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魅敦伦东度记 - 第 29 页/共 40 页

第68回 赤风大王济贫汉青锋宝剑化枯枝 井宪三见了这两宗,便知大王是火盗之意,却也真是警心,忙忙答应。那大王却道:"犹不足为凶狠。"宪三道:"还有何狠比这火盗狠?"大王道:"只恐子孙招败时,依旧也去向人借。"那大王说罢,一阵风依旧向天井中腾空去了。井宪三与一家惊惶无地,起来吩咐家仆,切莫要向外人讲说。 哪知这赤风大王又走到一家,这人叫做高大户,恃着祖父势豪,专一欺凌乡村,傲慢长上,心中多诈,眼底无人。有家族为宦的,倒谦厚待众,每每劝语他做个宽仁善士,说道:"祖父之势力有限,凌人之过恶不祥,天道好还,一旦势去,终被人凌。"他哪里肯听,答道:"我非逞势凌人,人自炎凉,你们不见。怕我势力的,他又会欺凌那不如他的。我尝让人一步,那人若好,便我说我大户谦光;若是不好的,反道我该谦让他,就向我无礼起来。我所以宁凌人,不要人凌我。"大户只这个心肠,早动了赤风大王不平之气。这晚大户正动怒鞭打家仆,大王却从空下来,走到大户面前大喝一声:"住手!"手里掣出一把青锋宝剑,向大户斫来。大户忙将杖仆木棍挡住,自知木棍抵不住宝剑,乃叫众仆来帮。那仆正受了鞭杖,怨恨在心,一齐慌张躲去。大户见仆不听叫,心里一面懊悔道:"仆如手足,我伤了他,他岂肯帮我!"一面怕大王的宝剑厉害,只得跪在地下,说道:"爷爷呀,小子自知平生凌人,今日莫不是仇家请来报冤的侠客,不然就是要宝的豪杰。若是要宝,待小子搜刮些金珠器皿,我家非经商富厚,无从有藏蓄的财帛。若是替仇家报怨的侠客来行刺,望发慈悲,饶了小子,应该赔哪家小心,下哪个卑礼,小子改过后再不敢。"大王笑道:"我非要宝的强劫,亦非报怨的刺客,乃是抱不平的剑仙,名叫赤风大王,久历你这村乡,深知你欺人凌物,我想世间一个人,原与你同天地气化生来,五体谁与你少一件?你有眼耳鼻舌,别人也有,你有心意,别人也有。你不过多他人些祖父的豪势,就是这豪势,只荣得你,与人何干?你为甚自骄自逞,凌藐他人?有一等炎凉小家子,贪你些财势,图你些肥甘,宁受呼喝。却有一等自爱的,不逐腥膻,你便藐他,徒作他一笑。还有一等受你欺凌,无力报复,饮恨在心,就如你这仆婢,宁无怨恨!我今本欲仗剑来灭你,但念你还有良心,可戒而改,姑且饶恕,速行改过。"大户道:"大王戒谕甚是,小子傲慢凌人。只是我为家主鞭打家奴,乃是家法,古语说得好:'鞭笞不可废于家。'难道这也叫做欺凌?"大王听了,大笑起来,说道:"你因不明这家法,我大王有几句话语,你听了。"说道: 家奴都是人家子,不过借他力为使。 纵有一朝过失奴,也须宽令他知耻。 饮食切莫两般看,贵贱口腹无彼此。 若是异视再加鞭,遇难谁人肯听你。 大王说了道:"此是戒汝宽恩奴仆,若是你不宽恩,更有一样居官的,法令太严,也使小民致怨。好个你家族,每每劝你谦和,你便是享谦和之福的。"大户答道:"便是居上的鞭笞奴辈,他若不听使令,我鞭笞不轻,不怕他不听。"大王道:"为主鞭笞太重,每每轻则逃亡,重则殒命,这等伤仁伤义,为此我大王暗神其剑。"说罢,掣剑左旋右舞,口里依前火焰喷出,只在大户屋内,若有焚烧之势,吓得大户只是磕头道:"谨依大王戒谕。" 大王方把剑收了,往天井飞空而去,却又到一个僻静荒凉之处,大王抬头定睛一看,只见一间破屋,明月照在窗中,一个贫汉立在那里,自嗟自叹。大王见了道:"此人必是为贫嗟叹。我如今仗剑威风下去,贫汉已自无聊,却不吓坏了他?"抖身一变,变了个过路的常人,衣衫也不甚整,走近门前,叫声:"屋内有人么?"贫汉听得,忙出开门,见了问道:"汉子哪里来?夜静更深,到此荒僻地过,却又敲我门,何故?"大王道:"我家住前十里村,因往后十里镇,寻人借贷些粮食,未遇借主归迟,欲借一宿,来早前行。"贫汉道:"正是荒路多虎狼,不宜夜行。便在小屋一宿无妨,但不知汉子名姓何称?"大王道:"我名姓唤做赤风,不知屋主名姓何唤?"贫汉答道:"小子名姓叫做赤手,看将来,小子却是老兄一姓同宗。