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游记 - 第 3 页/共 3 页

本师父转瞬以前,曾以劳顿之身,入繁华之地,精神疲倦,疾病缠淹,一时沈迷,尝罹斯厄。窃不自讳,为尔徒弟言之。然自俄顷间,禁烟之议起,立即戒尽,至今不吸者已有十数分钟矣。本师父改过如流,从善若醉,对於鸦片是曾吸,是有瘾,是在戒中,是戒已尽净。尔徒弟等,各宜自爱,须以本师父为法,勿隐勿讳,勿以吸而不戒,勿以戒而不吸。切切。   行者念完了这结,心中想道:“啊呀,原来师父也是吸烟有瘾的,怪道他帮著八戒。方才看章程时只做不知,不将这条删去。现在,也罢也罢,看他三人这样情形,心中还是不要戒哩,三日内那里戒得去!我不如真个散了夥,让他们闹去,我甚事!”又想道:“且慢,且慢。他们虽然这样,终究是我师父师弟,我且再劝他们一劝,看他们三曰後,究竟戒也不戒。”因又向著唐僧、八戒、沙和尚三人道:“照这结上看时,师父是有过了瘾,戒了的:“二师弟是有了痛,正在戒中。大师弟是虽在吸烟,卻没有瘾的。如此看来,从今以後都可不吸的了。八戒道:“这个不能,你说三日以後不吸,如何又说从今以後便不吸?”行者道:“那麽三日以後,便好不吸的了?”八戒道:“自然,自然。”唐僧、沙和尚两人也都说道:“自然,自然。”行者道:“那麽今日暂且各自分散罢,等到三日後,依旧在这里再议那章程。”三人都道:“甚好,甚好。三日後再议,三日後再议。”说罢,匆匆忙忙立刻去了。   行者看他又甚奇怪,心中想:“他们这般要紧去赶甚事?我且隐著身子跟了他们去看看。於是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蚊虫,躲在八戒身上。只见八戒等三人走了几十步,八戒先开口道:“那猴子真真可恨煞人,我因他要定章程,便想趁此办他一办,不料,我们还没有办他,反被他办苦了我们了。你想我们天天吸惯了的烟,要我们一时戒去,如何能够?”唐僧、沙和尚也都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如此,现在既约了他三日戒尽,不戒又怕不行。”八戒道:“怎管他後来,现在我的烟瘾已经熬煞不住了,还是到那里去过过瘾罢。”唐僧、沙和尚也道:“我们也正要去过瘾。你看那里近些便到那里去好。”八戒想了一想,便道:“便到高家去可好?”唐僧、沙和尚都道:“甚好,甚好。那边又近又清静。”於是三人转弯抹角,便到高家来。   到了高家,行者细细一看,心中明白道:“原来又是这个所在。”只见壁上挂著一个金字招牌,上边写著“高宝宝”三字。三人上了楼,便有一个年老的妇人出来接著,笑吟吟道:“三位少爷来了,请房里坐。”三人点了点头,踏进房门。八戒便大嚷道:“快开灯!快开灯!”於是妇人们便替他们开灯点火。八戒也来不及再说别的事,躺上炕去,执了枪呼呼呼的吸了六七筒。正在吸得出神的时候,行者在他身上看的实在不耐烦了,飞到他猪手的背上,猛的咬了他一口。八戒登时叫道:“啊呀!”伸起了那个猪手欲扑那蚊时,忽然又缩住了,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听说吸烟的时候,见不得血的。”於是放下烟枪,连忙坐了起来。等到这时,行者早又飞开去了。唐僧一见八戒坐起,便过来问道:“悟能,你过了瘾麽?待我也来吸他一吸。”八戒无奈,只得起来让著唐僧吸。唐僧也吃了五六筒,又让沙和尚吃。三人吃烟既毕,八戒又开口倡议道:“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如何消磨著他呢?”唐僧、沙和尚二人不答。八戒道:“最好我们还是打他一场麻雀。”唐僧道:“三缺著一。”八戒道:“那行者他卻不和我们同道,不然今日也约了他来,现在早成局了。”唐僧道:“如今怎样好呢?”   正在迟疑,忽然听得楼梯上得得得脚步声响。八戒道:“好了,好了,有人来了。”进了房来一看,原来不是别人,便是这家里的高宝宝。