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佳话 - 第 8 页/共 13 页

旧思那比新恩重,不报吴王报越王。 月鉴见诗甚喜,曰:“秦相公人品清雅,诗复俊逸,老僧得晨夕相接,真是大幸。”遂将诗粘于壁上,曰:“宜以紫纱笼之。”雪香曰:“下里之音能不为大方所笑?勿污此壁,请速去之。”月鉴不可。雪香曰:“近处人家也有蚤人、逸客,时来参谒大师否?”月鉴曰:“老僧负性孤高,礼节疏忽,多不谐俗,唯有姓贾、号遁翁者,与作世外良友,时来敝寺坐谈。”雪香闻与贾遁翁相好,甚喜,自思欲图进步,这和尚可作先容。因问曰:“贾遁翁得与大师友善,想必是清高一流。”月鉴曰:“真是一尘不染。”雪香曰:“不意天下竟有高人,可得一见否?”月鉴曰:“彼时来敝寺的,何不可见?且彼怜才心甚,如秦相公这样奇才,令彼得见,当不知若何爱慕哩!”雪香闻言,倍加欢喜,但答曰:“小生何才之有?”谈论一会儿方散 第18段 瘦翁喜逢神龙客 雪香得近自芳馆 兰瘦翁自得艾炙伪书,以为梅氏真个已娶,遂有为女相攸之意。猗猗闻之,愁动颜色。其婢芷馨曰:“梅家已背盟姻,老爷理合为小姐择一坦腹,何故愁闷乃尔?”猗猗曰:“托身为女,真是水上浮萍,飘泊无定。幸而浮于池沼之上,得依清流;不幸而汩于污泥之中,被人践踏,皆不能知。似我茫茫无主,正不知作何归结。”芷馨曰:“月老多情,谅必不乱系人足。以小姐如此才貌,定把赤绳牵一个好郎君,自不令兰艾同岑、薰莫辨。” 一日,艾炙见破了梅氏婚姻,自鸣得意,遂复央人向瘦翁说,欲为中屏之选。瘦翁见艾炙为人未能免俗,辞之。炙心计已穷,亦不复生妄念。 瘦翁遍阅西泠人物,绝无中意,时时为此事挂怀。唯西子庙老僧月鉴与为契合,常来庙中消遣。是日走到庙中,却值雪香外出。月鉴迎至佛堂坐谈半晌,忽见壁上雪香题西子绝句,问月鉴曰:“此诗甚佳,是何人所作?”月鉴曰:“近来敝寺寓有一位秦相公,系武陵人,甚是秀雅,这诗就是他前日作的。”瘦翁曰:“何不请来一见?”月鉴曰:“彼已出外去了。”瘦翁曰:“几早可回?”月鉴答以不知。复纵谈了多时,瘦翁辞去,将行,谓月鉴曰:“烦对那姓秦的说,明日不要出去,我定来会他一会。”月鉴应诺。瘦翁既去,雪香回寺。月鉴曰:“老僧契友贾遁翁见相公题壁绝句,大为叹赏,明日定来会你。”雪香喜不自胜。乃曰:“明日静候此翁。” 入夜独坐自思曰:“这贾遁翁见我题壁诗句,便觉留情,倘若明日见面,必更加欢喜,或者将他女儿招我快婿,那时我梅雪香,正不知天壤间复有何乐!”想到此处,不禁手舞足蹈,忽又转念曰:“倘他女儿是个有婿罗敷,我这番心计岂不又空费了?”又曰:“不管他有婿无婿,且访个的确消息,再作计较。若是这一颗明珠早被他人赏识,那是我梅雪香无缘,只好空自惆怅而已;若犹未也,我梅雪香今生不能与他作并头莲,则当披发入山,誓不向人间再寻并蒂。”如是左思右想,一夜无眠。 次日,兰瘦翁果来。梅雪香见瘦翁古貌清癯,超然尘外,早心异之。