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武与小白菜 - 第 1 页/共 8 页

杨乃武与小白菜 (清)黄南丁 著 第一回 谢良媒笨伯得喜耦,成孽障巧妻伴拙夫 第二回 末路悲风凄凉透骨,荒村苦雨岁月煎心 第三回 椿树凋残萱花分折,桂华皎洁兰叶芬芳 第四回 手足耽耽鼠牙雀角,耳目逐逐燕语莺啼 第五回 浪子有心出谷莺飞去去,文人无行联庆蝶梦蘧蘧 第六回 合双成巫女襄王圆梦,迎百两涉姬君子同心 第七回 檐前鹦鹉小姑有口难防,室内鸳鸯贤嫂多情怂合 第八回 苦口婆心种成功德,甜言蜜语喜见祥和 第九回 金玉缘口开双和合,药石意语惜一娇娃 第十回 绿意赠妆奁可敬可喜,红情惊绮梦疑神疑鬼 第十一回 起罡风蠢夫忆家室,来疑雨村妇择芳邻 第十二回 三更圆梦规劝良人,五夜寒衾思怀吉士 第十三回 一纸寄鸾笺劈开情网,三迁营兔窟割断红丝 第十四回 度佳期花灯双双偕老,重瘟疫鸳鸯故故分飞 第十五回 看盛会万人聚小镇,缺妆奁一女泣空房 第十六回 贫儿暴富纳粟走邪途,贪夫殉财具呈持正义 第十七回 投声气论交仗有多金,乏兴味偕游惜无美色 第十八回 斗室中密语谈佳丽,茶寮地踞坐品清泉 第十九回 鬼蜮为心快饮醇酒,娇莺吐语初现桃花 第二十回 求计划浪掷金钱,诱美色先遣夫役 第二十一回 谋士巧施狡计暗室有亏,贤妇错认良心黄金虚掷 第二十二回 乱贞心一包春药,划计策两字秋瘟 第二十三回 急色儿覆雨翻云,痴婆子大惊小怪 第二十四回 卖风流黄金买美,受贿赂白镪结交 第二十五回 明月清风魂销一刻,尤云殢雨胆怯终宵 第二十六回 返家庭荆妻成宿孽,应考试村夫结冤仇 第二十七回 求鱼水一夕定计谋,说风情片言明心迹 第二十八回 妒恨起毒心祸根隐伏,殷勤调汤药恶意难销 第二十九回 毒亲夫血棉袄作证,哭兄长白孝衣见官 第三十回 验尸身美小娘受冤,报家信好儿子求救 第三十一回 刁师爷移花接木害书生,老虔婆口蜜腹刀骗难女 第三十二回 布牢笼即席填供状,工罗织行文革衣冠 第三十三回 熬刑具酷吏存恶念,探监狱义仆报凶音 第三十四回 骨肉聚囚牢良言付托,炮烙定冤狱屈打成招 第三十五回 知府偏私受贿赂银二万,师爷公正拒昧心钱三千 第三十六回 初翻供又受非刑,诉冤状再提审问 第三十七回 按察得赃瞒天理,巡抚会审昧良心 第三十八回 再翻供公堂成黑暗,复告状大地见光明 第三十九回 世界昏暗夫妇入囹圄,恩义分明母子得佳丽 第四十回 入京师中堂仗义,下浙江钦使糊涂 第四十一回 告部状滚三寸钉板,私察访派一个清官 第四十二回 听秘密昭雪沉冤,诉反平重见天日 第一回 谢良媒笨伯得喜耦,成孽障巧妻伴拙夫 在专制时代,人民未能得到法律的保障,把人命视作儿戏。   不论这一件事情,是否冤狱,受着绝大的冤枉,总先求之于非刑。受刑的人,倘是稍一含糊,不胜苛刑之苦,无不屈打成招,冤沉海底。做官府的人,也并不细细推求研讨案情如何,究竟是否这人所做,并为了自己前任关系,谬然定谳。一个好端端的安份良民,就是断送了一生,并且冒着奸邪凶恶的骂名,官员却不以为自己的错误,反栩栩以为能,这是何等的残酷。而且逢到了这一种极大冤枉的事,一般官府,大都抱着所谓官官相护的陋见,绝少可以由上峰超雪,把冤狱平反。除非是遇见了的确的是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官府,才有反平的发见。如清末时候,杨乃武同小白菜,因奸谋毙亲夫一案,便是个明证。   要不是刑部细细追求,把案情追一个水落石出,杨乃武同小白菜,岂不是冤沉海底,永没有超生之望的了呢。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却说在同治年间,江浙馀杭县仓前地方,有一家豆腐店。   店主姓葛,娶妻喻氏,生下一子一女。子唤品连,因那姓葛的排行第一,仓前的人,都唤他做葛大,品连便唤做葛小大;女唤三姑,生的丑陋不堪,浑如母夜叉一般,满身漆黑皮肤,粒粒起绉。