你向镇借粮,必是贫乏,与我小子无策资生,总又一般。"大王道:"我尚有借贷之处,虽贫犹可。老兄资生无策,也该设法一个资生。"赤手答道:"小子计策也设了千千万万,资生的买卖,也做了万万千千,只是不济,想是命运所招,还在才能短少。"大王道:"足下既做买卖,必是资生营业,纵然不济,日计料也度得。能计千千万万,岂无才能养生日计?何须推诿命运!想命运在天,天道不亏人。俗语说得好:'草也顶个露水珠儿。'岂有一个人自不挣锉,推诿命运?若是一等人,想大富,便是痴心。又一等人,买卖利少,用度不节,件件经营,自是不济,这岂是命运?"大王说罢,赤手只是嗟叹呻吟。大王便知他心情,乃故意说道:"老兄,我小子说便如此,只是也想人生都是命运,真不由人,命该显达,便肯上进,运当富足,便计策顺。我小于也是贫无所措,向远镇借贷,不遇主人空回,岂不是命!如今实不瞒说,正在资生无策,不知老兄既设法千万,如今可再有个好法?若不吝教,也是奇逢。"赤手道:"买卖经营,件件无本,怎能得利?"赤风答道:"正是无本,小子也想没用。"赤手道:"小子欲结几个同心,劫个大户人家,只当借他些资本。"赤风道:"这事做不得,一则王法森严,二则天理人心都坏,莫要想它。"赤手道:"做个掏摸行偷,也是个策。"赤风道:"也做不得,官法如炉,名节都丧,莫要想它。"赤手道:"如此再无头路,除非设诡行诈,将无作有。"赤风道:"越做不得,幽有鬼神,鉴戒可畏。"赤手道:"请教老兄,何事可做?"赤风道:"顺天理,当人心,看你才能力量,做些本份营生,自然过得日子。"赤手道:"贫乏却难过,奈何?"赤风道:"古人说得好:'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老兄只一味苦守清贫,自然过得。"赤手道:"我小子也罢了,只是有个八十岁老母,何如忍她受饥饿。"赤手只这一句,便动了赤风的哀怜之意,想道:"我两走富贵之家,算利的算利,骄人的骄人,却未听他说父母。这一个贫汉倒有如此良心。我既与人抱不平,当助此贫汉,使他有些利益。"乃又想道:"他既无资本,我又无金帛,怎生助他?也罢,不免说出赤风大王下降,与他受些祭祀猪羊罢。" 大王乃把脸一摸,从屋腾空,现出本像来,叫声:"贫汉,你莫愁贫,只要孝心事母,我于冥冥自然助你。我非别人,实与你说出来历,我乃远村山林白额一虎,我同胞二虎一豹。只因我那虎兄豹弟听闻了释道经文,改了伤人恶性,转劫了人身,我因此也要皈依人道。山神说我未积有善根,必待善根圆满,方能转轮人道,我故此到这村乡几家显炅,自称赤风大王,戒谕大家小户,叫他种些善果。你可称此传说,自有人来敬奉,一则保佑人家,一则助你养母。"乃丢下一根树枝来说:"此物你看树枝,却是一口宝剑,便是我助你神力。你可供奉,自有大户信你。我亦不远去,只在近山中,有呼即应。"说罢不见。贫汉自惊自疑,将树枝拾在几上,次日来看,果是一口宝剑。因此传说,大户井宪三信实,作兴起来,果然人家求利益的杀猪宰羊,贫汉陡然从容过活,母得所养。这贫汉却不该诈说显灵,如不奉猪羊,便要伤人家小男妇女。因此村中向日受了僧道法术,驱除蛟患,便到海潮庵,延请高僧驱邪除怪。这一日,正是赤手传说赤风大王神剑,要猪羊祭祀,却好海潮庵长老被村众扛抬过来,随后跟着一僧一道,也来帮助除妖。只见长老到了贫汉屋门,见他屋内供着一根枯树枝,问是何物,贫汉道:"是赤风大王青锋神剑。"长老问:"供此青锋剑何用?"贫汉道:"与村乡人家祈求利益。"长老道:"分明一枝枯树,如何是剑?"只见来祭村众都说是剑。长老道:"即此是怪。"乃举起数珠,那青锋剑即复了原相,果是枯树枝。众村人一齐嚷将起来,乃惊动了赤风大王,正在山间静坐,被贫汉一呼,他却乘风即到。见了长老与僧人道士,眼不认得,乃吹一口气在枯枝上,那枝依旧是剑,飞起照长老斫来,长老忙举戒尺抵住。大王见势,知道"双拳不敌四手",那僧道在旁,也像要帮的,乃现出形来,喝道:"哪里和尚、道士上门欺人?"长老道:"不消问我。天下和尚,总是僧人。两教一家,便是道士。且问你这妖怪是何处来的,在这乡村生灾作害?"