八戒一见宝宝,便上前涎皮塌脸的问道:“你在那里?如何我们来了许久,等你不来?”高宝宝道:“休说起,今日我忙的要不得,才从登高回来。”唐僧道:“不错,不错,今日原是重阳日,我倒忘了。”八戒道:“休听他胡说,这里上海都是平地,那里有山去登什麽高。”宝宝道:“你们如何今日这早便来此地?”八戒笑道:“我们今日卻是来登高的。”宝宝道:“你又要说那猪话了。”八戒道:“什麽猪话,你是姓高,我们到你这里来,岂不是登高麽?”於是大家趁此都笑了一阵。   八戒又问道:“真的今日你在那里?”宝宝道:“我在看菊花山。”唐憎道:“也不错,那菊花山原也可算得高,不过不是天生成的山就是了。”八戒道:“你看菊花山,看见了什麽?”宝宝道:“这有什麽看,不过看看人是了。”八戒又是万分亲密的问道:“你姓高,你是那里人氏?你的父亲叫什麽?如何到了这上海来的?”宝宝道:“你休问,我是薄命的女儿,起初也是好好人家的出身,本地叫做高家庄,我父亲便叫高太公。当时嫁了一个丈夫,也这般是的叫做八戒。才做了亲,不料他不是个人,原来是个猪精。不到一日,他便被人牵了去跑了,丢得我一个人好苦。我因没法,自後才做了这生意。”八戒听他一片话,听到後来,渐渐地面上红了,十分惭愧。   行者在暗中听了,兀是好笑,原来他这样好嫖,嫖到了自己的家主婆了。只见八戒来不多时,依旧面不改色的又和那婆娘说道:“如今你想怎样,你还是永远做这生意呢,还是等那以前嫁的人回来,再跟他?”那婆娘道:“那可杀的猪精,我等了他多时不回来,想已死了多时了,谁还等他!只是便这般永远做生意,也不是个了局。我想看有什麽入意的人,再嫁了一个人罢。八戒道:“你便嫁了我可好?”那婆娘便做张做致的答道“:“你要我,我什麽不好?八戒道:“可是有一层,我讨你便讨你,我家中已有了正室了,讨你只可做个侧室。”那婆娘道:“我们回头人,只要人家要,正室也罢,侧室也罢,随你打发。”三人哄著又大笑了一阵。行者也甚好笑道:“这老猪真不是人,又要将他自己的大老婆当做小老婆了。”又笑道:“老猪究竟还有些疏忽,他既要讨小老婆,如何那章程上不再另载一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讨小老婆权利,呢?”   不说行者这般想,卻说八戒等笑了一阵,又提议道:“现在四人齐了,正好叉麻雀哩。”馀人都说道:‘好。”那高宝宝道:“我不高兴,我不来。”八戒道:“照法理上讲起来,你又错了。你是不肯服从多数,你是不顾团体。”高宝宝初说不来,原是故意作难的,听他这般说时,并不解得是甚意思,便趁著势应允道:“那麽我也便叉叉玩玩,助助你们的兴。”於是便十分欢喜,打起精神,叫了房内服侍的人取牌抹桌,定坐分筹,围著桌子坐下,大家伸手洗牌。   高宝宝又笑问八戒道:“你们新学中人,也如何只喜这玩儿?”八戒道:“这也是新法。”宝宝笑道:“这也是新法,我要问你,你是喜谈法理的,像这麻雀,照法律政治上作何解释?”八戒道:“这是大有解释哩!这麻雀便是立宪的牌儿,不是专制的牌儿。”唐僧、沙和尚在旁一听,也觉希罕,也问道:“怎麽牌儿也有专制、立宪的分别?”八戒道:“怎麽不有?譬如以前的牌九,便是专制,天吃地,地吃人,点子多的吃少的,犹如专制国的上司吃那下属一般,所以叫做专制牌儿。”唐僧、沙和尚道:“这麻雀卻怎样?”八戒道:“这麻雀卻不然,筒不管索,索不管万,这便叫做三权分立。筒、索、万均自一而至九,这便叫做九级之官,九等之章,又隐合九年的预备。”说话之间,牌已洗毕,各人自向面前将牌砌了起来。宝宝又问道:“这叫做什麽?”八戒道:“这便叫做预备选举,划分选举区域。”於是坐著东位的唐僧,将骰子来丢了,打了个在。唐僧又问道:“这又叫什麽?”八戒道:“这便叫做责任内阁制度,做在的便是内阁大臣,一次在便是一任,倘然做得好,和了,便是连任,倘然做得不好,被人和了,便是内阁解散了。”唐僧打庄时,恰巧著了四点。挨著八戒做庄,八戒得意道:“这次便是我的内阁总理大臣。”三人合声笑道:“恭喜,恭喜!深望大臣升官发财,永保禄位。”   於是八戒又取起骰子来,丢了个九点,开了门。