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鸿勋 - 第 2 页/共 9 页

灵犀一点深深入,好把孙枝着意栽。   却说道士这种子丸,用海狗肾为君制就的。原来这个海狗肾却是海内的牡狗肾,就是狗腰子。这狗性最淫,若是发作起来,一连要与母狗交十数只,直至于死。浮尸水面,人取得之,用以兴阳种子,颇有奇功。今十戈得了此药,自这一夜交合之后,骚性频频发作,分明到与石氏做了一桩生意,时常交合。交合一两月之后,石氏便觉得头昏心恶,四肢乏力,饮食厌思。思想起乌梅打糕,常常要些个梅酱、酸醋呷呷,却是将孕的病症。医书上说,凡妇人月信方行,得男子交合,阳精已入,结聚成胎。一月如草头之露,或男或无二角,形似桃花,胞胎似块,外病恶心不食,名为恶阻。今石氏得了孕胎,却有这般证验。十戈大喜,到十月满足,气急作喘,一夜里夫妇同睡,十戈见一骑突入其门,长笑数声,满室环绕,醒来乃是一梦。石氏忽然腹中苦痛,腰下酸疼,连忙叫个接生婆来,只听得响声一响,胞衣绽裂,下边血水直流,呱的一声,一个小孩子,随水而出。接生婆抱来,澡浴既了,穿了襁褓小衣,十戈看那孩子时,但见:   深目环睛,却是夜叉鬼卒;红眉赤发,犹如水怪山精。遍身粗大足加长,满面肤推手又刺。啼声同破竹,马笑驴悲;形象类畜生,人头狗面。十戈见了心中恼,只为亲生没奈何。   十戈见生下的孩儿,这般丑劣,但未有子嗣,亦勉强欢喜,因生时梦见一骑入门,起名叫做闯儿。过了一月、周岁,到也易长易成,不觉时光倏忽,已是十五六岁了。渐渐气质狠恶,打父骂娘。十戈只得请个先生来教训他,拜了先生,先生与他取一个名字,叫做李自成。悟性也有几分,请了两年,实也认他不得几句,只是出口不良。一日是个夏日,偶值骤雨方过,一时间云敛天青,月升碧海。先生因出一对,与他写道:   雨过月明,倾刻顿分境界;   李自成讲道:   烟迷云起,须臾难辨江山。   又一日,值秋风萧飒,供膳送得肥蟹一盘,先生又指螃蟹为题,教他作诗一首。那自成便做诗道:   一身甲胄肆横行,满腹玄黄未易评。   惯向秋畦私窃谷,偏于夜月暗偷营。   双鳌恰是钢叉举,八股浑如宝剑擎。   只怕钓鳌人设铒,捉将沸釜送残生。   这先生详味他诗句,便晓得后来,是个乱臣贼子,不得善终的。只是不好向东家说,勉强完了一年馆事,推个事端,辞别去了。那先生别去,自成也无志读书,就是父母勉强他,反成仇怨,时常里施刀弄剑,狼作狼为,声言要弑父母,杀亲邻。父母只得只生得一个儿子,未免有些娇爱,又恐外人贻笑,不敢做声,亲邻怕他行恶,那敢出头惹祸。所以没有抱不平,与他计较者,他的恶状放肆横行,就养成凶暴之性,忤逆不道之行,至日甚一日,父母忍气吞声,忧成疾病。十戈得了反胃噎食的症效,石氏染了单鼓腹胀的炎殃,十戈朝食暮吐,勺饮不留。石氏脐突皮光,喘声不绝。求医服药无效,祈神问卜不灵,病势剧已深入膏肓,虽有扁鹊神医,亦无如之何,不几日间,先后继亡。自成看那两个父母丧亡,也不来顾棺椁衣衿,亏了众亲邻,怜他养了这个不孝不仁的儿子,俱义来殡葬完事。后人有诗叹曰:   当年祈福继宗祧,那识生儿恶似枭。   食母性成何可奈,噬脐无及祸谁招。   从来逆子云谁治,自古顽妻不易调。   若便生男都是此,奚如伯道免心焦。   自成从父母死后,把遗下的田房、产业、家私、什物,不勾半年,荡散得一空如洗。遂至栖身无地,衣食不周,东奔西逐,南投北漂,无计可施。思量要寻一个安身的所在,嘱托相识的,居间做事。若说起李自成,是这样不孝的恶人,亲邻都是怕他的,又那里有什么相知的朋友,与他相处。