两条扫帚眉,一对铜铃眼,满面麻子,一个塌鼻梁,血盆大口,露出了一口的阔板焦牙。又是声如破锣,说起话来,得吓人一跳。而且是生性呆愚,不解椒麦,仓前的人民,没一个不知道这葛三姑,是个其丑无比的傻子。   葛大在店内,虽是十分勤俭,只因豆腐生涯,每天做的卖买,总是有限,家道很是清贫。仗着喻氏帮助着在店内烧煮豆腐,也用不起什么伙计,便将品连亦在店内。学习豆腐生意。   一家四口,苦苦度日。那一天,葛大正在店内磨着豆子,预备做些豆腐,应明天的卖买。听的门外有人叫道:“姐丈在家中么?”葛大听的是喻氏的胞弟喻敬天的口音,忙放下磨盘笑应道:“是兄弟吗,快请里面坐吧。”话犹未毕,喻敬天已走将进来,上前见过葛大喻氏,一同坐下。葛大道:“兄弟到来,可有什么事情?”敬天笑道:“正是。我一来是来探望姐姐、姐丈,二来有一件事情,要同姐丈商议。”喻氏正舀着一盏茶,自房内走将出来,听了笑道:“兄弟,什么事情,巴巴的跑来,同你姐丈商议呢?”敬天笑道:“如今南京正闹着水荒,逃难出来的人,已不知有多少。昨天我们家中,也来了一家亲戚,姓毕,只有一母一女,便是我的连襟,襟兄早已亡过,剩了一个我妻子的姐姐,同了一个姨甥女儿。家中本来自襟兄死后,穷苦非凡。这一会被水冲的房屋都倒,家具全失,没奈何,投奔到我家中。姐姐,你想我如今的景况,已大不如前,怎能招留着两个人在家中吃闲饭。又不能不留着他们,还是你弟媳妇子,想的出些法子,说这个姨甥女儿,年纪只有七岁,人也生的不差,雪白粉嫩,的确是伶俐的女孩子,不如找一家好好人家,令她出去做童养媳,或是对定亲事,可以两边住住,帮着做些事情。我一想倒也不错,又想到了姐姐这里。品连已有十四岁了,你们这里,正嫌着人口太少,干事忙碌。倒可以把我那姨甥女儿生姑,说合给品连,童养在家中,省得以后品连长大起来,对亲困难。好得彼此都是亲戚,又不费什么,每天只吃掉些粗茶淡饭。一个女孩子的饭量,也很有限的。而且生姑,人虽七岁,做事倒还不差,什么提水、煮饭、洗菜、净衣服这些难事,也可以帮着姐姐。到了南京水灾平定之后,生姑的母亲,倘是回去,生姑便可以俩面住住,直待品连娶亲,拣一个好日子,同小夫妻两圆房,那便什么都完啦,岂不是省了到外面去找亲事,又得费钱,又是辛苦。姐丈姐姐,你们瞧好不好呢?”葛大同喻氏听了,暗暗的想了一回,觉得敬天这话,很是有理。葛大便笑道:“兄弟的话,自然是不错的。可是做姐丈的,你是知道的呀,十分贫苦,一些也没有积蓄,只仗着双手做事,喂饱肚皮。人家的女孩子,倘是娇养惯的,那就过不来这些劳碌日子。还有生姑的母亲,把生姑给我们这种手艺人家,做一天饱一天的,愿意不愿意,这倒先得说个明白。不要到了以后,心疼孩子,便反悔起来,这不是要闹糟了吗?不如不干的好了。”喻氏道:“正是。这句话却得预先问过,不然,倒是麻烦。”敬天笑道:“这倒不用虑得。昨天我早已问过他们母女,都说是只要有粥喝,可以活命,那就是了。好得大家是至亲,难道还能反悔不成。”喻氏心中,本因着家中事多人少,又用不起伙计,同品连养一房媳妇,年纪虽轻,总可帮着做些杂事,听了敬天的话,很是欢喜,即向敬天道:“既是兄弟这般说话,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只是可要什么聘礼银子等东西呢,那却又得打点哩。”敬天笑道:“生姑的母亲,早已说过,并不是把女儿卖给人家。要什么银钱财礼,是同人家对一门亲家,一概不用。以后到了圆房的时候,再预备一些,那便是了,如今只须双方说定,换了八字,便把生姑领到家里,一切都算完哩。所以这财礼银子,也无须打点得哩。”葛大听得竟有这般便宜亲事,不用一些财礼,便能媳妇到手,岂有不愿之理,忙满口答应。敬天见葛大喻氏都已应允,心中十分欢喜。又闲谈了一回,起身告辞。说定明天,领生姑前来,拜见葛大、喻氏,调换品连的生辰八字。葛大点头答应,送敬天出了大门,回到里面。   