大王笑道:"若说我来历,也不是无名少姓的。"乃道: 家住深山林谷内,父娘威风谁敌对? 生我弟兄三个身,中有金钱更文采。 终朝一啸猛风生,惊林震岳百兽退。 藜藿不采樵子闲,岗峦阻道行人畏。 弟兄只为悟轮回,欲积善因超畜类。 一个闻道入仙门,一个参禅居你辈。 我心也要转人身,积善遵奉山神诲。 只因村心铁钩湾,正道无闻招邪魅。 本来戒谕积阴功,助此贫人孝母费。 谁知他存不足心,假我名儿自作罪。 师父若是发慈悲,借那数珠拜佛会。 长老听了,乃向僧人、道士说:"原来是你前劫弟兄,可喜你三位发了善心,积下阴功,又激励他善想。你们虎豹最恶,伤害物类,一旦悔心,入了正果。可叹世人空具五体,配合三才,反使心狼虎。虎豹修善,投转人道;人若修善,万无转入虎道之理。"僧人、道士合掌作礼,乃向赤风大王说道:"经了一劫,汝兄不识弟矣。"大王听了,即弃剑近前作礼,仍向长老求度。"长老道:"吾奉高僧荡妖,汝既皈正,当静入山林,积功行满,向高僧求度。"赤风领谢,飞空而去。因此贫汉少克裕了些家计,众村人怪他假借大王名色要求祭祀,毁他墙屋。长老与僧道忙止道:"剑真不虚,神亦非怪,原是警戒众善。只是有神无神,各自警戒便了。"众人感激长老远来,明白了赤风大王来历,各家邀请吃斋的吃斋,送布施的送布施。长老辞谢布施说:"小僧奉师命来驱邪,斋可受领,布施不敢当。"村众有知事的说,送到庵中,作为常住,方是以礼延请。长老方才要回庵而去,只见赤手汉子走近前来,一手扯住长老说道:"赤风大王因怜我家贫,无以养母,显此神灵,是何人说他妖怪,请长老到此驱他?他若真是妖怪,便不该与你僧道认弟兄,既认是弟兄,便该留在此受祭祀,为何把他三言两语说了去?他去了,却教我失了养母之计。你出家人,那个不是借佛祖穿衣吃饭的,为何不行方便,破人衣食?"长老正怪他假借名色要人祭祀,却听他一句养母之言,便说道:"善人,你莫要动怒,怪我小僧。那赤风大王虽怜你贫,却不喜你诈,你命里该受他利益,只因你这一诈,便教你失了利益。且世间万事得失都有个前定之数,你不须怨我小僧。"赤手听了,越怒起来道:"分明是你破了我营生,乃说甚么前定,我便问你要个前定之数。"长老被赤手扯住不放。只见道士劝道:"善人不必动怒,我小道还你个前定数便是。"赤手道:"快还来,方才放手。"道士乃向僧人道:"庵中高僧,曾闻他有前因文卷,何不求师指明他前定。"僧人听了,乃向赤手说:"你且放手,我们两个同善人到庵去,查宗前定文卷,与善人明白。"赤手道:"既是有处查明前定,我小子正在此贫乏怨命,若知得前定,便心安守份,也不去设诈,妄求利益了。" 当下赤手安慰了老母,同着长老三人,来投海潮庵。村众仍具扛抬行轿,布施礼物,长老一概辞谢,单单只是四人而行。时天色黄昏,长老道:"寻个人家借宿一宵,明早再行。"赤手汉子只是心急,要查前定之数,乃说道:"路途平坦,且有明月,出家人行走,夜晚何碍,何必又扰人家。"僧人道:"也说得有理。"只是长老说:"走得辛苦力倦,便在那林间少憩一时再行也可。"道士笑道:"长老师父,你来时扛轿,把个身体养娇了,你莫怪小道说。"长老答道:"师兄有甚见教,但听你说。"却是何话,下回自晓。 第69回 救生命多保如来耍拐人木石幻化 道士说:"长老师父,你来时乘轿,不曾徒行,回去这点心肠未放,自然筋力便倦。我等来去皆自行走,自然炼去倦么。比如一个富贵之人,安享车马,便知奔走为苦。一个贫贱之人,受过奔走辛苦,若得车马,便知为福。"长老不听,只是歇息林间。僧道两个只得相陪坐地。赤手汉子心急要行,往前直走,说道:"师父们慢慢行来,小子前途等候。"长老道:"你自前行。"按下不提。 且说离此林间三五里路,向来有几个恶狼,白昼食人,后被猎户赶杀净了,途路虽宁,这被食的冤魂未散,往往作怪迷人,每于夜晓,独行孤客多遭迷害。这夜朦月,先有个士人走过林前,不觉行步错乱,绊倒在地,只听得一个人声说:"好个青年壮士,风流典雅,当拿他作替。"又听得一个说:"你看他冠冕身体,贵显容貌,拿他不得。"一个道:"莫要管他冠冕贵显,拿了他何害?"一个道:"你看他正大存心,浩然为气,拿他不得。"