只是那时有一个专一包揽事务,作中说合,不怕事的三不伦,自成就托他寻一个安身之所,那三不伦欣然许诺不题。却说米脂县东城有个铁匠,姓周名清,年纪二十多岁,有把气力,与妻子赵氏,两口儿靠做打铁匠生理,开张店面,打铁过日。凡犁铁田具、器械刀枪,以至零星什物打得精巧。四方的主顾,都来作成他,日里做不足,夜里也不得睡。开了炉,烧红了钢铁,放在铁炉上,用锤打下的时节,满室红光,火星遍地,黑夜看见了,好似一天星斗,通宵不息。因此人起个花号,叫他是个满天星。四方人都知得满天星家内,铁器做得好,争先来叫他打造,故此生意日夜不闲。只是夫妇二人,双手撑持,少人帮助,正思要个人,替他相帮做做。那作中的三不伦,打听得真实,就欲为李自成说合,即对满天星说道:“尔家中生意做不开,我那里有一个小后生,要参相帮尔,就要尔教他的本领技艺,尔意下如何?”满天星道:“这也使得。”三不伦道:“我明日代他到尔家中来,讲定了,做个长久之计,然后大家放心。”当下满天星也欢喜,就私对妻子赵氏道:“我与你近来生意做不通,正要寻个帮手,如今三不伦说合,有个小后生,要来学做打铁生理,就相帮过日,正合我意。我已应允了,尔可整治些酒肴,请他吃两杯。”那赵氏忙去杀鸡买肉,连荤带素,约有七八件,过了一个时辰,件件出来,摆在桌上。三不伦与满天星对饮,真正吃得那三不伦面色红热,言语支离,方得别去。满天星自己在家中,专等明日添人进口。那三不伦别了满天星,寻着了李自成,对他说道:“东城周司务铁店生理,挨挤不开,今少人手相助,我为尔费尽心机,到处打听着实,我已先对他说定了。明日同尔去吃他的饭,穿他的衣,又学他铁匠本事,尔后来不要忘我,今日须要顾我的小半世罢。”自成道:“蒙哥哥作成我,分明是重生父母,此恩此德,岂敢忘却。”是时待过了一夜,到明早,三不伦同自成,一径向东城铁店中来,见了周清夫妻。三不伦谢道:“昨日相扰,不觉酩酊大醉,感德殊深,今同这李自成言儿在此。”即叫自成向周清夫妻,各嘱了两喏了。三不伦道:“这个小官,原是好人家子弟,近因父母双亡,时运不利,如今上无伯叔,下少兄弟,孤单一身,没有倚靠。以我愚意,李小官的年纪,与周司务差不多几岁,不好拜为父母,只作兄弟看承。叫他尽心,学尔的生理,竭力帮助成家了,我不才也要时常往来,料想尔们两边,也不是个得鱼弃菜的。”周清道:“尔的见识,极为有理,安得不从。”即备下牲礼,对神结拜,要似同胞。自成草下疏文,念道:   结义弟李自成,盖为生逢不幸,怙恃弃世,运值多艰,室家倾覆。既乏雁行之兄弟,更鲜鱼水之妻房。伤者孤独,悲矣伶仃,兹对神明而设誓,欲期义结以相依。冶□金愿,悉心而受技;担薪负米,甘竭力以成家。若背初盟,惟神是鉴。   读了疏文,化宝辞神,收拾三牲,切成大块,烫起酒来,吃得个个大醉而止。只因这番,但见:   草寇相依,渐起绿林成邻聚   凶徒纠合,将看赤县作红炉。   毕竟这两人结义之后,做出甚么事来。要知明白,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柳巡抚勤王赴敌 李自成试技夸人   话说李自成与周清结为兄弟,学他的铁匠生理,一个尽心提拔,一个手段高强,正是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不消几个月,那打铁工夫没有一件不晓得。日且竭力而做,也是天意如此,比之他父母在日,大是不同。因为这等颇得快活过日,做到一年之后,家中生意,来得越多,囊中积下金银,竟成一个小小的财主。