一对对取了那牌,挨次而下,各人取完了牌,各自竖了起来,排在面前都挨好了,催著八戒出牌。八戒还在拢牌未就。宝宝又笑道:“快发牌,快发牌。你这忙忙碌碌的算什麽?”八戒道:“莫忙,莫忙。这就叫做整理内治。大凡内治不曾整理,决计不能外交。”因又手指牌,口中念念有词道:“一二三四五。”便道:“好了,好了,搭子完全了。”忽又自己改口道:“什麽搭子不搭子,我们新学中人应该叫他做团体。国内团体坚固,然後可以外交。”因便顺手取出一张牌来,说了一声“南”,向唐僧面前一丢。唐僧便应著声道:“拍。”说时也便顺手取了两张写著”南”字的牌来,摊在桌上。八戒连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第一次的外交失败了。”宝宝又在对面笑道:“你们两人,这两句如何又不说新话了?什麽叫做南?什麽叫做拍?那南是什麽?拍是什麽?新学中人,应该怎麽说?”八戒道:“都有说,都有说。现在我卻不得功夫,等一回儿,我再告诉你听罢。”说时,唐僧也抽出一张牌来,向桌上一丢,口中说了一声“东”。八戒直跳起来,拍著桌,连声叫道:“拍,拍!”又道:“收回权利,收回权利。”三人不觉大笑。接著,八戒又斗了一张“西”出来。唐僧不要,又摸了张“西”,也不要。宝宝又摸了一张“北”,顺手丢在桌上。沙和尚看了也不要,自己又去摸。八戒笑吟吟得意洋洋,对著宝宝、沙和尚道:“你们二人真不行,自己的主权都没有了,还斗什麽牌!”话未说完,沙和尚摸起来的那牌,卻又是个“东”,便向八戒面前一丢道:“主权,主权。”八戒道:“啊呀!可恶。”唐僧笑道:“你的主权也不完全了。”八戒接著又摸起一张牌来,恰好又是张“南”,也丢在唐僧面前道:“你的主权也不完全了。”唐僧也叫道:“啊呀,啊呀!可恶,可恶!”跟手便摸著一张“四万”,因向桌上一丢,怒道:“同胞,我不要了!”   八戒忽地将牌摊下,哈哈笑道:“连任,连任。”三人都向他牌看时,果然是“一万”、“四万”和了的。八戒於是又大叫道:“让我来预算预算,财政上的事决计不可含糊。”因指著牌念道:“雀头十二,加东风十六,加一番,三十二。”又嚷道:“预算定了,预算定了。你们快拿租税来,我要收税哩。”於是宝宝、唐僧、沙和尚等三人,各各如数发了筹码,八戒收了,大笑道:“现在政府财政有馀,国库记忆体有黄金七千五百万两。”宝宝道:“你休要发疯了,说这梦话。”八戒道:“真的,真的,倘然内阁办理得好,是会多钱的。”於是大家将牌又弄乱重来,你推我推,推了一阵。宝宝问道:“这叫做什麽?”八戒道:“这叫做洗牌。你难道忘了?”宝宝道:“不是,那新学上叫什麽?”八戒道:“嘎,那个也有,这就叫做考试学生,考试保举人才的考试。”唐僧道:“考试,那里是这样的?”八戒道:“怎麽不是这样,如今考试学生人才的人,将那所谓学生,所谓人才的,只聚了拢来,无论高低上下都丢在一处,又教不识什麽的考官闭著眼来考,宛如这牌儿转著背,由人摸索的一样,这如何不是考试?”   正在说话,早又砌好了牌,丢了骰子,分牌各取。八戒取起了一对,叫道:“一等二等三等四等五等我这里都有。我手下的人才正多哩。”便取了一牌出来,要斗不斗了几次。唐僧又在下边摧道:“快,快!你怎麽总是这般慢的。”八戒矗著嘴向桌上看,看了多时,宝宝笑道:“你看什麽,桌面上现在一张牌都还未发,你难道也看熟张麽?”八戒道:“正是,这次牌卻来得奇怪。”这时房里的几个娘姨、大姐听说八戒的牌奇怪,都走过来看。八戒便问他们道:“是不是打这一张?”娘姨、大姐们道:“自然,自然。”八戒便将手中的牌发了出来。唐僧一看,代他说了一声道:“中。”宝宝忙在下接应道:“拍。”唐僧、沙和尚都道:“八戒你如何这般,第一著便要闯祸。”八戒不做声。宝宝拍了“中”,便斗一筒。八戒也叫道:“拍。”拍了一筒後,八戒又拿了一张牌要斗不斗。後边看的人又说道:“自然斗他,自然斗他。”八戒笑了一笑,回头对著看的人说道:“我们这里顾问官说的话,自然不错。”便将手中的牌又发出去了。唐僧一看道:“啊呀,你又要闯祸了。”宝宝道:“拍。”唐僧道:“啊呀,啊呀!