喻氏只喜得满面是笑,向葛大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家中,正为着人少,作不来活计,来一个七岁的女孩子,好歹也可以帮着我一把呀,只是兄弟,明天便得把人领来,换品连的八字,你也得去请人写一个,预备好了。还有什么旁的需用东西,也得筹备一下。总是一件喜事。喜烛儿定得点一对儿。明天兄弟,是个大媒,媒酒却不能不喝一杯,这是喜酒,不能将就过去。这些些事情,今天都须安排舒齐,免的明天孩子已来了,一切都没有安排,吃人家笑话。”葛大笑道:“这是容易,八字帖子,我立即请人家去写,喜烛等东西,即出去卖来,这都不要紧,不必这般慌张。明天既要请兄弟喝上一杯媒酒。却要煮些体面菜肴,那仗着你了。”喻氏点头道:“那是自然,你快去卖吧。”葛大匆匆地的取了些银钱,出门而去。   喻氏自在家中,料理活计。这时品连也在家中,帮着喻氏磨豆煮浆,照顾门面。不一时,葛大已是回来,手中提着一付香烛,同了和合甲马,还有些干蔬菜等物,同了两瓶陈酒。见了喻氏,笑道:“帖子已写就了,你瞧瞧可是这样的吗?”说着在怀中取出一付大红全帖,授给喻氏。喻氏笑笑道:“你真是快活糊涂了,我又不识字,怎地知道对不对呢。人家识字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总不会错的。”便接将过去,供在上面。又把香烛蔬菜,也放在上面桌上,把酒收好,只等到了明天,预备一切事情。一宿已过,到了明天。葛大、喻氏都是绝早起来。喻氏忙到街上,去卖了些鱼肉之类,在灶上煮烧起来。品连同了葛大,在外面照应买卖。喻氏把菜肴约略煮好,忙到外面,把和合甲马,同了八字帖子,供在上面正中,烛台香炉,俱都放好,将蔬菜烘在和合面前。安排就齐,仍回灶上,料理酒肴,忙乱了一回,听的门外敬天已在那里叫道:“姐丈已起了吗?”葛大听得,忙迎将出去道:“兄弟快进里面坐吧。”话犹未毕,早见敬天同了一个年有四旬的妇人,一个伶俐女孩子,走将进来。   葛大一见知道便是毕生姑同了母亲忙让着道:“亲家太太,可到笑话,真不成样子哩。”生姑的母亲,连声谦逊,进了屋内坐下。喻氏也到外面,一同见过。细细把生姑一看,生的虽小,却美丽非凡。两条春山眉,似戚非戚,一双秋水眼,亦明亦荡。   雪肤花容,端的是一个可喜可爱的女孩子。把葛大、喻氏二人,喜的个只是嘻嘻的笑。敬天道:“今天恰巧是好日子,姐姐、姐丈便把品连八字,交给了我,给亲家太太带将回去,那就是了。”喻氏听了,忙命葛大点了香烛,唤品连拜过。敬天即唤生姑,拜见了公公婆婆。葛大、喻氏只是呵呵大笑,受了品连同生姑四拜。品连又拜了岳母,谢了大媒。葛大把八字贴子取下,交给敬天。敬天接过,授给生姑的母亲,又在怀中取出了生姑的字庚,笑着道:“如今你们是亲家了,诸事都可以互相照呼。”说着,把字庚给了葛大。葛大命品连供在桌上。   喻氏这时,早笑哈哈地进了厨房,品连也进去相助。生姑的母亲,向生姑道:“生姑,在这里,万事得听你公公婆婆的言语,不能贪懒。已是一家人了,将来在这里过一辈子的日子哩。咱过了几时,到来看你,等待家里的水平了,咱还得回去。   过了一二年光景,你也可以回来瞧瞧。”生姑听一句应一句,两眼之中,早忍不住掉下泪来。敬天道:“这又奇了,今天是好日子,怎地哭起来了,快进厨房去,帮你婆婆去煮饭吧。”   葛大听了,忙笑道:“兄弟这却不对,今天生姑还是第一天到我家中,怎好就命她去操作呢,便是新媳妇子,也须三朝之后,才去做羹汤,孝敬公婆呢。好的也没有什么了不的大事,早都预备好哩。让她安安稳稳的喝一杯喜酒,两个吉利儿吧。”生姑的母亲笑道:“啊呀,了不得呢,生姑不知生来的什么福气,到了这般疼孩子的公婆家里,可是一个媳妇儿,总的侍奉公婆的。生姑虽小,不能说不是媳妇儿。再没有婆婆煮饭给媳妇儿吃的。以后不论什么事情,只要生姑能做,不妨命她去做去就是。”葛大笑道:“亲家太太,这却不用大谦。