士人听了,趴将起来,往前而去。顷刻又一个吃斋把素善人走来,也绊了一跌,方要挣起,那怪一把沙土抛将来,这善人抹了一抹眼,念了一声"佛",道:"甚么沙土,何人抛来?"只听得有声说道:"善人,善人,莫要惹他。"这善人听了越大念"菩萨",便趴起来,坦坦走去。却遇着赤手随后走来,也一绊跌地,沙土抛来。赤手忙叫道:"何人抛沙土?我是走路闲人,身边没有宝钞,衣衫不值几何。"随后且有人绊来,叫了几声,只听得有声说道:"你瞒心昧己,不守本份,要行劫偷盗,不是好人,且与我等代冤替苦。"看看手足如缚,口耳若塞,只叫了一声:"老娘呵!"却好长老同着僧道走近前来,看见赤手在地倒卧,满身泥士,口耳将塞,乃急扯起来。道士啐了他两口,方才明白,说出原因。道士道:"明明怪迷。长老师父,你我都会驱邪捉怪,况你又奉高师命来,如何放过?"长老听了,忙把数珠一举,只见个个黑影,许多魍魉,都跪在前,说道:"我等皆往年恶狼食的冤魂,不得超生,在此捉生代苦,望发慈悲,救济救济。"长老道:"汝等既捉生,那生的何苦,越堕了你们重罪,你这冤魂中有被他捉的么?"魍魉道:"没有,没有。"长老道:"日月已久,似你等黑夜迷人,如何没有?"魍魉答道:"实在难迷,两人同行难迷,忠臣孝子难迷,敬兄爱弟之人难迷,隆师重友之人难迷,口口不离了佛祖之人难迷,念念不背了善心之人难迷。"长老道:"这赤手汉人,你如何迷他?"魍魉道:"只因他昔有盗心。"长老道:"今日他却如何难迷?"魍魉道:"正因他一声念母,便有长老们到来敬护。"长老道:"可见善心,自有感应善处。汝等欲求超生,不当捉生,听我几句法语,若能领悟,自得超生。"乃说道: 自作还自受,何须捉替头。 超生应有路,惟在善中求。 众魍魉听了,齐齐拜领道:"我等不迷人,可超得生么?"长老道:"可超得。"道士笑道:"看来还是不善之人自迷。"说罢那魍魉不见。赤手仰见明月,方才醒悟,谢了长老们,往前行路。 天明来到庵前,山门尚掩,四个坐于门槛之上,等候开门。顷刻只见村乡信善接踵而来。却说这日轮该道育师上殿谈经,众僧齐齐环立,行者开了山门,诸善信鱼贯而入。长老进得殿上,与僧人、道士、赤手汉子参礼了圣像,向法座拜了道育师。长老缴上数珠戒尺,道育便问:"师父,你捉的何妖作怪?"长老道:"非妖作怪,乃是恶虎悔心,以善及人。弟子因其善心,令其多积广行,转劫人道。"道育师听了,看看僧道两个:世说有虎而生翼,今此虎而戒人,人不如虎多矣,虎呵虎呵,其必超六道轮回上也。僧道见育师看着他,点首赞礼而退。只见赤手汉子拜礼在地,说道:"长老说,高僧师父有前定之数。我小子贫苦异常,千方百计经营,日计尚然不足,不知前生作何冤孽,以致今生如此?"道育听了答道:"我观汝言,乃是执迷未了。经营日计只须一孽,何必百计千方!计谋益多,心术益乱,乱中宁无设奸弄诡,失了中道本份?殊不知有限之利益,注在前定,经不得你无穷计算之销除。拙哉愚俗,为此不足日计者,反多矣。吾大师兄有前因之卷,二师兄有诛心之册,吾当为你查看。只是卷册非见在文移,可考而览,惟有定静中观,人人白有,个个注载不差,人不能静观自察,吾师兄为你鉴辨明白。你可在长老方丈中少歇,待师兄查明,告知与你。"赤手汉子听了,乃到方丈歇下。 道育在座上乃说经义一卷,众善信恭敬听闻。偶然空中现出一尊圣像,如坐云端,手执铃杵,诵说经咒。育师见了,忙下法座稽首。只见副师与尼总持两个从静空中出来,也向空中拜礼。众善信问道:"高僧何故忽然向空下拜?"副师道:"善信们曾见空中云端么?"众善信十有九人俱称未见,惟一个善信,名唤道本,乃答道:"小子恍惚中见云里圣像,宛如殿庑十四位尊者,但见摇铃诵咒,却不闻铃声咒语。"副师道:"不见的善信道缘尚浅,见而不闻声响的善信心尚未诚。"吾佛门中一诚可格,方才善信若是心诚道不浅,便闻铃声听咒语矣。"道本说:"师父,你听咒是何法语?"副师道:"乃是一句'南无多保如来'。"道本问道:"这句咒语何义?"副师道:"菩萨慈悲,见世有机心,伤害物类,动了一点不忍仁心,故作了一句咒儿,救那被伤之物,不欲遂那害物的机心。方才若是善信诚心一动,自然见闻真切。"