瘦翁一见雪香玉貌珊珊,丰神绝世,亦暗地称奇。笑谓月鉴曰:“此即所谓秦君耶?昨钦妙句,今接光仪,何幸如之!”雪香曰:“小生初到上方,早闻月鉴大师道及贾翁品望。每欲一接请谈,未得其便,今日何啻三生!”瘦翁曰:“昨日问及月鉴,知君为武陵人。贵乡桃源,自古称为仙境,君殆灵秀所钟,致令老眼一见,几疑为天上人。”雪香曰:“贾翁如此过誉,真令惭愧愈增。”瘦翁又细询阀阅,雪香俱假词以对。瘦翁曰:“想必琴瑟在御,定傅二美?”雪香曰:“东床未设,尚无有坦腹处。”瘦翁曰:“以君才貌,何竟无欲得为快婿者?”雪香曰:“小生着眼太高,不肯降格相求,是以迁延未遂。”瘦翁一闻此言,因思:“女儿猗猗若得此人为配,洵称佳偶。”遂欲面试其才,乃出白扇一柄,请题诗句。雪香曰:“既乏李杜之文,又无锤王之笔,何敢乱书蒲葵,致贻笑柄。”瘦翁曰:“一见恍若平生,不必作此俗套。”雪香请题。即指廊外雁来红为题。雪香不待思索,援笔立成一绝,题于扇上: 叶叶枝枝七尺珊,雁催红上碧栏干。 想从塞外风尘里,带得秋光与佛看。 瘦翁曰:“恰是雁来红,恰是寺观雁来红。不待七步,即成佳作,非才思敏妙不能若此;且字挟风霜,神清骨秀,已入右军之室,能不令人拜服。”雪香曰:“贾翁如此抬举,何以克当。”月鉴曰:“-翁老友从不肯奉承人,今日夸美秦相公,实非虚语。”三人谈至日暮方散。 瘦翁归,语夫人池氏曰:“今日为女儿觅得一快婿。”池氏曰:“是哪家?”瘦翁曰:“是武陵人。姓秦,名谐晋,别字雪香,年不过十七八,貌胜潘安,才如李白。今日我欲面试其才,即面作诗,题于扇上,你拿去看看。”池氏见诗亦喜,因问曰:“不知他家声如何?”瘦马曰:“我已问过,彼系桃源望族。”池氏又问曰:“知他已定亲否?”瘦翁曰:“尚未。”池氏曰:“女儿衡诗最刻,我将这扇与他看看,不知他如何说。瘦翁曰:“亦可。” 池氏遂走到自芳馆,将扇递与猗猗,曰:“这是你父在西子庙,遇见一个姓秦的题的诗,孩儿你看好否?”那自芳馆是猗猗读书处,卧室亦在其中,猗猗题额云“梦瑞”,对联云: 溪头雨过秋仍瘦,池畔风来夏亦清。 是日,见母持扇与之,猗猗将诗一看,问曰:“这姓秦的必不是西泠人。”池氏曰:“何以知之?”猗猗曰:“西泠没有这样才子。”池氏曰:“是武陵人,才貌双绝。你父亲一见甚喜,故把扇子请他题诗。”猗猗曰:“洵未易才。” 池氏出,猗猗谓芷馨曰:“前久雨初晴,我与你偶启后户,见一书生,貌胜子都,或者就是此人。”芷馨曰:“我前日见那书生,亦疑不是西泠人。”猗猗曰:“若这题诗的就是那人,真可谓才貌双绝。”芷馨曰:“只可惜是异乡人。”二人叹息一会而罢。 池氏既出,谓瘦翁曰:“猗猗孩儿亦取这诗。”瘦翁曰:“此时与他初会,姻亲之事未便遽提,我欲接到我家居住,缓缓央人为媒,言及此事。”池氏曰:“理合如此。只是接到家里,在何处安置他哩?”瘦翁曰:“自芳馆北颇可。”池氏曰:“自芳馆北与女儿卧室相近,大有不便。”瘦翁曰:“中间筑一道墙,隔断南北可也”。池氏曰:“如此方好。”