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魅敦伦东度记 - 第 23 页/共 40 页

第52回 悍妇凌夫遭鬼打道人惩恶变驴骑 小庙神听了道:"大神,这妾妇拿出剪刀何用?"大神道:"可爱她立志坚白。她把剪子剪下些头发来,说道:'立誓不去嫁人。'却有巡日神将见知传禀到,吾想这元老本不该有子,只因他存了这嫁妾好心,便赐他一子。却又可敬这妾妇更贤,以此送个麒麟佳儿与她,使元老喜她有子。改嫁了众妾,此妾将来守志节操,与她个好子光荣。"小庙神听了道:"原来大神为善人送子。今家庙中一个善人,为母到池取水。只是此人畏妻悍,不能钤制,但妇人有罪,坐于夫主。况此人虽孝可嘉,而畏妇当罚。小神正在庙中论他功过。大神当何以裁度?"大神道:"吾可送子,此事自有监察神可较量。"说罢,鼓乐彩幡,竟自前去。小庙神正思功过赏罚之条,却有两位专罚纪恶二神,在云端里巡游,听了这话,也不问其缘故,直到下方,径人张朵家内。恰遇着张朵取得池中清水归来。花娘迎门接了池水,自己先骨都都都呷了两碗。婆婆在内叫水,花娘慢答迟走,方才送了一碗进屋。这纪恶神见了,怒从心上起;那专罚神看见,恶向胆边生。他也不察个原来头项,只向纪恶神说道:"罪坐夫主。随唤风瘫怪,把张朵一跤跌倒,取他的病卷来照。"说罢,二神飞空去了。只见张朵正在店中支应往来客商,忽然一跤跌倒,后足顿时拘挛,众人扶救不得。花娘只得背入卧房。亲邻来看,只见张朵口耳鼻舌俱如平常,只是一身不能动弹。仰卧在床,只叫满身疼痛。花娘无计,只得自行管理店事。眼见婆婆受她埋怨,丈夫受不起她咕哝,张朵风瘫不提。 却说小庙之神到庙中问鬼判:"取水的孝子,怕妇的丈夫,如何处治?"鬼判道:"闻见专罚、纪恶二神处治了。"小庙神又问道:"如何处治?"鬼判却说了一曲《西江月》道: 本是顺亲孝子,只因回护妻房。妇人坐罪丈夫当,得患风瘫床上。 小庙神听了,随改他这曲,说道: 本是妇人不孝,谁人造罪谁当。吾今监管这村乡,且救善夫灾障。 鬼判听了道:"庙主何法去救?"庙神道:"纪恶、专罚所行,吾神力小,不能擅自更改解救,须是为他另筹个大力量神司,与这张朵消释灾病"正说间,只见一个僧人行路渴倦,到这庙内避暑,身边挂着个椰瓢,到那池中取水吃了,饱饮而卧在庙间。庙间看那僧人? 光着头,赤了足,身上横披布一幅。 腰间椰子一瓢儿,手内戒尺两根木。 耸肩头,坦肚腹,怕日避炎躲庙屋。 两眼看着清水池,饱饮几瓢倒身宿。 庙神看那僧人,也不拜神,也不念佛,想是腹饥没庙,将池水来充腹;不然就是行路,炎天口渴力倦,吃了几瓢池水,倒在地下就打鼾呼。庙神向鬼判笑道:"这等一个和尚,若说他是个有道行的高僧,他当此暑热炎天,不在名山僻洞养性修行,便在那古寺上刹看经念佛。他热汗淋淋,奔走道路何为?若说他为抛离家乡,远行访道,既已披剃为僧,难道不学些经典?便是无人静僻之处,也该捻土焚香,念几声佛号。想必是个游食游方,少传授,没度牒的,初入禅门,只知没人处冷静小庙,便放肆倒卧。若是有破戒的等因,他便悄然独做,哪知虚空有监察,小庙有神灵,看着你分毫不爽。"鬼判听得,乃近僧身,上下搜检,明白并无些七惰六欲,哪里有五鬼三尸,浑浑厚厚,真真诚诚,一个光头和尚。这和尚睡到那熟处,庙神只见他眼闭处,一窍开来方寸心间,现出一位阿罗老祖。