众善信听得,一齐合掌求副师说明咒义。副师乃向十四位尊者圣前稽首道:"弟子发明慈悲圣意矣。"稽首礼毕,乃对众善信说道:"小僧听受我祖师的五言四句偈语,说与众善信一听。"乃说道: 物物相谋害,弱者被强食。 诚心发救援,如来一句释。 副师念毕,说:"比如小者蛛设机丝,网害飞蝇,大者入设陷阱,捉获走兽,我心不忍,见了诚心,念一句'多保如来',那飞蝇走兽自然脱了灾,得了性命,遂了我心慈悲。"善信道:"善哉,善哉。信如高僧所说,乃是如来灵感,却是善心显应。"副师答道:"昆虫虽小,他也有贪生一念,偶被蛛网所牵,未必不如人心遭害,一念求活之诚。我以一诚相应,多有解脱。"众善信道:"若是往业冤缠,恐未必脱。"副师道:"往业何业?冤缠何冤?都是恶孽积来,如此的空负仁人善心,何能保护。若知改悔于前,自不受机陷于后。可怜人灵物蠢,蠢物岂能知悔,人灵自识真心,莫教堕入恶道,悔是迟矣。"众善信个个合掌称赞。 只见方丈长老同着赤手汉子走到高僧前,拜求前定之数。副师道:"我于静定中,已查有汝前造之因矣。本当于贯钞之积,只因汝不顺受其遇,百千谋心,销除其半,又以欲盗行诈之私,其半已尽除了。但因汝养母一言孝感,仍复汝三分之一。此非前定,乃眼前之因也。眼前之因,其善易增,其恶易减,事在汝行非我所知也。"赤手汉子听得,说道:"师父,前事果不差谬,只是小子要知前定,非是眼前之因,乃日后之数。"副师道:"日后之数,在汝修为。天地也不知汝,非是不知,不能必汝行善行恶之心也。比如汝要显贵,也须由汝自行孝廉,汝要富足,也须由汝自行勤俭。假如汝当日思为偷盗,则官法自去投,谁得先定也。我有五言四句偈,汝试听闻。"乃道: 作恶堕地狱,行善上天堂。 眼前须报应,不必费思量。 赤手汉子听了,说道:"师父之偈意不差,眼前行善,便申明奖赏,眼前行恶,便戒饬加刑,何须又问前世后世、前因后因也。"称谢而去。后有说前后世报应太远,眼前因果甚近七言四句,诗曰: 报应分明在目前,何须隔世论因缘。 举头莫道无神鉴,福善灾淫法甚严。 话说祖师随所住处,凡遇善缘,便令徒弟子因情演化。行寓海潮庵,普度多日,乃欲前行。村乡善信及众僧再三留住,还要建个讲经圆满道场。道副师只得禀留祖师,说道:"村乡善信女向来未听经义,未蒙度化,多有作为舛错,因此家户生殃。今得我师度化,家家行善,户户安祥,庵僧及诸善信愿建一个圆满道场,请我师少留法驾。"祖师笑道:"修建道场,汝等知这功果,不在钟鸣鼓响,不在灯烛香花,不在诵忏谈经,不在依仪行道,汝等知么?"道副师答道:"有前世因。"尼总持答道:"有今世果。"道育答道:"有后世缘。"祖师道:"三世总在一心。"三弟子信受拜谢出殿,早有庵僧众信请行法事,都参详高僧道场"总在一心"之说,或有讲一心诚敬斋醮的,或有讲一心了明经文忏法的,或有讲一心善知识、三世根因的,副师们一一俱答应道是。当下修建道场,却也是个胜会不提。 且说离庵数十里,有座小平山岗,行人路僻,往来颇少,因此山中有块怪石,久受地脉,状似人形,又有一枫树,多年枝叶茂盛,也受了雨露风霜滋培,有些灵异。这两物偶遇着海潮庵方丈长老路过,乃叫庵众把石凿了,到庵置于山门之内;把树伐了,到庵未成器用,却置在山门之旁,往来人众歇足闲坐。日久不知倚草附木何邪,二物成了气候,因听了庵僧经文,受了道场因果,乃变化两个老者,杂在众善信之中,欲进殿门。却有把门神将拦住道:"何物邪魅,敢擅人圣堂?"二老答道:"我乃村乡野老,随喜道场,尊神何为拦阻?"神将道:"高僧演化,百邪远避,怎肯容你邪魅混入,干犯正觉!"二老道:"我系乡老,何为邪魅?"神将道:"你木石假变人形,只瞒得生人之眼,如何欺得神明之鉴。"二老道:"高僧说经演化,便是飞禽走兽,也容听闻,我等就是木石,也无妨度化。"神将道:"木便是木,石便是石,本来未雕未凿,何妨度化。你却把真形变假形,既假心便坏,安得不谓之邪?既邪,安能容你混入?你如必要听经求度,须是仍归山岭,复你原形,待此庵内道场事毕,高僧前行演化,路过你山,随缘求度则可。此殿门吾神决不容你。"二老听说,不敢进殿,乃出了山门,弃却旧日石木之形,仍存置庵内。