乃鸠工筑墙,工竣,遂请雪香到自芳馆北居住 第19段 嶰谷山金见桂蕊 山岚泛宅到西泠 桂蕊自与雪香别后,日日望出院信息,却数月不见雪香来院,心甚惶惑,忧思过度,染病在床,日就清减。菊婢时时劝慰,终莫能释,自叹曰:“我观梅郎原不是负心的人,故以此身相托,不料一经允诺,反致雁杳鱼沉,是何缘故,岂妾命太薄,不负心人亦负心耶?以梅郎义重情深,尚且负心,若此这茫茫大海中,我更向何人呼救?刻下留此残喘,亦唯冀梅郎一见,倘竟弃之如遗,则有死而已。”桂蕊如此着想,时时九转肠回,真个望得眼穿,想得心窄。 一日闻松、竹至,自思曰:“梅郎胡为不来?”欲起身迎之,觉脚软头眩,不能起得,遂命菊婢出迎。松、竹问菊婢曰:“桂姑娘哩?”菊婢曰:“因望梅老爷不至,病不能起。”松、竹遂走到卧室中,见桂蕊瘦似麻秸,竹曰:“月香姊竟如此消瘦了,这是雪香负姊,我负雪香。”桂曰:“病不能起,望恕失迎之罪。”松曰:“月香姊何必拘形迹。”桂曰:“妾奄奄待毙,二君若再迟几日来,恐妾已登鬼录,无复相见。”竹曰:“月香姊病根,我已寻着,只是心要放宽些。”桂曰:“梅君何以不来?”竹曰:“雪香自与姊别后,即以姊相托之事,与我及翠涛商量停当。越数日即来院中,欲与姊说知,不意鸨儿支词,说姊被人家接去,并诳以改日再来,致使雪香空走一回。嗣后连来数次,鸨儿俱不容见。雪香深为怅然,适值苦爇,行路不堪,雪香畏爇,亦有月余未至,及残暑初退,正欲来时,又奉母命,令到西泠省亲,雪香恐姐悬望,急到院中欲说明前事,且话暂别,以安姊心。无奈鸨儿终不容见,雪香焦思难遣,却奉母命不敢迟延,遂重以姊事托我与翠涛料理,自己觅舟向西泠去。”桂曰:“我不知其中有许多委曲,错怪梅君负心,原辛奉母命到西泠去了,这也是正理。”松曰:“这鸨儿真是可恶,自雪香去后,我与-谷来了两次,鸨儿也是支吾其词。”竹曰:“前日翠涛欲责鸨儿,我恐此事张扬,是以中止。”桂曰:“烦二君费心。这天高地厚之恩,只好来生犬马以报。”松曰:“为雪香尽心,是我与-谷分内事,何云报乎?”桂曰:“今日何幸得见二君?”竹曰:“我与翠涛窥鸨儿不容见姊之心,必是为金资起见,今日具数十金来,故得一见耳。”桂曰:“梅君既到西泠去了,这出院之事全仗二君。”竹曰:“正为此事而来。”桂蕊闻之甚喜,病势顿减几分,坐起来,问曰:“二君作何安顿?”松曰:“不瞒月香姊说,雪香世守清贫,原无半点金资,我亦爱莫能助。唯-谷稍可为力,但千金重酬,-谷亦难以应命,今日特来相商。月香姊可先问鸨儿要金多少,然后好去办理,庶不致作事荒唐。”桂曰:“足见二君诚实。那鸨儿虽欲重价,大抵不过千金,妾有私蓄,颇足此数。改日二君可带两个跟随人役,将金拿了出去,以便事成之日,好交鸨儿,或不劳竹君出资相助。但妾望出院,真如望岁,二君速为引手,则感恩靡尽。”松、竹遂以五日为期,定约而去。 不料桂蕊之言却被鸨儿窃听,因思:“桂蕊在院中不肯宿客,又时时长病,留在院里也是无益,不如卖得几两银子到还爽快。