只见那老祖: 发带削而不削,须似留而非留;赤色禅衣半搭而不披,青棕草履双提而懒着;庄严宛似弥陀,色相浑如罗汉。 庙神与鬼判见了,忙合掌称扬道:"善哉,善哉。原来这僧人,是一位真诚向西方求谒佛祖,志心的和尚。你看梦寐之间真心发现,乃是一意在这老祖身上思想,便就呈露出这一尊庄严色相。可敬!可敬!"鬼判道:"若是世上愚昧之人,心专在一宗事,或注念一人,可呈露出来么?"庙神道:"古圣先贤梦寐,自然与此一理。若是愚昧之人,意在凶恶,念在奸淫,那梦寐之中呈露出来,人自不知,我等监察巡游神司,决然明见。你可知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哪里是神目来看你亏心,是你恶因祸本先露出来了。"鬼判听了说道:"不差,不差。看来这个僧人倒也力量不小。庙主要救那张朵,可用得着这僧。"庙神道:"你不说,我倒也无策。看这僧人,不知可会行医用药?或是口齿利便,会讲能谈,医得那张朵病好,说得那悍妇回心。且待他醒来,我等明使暗助,若有可施神力处,各显个神通。"鬼判领诺。正说间,只见一个妇人,提着一个水桶来池中取水。那僧人醒来见了妇人,便问道:"女善人,我和尚远来饥渴,渴已吃了池水。只是饥无可救,望女善人有斋吃化一餐。"妇人道:"有的是饭,但凭你吃。"说了提着桶水,一直去了。这僧人便随后跟去。庙神与鬼判也随着,到得妇人店中,只听得张朵卧在床上要水吃。妇人狠狠地说道:"要吃自去取。"张朵道:"大嫂,我若起得来,走得动,哪要你取水?我便也罢,只是婆婆也行走不得,送碗与她吃。"妇人那里答应,但问:"长老,要吃多少饭?我这店里,是卖饭人家,若是长老要吃,多少让你些罢了。"那僧人只叫拿来吃。妇人忙摆下素菜,盛了米饭,和尚一连吃了十数碗,便起身叫声:"女善人,谢斋了。"妇人听了道:"我卖饭店家,又不斋僧,怎与你白吃?"和尚道:"僧家一路化斋,哪里有半文钱钞?若是女善人不肯,待我到海潮庵参谒了祖师,化几文钞来还你。"妇人哪里肯!便夺了僧人戒尺道:"把这家伙值当在此。待你有钞来赎罢。"僧人却不肯,妇人又嚷叫。那张朵在床上听得,叫:"大嫂,若是僧家无钞,便作斋他,莫要留他物件。"花娘听得,怒骂道:"瘫汉,卖饭人家若是斋僧,连本都折了。"张朵听了,也骂道:"丑妇不知事,此长老想是一时无钞,谁叫你请他来家?"花娘被张朵骂起性子,就把戒尺进房去打。小庙神与鬼判忙附在两根戒尺上,只见花娘恶狠狠的把戒尺去打丈夫。却也古怪,那戒尺打到丈夫身上,打处血脉便活,打一下,好一下,打了十来下,张朵不再瘫了,便跳起床来,夺过花娘手里戒尺,反打妇人。打一下,疼一处,打了十余下,花娘倒在床上,口里虽哼着骂着,身子却动不得,如瘫一般。这却是神差鬼使。这张朵喜喜欢欢走出房来,见了僧人,把戒尺还了他,便深深下拜,口里只叫:"佛菩萨。"那僧人只道是店主出房还了他戒尺,斋了他一饭,哪里知道张朵瘫患在床,被戒尺打好了,谢了一声,昂昂走去。这村邻左右见了的,都说:"张朵孝子,花娘悍妇,有此一宗报应怪事。"张朵继母见子病好,也出得屋门。 邻人遂把这奇事,传闻了张大老。乃张朵宗族,故此张大老在庵中说出来。恰好那僧人执着戒尺,在庵中随众功课,闻得张老说出这一段情节,微微笑容。尼总持既奉祖师教旨,叫他开度有情,他便于静中念动梵语。那诛心册现在他目中,已知这戒尺打妇,显是鬼神默助,附在木上,总持知这根因。