他这一种灵气复到山中,便附着别项木石,化为精怪。只因他虽听了些经文,却是庵僧口传,不是高僧心授,就是道场因果,也是门外瞻依,故此念头未正,却又唐突,被神将逐出,他只这心尚在。 大凡天下事物之理,君子与君子意气相投,小人与小人心情吻合。这木石二怪,邪正未有专主,却遇着两个拐子,一个叫做摸着天,一个叫做踏空地。这两个家无生计,专骗拐儿郎,把一村两家孩子诱哄出门,拐到远方,卖与那不得逃走回还的人家。这孩子始初不知人事,被他诱哄随走,及至到了静僻去处,不见父母家村,喊哭起来,他却一好一恶,好的哄他走,恶的打他哭。可怜那孩提小子,叫天不应,只得随走,岂知父母失落,心疼苦痛。这两拐子正拐了两孩,走到山中树下,计较投托惯卖的牙媒,那一片狠恶邪心,却好木石二怪备细听着。他二怪也计较个法儿,说道:"我们变二老无用,何不就变这两个孩子,一则看他拐向何处,且去耍耍,一则把这两个孩子,救了他回村,使他父母找寻回去。"二怪地上拿了一把沙土,向二拐眼里一撒,那二拐眼被沙眯,道:"怪风飞砂,眯了眼睛。"闭了一会,两孩子却被二怪领去旧路,指引村乡而去,他却变那两孩,故意在山侧,要寻路逃走。二拐揉了一会,睁睛见孩子走远,乃奔上前,一人扯一个,骂道:"何处逃走!"二怪故意说腹饥,拐子只得取出干粮吃。走了几步,又说脚痛,二拐只得背负前走,累得一拐力疲筋弱,怨悔不敢言。背走了百里之外,落在牙媒家里,却遇着牙媒家又有一个挑贩人口的,贩卖两个妇女。木石二怪听那妇女啼啼哭哭,两相叙苦,妇乃问道:"女娘,你是何人家的?为甚你被媒卖?"女子答道:"我是家贫,父母欠了官租,没奈何嫁卖。"女子问道:"嫂子,你是何家内眷?为何卖你?"妇人道:"莫要说起。只为我爹娘不择好婿,把我嫁了个浪荡贩子,养赡不活来卖。"木石二怪听了,两相说道:"可怜,可怜。为官租卖女,虽是输国课,谁叫你拖欠官租。若是官债,可怜卖儿子的钱钞,损人利己,怎忍于心。丈夫赡养妻孥,须当本份经营,谁叫你不守本份,倒割恩嫁卖妻子。有义男子,便是行乞,也不忍离,只恐妇人无节,罪不容诛,一卖犹不足泄忿。"二怪计较了一会,道:"可恨狼心,是这拐子。我们且听他卖了,看是何家,再作计较。"次日,果然牙媒总成了一家大户,将两个孩子卖了。二怪到得大户家,方才到夜,即从天井飞空,仍到牙媒家,把两个妇女迷了,背到荒村,问她来历。那妇女知梦非梦,把来历说出。二怪乃吩咐道:"我乃神人,怜你苦恼,各送你回家。如人问你,只说遇着两个善人,积阴骘求儿女,代你还了卖身钞也。"二怪说罢,各背送到妇人村口后,却仍回牙媒家里。此时尚是黑夜。却如何处,下回分晓。 第70回 仲孝义解难甚奇古仆人悔心救痛 木、石二怪送了妇女,各回村家,果然两家问其归来缘故,妇女依前说出。个个听闻说:"世间有此善人,完全了人家夫妻子女,只教他多生贵子,福寿绵长。"却说二怪送了妇女回到牙媒家里,听那贩妇的客人尚鼾呼,拐子两个犹熟寝,木怪乃说道:"石老你变个女子,我还他个妇人,且耍他一耍。"石怪道:"那大户孩子下见了,定要来寻牙媒,却如何处?"木怪笑道:"这样坏天理的,正要与大户处治他。"果然次日天明,贩妇客人与牙媒正去寻主儿来买妇女,又恐路近无主儿,计较远方去卖。木、石二怪暗笑道:"你可惜空费心机,料你们也无甚好作成。"正说间,只见大户人家来寻牙媒,连拐子都扯到官长问拐人要孩子。却哪里去寻,拐子难免官刑,笑坏了:怪作耍。后有说虽是二怪,捉弄二拐,却也是天理不饶五言四句: 可怜人家肉,被拐刁割来。 湛湛青天近,难饶平地灾。 木、石二怪变了妇女,一面笑拐子空费一番辛苦,一面又想着捉弄贩妇的客人。却说这贩妇的,见两个拐人走了孩子,拖带牙媒也问罪受刑,总是大户势高大,他便不敢在近处贩妇,把两个妇女远带了出去。这一日到个客店里安歇,却遇着赤风大王被长老指教,归林修行,待高僧过时来度,他正飞空,寻些积功累行的事做,却好见客店里两个妇女哭泣之声不哀,乃是二怪作假态处,弄那贩妇的戏耍。