只是卖得这姓松姓竹的,他既说有私积千金,叫松、竹拿了出去,我纵卖得千金,岂不暗失千金,不如卖得别人,以他那样姿色,不愁无千金之价,而他所私积亦无人背地拿去,岂不也是我的?是这样,却比卖得松、竹更强得一倍价。” 主意既定,乃暗命小厮去访买主。时有巨商林某正欲纳妾,亦素闻桂蕊才貌。听得院中欲卖甚喜,遂亲向鸨儿言价。鸨儿曰:“非千金不可。”林某即允以千金。次日即交金接人。鸨儿曰:“可诡言是姓竹的赎他出去,不然恐他不肯。”林某依言。鸨儿假谓桂蕊曰:“前日来的竹老爷替你以千金赎身,说是千金已交得你去了,你可将金付出,即乘舆去。”桂蕊甚喜,遂将私积千金交付鸨儿,盖因出院心切,故不疑其为诈,因谓鸨儿曰:“这菊婢是我买的,我当带去。”鸨儿曰:“竹老爷来人,并未言及菊婢,除非他再出得几两银子方可。”桂蕊曰:“亦将银交得我了。”遂取银百金付与鸨儿。鸨儿明知是桂蕊私积所剩之金,欲待不允,恐-露机关,桂必寻死觅活,事反不成,只得允诺。 桂遂收拾妆奁,同菊婢出院,乘轿而去。行了数里,即上船行。桂蕊问曰:“我闻竹家相去不过十里之遥,并无水路,今乘船去何也?”役夫诡言竹另有别墅居住,不到家里去的。桂陡起疑心,暗思曰:“既是竹家接我,竹君如何不来?”回头,忽见林某在船。问曰:“这位客人从未识面,请问姓什么?”林某笑而不答。桂蕊心下明白,是为鸨儿所赚,因曰:“我已知道了,但事既至此,何不明言?”林某曰:“不瞒姑娘说,我久闻姑娘才貌,故不惜千金赎你出来,于今你是我家的人了。”桂曰:“家里离此多远?”林某曰:“起身得晚,恐不能到哩。”桂蕊故作笑容曰:“今日才离苦海,得见天日。”行了数十里,日已黄昏,林某命舟子泊船近岸,明日再行。 时至三更,舟中人尽睡熟,桂蕊思念雪香,泪落如雨,曰:“今生不能报答梅郎,只好来生作犬马罢。谁想我桂月香出院之日,即是致命之日。”遂悄悄出舱,自投水中。随浪沉浮十余里,被一姓山名岚者救到船上。这山岚原系西泠人,在罗浮作贾多年,夫妇俱七十余并无子女,因年老无依,仍回西泠。是日天色微明,正欲开船,忽见桂蕊浮水而至,急救上船,见桂蕊姿容可爱,以为义女。桂蕊闻是西泠人,因思梅郎亦在彼处,正好访问消息,遂欣然从之而去。比及林某早起,命人到处寻觅,已杳无踪迹矣 第20段 梅雪香静夜听琴 兰香谷重阳联句 梅雪香自搬到自芳馆北,每欲一见猗猗。无奈相隔一墙,真是银河修阻。且喜墙不甚高,站在几上,可以窥见院南。时常移几在墙边窥探,却亦玉容深琐,住了上十日,无计可施。时值八月晦夕,雪香孤寂无聊。坐到三更,偶出户外,见自芳馆灯影斜射墙头,曰:“小姐犹然未睡耶?”遂移几到墙边窥探,隐隐听有声息。雪香悄悄板条的墙,近窗窃听。芷馨谓猗猗曰:“今早老爷对太太说,要把小姐许字秦相公,小姐你说好不好?”猗猗曰:“芷馨你怎如此胡言?”芷馨曰:“是我亲耳听见的。小姐若是得遂这段姻缘,倒是天生就一双美人哩。只有太太尚在两可之间。”猗猗问:“太太怎样?”芷馨曰:“太太也爱这秦相公,但嫌他是远处人,意思还想在西泠选个才郎。若实没有中意的,方许秦相公坦腹。”