我们这般人种,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事,闲着是没有的。只是因为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又是第一天到我家中,倘是立即把他使唤得一个脚不点地的往来操作,还像什么样儿呢。”   正说话问,喻氏已笑哈哈地的捧出一盘菜肴,安放在桌上。   品连忙放上五个杯子,五双匙箸。葛大便把两瓶酒取出,舀着热水温热,笑嚷道:“亲家太太,请来喝一杯喜酒吧。”又向敬天道:“兄弟,这杯谢媒酒,可是要喝的。”敬天同生姑的母亲,忙含笑道:“那可不敢当哩。害亲家太太忙碌,快一齐来喝一杯吧。你们二位,是公公婆婆,小孩子敬一杯儿,这真是应该的哩。”喻氏正又端出了两色菜肴,放在桌上,听生姑母亲这般说话,忙笑道:“没什么呢,快喝吧,迟了得凉哩。   "敬天道:“姊姊这样的忙碌,怎好坐呢。”葛大知道敬天等二人不肯就坐,便笑着唤喻氏一同前来就坐。喻氏即回到厨下,洗了洗手,将饭置在饭篮之内,方走到外面,一面笑道:“怎地这般的客气,快喝酒吧。”一面让二人上坐。二人谦逊了一回,生姑的母亲,坐了上面,敬天坐了客位,喻氏打横,葛大在下面相陪。葛大提起酒瓶,在各人杯内斟一杯,又笑道:“生姑也来吧!今天是喜酒,都的喝一杯儿的。”生姑的母亲忙道:“这不可能没品连不坐,倒唤生姑坐的。”敬天道:“那也不必再客气了,品连同生姑一齐来吧。”葛大听了,方命品连,坐在喻氏一旁。生姑即依着母亲坐了。三姑在一旁,坐着要肉吃。喻氏即也弄了些肉,放在饭上,给三姑吃。   敬天一瞧桌上,共排着八只大碗,满满的装着鱼肉,细细一看,见一碗是红烧粟子肉,一碗是麻椒鸡,一碗青鱼煎豆腐,一碗五香干丝,一碗白菜炒肉,一碗虾并,一碗青菜。还有一碗,却是雪菜虾米汤。都烧的浓油直透,五香扑鼻,真是色香味三者都佳,便笑道:“端的是忙碌了姊姊,煮了这般多好菜。”   喻氏笑道:“兄弟说那里话来。今天给品连领媳妇儿,难道就喜酒也不预备一杯吗?”说着,举起酒杯,让生姑的母亲、敬天二人饮酒。饮过一口,即一齐吃菜。葛大把酒瓶在生姑、品连杯里也注了半杯笑道:“喜酒总的喝一口儿。”慌得生姑忙站起身来道谢。六个人在桌上,连说带喝,闹过了一阵,把两瓶酒喝完,喻氏方命品连到厨下去把饭篮捧出,一同吃饭。   饭毕之后,喻氏、品连把残肴收拾清楚,泡上香。敬天同生姑的母亲又在葛大家中闲谈了一回,见天色不早,即起身告辞。   临走之时,生姑的母亲,又把生姑叫到面前,细细的咐嘱了一番,方告别葛大、喻氏,同了敬天,一同回去。生姑直送到门前,忍不住双泪交流,呆呆地站了半晌,见母亲已是去远,才回到里面。自此之后,生姑已做了品连的童养妻子。葛大、喻氏二人,见生姑甚是伶俐,心中很是欢喜。生姑也很和顺,每天帮着喻氏淘米、洗菜、浆洗衣服,都能做得很好,喻氏只喜的满面是笑,常是称赞生姑。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葛大竟生起病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末路悲风凄凉透骨      荒村苦雨岁月煎心   话说葛大,喻氏夫妇,由喻氏胞弟说合了毕生姑给品连做童养媳。葛大夫妇很是欢喜。又见生姑十分聪明伶俐,可以帮助喻氏办理家事,喻氏很是快活。谁知过了几天,好事不常。   葛大有一天,绝早起身,在店内做了一口豆腐,到了午间,午饭已过,葛大觉得身体困倦,便在店内向桌上一伏,竟安然睡去。这时候正是深秋天气,寒风凛凛。葛大睡在桌上,受了一阵凉风,打了一个寒噤,身上都露了栗肤。及至一忽醒来,觉得身上寒冷透骨,连打了几个喷嚏,顿时有些头目森森起来。   知道受了寒气,忙起身披上一件棉祆。当时也不以为意,到了晚间,却觉得头眩鼻塞,耳鸣目昏,四肢酸楚,坐立不住,便向喻氏说了,欲先去安睡。