不知天地间人心敢有真正易动处,这两个贩妇的,忽然听得妇女哭泣,动了他为客的好心,两人计较说:"我们不是无本的生理,两个妇女也费一注本钱,纵是有些利息,也要消受,何苦把人家妇女卖入远乡远里,还有卖入不良之户,天理何在。不如我两人各分一个,成就个室家,也省一番聘礼媒钱。"二人正议,二怪笑道:"好便是你好意,只是我两个假变的,如何做得家眷?"抬头一看,只见空中赤风大王正在听看。原来木石与虎都是山林契旧,见了各相认识,备说彼此根由。赤风大王说道:"我听了禅僧长老道理,思想我本兽类,性复伤人,万劫沉沦,终归恶道,所以一念皈依了正门。我两弟已转了轮回人道,我尚要积功累行,方得超脱。你二人本来木石,倒也是个清标厚重之质,虽久历阴阳,得了灵气,却只是个倚草附木之类。想乾坤浩荡,宇宙辽阔,何不守你的清标,历你不变的岁月,何苦倒生出一种多事的形骸,劳心的幻化。幻化益生,罪孽益著,遇若火炎昆冈,斧斤入山,你精灵何附?"木、石二怪答道:"你说的一派正理,却不知我木石原非死枯,乃得天地气化所生,日长岁增,谁不眼见。他如木石,原自木石,有命无性,独我被僧凿入庵门,得了往来善信精诚善念,生出这一种智识。本欲轮转,但未曾受形人迹。前在山门欲听高僧演教,神将不容,因此飘泊到此。你既要积功,我木石安得不修行!只是这客人有本贩的妇女,被我们设法送回原主,如今脱去,伤了他资本,又非我等修行正念。"赤风大王听了道:"此事不难。你两个可假意病卧,看此二客资本何从来。若是父娘血本,千乡万里辛苦经商,虽然做的不是正大光明交易,也怜他个为利心肠,或是孝养父娘妻子出来,如何叫他折了本去?若是来的不明资本,赚的犯法金银,你便假病而亡,还叫他赔棺木,葬你荒郊。"木、石依言,到了天明,推病不起。只见二客慌忙问候,木、石二怪只叫病沉。那客背地里抱怨说道:"此事奈何?万一妇女病亡,这注本钱折了,却如何还乡?"一个道:"况是借贷的人本,合伙的营生。"一个说:"债主却狠五分算利,若是伤了他本,怎肯甘休。"一个说:"他放债起家,合伙为利,便折了他的,再作计较。"赤风大王听得,乃说与二怪。二怪便假死去。这两个贩客,慌忙备棺殡葬。那店家又勒索起来,说魇魅他房屋,挟骗钱钞,二客只是叫苦,只得倾囊贴钞。这赤风大王与二怪待他送葬荒沙,却脱身又变了妇女的父娘两个,赤风也变个随伴亲戚,到店中来,故意寻着二客,说道:"自你两位带了我妇女出来,我在家思想,割舍不得,赶路追来,交还你财礼,还我人去。"两客说:"妇女已病亡。"父娘哪里肯信,便哭哭啼啼,只是要人,急得两客没了主意。赤风乃与店主劝解,两客把行囊准折贴补了,方才放得生而去。后有讥诮拐子并两客二词《如梦令》,说道: (贩客你),世上财当取义,谁叫贩卖妇女。一旦本利双亡,反把行囊贴与。怎处?怎处?将何填还债主? (拐子你),资生尽多卖买,何苦坏心拐带。可怜人家孩童,一旦分离在外。,木怪,石怪,耍他遭刑受害。 话说店家老两口子,同着一个汉子,开张安歇客舍。遇有客人不幸灾疾,可怜他客邸举目无亲,遇着有同乡同伴好的,积善心,怜苦病,调理伏侍,这一片忠厚心肠,便积在身,遇有灾殃,自有神佑;遇着个没慈心的,只顾自己赶路程,还要就中取利,这样人后来偏也遇着没人救的苦事。莫要说客人,便是店家更要存个仁德心肠,遇着客人疾病不吝汤药,服事劳苦。欲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若是没仁心,疑忌魇魅,或图孤客金钱,或赶逐病人出境,这样店主岂能常保无灾无害!便是这店家两口子骗挟客人,说妇女病亡,魇魅他房屋,勒索得客人一心焦折本,一心焦店骗,没奈何贴补店家钱钞,又要勒他烧纸退送。只这一种不仁之心,古怪两口子生起病来,十分沉重。 却说远乡有三个行道的,天晚投宿在店,一个叫今来,一个叫古往,一个叫做仲孝义。今来是个侍诏,古往是个官裔,仲孝义是个寒士。他三个人只为进身未第,有善信传来,说海潮庵高僧三个高徒道行,都有前定文卷,能知人后世事业,三人因此裹粮而来参谒,却为天晚,投入店家住宿。三个人只有仲孝义贫寒,极孝父母,村中人人皆称他为孝子。却说他这一件孝,就遇了几宗险难,俱解救得甚奇。