‘发’又拍了,两番两番。”八戒道:“他果然还有。”宝宝拍了“发”,顺手又斗了张“二筒”。八戒又狂叫道:“拍,拍!”後边的人都道:“如何你不放那两张,如何有这两张来?”八戒道:“我们顾问官好,不坏!”唐僧、沙和尚两人都道:“罢了,罢了,我们两人倒做了东三省了。”宝宝道:“什麽东三省?”唐僧道:“你们两人拍来拍去,我们都在炮台下经过,你们争雄斗长各有利益,吃苦的不是我们两人?”八戒拍了“二筒”,又当发牌,卻又不发,拿了一张牌回头对那看的人道:“这次卻不能胡乱斗了。顾问官还不中用,你们大家替我看看,我要开个谱议局,大家商议商议哩。”一个大姐道:“这自然斗的,商议什麽?”一个娘姨道:“这自然不能斗了。”又有一个道:“我看,斗去了,你和是三百和,他和是六百和。我看不合算,还是不斗。”又有一个道:“你斗了,他未必拍,便是拍了,他也未必和。你这样好的牌,自己送掉了岂不可惜,那有不斗之理。”後边的人这麽说,八戒拿了那牌更没主意了。沙和尚道:“既然开了谘议局,自然该依多数。”八戒回头看了一看,说道:“你是叫我斗的,你是叫我不斗的。”数了一数共有四人,卻恰好两个叫他斗,两个叫他不斗。八戒道:“这如何是好?”想了一想,忽道:“有了,有了。还是求求我那佛。”急忙取起那骰子来,先祝祷了几句道:“教我斗的点子成单,教我不斗点子成双。”祝罢,举手一丢,丢出了一个三点。八戒於是毅然决然将那手中的牌直丢至宝宝面前,说了一声:“听天由命。”宝宝急忙将牌摊下,说了上声:“多谢。三元双拦,六百和。”沙和尚正在看了那牌,说:“又是白,好险!”还没说完,唐僧也接著说:“好险,好险。”八戒抿口无言,看看宝宝的牌,目定口呆,如被电气摄住了的一般,两手抚著自己的牌,还是恋恋不舍。後边看牌的人,教他斗的,一个个都走开了,教他不斗的,也不敢多说,只说:“可惜,可惜,那有这般巧的事!”   高宝宝和了下来,卻得意洋洋的说道:“八戒,这付牌你应该一人赔的。那有‘中’、‘发’、‘白’三张一个人连斗的道理。”因伸手过来将八戒面前的牌摊下,说道:“你有什麽好牌,值得这样的拼?”一看卻说道:“这牌卻果然不坏,现在已经等了三六九筒了。”宝宝这般对八戒说,用户戒的两只眼睛一双耳朵只顾不闻不见,依旧看住在宝宝的牌上。宝宝早已知道了他的意思,分开自己的牌,给他看道:“这是二张‘中’,这是三张‘发’,这是三张‘白’,都是你斗出来拍的。这是两张‘一万’,这是三张‘三万’,这不是和了吗?你还看什麽!难道我还来冒和了你不成?”   八戒至此才知道无可挽回,自己那牌斗的错了,叹了一口气,将面前的牌向前一摊,说了一声:“晦气,晦气!”沙和尚也气的呆了,伸手向那牌圈上取了一张轮取的牌一看,不觉也叫了一声:“啊呀!”忙将自己面前牌摊了下来,给众人看道:“只这一张,我便‘万子’一式和了。”众人看他果是一副一式的“万子”,等著“一、九万”对倒。如今拿起来的那牌,正是“九万”。这时唐僧卻笑嘻嘻拿著手里的牌,数了一数也摊了下来,问道:“这样的好算和了没有?”八戒一看,大叫道:“踱师父,这难道还不算和!”於是大家都向著唐僧的牌看,无不啧啧称奇。旁边看的人有些替宝宝可惜的,有些替八戒、沙和尚等说侥倖的。一人说道:“这副牌斗也斗得奇,拍也拍得奇,和也和得奇,拦也拦得奇。”   这时四人的面上卻十分好看。唐僧的面上自然是欢喜的。八戒的面上虽然欢喜,卻还带著一种羞愧之色。沙和尚的面上,又是欢喜又是抱怨,欢喜的是亏了唐僧拦和,抱怨的是深恨八戒不应斗这白。宝宝的面上卻是只有怒容,并无喜色,口中大骂猪儿猪儿,又不能说斗的好,又不能说他不斗的好,只用双手将台上所有的牌一推,立起身来,大叫:“这种牌还斗他什麽,这种牌还斗他什麽!”   唐僧还要算账,他便要将唐僧的牌也扰乱了,又说道:“不要算了,不要算了,我们出去玩罢。”於是大家都丢了牌,立起身来各自走散了。正是:   天有不测寒暑,人有俄顷悲欢。   欲知散後三人所事如何,且俟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