猗猗曰:“孟耀德遇梁伯鸾,虽远亦近;谢道韫逢王凝之,虽近亦远。只分怨偶与佳偶,何论路远与路近耶?”芷馨曰:“我也是这样想哩。”猗猗见壁上琴,因曰:“此琴自秦生在馆北住后,未曾一弹,不觉就有微尘在上。”芷馨试去尘垢曰:“小姐今夜何不谱一曲儿。?”猗猗曰:“恐秦生听见。”芷馨曰:“他一人孤零,想必多时睡去,此刻怕不在黑甜乡里作好生涯,那复得闻小姐丝桐妙韵。”猗猗遂焚香躁琴。琴罢,猗猗谓芷馨曰:“夜已深矣,可睡去。”雪香香急转身,扳条-墙而过。芷馨随猗猗出户,见墙边树梢隐隐微动。猗猗曰:“莫有人在墙外窃听?”芷馨曰:“这早晚尚有何人?”同关门睡去。 雪香归到房中,喜不自胜。曰:“今夜不知醒里梦里。前见其貌,如为再世杨妃;今闻其琴,又是知音卓女。音律既佳,吟咏必妙,如此有貌有才,我梅雪香怎禁魂飞魄散。幸得他的父亲已有馆甥之意,真是奇缘作合,但阿母犹在两可之间,万一其中有变,我不意是空到天台?”沉思良久,又曰:“听那婢与小姐之言,亦是留意于我,且慢寻个进步,与他作文字交,缓缓叙及婚姻,使他心定,亦可成得一半工夫。”主意既定,遂每夜隔墙窃探,总不闻声息,亦不见芷馨出户。雪香叹曰:“何相见之难?” 如此至九月初八,月鉴邀瘦翁去游西湖。瘦翁见雪香,欲与同去;雪香心念猗猗,托疾不往。瘦翁曰:“秦君既有微恙,亦不相强,但西湖之游三五日方返,不能相陪,奈何?”雪香曰:“贾翁何必拘此形迹。”瘦翁命童儿畹奴曰:“你服事秦相公,须要尽心。”畹奴应诺。瘦翁遂同月鉴游西湖去。 次日初九,乃是重阳佳节。猗猗命芷馨置酒自芳馆,以作登高之会。池氏亦命畹奴送酒雪香,雪香谓畹奴曰:“你家里有事,不必来伺候我。”畹奴遂出。池氏到自芳馆与猗猗同饮。雪香闻有嬉笑声,急移几墙边,于竹林密处窥之。那猗猗坐正向外,雪香饱看一回,自思曰:“前于启后户时见之,不过只一转瞬;即那夜隔窗窥之,亦不甚真,今日看个十分饱,越觉得人间无、天上亦不多有,只怕我梅雪香没这大福分得亲玉体哩。”少时,池氏出席,谓猗猗曰:“墙外有客居住,你们说话要放检点些,不宜高声。”猗猗曰:“孩儿知道。”遂送池氏出馆。 池氏既去,芷馨谓猗猗曰:“今日重九高宴,无诗以纪之,可乎?小姐易做几首?”猗猗曰:“我与你联句罢。”芷馨曰:“婢学夫人,终欠大方,且小姐出口成诗,我怎么赶得上?”猗猗曰:“又没有刻烛击钵,迟些也无妨事。”芷馨曰:“小姐做起韵。” 萧瑟起秋风,佳节届重九。(猗猗) 佩萸始何时,登高从古有。(芷馨) 正合开华筵,借以助寿母。(猗倚) 芷馨曰:“今日太太同来宴会,小姐借以祝寿母之句,恰是今日情景,不得移到别处,可谓语不泛设。”猗猗曰:“不必说好说歹,你且续来。”芷馨复联云: 敬上菊花杯,共倾桑落酒。(芷馨) 乐事可赏心,新诗复在口。(猗猗) 不碍催租来,果能题糕否。(芷馨) 我本长吟人,尔亦忘形友。(猗猗) 芷馨沉吟一会,曰:“才尽矣。”雪香在墙外联二句云: 落帽客何为,循墙立已久。 猗猗闻之,惊走向里面去。