会,才得手脚干 净,【夹】隐然指晁盖倘若勉强去行,拖泥带水,反是不好。”宋清却没话说,只低着头尽吃。【夹】无用的现形忽然“呀”的一声,【眉】“呀”的一声,令人诧 异得很旁边一扇小门开了,走进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座上人一看,正是宋太公,连忙齐齐让坐,宋江赶过来端交椅。宋太公道:“我吃过了,不用闯你们的席,你 们尽坐。”自走到靠壁一张长藤椅上,半倚半躺地坐下。   宋江请大家都坐。太公道:“刚才我在间壁静听你们商量,是不是要对付我那扈家干女儿?”吴用连忙赔笑【眉】真笑耶?假笑耶?道:“哪有此事,谁不知道 她是你老人家的干女儿。不过公明哥哥为李逵兄弟,有些伤心,我们说几句在气的话儿,排解排解。”宋太公道:“果真如此,倒也罢了!你们听我道来,方知我不 是偏向她,抑勒自己的儿子。”吴用等众连连答应。毕竟宋太公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裴宣辞职出书,后半颇似宋四六,前半太凝炼,尚非宋体。筑公裴宣、萧让、金大坚又去,梁山上只有一百零二人矣。秋风 第七十七回 群雄领袖抱恨家庭 故国王孙伤心盟府 话说宋太公要替扈三娘表白,当下对众人长叹一声道:“我想不到,在山泊里又过到六十五岁了!老伴去世多年,剩下这两个多灾多难的儿子,清儿的糊涂,不用说 了。”指着宋江道:“就是他,外间都称他孝义三郎,其实他一天到晚做英雄,结好汉,【眉】夸赏得太过分了哪里有空在我跟前一刻,给我看看。【夹】连看也不 得,其孝可想幸亏认识这个干女儿倒好,在我身边赛似亲女儿。你们休道她是刺枪弄棒的女将军,须知她的温和沉静,便女学士也及不得。就连王英那般粗莽,跟着 她看我也和丈人无二。”说着,掠过皮袍,把脚翘道:“你们看!我这衬棉布底的云头履,就是扈家女孩子做的,可是多么好呀!不是她,我有这等合式的鞋子 么?”又把袖子一伸,“你们看!这又是她替我做的小褂子,着了一年,还不曾破呢!”【眉】乡愚神情,历历如绘太公此时说起兴来,更指定宋江道:“你们一味 胡闯,下梢还不知怎样。在郓城的时候,劝你娶房好媳妇,你却不肯,推说要等几年;偏不知不觉,勾上了那贱人,弄出大错,一直躲到这里。【眉】指杀阎婆惜事 我于今为你两个,每夜只睡得一两时辰。睡不着时,每每想起你们的后来日子,心里便怔忡不止。哎!才得这合人心意的女儿,留我宽宽心罢!”吴用等听宋太公说 话之时,嘴里喷出酒气,舌头也比平时强些,知道老儿喝了点酒,话说多酒涌上来,【眉】原来乃一老酒徒耳都面面相觑,不敢做声。宋江耐不住,【夹】别人耐得 住,亲生儿子耐不住,即此便见孝义宋三郎之是否孝义辩驳【夹】罪状字眼道:“父亲!话虽如此说,但是孩儿一寨之主,【夹】父亲最痛心,却是儿子最得意的事 扈三娘虽是孩儿义妹,既在忠义堂上有了坐位,也是一位头领,当然要归孩儿节制。而且她……”,“她”字不曾说完,宋太公早立起身来,道:“好,好!你做一 寨之主,你做主去罢!我老子用不着做你草头王的太上皇,【眉】“草头王的太上皇”名词,簇族生新我明日便下山,自回郓城报到,由他要杀要剐,索信让你在这 里做完全的寨主罢!省得还有个老不死的在你头上。”“砰“地门一推,往里就走。骇得众人不知所措,宋清急急忙忙赶将进去。   只宋江仍旧坐着不动,众人十分诧异。再细看,已是面色铁青,两眼上翻,知道是气厥过去。吴用忙叫喽罗快斟一杯热茶来,扶着头,用羹匙一匙一匙地灌将下去。过一时三刻,渐渐气转,喉咙咯地吐出几口痰来。众人看情形,没好多说,只敷衍几句,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