只见众僧功课,戒尺敲击,其声更响。总持乃高叫一偈,说道: 纲常既已扶,而除悍妇毒。 想是为闻经,仍附戒尺木。 尼总持说偈罢,那小庙神、鬼判欢喜,离了戒尺而去。尼师乃向张大老说道:"张朵家室,可语他孝姑顺夫,忏谢小庙之神,其灾可解。"张大老依言,传与张朵。花娘自想道:"我把和尚戒尺打丈夫,怎么打好了瘫患?事已古怪跷蹊,却又被丈夫打瘫了,更又跷蹊古怪。多是我逆了天理,神鬼不容,今闻得圣僧传来,叫我悔从前之过,救以后残生,敢不听信?"乃乞张朵到庙中许愿。自己吃斋念佛。三五日间,其病即愈。故此海潮庵中,又留着祖师师徒。这远近善信闻风烧香求度,人人都有跷蹊之事,家家不无古怪之因,来问来谈,总是不明纲常道理所招,失了正大光明所致。祖师师徒既发慈悲,只得开度,按下不提。 且说离南印度国百余里,有座圆陀村。这村广阔人众,行善作恶的混杂其中。地界有个东里社、西里社,相隔不十余门户。这东社有一人,姓古名直,为人慈善存心,礼义待众。生有两子,俱仿佛其父,日以耕种为业。西社有一人姓禁名希,为人诡诈不情,奸狡多陋,亦生有二子,与父无异,也以耕种资生。这古直与禁希年皆半百,田间无事,便相约到那酒肆中吃一壶薄酒,叙几句闲话。古直句句只说的是父祖遗下这两亩薄土,靠天收得几斛粮食,量入为出,不敢过费。若省俭得些儿,便防旱涝。无事时,教诲这两个儿男,叫他存心良善,弟兄相和,保守这几亩产业,不失了宗祖遗留。某日,长子多饮了几杯酒,便责怪他纵酒不改,家业终必不保。某日,次子日高三丈也不起床,便嗔骂他懒惰不勤,田亩必然荒芜。有个女儿,也教他母莫放闲了她。女工针指宜习,锅头灶脑当知,嫁到人家,免使公婆妯娌笑骂父母。"禁希老兄,便是小子日食三顿茶饭,只是感天地神明。村乡中似我与兄的,宁有几家!如东邻某人,家无隔宿之粮;西邻某人,又多灾殃病苦;南边某人家,欠少官租;北边某人家,挂累私债。往前比去,百分不如富贵的;往后看来,九家不如我的。真是靠天,但须守份。"这禁希一面听着,胡口乱应,一面想着要讲他的事情。听了古直说的,只道"正是,正是"。却便讲他的衷肠。说的是张家男子做贼,李家女妇偷人,那个姻亲三代世官,那个朋友万金产业。赚的那个钱财,真也是托天手段;占的那家便宜,却也是迈众才能。居家无事,教大的个偷天换日的本事,教第二个腾云驾雾的神通。"古老哥,你说靠天,我说还是靠人。"两个正讲,只见一个游方的道人走近前来。他两个睁睛看那道人: 拂尘挥在手,葫芦系垂腰。 口中谈道话,只叫善为高。 禁希见了,便问道:"道人,你叫善为高,却是甚么善?"道人答道:"莫作恶。"禁希笑道:"怎么莫作恶?"道人答道:"只行善。"禁希道:"混话,混话。"道人笑道:"如何是混话?小道在这店中听二位讲谈已久,只据你谈讲的便分了个善恶。一位说靠天,一位说靠人。靠天的,果是善;靠人的,便是恶。"禁希听得,便说道:"靠人是我说的,怎么是恶?"道人道:"你靠的人却是谁?"禁希道:"便是我。我想世间功名富贵,须要我去做。我去做,功名富贵可得。我不去做,便不得。这却不是靠人,难道人不去做,靠天送来与你?"道人道:"靠人做有两般,若是一般本份做去,叫做人定胜天。哪里是人胜天?便是天随人愿。若是不依本份,胡为乱做,这就是恶了。我方才听这位老善人说靠天,句句是善;听得老善信句句说的,若是这般靠人,只恐难靠难靠。"