雪香曰:“赌句联吟真是快事,何为见拒乃尔?”欲呼芷馨与语,芷馨亦入内去了。 雪香回到房中,自悔曰:“真不该如此孟浪,假若他向母说我在墙外看他,这里便住不稳了。”又转念曰:“那小姐断不如此薄情,且待那婢出来时,我定要与他说话。”少时,畹奴送午饭入,雪香问曰:“你家有个婢子,叫什么?”畹奴曰:“叫芷馨。”说罢即去 第21段 梅雪香自呈诗稿 自芳馆细费评论 猗猗见雪香在墙外联吟,急回房中,谓芷馨曰:“不知秦生是几早就在隔墙窥探的,我们今日被他看个饱,真是惭愧。”芷馨曰:“小姐如花似玉,怕他看不成。”猗猗曰:“成什么样子?”芷馨曰:“幸得我与小姐不曾说些什么,若有一句戏话被他听见,却是怎好?”忽畹奴至,谓芷馨曰:“太太唤你去。”猗猗曰:“这事不必对太太说,从后放检点些就是。”芷馨曰:“晓得的。”说罢同畹奴去。猗猗自叹曰:“如秦生这样才貌,与他作个并头莲,真是人间乐事。不知老母是何意见,偏嫌他是远方人,到今我难乎为情。”少时,芷馨至,见猗猗若有所思,曰:“小姐似有悉肠,却是为何?”猗猗曰:“偶然不快耳。”芷馨微会其意,也不再问。 次日晨起,猗猗晓妆毕,谓芷馨曰:“去把菊花折几朵来戴。”芷馨曰:“我不折。那菊花在太湖石边,要上山子上去折,恐秦生看见哩。”猗猗曰:“去折几朵快来就是。”芷馨走上假山,倚着太湖石畔,将欲折花,已被雪香看见,急呼曰:“芷馨姊,小生有句话对你说,烦你暂停一步!”芷馨闻言,略折数朵,急走进自芳馆,到卧室妆台下,对猗猗说:“秦生唤己,那生云有话说,是我不顾,急走进来了。”猗猗闻之,亦不作声,但云:“该拣几朵好的摘来。”芷馨曰:“那生要与我说话,我就走了,何能够选好的?”猗猗云:“明日再折罢。” 到第二日,猗猗又命芷馨曰:“今日选好菊花,折几朵来。”芷馨复去。雪香又呼曰:“芷馨姊,昨日小生有话说,你何不屑与语?今日请暂停一步。”芷馨见雪香丰姿秀美,久生怜爱,与之对语心非不欲,特恐小姐见责,故尔急避,却自己告诉小姐,不料小姐无语,复命再来折花,因想到小姐必有意思,我又何妨与他说话,遂立住脚答曰:“秦相公有话但说无妨,只是非礼之言切不可出诸口。”雪香曰:“小生岂敢以非礼之言污姊清听。昨闻小姐与姊联句,知俱属柳絮之才,小生有拙稿一卷,本当就正于姊,但区区之意更欲取法乎上,烦姊带呈小姐,祈为删改指示,则惠我良多。”芷馨曰:“我家小姐论诗最刻,自汉魏六朝,以迄唐宋元明,流传诗句类皆大家、各士,然自小姐观之,犹且不无遗议。相公果是压倒元白手段方可邀得月旦一评,若只有寻常技量,切莫向班门弄斧,令贻笑红闺,挫你吟坛锐气。”雪香曰:“小生原欲虚心请教,故不敢藏拙耳,祈芷馨姊为我带去。”芷馨曰:“相公将诗稿拿来,我替你带去。”雪香走回房中,拿出诗稿一卷,递于芷馨曰:“小姐若有甚议论,还望芷馨姊指教。” 芷馨应诺而去,到自芳馆对猗猗云:“小姐今日命我折花,那秦生又云有话说,我嫌他两次相呼,因问有何言语,他却也无别话,有诗稿一卷,欲就正小姐。