喻氏忙在葛大头上一摸,却是炙热非凡,不禁吃了惊。慌忙到里面把床上被褥铺放就绪。向葛大道:“快些睡吧,你发热呢,待我去买一服风寒疏散的药,浓浓的煎了服下,盖上被儿,出一身大汗,把风寒赶出,即便好了。不然,明天没人作活计呢。”葛大点头道:“正是。倘直是生起病来,谁人能作卖买呢,那就糟了。”说毕,忙忙的脱了衣服,睡将下去。   喻氏即把一床重被,同葛大盖好。一面取了些钱,命品连快些出店,到街上钱宝生所开设的爱仁堂药铺,托钱宝生撮一服发汗风寒的药料来,煎给葛大吞服。仓前地方,本是个市镇。   只有钱宝生开着家爱仁堂药铺,并没有第二家药店。那钱宝生,便是爱仁堂药店的主人,也懂的一些医理,常是同人家瞧瞧小玻所以仓前镇上的人民,遇到了受了感冒、发热起烧,也不请医生诊脉,只到爱仁堂去,向钱宝生讨药。今天喻氏见葛大发烧的甚是炙手,怕真的病倒,没人可做卖买,便也忙忙的命品连到爱仁堂去,向钱宝生撮药。品连领命。飞也似的去了。   喻氏在家中,即在外面收拾了一回,开了店门。品连也拎了一服饮药,走将回来。喻氏忙取过一个瓦罐,把药放下,注了水在炉上煎了一回,煎得浓浓的八分一碗,端至床上,叫葛大道:"快把药趁热喝下,重重的出一身大汗,明天病便好哩。”葛大被喻氏叫起,欠起身子,将药服下,依旧睡倒。喻氏即把被褥同葛大盖得严密不透,自己收拾了杯盏,自到外面同品连、生姑一齐吃过晚饭,三人一同收过残肴,洗涤干净。喻氏即到房中,一瞧葛大,双颊炙烧的似火一般的通红,鼻寒气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知道病势不轻,心中很是急着。便命品连、三姑,睡在外面。生姑在床下地上,铺下草席被褥,睡在床下,万一夜间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唤起来。生姑听了,即把自己的被褥抱到里面,铺在地上,先自睡下。喻氏也胡乱的在葛大足旁睡了下去。听的葛大渐渐的有些睡熟,喻氏忙碌了一天,身体很是困倦,也朦胧睡去。   及至一觉醒来,见天色已是发了鱼肚白色,忙坐起身来,瞧葛大,双眼似开似闭,竟有些昏沉的模样。喻氏心中,不禁乱跳,即把手在葛大头上一摸,却仍是炙手非常,并不退了寒热,不觉焦急起来。知道今天葛大不能再起身操作,可是家中不能一天不做卖买,是个做一天吃一天的清贫人家。葛大平日,虽也略略有些积蓄,却甚是细微,坐吃山空,万万不能支持。   亏的昨天,制就的豆腐、百页等物,还剩下不少,自己同品连,随了葛大,也学得些做豆腐的手艺。今天葛大就不起身,自己同品连、生姑三人,也可免强支持卖买。不过倘是葛大有了半月十天,病体不好,那就应付不来的了。当下喻氏忙忙起身,叫醒了品连。生姑,一同起来,开店做买卖。三姑这时,也已醒了,只坐在一旁呆看。喻氏忙了半晌,听的里面葛大叫道:“品连,快取杯茶我喝呐。”品连听了,忙答应一声,在茶壶内倒了一杯热茶,送到里面。喻氏也走到里面问道:“怎么样了?”葛大道:“不行呢,头痛的很。”喻氏一望葛大,见他面上依旧绯红的如火烘一般,知道尚是烧得厉害,即向葛大道:"今天请个大夫来瞧瞧吧。我看你的病是不轻呢。”葛大听的,叹了一口道:“我们这般人家,做一天吃一天的,难道还能化钱服药不成?我想捱两天总能好的,别多化了冤枉钱,我又不能起来做卖买,没有了钱,连饭都要没有得吃哩,还说什么请大夫服药呢?”说罢,双目之中,竟落下泪来,呜咽个不祝喻氏忙安慰道:“你别这么了,自己身体要紧,话不是这样说的。家中全仗着你一人做卖买过活,我是一个女人家,怎能支持门面,品连又小,生姑比了品连又小几岁,人却伶俐,也是个女孩子呀,只能帮着我做些煮饭洗衣等家事。应付做卖买越发的不成功的。三姑这傻子,愈其是不用说了,呆的这般情形,连米麦都分别不出的,还说什么别的事情。你倘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呢?”说着也不觉呜咽起来。