禁希听了,大怒起来,骂道:"哪里游食?何处野道?化钱只化钱,乞钞只乞钞,说甚么善恶,讲甚么人天?快走,快走!"千野道,万游食,把个道人骂得动了火性,把那拂尘一挥,顷刻禁希手足变了四只驴足。禁希不觉,口犹恶骂。众吃酒客与古直见了,大惊起来。店主听闻,也进来看,顷刻禁希头面身体,俱变成驴子,下得席来,大作驴鸣。只见道人笑呵呵地说道:"你骂,你骂。"那驴子刷耳攒蹄,将蹄子来踢那看的众客。此时众客惊惧,齐齐跪在地下,叫道:"神仙,下愚之人不识真仙,冒犯得罪,望乞赦宥于他罢。"道人道:"吾岂设弄幻法迷惑众位,把一个具五体、配三才、堂堂男子汉变了畜类?据他与古善人一席之言,明明设奸弄诡,欺善害良,恃己才能,夺人便益。小道与他明明变个驴子,强似幽冥报应,叫他转世,入了六道畜生。"说罢,叫:"店主家,可有鞍辔,取一副来。"众人只是哀求,店主人也不肯去取鞍辔。道人道:"众善人,若是要小道饶他,须是取一副鞍辔来,倒救了他。若是没有鞍辔,再迟一时,便难救了。"店主听得,忙去取了一副鞍辔。道人把鞍辔安上,牵出店门,跳上驴鞍,一直飞骑去了。古直与众人赶去,又传与禁希二子,似信非信。见古直说了,便也赶去。这道人骑着驴子,不赶不走,慢慢地行;越赶越走,如飞地去。却是如何,下回自晓。 第53回 数珠子两敌丸丹舒乡尊四知前世 却说人家妇女有恶,罪在夫男。若是夫男有过,妇女也能救解,这禁希父子皆奸狡,却有一个妻室贤惠。平日见禁希非法,苦口劝他。叵耐丈夫不听,又戒叱二子,也不依愿,他却在家吃素念佛。这一日,正与古直婆子叙说:"你家当家的好,为人慈善,儿子也好。若似我的丈夫,却也不顾个天理,只要夺人便宜。"古婆子道:"正是,外人也议论禁伯伯不是。"禁妻道:"议论还是好的,还有人骂说这变驴变马的。"正说,只见村人来说,禁希变了驴子,被道人骑去。禁妻听了,便往大路上赶来,却好二子与众人齐赶,他妇人家信实,便望着道人,叫声:"佛爷爷,饶了丈夫罢。"一边叫,一边赶。那道人听见妇人哀怜,其声却善,乃回头一看,只见西边来了一个和尚,一手扯住驴辔,口里叫道:"师兄,事便是叫惩恶,只是于情太忍,于法太苛。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他罢。"那驴子被和尚扯住,众人就赶上了。众却不看道人,但看那和尚: 光溜溜头无一发,赤坦坦腹大半垂。 面辉辉有如满月,貌堂堂像似阿弥。 这和尚拉扯着驴子,只叫:"饶了这业障罢。"道人哪里肯依?但叫:"僧人,此处不是你慈悲的。"这禁希虽变了驴子,他口里说不出,眼里却认得,心里又明白,晓得是村间众人、朋友妻子。诉冤不出,诉苦不能,两眼落下泪来,一身也做不得主。他方才怕的是道人,怕他鞭敲捶痛;认的是和尚,听他方便求饶。和尚再三叫:"道真,为何这等发怒?想是冒犯你罪重?出家人也该发个慈悲,恕他下愚无知之罪。"道人道:"他犯我,罪轻;不善,孽重。虽然触了我不赦之条,却也是他自作自受。"和尚听了,乃扶着驴鞍道:"孽障,你尚有人心否?你尚记往日所为否?你尚认得你妻子否?"和尚问一件,驴子点一点头。和尚叹道:"可怜,可怜。你既有人心,两眼看着世法,只是说不出。真个是哑言众生,当面见你妻子不能言,妻子又不知你心间事。这苦实痛,想你平日奸狡,遂了心意的快活,怎知有这等的苦恼?"