我初不肯带来,他恳求再三,我与他带来了,小姐你且看看。”猗猗将诗放在案头,缓缓翻阅,乍惊曰:“这生怎么字雪香?”谓芷馨曰:“他叫什么名讳?”芷馨曰:“从前与老爷写的扇子上有名字,小姐就忘记了?”猗猗曰:“那时一心赏他好诗、好字,不觉大意了哩。”芷馨曰:“我听见老爷向太太说,那生姓秦,名谐晋。”猗猗曰:“谐晋二字与雪香二字,义不相涉,何以取雪香为字?”芷馨曰:“是外字也有之,小姐何故着惊?”猗猗曰:“不是我着惊,往年闻老爷说,罗浮梅氏名如玉、字雪香,今见这生亦字雪香,故触动了。”芷馨曰:“同字何足为奇?”猗猗亦以为然,坦然不疑,复将诗细看,见在桃、李妓筵填的《满江红》一阙中二语云‘座有东邻情不适,世无西子难夸美’,因曰:“这生眼孔甚高,定是情不妄动者。”芷馨曰:“我常见小姐的眼孔,亦与这生眼孔一样高法。”猗猗-曰:“你胡说!怎么将我与这生并论起来?”又看到贳酒亭诗句曰:“赵师雄遇美人处是在罗浮梅花村,这生系武陵人,怎到罗浮去过?”芷馨曰:“男儿桑弧蓬矢,志在四方,这生到我西泠来得,难道到罗浮去不得?”猗猗亦不介意,又看到在锁魂院咏牡丹诗及桂蕊和的诗,乃曰:“这生眼孔甚高,却也留情这个女子。”又曰:“这女子诗才清雅,想必颜色亦佳,无怪这生留情的。”复阅桂蕊所和牡丹诗曰:“颔联下句云‘谁怜一叶任飘流’,却似青楼妓女所作,以如此美才流落妓馆,殊可惜也。”又将雪香牡丹诗细玩几回,曰:“这生情不妄动,却又是个多情种乎?”芷馨曰:“天下之易动于情者,必非深于情者也。唯其情不妄动,是以一往情深。”猗猗曰:“芷馨此论最确。”复将诗翻阅,见桂蕊七古一篇,叹曰:“从古自今,未闻有流落青楼,犹能抱璞者。这妓女真是大奇,秦生留情于他,本来不错。”芷馨曰:“小姐何以见得犹是未雕之璞?”猗猗曰:“如所云‘我本名园清洁侣,琼枝珍重倚栏干’,不是证据吗?”芷馨曰:“不过是如此说,未必果能全节保贞。”猗猗曰:“‘缘悭失足烟花队,哪肯留情还献媚,歌扇舞衫侬尽抛,生平不惯筝琶事’,这四句更说明了妓馆接客,不仅留情献媚、歌舞筝琶等事,这妓曰‘哪肯’、曰‘尽抛’、曰‘不惯’,是并此等事且不屑为,遑问其他?况后又云‘相如有意结丝桐,空向巫阳求暮雨’,非能保节之明证欤?”芷馨笑曰:“小姐,我只说妓馆中,不过留情、献媚、歌舞、筝琶等事,今小姐说不仅此等事,敢问除这些事外,还有何事?”猗猗-曰:“你偏来难我。你说还有什么事就是什么事!”芷馨曰:“我实不知。”猗猗曰:“不知就罢了。”又将七古细阅一回,叹曰:“艳丽悲凉,真是闺中之秀,何红颜薄命乃尔!”芷馨曰:“若得这样有才女子,和小姐朝夕唱和,倒是一桩快事。”猗猗曰:“如这个女子的才,天下诚恐无二。”芷馨曰:“未必能及小姐。”猗猗曰:“我亦不能出乎其右。”畹奴至曰:“饭熟了,请小姐吃饭去。”猗猗遂将雪香诗稿藏在箧笥中,同芷馨出 第22段 兰瘦翁西湖返棹 梅雪香北舍挥毫 雪香将那些诗递与芷馨,回到房中,自思曰:“假若那小姐看重我的诗词,与我作文字交,使我朝夕得近玉人,岂不大幸。