又暗声道:“你快些别悲伤,请大夫来瞧瞧是正经。身体好了,多做些卖买,不强似病在床上,不能开店了吗?”葛大听了,只是摇头。   喻氏也不管他。出去外面叫过品连,到街上去请大夫。品连领命飞也似的去了。喻氏自在家中,整理家事,命三姑看守门户。生姑在里面,瞧着葛大,可要什么茶水,服侍葛大。不一刻,品连回来,已请下了大夫。到了午后,大夫到来,喻氏接迎进去,坐在床旁,喻氏先把葛大昨天白天受了风寒,晚间得了病症的话,细细向大夫说明,大夫听了,便向葛大面上望了望气色,取过几本旧书,枕了葛大手腕,静心诊脉。诊过之后,又瞧了瞧葛大舌苔。瞧毕之后,不禁皱眉着脸,只是摇头。   喻氏见了,知道病势沉重,忙问道:“大夫,这病还不要紧吗?   "大夫道:“这病乃是由食滞夹风寒而起,平时总是很贪凉爽。   在夏季内受足了风寒,又加着积滞辛苦,昨天借着受些秋气尖风,遂一发不可收拾,已转入伤寒之症。病势很是郑重,目下快些调理,或者还不要紧。”说毕,立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   生姑早把纸笔墨砚预备舒齐。大夫即坐下开写药方,喻氏取钱打发了看封,仍到里面。大夫开下药方,自出门去。   喻氏、品连一同送过,忙把药方交给品连,到爱仁堂去抓药。抓来之后,即赶忙把药煎好,送到床边,扶起葛大,趁热喝下。葛大仍旧睡好,喻氏把被褥盖好。一天过后,明天早上,喻氏起身之时,忙先一瞧葛大,却仍是炙手异常,病势很是沉重。比较了昨天,有增无减。双颊之上,烧的如红露一般。上下嘴唇,竟已发了焦紫颜色,只嚷着要茶喝。喻氏心中,十分着急。这天的店,也无心再开,只忙着料理葛大病症。无奈葛大的病症,每天只是有增无减,服下的汤药,浑如石沉大海,一些儿功效没有,把喻氏急得一筹莫展。品连、生姑,也都愁眉不舒。连三姑这般的傻子,也只呆呆地望着葛大,一言不发,只听得床上葛大不住的呻吟,喻氏瞧着葛大病势情形不好,暗想自己是个女流之辈,平日全仗了葛大,每天开店做些卖买,方可苦度光阴。到如今葛大一病这般的几天。葛大从前辛勤刻苦,略略存的一些款项,已被葛大病中用得一干二净。并且这几天医药费,已由典质而来。万一的葛大有什么变故,自己一人如何可以支持。想到这里,心中益发的难受起来。忙打定主意,唤品连道:“品连,快到你舅舅家中,请舅舅到来,我有事请商议呢。”品连平日年纪虽小,常是随着喻氏到敬天家中,所以倒认的路途。听的母亲吩咐,忙答应一声,到房中换了一件干净短衫,慌忙出去,飞也似的向敬天家中去了。喻氏在家中,闷闷的坐在葛大床边。   约有半个时辰。听的外面敬天叫道:“怎地姐丈有了病呢,姐姐怎不早命品连到我家中来叫我呢?”话犹未毕,敬云早自外面匆匆走入,品连随在后面。喻氏见敬天到来,呜咽道:“兄弟,你瞧你姐丈,病到这般光景,万一有一个不测之处,叫你姐姐怎么过呢?”敬天一面走到葛大床前,向葛大细细观看,一面向喻氏道:“姐姐,且别悲伤。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吉人自有天相,不久自然就好,快请大夫要紧。”喻氏道:“正是呢。这几天请了大夫,诊脉服药。可是服下药去,一些儿效验也没有,我们家中。都靠着做买卖生意,才有些饭吃,如今你姐丈一病了这许多日期,每天又得请大夫撮药,那一件不要化钱,又不能开店赚钱。把你姐丈没有生病的时候,每天节省下的一些,早花个精光。这几天还亏是典了些衣服,方能请个大夫。这般下去,怎生得了呢?倘是你姐丈得些什么,那越发的没法料理哩。”说到这里,双目之中,两行清泪,早向下直挂,声音也变成了泣不成声,敬天听了,心中很是悲伤,便把葛大面上细细一看,见葛大面色,已枯白的一些血色没有,又带着一般黑气,双目下陷,两颧削缩,上下嘴唇,都烧的焦黑颜,已是瘦的不成模样,知道病势非轻。正欲回身向喻氏商议,恰巧葛大这时,猛一睁眼,见敬天立在床边,便点了点头,带着喘道:“兄弟,你来了吗?