道人听着和尚嗟叹,笑道:"禅师,你只知他现世现报,还有妻子、朋友在面前看着他。若是作恶,入了轮转六道,那时凄凄独自,并无一个妻子、亲朋晓得,这苦恼又向谁说?"和尚听了这一句,便掩面悲惨,说道:"红尘扰攘,不能必无瞒心昧己恶孽;地府幽冥,岂无轮回报应恶趣?只恐作孽者多,变畜者众,动了仁人不忍,怎能够世上人心,恪守纲常伦理,遵行大道光明,不入邪魔,都证菩提智慧?"和尚一面嗟叹,一面求饶。道人只是怒气不解。和尚无计,只得把数珠子取一下颗,叫一声:"变!"顷刻变了一粒舍利子,叫声:"禁希快吞!"那驴子忙把那粒舍利吞下,忽然转过原身,把鞍辔卸在地埃,依旧一个禁希在前。古直与众人惊喜,妻子忙扯着禁希回去。这禁希如醉如痴,随着众人走去。只见道人笑了一声道:"长老慈悲,固是你德;恶人犯我,其实难饶。你有神通,偏我没有?"乃把葫芦提在手中,取出一丸丹药,叫一声:"变!"却变了一个黄巾力士,腾空而去。那禁希被妻子正扯着衣袖前行,只见空中一个黄巾力士来到众人面前。但见: 手戴黄巾勇士飘,身穿锦甲束红绦。 手中铁索牢拴扣,单向禁希颈项抛。 却说和尚见道人把丸丹药变个力士,他把慧眼遥观,就知此情。随把数珠子又解下一颗,望空抛去。只见数珠子假变了个禁希,与那力士锁去,拖到道人面前。道人见了笑道:"和尚苦苦要救他,明明是纵人之恶。你既发方便之心,何不度化他改恶从善,也不劳费我等道力。这如今便使尽了一百单八颗念头,也敌不尽我这葫芦内丹药。"乃又取了一丸丹药叫声:"变!"却变了一只金钱豹,凶狠狠赶上禁希众人。众人见了恶豹如虎,大家慌惧逃躲,却丢下禁希尚醉梦痴痴,被那豹一口衔将去,却放在林中。道人走到林子内把拂尘一挥,只见禁希忽然变了一只肥猪。众人与妻子见豹又衔了禁希去,哭哀哀走出来寻,不知禁希又变了一只猪。却是一村户人家叫屠户宰杀的,挣脱刀杖,跑到林子里来,却被道人的豹吓得远逃。村人不知,见了禁希这变的猪,便索去要杀,禁希此时更苦,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乃自想道:"平日只见屠户宰猪,缚在案上,凶狠狠白刀手中拿,气喘喘赤血孔内淌。徒有惊邻喊杀之声,哪里动人怜悯之意。"禁希正在那案上,听那屠户口叫"烧汤",举眼不见妻子,说又说不出,两眼落泪,一心正苦。忽然见一个和尚走近前来,叫声:"善人,莫要动手,错杀了人家猪。这猪是禁家养的。你们的猪,被豹吓走在前林内。"屠户听了,看那猪果然不是,乃放下案子。只见那远远林内,果有一猪藏躲,屠户去捉宰猪。和尚乃叫禁希妻子近前认家主。数珠子一颗,就变做了一粒舍利,叫声:"禁希快吞!"禁希忙吞下肚,依旧复了原身,扯着妻子,哭哭啼啼。和尚方才开口说道:"作恶使心,反累己身。你知了么?"只这一句,如汤点雪,那禁希双膝跪地道:"小子知了。只是知却前边行过的恶,却不知后边这些冤愆事。"和尚道:"你若知了,速改前边凡有所行,思此后事。"禁希如梦方醒,正与和尚讲话,那妻子众人也都合掌礼拜和尚,叫请师父寒家献斋。和尚辞道:"我岂图你斋吃的?只要你众善信行些善事。"正才讲说,只见道人走近前来,看着和尚说道:"好和尚,我道人作恶人,你却做好人。"众人见了道人,怕他又行变驴法,也只得跪着说道:"我等再不敢为恶了。"和尚乃向道人说道:"师兄惩恶,小僧已知圣意。只是太苛过刻。"