又过两年,那自成已成一个精壮汉子,衣食动用,般般称心。只是有一件不满之处,不免面带忧容,无奈倚向他人,不好说出。到是周清的妻子赵氏,看见自成形容憔悴,要试他的心事。因问道:“叔叔前日对门有个王妈妈来家,要与叔叔说他心事,尔心下如何?”自成答道:“得蒙哥嫂骨肉看承,只恐不能报效,这婚姻事体,一凭哥哥嫂嫂做主便了。”赵氏意会,便私对他丈夫说道:“近来叔叔如此缘故,我把婚姻事的话试他,他便这般答应。”周清见妻子说这般话,也把头点点。却说对门王妈妈专一与人说合婚姻,又要与人活动活动。只是一生会说光骗人说合的亲事,十个到即有九个差错的,或是男家娶错了媳妇,或是女家错了丈夫。这个老妈只管自家吟要花红银,两下里奔走,图个口腹,那管害死了人。故此地方上,有人讥他几句道:   惯做媒婆王妈妈,妆娇自谓姿容冶,   簪钗插戴果娉婷,裙衫衬贴真潇洒。   只要银钱那怕羞,惟图酒食何嫌骂,   不知赚了几多人,并无实话多虚报。   当日周清听了妻子的话,便走到王妈妈家来,央他做媒。相见了,王妈妈道:“周大官下顾,有何作成老身之处?”周清道:“俺家兄弟要寻一个好亲事,特央王妈妈作伐。”王妈妈听了欢喜道:“我想周大官见顾,必是福星照临。便是来得凑巧,东门外有个郑员外,他的娘娘在我面上极好意思,家里田庄屋舍,财宝金银,无所不有。生得一男一女,其女如花似玉,做得一手好针线。前月他对老身说,要择个佳婿,老身看这头姻事,到也合式,待明日老身去走一遭,到府回复。”周清遂辞别回家,专等明日消息。却说王媒婆平日极是会骗人的,惟有这一件事,到是实打实,半句不虚的。果然东门外有个郑员外,家赀颇有些,妻子冯氏生得一男一女,当初做人家,起手时,只存得一斗米,却在外边游手好闲。那女儿生得标致,名叫燕娘,正要选个佳婿。王妈妈却把这头亲事一说就允,即便择日行聘,送礼时花红羊酒,缎疋钗环,大模大样,不像个铁匠做事。纳聘以后,再隔两月,打点过门。那时李自成打扮做新郎,十分欢喜,郑员外置备妆奁,周铁匠铺排筵宴,说不尽一派风光。成亲之后,真是鱼水夫妻,恩爱日过,周清与李自成都是成双一对,正好快活做人家。那知道福过灾来,运如轮转,向来得遇风调雨顺,天佑万民,自成生长到那时米粟鱼盐,价值无多,容易过日。谁想过几年来,人事不和,天心不顺,若不是亢阳九载,就是淫雨连年,水雹飞蝗,疾风疾露,更相迭至。弄个江北地方,赤地千里,江南庶众,饥殍盈途。正是:   兵戈只为灾荒起,离叛皆因征税烦。   且说大江以北,自连年荒旱,寸草不生,米粒如珠,紫薪似桂,那富的拚着五六两银子籴石把米,育男养女,那贫的做些小经纪,一日赚的钱,不过几文钱,就是升合也换不来,如何养父母、畜妻子。因是这等,那瘦软畏法的,只好直僵僵死填路道。那有把气力的,便自恃其强,不安天命,不畏王法,却去做些歹勾当。小则鼠窃狗偷,大则明火持枪。还有狼中之狼,恶中之恶,莫如北方陆路的响马,海洋出没强徒,这班人杀人如切菜,劫掠行凶,公行剿捕不能,巡抚不得,无可如何。再说李自成讨了妻房,正好安享过日,不意亏道如斯,世情有变,日逐使用不计,后来饥荒年岁,那里得许多生意。又不比当初周清家事,出多入少,总无下剩防身之物,渐渐的萧索起来,心上要更改行业。且自成是今无行小人,怎肯日贫固守。所以略见风头不顺,便移易更张,却遇天启年,南番交趾国里,点齐数百万的精兵肥马,攻杀前来,直入内地。但见:   突眼苗兵,手执强弓毒矢;卷须文将,身骑骏马雕鞍。铁盔映日光芒,金鼓惊天振动。长驱直进三军勇,疾走衔枚百战难。   交兵杀入内地,把一个北京城围住攻打,天启皇帝闻奏,即着兵部设计抵敌。