我却不成了。你姐姐同你外甥,都要你照顾些,我死了也感激兄弟的大恩。”说毕,痰气上涌,忙伸手向喻氏要茶。一双枯手,却瘦得似鸟爪一般,只抖个不祝敬天瞧了,心中忍不住一酸,双目中的悲泪,禁不住流将下来。又怕葛大看了伤心,反添了病症,忙把手帕抹过,低声道:“姐丈何必这般的伤心。只要请个好大夫来,服下药去,自然病就好哩。”喻氏这时已取上茶来,端到葛大口边。葛大喝了一口,点头道:“但愿如此,可是不中用的了。兄弟,可得瞧同胞面上,你姐姐总要你照应。”敬天一面安慰葛大,一面向喻氏道:“姐姐,这几天请的是谁来瞧病呢?开下了什么药方?”喻氏即在床前抽屈之中,取出了药方,给敬天观看。   敬天看了,知道是伤寒重症。药方上的药案,开得十分凶险。   又瞧见葛大病体,知道很是厉害,心中也很着急,便向喻氏道:"姐姐,如今也别说旁的,开店做卖买,那自然是不成功的了。   姐丈病症既然这般的沉重,赶紧的找个好大夫瞧瞧。病好之后,方能再做生意。不然这般的拖延下来,越发的不好呢。”喻氏道:“话是不错的。只是兄弟你知道的,似你姐丈这般光景,请几个普通大夫,撮药等病中费用,已是很难的了,怎能去找好大夫呢?那里来的钱呀?”说着,不觉又呜咽起来。敬天忙道:“姐姐,且别悲伤,这不是哭的事情。我的家景,也不大好,不然,这一些些还用说的吗?如今这样吧,我先借十块钱给姐姐,请大夫要紧。姐丈好后,再还我就是。”喻氏点头道:"兄弟的景况,我也知道的。可是如今是没法的事,只能这般的了。待你姐丈病好之后,再归还吧。”敬天道:“姐姐这倒没有什么,彼此都是至亲,也无用客气什么。谁没有困难的日子呢?”当下即在腰兜内取出了十块雪也似的大洋,交给喻氏,喻氏收过,敬天又安慰了一回喻氏同葛大,又向生姑道:“生姑,前天你母亲托人寄信来说,停几天要来瞧你哩。”生姑本很想念母亲,听敬天这般说法,心中甚喜,便点了一点头道:"姨夫,母亲来了,千万请他老人家来瞧俺,俺正想念呢。”   敬天道:“那是自然,我还有些事呢?你在这里,好好侍奉你家公婆。”生姑连忙答应。敬天即起身告辞。   喻氏送了几步,自进房去,忙又唤品连去请大夫,同葛大诊病服药。无奈葛大病体沉重非凡,服下药去,依然一些效验没有,反越发的加重起来。过了两天,竟是人事不知,口中只说呓语。喻氏慌了手脚,知道不好,同品连、生姑、三姑四人,尽夜衣不解带的侍奉汤药,家中钱又困难,敬天的十块钱也用的差不多了。喻氏等四人,已累的憔悴不堪。又过了一天,喻氏见葛大的模样,不似可以好的了。大夫又来诊病,也只是摇头,连药方也不肯开下,长叹走了。喻氏知道没有挽救希望,心中悲哀,自不必说,双目之中,只流着眼泪。暗想家中,已是一钱没有,倘是葛大横将下来,一切后事费用,怎生的了?   忙命品连,去请敬天到来商议。敬天听的葛大将要不好,忙同了妻子王氏,随着品连赶到喻家,喻氏一见,早忍不住痛哭起来,向敬天道:“兄弟,这怎么好呢?人是瞧上去不中用的了。   可是万一的横将下来,家中一些没有,如何得了?”敬天也觉悲伤,一面止住了喻氏哭泣,一面走到床前,一看葛大,已是双目昏花,只是胡叫乱说。一口牙齿,也烧的如焦炭一般,欲知葛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椿树凋残萱花分折    桂华皎洁兰叶芬芳   话说喻敬天,同了妻子王氏,听的葛大病重,忙奔到葛家,一踏进后门,喻氏一见,早双泪交流,十分悲伤。敬天、王氏二人到床前一瞧葛大,见葛大这时,已是双目昏花,连人也不认识的了。手足不住的牵动,口中只是胡言乱话。知道光景不好,说不定旦夕之间,有绝大变故。心下虽不明言,知道葛大已不久于人世的了。便回转身来,在外面坐下。喻氏呜咽着道:"兄弟,不想你姐丈,竟一变即变到如此地步,瞧他人是不成功的了,只是有一件,万一你的姐丈横了下来,叫你姐姐两手空空,怎么办理呢?叫你姐丈,赤身露体,去下泥坑不成?