一日越海乘舟,狂风忽把舟覆,得一个大鼋渡他登岸,那鼋口且衔他人遗金相赠。一日邻居里舍皆被火焚,他独安宁,父母且无惊骇,以此为喜。一日其幼子匍匐入井,村人见者,急救不得,那井中忽如人接手送出井,毫无伤损。仲孝义有此孝征,只是名尚未就,故此与今、古二人来庵问僧,这晚三人在店投宿。 却说这店主人一病垂亡,是夜门外有勾人的无常使者,到店门外,不敢擅进。众宿客有醒的听着,那无常若向人说道:"待善人卧熟时,方敢进去勾提。"这人问道:"是今来么?"勾人道:"非也。"又问:"是古往?"勾人道:"不是。"又问道:"是我等大王么?"勾人说:"非也。"原来问的便是木、石二怪,他似幻形,故识勾人,乃又问他:"善人毕竟是谁?"勾人道:"是仲孝子。"木、石二怪笑道:"姓名已举,冠冕加身,今来、古往,何人不畏,你如何说不是?"勾人答道:"贵不敌孝,只等孝子熟寝,方敢入门勾取。"少时仲孝子寝熟,那勾人入内,店主呜呼尚飨。 次早,木、石二怪将此话说与赤风大王。赤风大王笑道:"你两个诈言有此等情,我大王如何不知。"二怪道:"只因你尚未超出轮回,尚有此劫,非如我等原有木石之性,可复得混混沌沌,不入此等境界。"大王问道:"勾人既说贵不敌孝,假使贵的更孝,却如何?"木、石二怪道:"我却不知,除非问庵中高僧。"赤风大王道:"正是。仲孝义既孝,如何不贵?"二怪道:"也不得知。"赤风大王道:"如此还回庵问僧。"乃假作人形,谢辞了店家,助店家些假设钱钞,出得门来,飞空而去。 这今来三人离店取路,望海潮庵而来,起得天早,忽然遇着一件奇事。三人带了一仆,名叫莫来,乃古家人,此仆平日心地奸险,虽说不坏了主人家事,却也是个豪奴悍婢。三人在前,绕过一林,莫来担着行囊随后,才放了担子撒溺,忽然一条赤蛇儿上前,把莫来的腿上,一口咬了几个窟窿。莫来疼痛难当,行走不得,倒卧在林间,吆喝难忍。三人只得坐地,守着天明。那腿看看肿得桶粗,三人无计,进退两难。今、古二人只叫:"丢下莫来,且回家去罢,趁天早还赶得到,行囊叫仆守看,再着人来接取。"仲孝义道:"我们何事而来?岂有参谒高僧中途回去?"莫来道:"近处有便人,雇觅一个去罢。"今、古道:"哪有便人?"正说间,一个汉子前来,今、古忙叫他担囊代仆。那人道:"蛇咬的仆人,谁人肯替?"仲孝义道:"汉子差矣,我仆被蛇咬,难道行囊便替不得。"汉子道:"蛇伤虎咬,岂是良人!正要他远路磨折,我若代他担囊,倒教他受快活。"古往道:"不白烦你,须与你钞。"汉子道:"钱钞只可施济贫人,岂可与那恶仆?"古往道:"不是与我仆,乃与你。"汉子笑道:"固是与我,却是与你代仆担囊。我不代他担囊,你可肯与我钱钞?与我实乃与他。"汉子说了,往前径走。仲孝义道:"如今惟有各分囊物,三人担行。莫来可行则行,不可行,且卧于此。"古往依言,把行囊三分,各相担着。今、古二人自嗟自怨,一个说:"好没来由,早知多带两个仆从。"一个说:"不如坐在家中,问甚长老,官虽未做,料已在后为之。"只有仲孝子担囊力弱,口念了一声佛祖,忽然一个长老从小路走出,仲孝子看那长老: 削发除烦恼,留须表丈夫。 肩担月牙杖,挂着一棕蒲。 长老见了仲孝子,也不问来历,两手把他行囊,夺在月牙杖上担着,方才道:"善人好生慢行,我和尚代你几肩劳苦。"今、古见那杖长,和尚力大,便要开口求替,怎知道那长老担了仲孝子的行囊,如飞星去。二人笑道:"仲老行囊,长老骗抢了去也。"看看转弯,哪里有个长老?仲孝义口虽不言,心下也疑,只得大着胆子往前走去。二人乃分些囊物,与仲担着,却轻便无难。三人直走到晚,离庵尚有十里之遥,只见一个路口,那长老坐地,笑道:"善人来了。"仲孝子见了大喜,便问:"到庵尚有十里,天晚如何?"长老道:"便是善人们赶到,高僧已入静室,庵门已闭,不如此路内有一善堂,聊可寄宿。"仲孝子道:"我等也知此堂倾塌,斋食且不便。"长老道:"近来是小僧修葺可住,便是斋供,小僧也备下有,三位可聊寄一宿。"三人乃进入小路,到那善堂,果然修理可住。三人放下行囊,长老收拾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