那时兵部官分兵紧守,就传檄十三省都堂,并各边巡抚,各要作速提兵,勤王救驾。不说各处总兵前来,只说两广都堂柳长春,是个文武全才,威名素著,今闻得这个警报,即传令各镇总兵官,刻日点兵,前往京师勤王,赴战火牌:   两广军门柳为勤王事,照得交兵驱动,神京险危,警报频传,天威震赫,风属在行,臣子入援,义在争先。为此牌仰各镇,速点精兵十万,刻日起程,务期扫荡尘氛,清宁边境,然后叙功升赏,宠沐天恩,毋负忠义之心,毋得稍延之罪,须至牌者。天启二年二月十五日示   总兵官奉了火牌,即日点精兵,召募壮勇。却好李自成向来见打铁生意淡泊,就要到队伍里来,充个头目,领些饷粮生活。每当到扩野,学得几枝冷箭,今一径投到两广军门总兵标下,就充做队长。柳公下令,总兵官领前队先行。总兵官奉令领军先行三四日,那行粮就不接济起来,这些兵士不免出怨言,领兵官不用温言慰谕,只顾催赴进程,动不动轻则捆打严刑,重则斩首示众。因此事军中一开声鼓噪起来,四散而走。正是: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胶投漆合,众动欢声。   同甘共苦,肝胆相倾。   恩威并著,方曰知兵。   一时间走了许多军兵,原来就是李自成出头倡乱。后队柳公,大兵到时,闻知此事,将总兵参了,连忙下令招安,那伙叛兵,已自远遁去了。柳公统兵到京,与各巡抚把交趾国的人马围住,真真杀得肉泥骨粉,地惨天愁,杀死五六十万,只剩得几百个残兵败卒,负命而逃。那时各抚凯旋奏捷,得胜班师。忽闻日本倭夷,又有兵戈陡起,自东海杀来,柳巡抚星夜回兵剿杀,不暇去缉捕前日逃兵。竟不知李自成这一伙,走到山东地方,遇着一起北来的逃兵,将他截住,索取财物。李自成道:“我乃关中草寇,名著三秦,自号闯王,神钦鬼服。你们这样狗才,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的。也罢!我若不放些手段出来,叫你们到底不信。”便把手内这一根棍子,倒转来插在地上,即带过马来一跑,约离了四五十步,勒转马头,拉弓搭箭,看正了这根棍柄,只听得括的一声,这一枝箭不东不西,恰好中着柄上,把棍柄分为两半。那些人见自成这般箭法,便一齐倒身下拜道:“我等有眼不识,望祈恕罪。俺等无处安身,众思落草,只患没有个头目,今日有缘,遇得凑巧。”正话说之间,却有一起客商,从北京回南的,就被他截住,身边带得九百两银子,尽数劫了,饶他几条性命。就把打劫的银子,花费起来,宰猪杀羊,祀神见纸,立他敬个寒民。那时山东地方,久遇饥荒,人民游寮,不见去处,存不的破落草屋,这伙人就借他做个巢穴。祀神的时节,各各齐声念道:   结义众姓李自成等,各人乡贯不一,近来只为天地不公,贫富不等,更兼官贪吏酷,是故髓此营枯,成等愿效梁山之故事,期为晁盖之后人,即汉世五盗将军,亦当助贫而掠富;岂今日自成等众,敢求益寡以哀多,伏望神明,忌祈照鉴。   祀神已完,烧化纸马。这些猪羊祭品煮熟了,切成大块。排下九张桌子,众人推李自成首席,其余次序坐下,大碗酒、大块肉吃得个个酩酊方休。只因这番有分教:   剧盗成群,再非跳梁之辈;   穷凶结党,更兼跋扈之徒。   毕竟做出甚么勾当来,且听下回,后来一一分解。    第五回 李自成纠凶谋叛 李公子发粟账济   话说李自成因众人立他做了寨主,连夜遁入河南,在东南太行等山,幽僻去处,扎下人马,占据一方,横行四境。南北去的客商,分明是他的大块鱼肉。他又去结连九十八寨的响马,做聚同劫。连那周清夫妻,并自己的妻子及丈人妻舅,一齐迎接过来,住在一处。