《西厢云》‘这是一道会亲的符-’,我这诗稿难道不可作符-耶?” 次早,芷馨复折菊花,雪香呼曰:“芷馨姊,小生的诗小姐看否?”芷馨曰:“也略看些。”雪香曰:“小姐如何评论?”芷馨曰:“孺子可教。”雪香曰:“既可教,烦你对小姐说,设一绛帐,小生愿作门生。”芷馨曰:“我小姐说要出题考你,恐你才思迟钝,是以中止哩。”雪香曰:“非是小生夸口,不瞒芷馨姐说,我的诗才倚马可试,万言七手,不须七步,请你小姐考一考看。”芷馨曰:“你可预办四宝,我去请小姐出题。”说罢,折了几朵菊花遂去,谓猗猗曰:“秦生对我夸口,说他诗才倚马可待,小姐易出几个题考他一考。”猗猗曰:“这生才情本大,怎能考倒他。”芷馨曰:“古人云:‘吟成五个字,捻断数茎须’,是无敏捷之才故也。这生虽是大才,未必是捷才,小姐曷试其才之敏钝乎?”猗猗依言,遂出题,将纸封好,命芷馨递过墙去。 忽瘦翁游西湖归,即来见雪香曰:“这几日失陪了,君贵恙愈否?”雪香曰:“已愈矣。贾翁与月鉴作此胜游,到处皆有题咏否?”瘦翁曰:“负性疏情,绝无题咏。秦君若是兴到的时节,将游西湖诗作几首。”雪香曰:“一时不能遽作,改日自当呈正。”瘦翁曰:“随君几时作成。”遂历叙西湖胜境,直谈到禁鼓二更后方散。 芷馨屡在隔墙窥探,见瘦翁总无去意,心甚烦恼。等到二更已尽,听得隔墙绝无声息,遂走到墙边,审视一番,见瘦翁已去,复入自芳馆,谓猗猗曰:“老爷已出去了,我将试题送与那生去。”猗猗曰:“夜深了,明日送去罢。”芷馨曰:“明日恐老爷又在那里缠扰,不如今夜送去倒稳便些。”猗猗曰:“你送去叫他快做,就拿来哩。”芷馨应诺而去,走到墙边呼曰:“秦相公,秦相公,拿试题去!”雪香闻呼即出,曰:“芷馨姐,你家小姐一个诗题也出不来,竟出了这一天?”芷馨曰:“老爷在你那里谈了半日,不便送来,这时候老爷去了,你拿题去做。”雪香遂移几到墙边,谓芷馨曰:“既欲考我,必当面试,小姐既不亲来,你也可作个监试官,请过墙来,当面看我作诗。”芷馨曰:“我不过去,恐有瓜李之嫌。”雪香曰:“何作此迂腐语?我与你作文字交,原无他意,如有他意,有如-曰!”芷馨曰:“恐小姐见责。”雪香曰:“小姐必不责你,若是见责,我当负荆。”芷馨原爱怜雪香,口虽如此说,心里亦想过墙走走。遂扳住梧枝,足踏太湖石,以一足踏墙上,曰:“这怎么下去哩?”雪香曰:“我站在几上扶你。”芷馨曰:“不要你扶,你走开些!”雪香遂立在一边,芷馨终不得下。雪香曰:“说是要扶一把。”芷馨遂以手扶雪香肩上。雪香两手将芷馨抱过墙来,只觉软玉温香,引得魂飞魄散,但恐惊动了他,以后不肯为小姐通消息,遂复拴定心猿,锁住意马,同到门前。芷馨不肯进去,雪香也不强勉。他独到灯前,将题一看,乃是一首诗。诗云: 满城风雨近重阳,五首凭君衍此句。 东篱烂熳发愁容,更作一篇菊花赋。 果能随意任挥毫,方许八又与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