道人笑道:"师兄,你有所不知,此人在店肆中,我小道听他与那位道者讲的,都是心腹事。那位古道者,句句善话,这禁老者,句句恶语。所谓一句恶言,折尽平生之福,句句不善,便当轮回几劫恶道。方才只因师兄到此,多是怜他妻善。更且日相共饮的古直善人,我故显示惩创他恶,叫他两劫恶因,变化畜类,一旦历过,他如速改前非,犹存人道,如再不悟,难复人身。"禁希与妻子只是磕头。那道人说罢,看看古直道:"人去留名。我今不说,你怎得知?"把拂尘一挥,腾空而去,飘下一纸简帖儿来。众人拾起看念,却是五言四句,说道: 吾名赛新园,曾达仙家路。 殷勤在世间,惩恶将迷度。 众人拾将起来,念了一遍,递与和尚。和尚笑道:"我已久知他来历,但欲彼此成就开度功德,故此不言。你等却也不知我的来历。我在百里之遥海潮庵住,今有祖师师徒在吾庵间,愿行演化本国。为此出来化斋,供什常住,听得禁家女善信一句弥陀,就知根因,必是善人动念,故此来救你。看那松林树下,道人又来了。"众人方才举目观看,和尚忽然不见。众人惊喜称赞而去。 这禁希回到家中,整备素斋香烛,请了亲邻,洗心吃斋念佛,备了些盘费,找到海潮庵来。却遇着朔望之日,地方众善信在庵中参谒祖师。这禁希望见祖师跏趺坐在蒲团之上,众人跪拜于前,他也合掌拜跪,口中念佛。众善信纷纷求祖师开度。祖师半句也不答,只看着禁希道了一句,说道:"汝若悔了前修,那道人又来拿你去变。"吓得禁希只是磕头,答应再不敢。禁希拜了起身,方才去拜礼圣像,走看两庑,只见第十一尊阿罗尊者,趺坐执着数珠儿,宛似救自己的僧人模样。他见了满心欢喜,只是跪在地下磕头。却好副师见了道:"善信,你如何只在这位菩萨圣前磕头?"那禁希也不答,连连磕了无数。副师道:"磕头也不中用,趁早把菩萨的数珠子添补足了。"禁希听了副师这一句,便忙起看菩萨手内数珠,却散了线头,少了两颗。他便问副师:"这菩萨的数珠儿哪里有?弟子情愿买两颗补上。"副师道:"在善信心上。"禁希笑道:"如何在我心上?"副师道:"若不在你心上,如何得复人身?"禁希听得,自己忖道:"这圣僧果然通灵,说的话跷蹊古怪,俱不是那世上凡僧、混帐和尚,讲前人的糟粕,说没对证的空言。他句句都在我身上发明,可见行善也瞒不过他,作恶也欺不得他。"按下禁希为恶之心一旦豁然明白,归家改行修善不提。后人有说善恶报应不差,世若不信,只看世间。一般是五行生来,一个人有贫穷、富贵之同,疲癃、喑哑之各别。那富的,口腴粱肉,身着绫罗;贵的,乌纱冠顶,金带垂腰;穷的身无完衣,贫的家无半粟。还有一等残疾,可怜他目从胎瞽,哪知世上青、红、蓝、白?耳自幼聋,不辨声音话语。更有喑哑的,说不出心间情苦这种根因。因成七言四句,说道: 五行都是一般具,富贵贫穷各自遇。 要知今世这根因,总是前生善恶趣。 话说禁希生平作为不善,以致道人惩戒。却得其妻修善,叫了一声"佛爷爷",他这至诚感动菩萨,便得神僧救解。'这十一位尊者显化,默助度脱阴功,却又试副师道行,乃于副师入定,忽然显一神通。在那正殿上,端然趺坐,叫一个焚香侍者唤了副师到面前,说道:"道副弟子,还了我两颗数珠子来。此非数珠,乃人舍利。"道副答道:"尊者自行方便,开度下愚,用去数珠,非干弟子之过。"尊者道:"彼已举意,问何处可买补数,汝却指说在心,他无处觅心,便未曾补。禁希既去,此珠当为汝还。"道副答道:"容弟子觅补。"