且说他的丈人,是米脂县内一个有根本的人,人称他为郑员外,如今怎么肯到这个所在?看官,有所不知,他一来的女儿嫁了这个大盗;二来也为年荒赔粮,坏了人家;三来儿子混名一斗粟,向来不安本分,故而一堆落草。如今有这个机会,及早走路,还是嫌迟。那九十八寨,共有六百三十万人马,内有二十二人,又是众头目中的魁首,各有混名,自称好汉。   第一名老回回孙昂   第二名洪太太洪用光   第三名翻江龙吕佐   第四名曹操王汉   第五名八大王张献忠   第六名一条棍张立   第七名格子眼盛永正   第八名冲天鹏方也仙   第九名铁玖瑰梅遇春   第十名水抱龙刘伯清   第十一名双猪豹史定   第十二名泼水风陆纲   第十三名一枝花王千子   第十四名雨里金刚王命   第十五名五阎王邱正文   第十六名扫地王闻人训   第十七名可飞天沙来风   第十八名善隐身蔡本雄   第十九名混天龙马元龙   第二十名穿山甲金庭叹   第廿一名不沾泥赵胜   第廿二名混十万姜廉   今又添二名   满天星周清   一头粟郑日仁   这一班有名的大盗,共推李自成做大元帅,称他为闯王。那时自成心里想道:“我有了这九百万人马,若不去攻州夺县,图个大事,也自枉了。一日唤两个贼头,是八大王张献忠及扫地王闻人训,商议道:“目今天灾迭降,饥荒异常,南蛮数次浸凌,朝臣尽是贪佞。天下百姓,离心离德,已不是一日了。孤欲起意兴师,救民水火,二公意下如何?”献忠道:“大王欲图大举,必须先聚资粮,今兴数百万之师,一日费斗金犹为不足,虽云除暴救民,然其始亦未免借民起义。”闻人训道:“我主乘时势,以图大事,张公借百姓,以勤王师。是诚揆势机权,因时见识也。”自成道:“何谓借民起义?”献忠道:“今要夺取天下,全赖军旅之众,军旅之计,务在先集钱粮,今人既不能作无米之炊,天又不能降点金之术。必须分拨人马,几处搜取民间财物,几处要截起解钱粮,必得堆积如山,方可克成大事。自成见说大喜,即分拨人马,各自统领大队前去,或埋伏要路,或劫掠各邑,颁有告示一道,以谕军中:   闯王示通以天灾大乱,人心惶惶,孤欲起义兴师,救民涂炭,但以钱粮不继,安能鼓动三军。特命尔等,各依分派,开列所在前去,同心协力,夺草截粮,务期子女金银,归途满载,庶得共襄大举,永享鸿图。   孙昂、史定领兵十万前往山西;闻人训、方也仙领兵十万前往山东;吕佐、林汉领兵十万前往陕西;洪用光、郑日仁领兵十万前往南直;马元龙、王命领兵八万前往滁和。   这几个贼首,领了人马,各遵派定所在,前去劫掠。几省地方受害,说势尽这般惨毒,虽有抚按官员,急切里也没计摆布。朝廷知县势可虑,敕下兵部作速调兵征剿。那时有个龙大轮,不过略晓武艺,却自负边才,说得天花乱坠,兵部也就承了虚名,推他做个剿寇的总督,受了敕书,任了大事。却被贼头张献忠,因为与贼李自成伙内自相矛盾起来。他便离了闯贼,径到龙总督军前投降。大轮不提防,是个狼子野蛮心,遂引为心腹之托,也不去散他的伙党,反把军器火药钱粮,吩咐与他,分明是赠他许多谋叛的器具。他果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依旧反叛去了。龙总督因此犯罪,下了天牢,拟成大辟。那献忠另为一队,聚集人马,杀入湖广地方。若说献忠的手段,也极利害,先把官民人等,计有五六万,驱至一个大山野去处,四面扎下人马,围定着众人,举出朱氏子孙,尽行杀戳。再查武职官员,并兵丁等俱行砍死。只留会做裁缝与唱戏的数千人,其余赶至江中都溺死。