这非请兄弟同我想个法儿,是过这件大事,做姐姐的,心里总知道的哩。”   敬天听了,暗暗一想,这件事情,虽说得不错,可是自己也非是个有钱的人,葛大死后,一切棺木衣衾等物,最省俭些,也得数十两银子,一时那里去取呢?倘是一无预备,真叫姐丈赤身露体,下泥坑不成?自己瞧在同胞上,也不能不同喻氏想个法儿。便向喻氏道:“姐姐这话,再也不错的。万事都须先行预备一下,免得临事困难。不是兄弟说一句不知进退的话,依兄弟看来,姐丈这病,实是凶险得很,快些办后事要紧,先冲一冲喜再说。”喻氏听了,禁不住哑声痛泣起来,含着两行悲泪,向敬天道:“兄弟,姐姐早想到了这件事情,只因家中除了开店的许多家具之外,连一件光鲜些的大挂子,都当掉的了。把家具去卖,一时又没人要,这如何是好呀?”敬天也不禁愁眉不展起来。立起身来,在屋内团团的走了几个圈子,把手在头上搔了一回,仍然想不出一个妙法。王氏在一旁,忍不住向喻氏道:“姐姐,这事如今也说不得了,这是姐丈最后的一件大事,不能含糊,非得即速预备妥当。不然,人是不成功了,一件东西没有,那怎么办呢?以俺看来,姐丈万一不好,只剩了姐姐同了三个孩子,品连最大,也有十四岁哩,不能再开店做卖买了,必的另想别法。这些开店家具,倒也不少,留在家中没用处,不如把这些东西,命你兄弟想法卖掉,或者可以得到数十块钱哩。再是不够,那便容易想法了。”喻氏道:"弟媳妇的话,固然不错。这些家具,留在家中,本来不能再行应用,但是谁要这些东西呢?”王氏道:“这也说不的了。   把这些东西,贱价卖掉,大约还不致没人贪这便宜。前日俺听见你兄弟说过,不知有谁要开豆腐店,卖给了他,岂不是一得而两便呢?”敬天道:“这事我早已想到,只因那人虽说是要开店,却得停上一二个月的光景。如今这里,乃是立即等着用钱,怎能等着。”喻氏道:“既是这样,能不能先在那里借上几十块钱,利钱不妨厚些,这也没法的事。将来兄弟向这要开店的人说好,这些东西卖给了他,就把这钱还了人家。不怎样,越发的难了。”敬天听毕,又低头沉吟一回,方向喻氏道:“这个办法,错是不错。或者可以成功,不过利息却很重的,除非是到放印子钱的山西人手中,才能借到,待我去同他商量一番,就把家具作抵,将来由我把家具卖掉,再把本利算清,不知他可能答应,待我去商议一回。成与不成,再来报告姐姐知道吧。”喻氏道:“一切都费心兄弟,瞧在同胞面上,帮着你姐姐。你姐丈一个不好,在九泉之下,感激兄弟的。”敬天道:"都是至亲骨肉,这还用客气吗。”又向王氏道:“你在这里陪伴着姐姐,俺去商量。”说毕,却飞也似的出门去了。   喻氏同王氏,带着品连、生姑、三姑三人,仍回房中。一瞧葛大,竟是双额如火一般的通红,喉间格格的痰声,双睛上翻,已是不醒人事。喻氏一瞧,觉得情形不好,忙伏在床上,高声叫唤。葛大只把双目微微的转了一转,又微微的点了点头。   喻氏见了,知道不好,忍不住痛哭起来。品连、生姑,也不觉低声暗泣。惟有三姑,人事不知,立在一旁,只向着葛大嘻嘻的发笑。喻氏不禁呜咽着道:“你还笑呢,你父亲一不好,这日子不知怎样过呢?”说着,又痛哭不止。约有半个时辰,见葛大猛的一睁双目,向喻氏等看了一看,长叹了一声,举起一双瘦如鸡爪般的手来,索索的抓个不住,向桌上指着。喻氏不解,葛大又向桌上茶碗指一指,喻氏方知道葛大要茶,心中倒很欢喜,忙倒了一杯茶,托在手中,凑在葛大嘴边。葛大勉强饮了一口气,喻氏一手扶着葛大道:“觉的怎样,好些了吗?   "葛大把失神的眼珠儿,向喻氏一转,口中叹了一口气,微微流出些眼泪,把口张了几张,却一句言语说不出来。喻氏忙问道:“什么呢?快别说了,多伤神咧。”只见葛大,猛然间牙关一咬,向后一倒,把喻氏的一双扶住葛大的手直压下去,险些儿把喻氏带跌床上,喻氏忙缩掉了手问道:“怎样呢?”一瞧葛大。己是面色大变,双睛上翻,口中流白沫。喉中痰声,格格响个不停。喻氏知道不好,忙高叫道:“当家的,怎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