尊者笑道:"珠可补,舍利难得。"道副道:"人各有舍利,弟子当自补也。"尊者笑道:"吾以慈悲度世,虽尽舍一百单八之珠,不求人补,但只愿人知今世之受,乃前生之因,不昧了今生之作,以明后世之受。"道副听了,说道:"即如尊者之言,弟子正欲人知。无奈知道的少,这前生作过,后世湮迷。哀此湮迷,他怎知觉?"尊者乃令侍者捧了一函,付副师道:"此函乃智慧宝卷,汝若欲知人前后之因,当于静定之余,默然以会。"副师道:"师弟总持,闻有仙官授以册籍,莫非即是此卷?尊者道:"彼乃诛心之册,惩戒见在者,此卷乃过去录。尚有未来录,容当查付汝道育师弟。总是注人三世善恶根因,汝等合当信受。"说罢,副师出静,天已黎明,沐浴上殿,参礼圣像,稽首阿罗圣前。早有善信众等到来,这众人纷纷讲说圆陀村有变驴的怪事,被和尚救解。也有信的,口念弥陀,说道:"眼见的地狱。"也有不信的,说道:"一个活人如何青天白日变驴子?"一个说道:"闻知骂了道人,想是道人作的障眼法。"一个说道:"闻知他妻行善,感动神僧救解。"只见舒氏乡尊同着几个朋友也在座中说道:"此事当信,却也可畏。常想这畜牲道,前世岂无个根因?便是你我在座的,却也不等,岂五个前生今世的果报?我老夫从善,也知是五世人为,今世叨冒这一步,却也不易来的。"众人听了惊异起来,便求乡尊讲说。乡尊道:"说便说了,只恐这道理不可漏泄。"道副听了,便说道:"老乡尊果然是五世为人,修积善果而来,小僧已知。却不知乡尊记的可切?但说无碍,小僧还有个后世报与乡尊。"舒氏老听见许他个后世根因,便欣然说出,说道: 一世为人是猎户,只因家世传门路。 鹞鹰捉的是飞禽,韩卢搏的是蹇兔。 一朝赶得两雉鸡,雌雄两个相哀护。 我因叹此羽毛虫,弃了这猎寻别务。 "我想生前做猎户,终日伤害生灵,也只度得日子,没来由自己当杀生这罪,寻了钱钞,养活别人,乃弃了祖业门户去担柴为生。天赐山中得了些横财,遂成了家业。有子有孙,老得其终。"又道: 二世为人是客商,贩梨贩蒜贩生姜。 东处买姜三五担,西乡买蒜几舡舱。 只因姜蒜分荤素,我恐持斋被破伤。 嗣后改却荤生意,经营百倍利家昌。 "那时只因动了个荤素不可同舱,恐卖与吃斋的破了他戒。冥间说我这一点善心,就查个官贵之家,与我脱胎换骨。却遇着一个查勘的司主,说我前世伐柴拾了横财,不曾还人,伤了这些天理,便脱生了个官贵之家,只做了个清高才子。"又道: 三世为人是才子,青灯翠幕攻书史。 不逞富贵恃才华,守份功名惜行止。 尽却人伦和六亲,谦让不僭乡邻齿。 五男二女极贤良,九十三春方已矣。 "虽然生于富贵之家,未得申了才子之志,冥司说我固无罪孽,却无功德。忽然一个圣僧到来,与冥司说个方便。我那时心里惊疑说:'何处长老,曾无相识,来讲甚方便?'听那长老说道:'可怜这才子,志念未伸,空抱着豪迈之气。况且贤良方正,与他转个威风赫耀的人中去做罢。'乃承他方便,他说我生前到僧寺尊敬三宝,故此方便。冥司听信,遂将我四世为人。" 四世为人生世胄,阀阅簪缨传世旧。 壮年皋比坐拥金,一呼百诺随吾后。 果然八面有威风,但我存心多仁厚。 戈戟虽陈不杀人,到处安民全老幼。 "只因这点儿心肠,那时到处称我为仁将。功勒庙堂,名垂竹帛,老终正寝。因此尚记得这五世。"却是何说,下回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