正是杀得:   赤壁山前,滔滔血浪翻扬子;   岳阳楼下,叠叠白骨满洞庭。   不说献忠这般利害。再说河南开封府杞县,有个李尚书的儿子,名岩,中过乡科。平昔做人,疏财仗义,因连年荒旱,米贵如珠,县官不知抚恤百姓,一味比较钱粮。终日把这些粮户,打得血流淋漓,啼号嗟怨,作成那书吏、皂隶,肥头胖耳,积得产厚家饶。那李公子看不过,写了一张呈,率众人到县堂来呈,第一款求他暂停征比,第二款要他设法济饥。知县见了公呈,心里想道我不过做朝廷的官,那百姓欠钱粮,没得吃,于我甚事。便道:“上台催饷的文书,络绎不绝,若不征比,将何起解,必然罪及本县了。至于济饥一事,县中那得这项无碍钱粮,可以设法?除非本地官家,自舍己财,救桑梓才好。”李公子见知县这般言语,心上好似不安,回到家中,把自家仓库里的稻谷,计算一回,除了家中日用米饭,其余尽行散给,与本县内百姓计口关领。正是:   轸念贫民散粟财,欢声万口颂如雷。   谁知惹祸弥天大,一片丹心化作泥。   李公子虽有好心,只是以一家之大,难赈济得许多百姓。别图的不得沾恩,就有一班无知好事的,招数十人,向本图里的官家富家吵闹,援引李公子为样,要他发粟济贫。也有要抢夺的,也有要放火的,这些大家巨室,那里又有第二李公子在里头。夙怒他市恩沽誉,启奏开端,去禀知知县,求其出示禁止。论起来,却是那知县会做官的,只该劝他力助,发心各赈本图,岂不是个方便人情,免了后来生出大祸。那晓得这个知县,心中反怪李公子多事,反出一面硬牌,来禁百姓。牌上写道:   杞县正堂示谕:照得年荒乏食,天实降灾。尔百姓只合安心顺受,岂宜越礼犯法。传谕速速解散,各安本分生理,不许借名求赈,纠众行私。如违即系乱民,严加究办。   那无数饥民,见了牌上的谕,登时乱窜起来,把牌丢在地下,踏得粉碎。把那挂牌的皂隶,只有舌头上不曾着拳,负痛奔脱,去县内回复本官。那里众百姓一齐拥到县堂,七张八嘴的罗唣,高声大叫救命、救命。知县在私宅内听得如此,也不敢出堂。便去请公子到内衙,埋怨道:“宅上既有许多稻谷,何不输在官仓,待学生也设处几担稻子,酌量给派,却不是好。”李公子道:“若输在官仓,好饱吏胥之腹,小民怎沾实惠处。况且一家之积,难以遍济各图。”知县道:“如今百姓聚而不散,如之奈何?”李公子道:“老父母快写暂免比较的告示,出去安民,待晚生去劝谕他。”知县只得依然,唤书吏写一张告示。写道:   杞县正堂示:   为暂停征比,以慰穷民事,窃今国课虽严,民情更急,目下灾荒特甚,饥馑难堪,所以应比钱粮,暂停三月,姑俟秋成有济,再行开限。尔百姓亦各安心静听,毋得聚众喧哗,以取罪戾,须至示者。崇祯九年七月初四日示   县官把告示签押了,李公子拈出县门,粘贴在照墙之上,与众百姓看了。道:“列位且散,待我做几名劝赈的话,传布各图,一定要他量力捐出,周济尔们便了。”众人道:“既是李公子吩咐,我们权且散去,看三日之后,作何处分,再到城隍庙会话说。”纷纷而散。李公子也回家,做一首劝赈歌,各家去劝勉赈济。歌曰: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   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   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尘飞爨烟绝,数日难求一餐粥。   官府征粮纵虎噬,豪家索债如狼豺。   可恰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