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士传 - 第 11 页/共 13 页
向说坐怀不乱,今已共枕相亲。
正说话间,小校飞报常更生已引兵来了。国公便欲亲去迎战,董闻道:“明公不必自行,可即着沙伏虎去。此人武艺尽看得过。”国公遂令沙伏虎引五百铁骑前去冲阵。沙伏虎得令,抖擞精神,飞身上马,拿着一条浑铁棍,出至营前迎战。常更生见了,笑道:“量你末将,何敢敌我?可请那董监军来与我决个胜败。”沙伏虎怒道:“我家董监军岂轻与鼠辈交锋?只消我这条根儿,管教结果你性命。”常更生道:“且莫斗口。”便指麾队里一员番将出马来迎,沙伏虎便与那番将交战。不上数合,那番将早已力怯,被沙伏虎一棍打落马下。常更生见了,大吼一声,把鹿角一拍,手舞钢鞭,直冲将来。沙伏虎忙以棍相迎。一来一往,真好一场大战。正是:
同为还俗的僧人,一个还俗了真还,一个还俗了反脱。并是有妻的和尚,一个无妻了忽有,一个有妻了若无。一个光不光,下面尚留一个光头;一个秃不秃,上面却剩一张秃嘴。一个手挥铁棒,腰间另有肉棍一条;一个将号千城,囊中并无鸡卵两个。一个大力僧,力果然大;一个常胡子,胡已改常。一个出家不了,难言有恒;一个自号更生,谁知善变?各人换相各不识,两下争锋两不休。
二人斗了多时,常更生卖个破绽,让沙伏虎一棍打来,他却躲个过,随把钢鞭照头的打去。沙伏虎争闪时,那条鞭已从手腕上擦了一擦。沙伏虎负痛,拨回马便走,常更生从后赶来。巧得关上矢石齐下,救了沙伏虎入营。国公怪他败阵而回,要按军法处置。董闻劝道:“他已曾赢过一员番将,今可将功折罪。”国公乃喝退了沙伏虎,欲自去与常更生交战。董闻道:“不消明公自去。我董闻不才,请擒此贼,以献麾下。”国公喜道:“先生若出战,不佞当从壁上观。”当下董闻全身披挂,绰枪上马,出到阵前。那边月仙公主闻说常元帅得胜,便亲自引兵前来接应,恰好与董闻相遇,各立马在门旗下。你道他怎生模样?但见:
粉面偕雪刃争光,玉手与霜刀并耀。貂毛一段,湾湾的围在乌鸦鬓边;雉尾两根,飘飘的插在盘龙髻上。腰间束一条扣玉环的细细狮蛮带,足下穿一双嵌金线的小小凤头鞋。眉比春山,楚楚又如弓影;眸同秋水,溶溶更似剑光新。太公蒙面斩妲己,当日武夫眼中,恐未尝见此佳丽;红拂改装随李靖,今朝元帅府里,又安能有此妖烧?管教兵卒手酥麻,应使将军心炫乱。
董闻看了那公主的美貌?也还不在意里。倒是国公在关上望见了,暗暗喝采道:“不料番邦倒有这一个美貌女子。”那边月仙公主见了董闻堂堂一表,丰姿可爱,因想道:“原来中国有这等好人物。我若生擒得此人,自有道理。”便不等常更生出战,径自舞双刀,纵坐下白鹿,直奔前来。董闻挺枪来迎,斗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负。董闻心生一计,虚掩一枪,拨回马,佯败而走。公主那里肯舍?紧紧的从后追来。董闻挂住了枪,张弓搭箭,望着公主头上一箭射去,正中他冠上插的雉尾,把那根雉尾射落下来。公主吓了一惊,不敢复追,勒转了所乘白鹿,回阵而去,两家各自收兵。公主回到寨中,对着常更生极赞董监军人物之美,武艺之高。又感激他只射雉尾,不即射我之德。常更生道:“此人就是小将时常对公主娘娘说的结义兄弟董闻。他昨日一箭射中我引军旗,箭杆上有董闻名字,小将还只道是同名同姓的。今日阵上望见,却正是他。”公主道:“我只见他旗上有‘监军董’三个字,不想就是董闻。常听得你夸他的才艺,果然名不虚传。且不但才艺好,人物更佳。我外国那里有这等好人物?”常更生道:“他矢无虚发,公主不曾防得他,险些被他射伤。”公主道:“据他恁般神箭,要射伤我何难?他却不射伤我,也是他的好意。”说罢,只顾低头沉吟。常更生猜着就里,便进言道:“小将不敢唐突,莫非公主娘娘有意于此人,要与他讲和么?”公主闻言,不觉脸儿晕红,即屏退左右,密语常更生道:“实不相瞒,我久欲得一中华奇士,以身归之。今观董生才貌双绝,真佳选也。他若肯与我结秦晋之好,我当禀知父王,休兵解甲。你既与他相契,可能为我传达此意否?事若得成,我归顺了中国,你便是朝廷有功之人,爵禄当然不小,也可遂你昔日之志。”常更生道:“这不难。待小将明日与他对阵,先教他晓得我就是常奇,然后好遣使致书,把公主之意对他说。他信小将之言,自然悦从。”公主欢喜应诺。正是:
才从对垒为仇敌,便欲元戎作蹇修。
且说闻收兵入关,国公接着,笑道:“先生今日射法,真不啻百步穿杨之技。但只射他雉尾,不肯射杀他,莫非怜那女子美貌,不忍加害么?”董闻道:“非也。昔诸葛武侯南征孟获,参谋马谡进言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今华光国僻处遐方,得其土不足以为守,杀其人不足以为武。不若怀之以德,使彼倾心归命,贡献不绝,便是国家之福,可以回报朝廷矣。”国公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必须生擒此女,彼国方肯降顺。明日我当亲自出战,务要把此女擒来。”当晚无话。
次日,月仙公主与常更生一齐来到关前挑战,真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门旗开处,月仙公主望见,又暗暗惊奇,想道;“看他人物,竟与董闻不相上下。只不知他武艺如何。”正要自来迎敌,只见常更生拍坐下白鹿,挺手中钢鞭,飞出阵前。国公喝道:“你不是我敌手。可唤你那泼女子来,与我决个胜负。”常更生道:“你也不是我敌手。可唤你那董监军来认我一认,我有话对他说。”国公大怒,催马迎战,常更生举鞭对敌。战了多时,国公全无破绽,勇力倍加,常更生暗暗喝采。公主在门旗下看了,咄咄称赞。常更生要使那弹丸的手段,便佯输诈败,诱国公追赶。约赶过了一二十里地面,常更生挂住钢鞭,取弹丸在手,想道:“我若打伤了他,便不好与董闻讲和了。只打他的马罢。”便看着国公马头,一弹打去,正中马眼,那马应弦而倒,把国公掀在地上。常更生正待回骑来生擒国公,忽然一股黑气从地而起,一霎时天昏地暗。那黑气直冲入番军队里,扑着的便倒,番军大乱,常更生也险些跌下骑来。月仙公主急鸣金收兵。
且说国公被马掀翻,及跳起身时,只见黑气冲起,一时不辨东西南北。心里正慌,俄有金光一道,金光里现出两位神人,都是金幞红袍,将国公左右扶挟而行。国公脚不着地,好像腾云的一般,顷刻间到了关前,两位神人俱不见了。黑气尽散,依旧天清日朗。董闻喜得国公无恙,忙开关接入。国公备言神人相救之事,董闻道:“吉人天相,况秉天子威灵,自然有鬼神呵护。”国公道:“那常更生斗了多时,鞭法没半点松懈,武艺甚高。无怪沙伏虎不能取胜。他方才忽然败走,我也心疑。不想他弹丸儿又这般利害。然他但害马,不害人,未知何意。前日先生射箭只射雉尾,今日他打弹只打马头,可谓相报之速矣。他说要请董监军来讲和,莫非先生也与他有旧么?”董闻道:“我董闻生平不曾与内侍相知,如何他却要与我讲话?待明日临阵时,看他有何话说。”国公道:“我想内侍中必无此人,其中必有缘故。明日先生问他,便知分晓。”说罢,各自回寨歇息。当夜董闻在营帐中睡到三更时分,忽听得帐前脚步响。董闻疑是刺客,急跳起身,取了床头宝剑,步出帐去看时,只见一个金幞红袍的人向前来施礼道:“还认得小弟丁士升么?”董闻见了,把手中剑撇下,忙答礼道:“年公祖为何到此?”丁士升道:“小弟生前为治水之事尽瘁而死,上帝怜我清忠封为水神。令兄董遐施,生前慷慨仗义,今现为土谷之神。日间在阵上救取国公的,便是我和他两个。今后不须交战,只在三日内有喜信到也。”言讫,转身便走。董闻赶去扯他衣袖,却扯了个空,扑的跌了一交。猛然惊醒,方知是梦。听军中更鼓,已打四更了。董闻不胜诧异。正是:
忠臣能把忠臣助,义士还和义士通。
前日游魂临水上,今朝显圣在军中。
次日,董闻与国公相见,细述夜来之梦。国公惊叹道:“原来阵上显灵的,就是二公。一向常听得先生称赞他两人一个尽忠,一个仗义,果然今日都为明神。又蒙显灵相救,二公实未当死也。”便传令军中,备下祭礼,国公与董闻亲自望空拜祭了一番。董闻道:“据了公示梦云:‘不须交战,三日内当有喜信。’今且按兵三日,看是如何。”国公依言,静待两日,并不出战。到第三日,不见有甚动静,只道梦寐无凭。董闻正坐在帐上点拨明日交战之事,忽小校来报辕门外有一个说是山东来的,要求见监军老爷,有什么家书,要当面投递。董闻心疑,便令唤进。那人到帐前参拜毕,董闻看那个人时,却是个胡子面孔,有些认得,只是一时记不起。因问道:“你是山东何人差你来的?有甚密书投送?”那人向怀中取出一封书来呈上,道:“老爷只看书中便知端的。”董闻即拆书观看。书上写道:
“贱妾马幽仪,敛衽百拜致书于监军董老爷麾下向蒙洪恩,秉承明训,铭入五内,感切二天。兹有启者:前有游僧,携贱妾而私遁。游僧非他,即常善变也。近有阉监,入异域而称兵,阉监非他,亦即常善变也。只因郁志未伸,故尔窜身外国。若闻恩赦既降,自当归命中朝。伏乞召念昔年之谊,驰一纸之书,谕以朝廷德意已经宥免罪人,更请明诏招安,无使仍怀疑二。将见欢声动地遐荒,不烦矫箭控弦之力。兵气销为日月,立奏倒戈脱罪之功矣。临楮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董闻看毕,又惊又喜道:“我说内监中那有常更生这般一个好汉,原来就是常兄。怪道他要请我相见讲话。我一向只道马二娘随了游方僧去,原来那游僧就是常兄。正不知他怎地做了和尚,又做了内监。”因问来人道:“如今马二娘在那里?”那人道:“现在山东寨里。”董闻惊讶道:“如何却在山东寨里?你是何人?可是从寨里来的么?”那人道:“老爷如何忘了,我姓习名风,就是昔年在路上相遇的乞儿。老爷曾骗我到狱中,做了常胡子的替身,今日怎便不认得了?”董闻把他仔细一看,笑道:“我说有些面熟,一时记不起。当初骗你的是我,后来央国公老爷对抚院说了分上,释放你的,也是我。你释放之后,却怎生到了山寨中去,如今却从山寨里寄书来?”习风道:“我习风本是定尚义部下的人。”因把当初假扮乞儿之故,及现今坐第三把交椅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董闻大笑道:“原来你做了乞儿时,就是山寨中奸细假扮的。既如此,我当初借重得不差。”习风又把常奇要取马二娘上山,因此削发剃须,扮了和尚;又嫌山寨非安身立命之地,要出外远游,因此又自阉割了,扮做太监,窜入外国的话,细细说了,董闻方终省悟。正是:
从此疑关才得破,向来异事实难猜。
当下董闻把酒食款待了习风,遂率领他去叩见国公,并将马二娘寄来的书与国公看了,备述常奇当初得罪之由。国公道:“那常奇不惜身命,为母舅报仇,是个义士。他的母舅,不过因藏了方正学的文集而死。今方正学已经追赠,他母舅若在,也在赦中,何况常奇。先生可写书与他,招他来投降便了。”董闻领命,随即修书一封。国公便命习风做个下书人,习风欣然允诺,道:“我便去。总是马二娘也有书在此,要寄与常善变,劝他投降。如今正好一齐带去。”董闻听说,便一发讨他那封书来,拆开与国公同看。其书云:
“一经分手,遽怅各天。万里睽违,频年阔别,虽金-不能解其永怀,萱草不能止其心痿也。司马返报任安书云:‘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以君之情,毋乃类是。然君从不念妾,独不念桑梓之地乎?君虽改相,妾不改心。旧爱依依,何忍遐弃?且君之所以窜入异域、掉头不顾者,正为罪未释而志弗伸,不屑处山寨之中,作楚囚相对耳。今天子大颁恩赦,追复建文年号,并赠死节诸臣,未必非子房一击之力,是君之功已建,名已立,义已布于天下矣。不及此时束身归命,仍返故乡,犹欲奋螳臂以挡车,窃恐添蛇足而失酒。高明如君,度不出此。情长纸短,书不尽言,统惟垂鉴。”
国公与董闻看了这封书,都赞叹马幽仪善于词令,真女中学士,且又忠义可嘉,便依旧把书封好,付与习风前去。习风一骑径望番寨奔来,口称:“我是中国下书人,要见你常元帅的,休得放箭。”当被番兵拿住,簇拥到常更生寨中。常更生认得是自家人,跳来问道:“你为何来到此间?”习风道:“大嫂差我送书与董监军,因此董监军就央我到这里下书。大嫂也有书寄与大哥哩。”常更生喜道:“我正要把自己的踪迹通信于董监军,你先对他说明了,却是最好。”便将董闻来书拆看,见上面写道:
小弟董闻,再拜致书于元帅常见麾下。忆自开封一别,悬念殊深。及得丁公子书,景仰高义。方谓英雄伏草泽之间,正欲相机借势,为兄推毂,初不料兄之远适异国也。今接尊阃马夫人手教,始知目下对垒交锋者,即系旧时知契。开我迷惑,为之爽然。窃叹吾兄迹大奇,谋大幻。欲践红裙之约,既自同季布之髡,欲托黄门之游,又甘作马迁之腐。号曰善变,诚善变矣。然变而能通,则思复。今天子追念忠仪,赦免罪人,才如吾兄,自当擢用。若能投诚纳款,幡然改图,尔公尔侯,指日可必。或疑檄文过激,恐遭谴责,重以此故,未肯回心。以弟度之,是不足虑。孔璋受之于魏武,宾王惜之于则天,今上圣明,宁反逊此二主?仰邀恩诏,弟能任马。恃爱布诚,伏惟照悉。
常更生看罢,大喜道:“天子既颁恩赦,我原是中国人,岂肯久居异域?但我蒙此间月仙公主知遇之恩,何忍负之?今公主见董监军才貌出众,要与他联秦晋之好。若董监军肯从其请,吾事谐矣。”习风又把马二娘的书与常更生看了,常更生决意归降,便引习风去见公主,备言其故,将董闻来书呈看。公主道:“我初见董监军丰采不凡,以为罕有其匹。不意前日阵上,见那徐国公与董监军才貌不相上下。你弹倒了他的马,正好生擒他来,却被黑气冲断,吓他逃去,甚为可惜。今董监军既有书来招你,你便可把我求婚上国之意对他说知。大约二人之中,必居一于此矣。”常更生道:“小将与徐国公不相知,不好把这话对他说。若要与董监军联姻,小将当玉成其事。”公主见董闻书中有“尊阃手教”之语,因问其故。常更生把自己与马二娘往来颠末述与公主听了,并取出马二娘寄的书,呈与公主观看。公主笑道:“你已为阉人,尊阃伉俪之情,犹依依不舍,又何怪我之求婚上国乎?”当下厚款习风,随命常更生即日修下回书,付与习风,归报监军。董闻将回书拆看,书云:
“愚兄常更生,再拜覆书于监军董贤弟麾下。向荷贤弟活命之恩,近又蒙此间公主知遇之德,生我成我,等于二天。今公主仰慕贤弟才貌,思结伉俪之好。正欲遣仆面陈悃愫,用执斧柯,适承翰教下颁,敢敬布此情于左右。昔汉室和亲,且不惜降明妃于沙漠,若以外邦治女,入配贤人,度非圣主之所不乐闻也。仰祈俞允,即惠好音,某解甲以待。”
董闻看了回书,心中好生不然,想道:“常死亦甚多事。招你投降,你便投降罢了,如何又替那公主做起媒来?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纵然外家待我薄,我岂休妻再娶之人?却把这话来对我说。”习风见董闻颜色不乐,便道:“董爷为何看了这封书,倒皱了双眉?”董闻道:“常兄岂不知我已有妻室?却又要替我做媒。”习风道:“那月仙公主有沉鱼落雁之美姿,真个似月里嫦娥下降。月仙之名,可谓名副其实。这头姻事,休要错过了。”董闻摇头道:“我岂是贪色负义的?只看常兄与一个青楼有约,便不惜改头换面去取他上山,更不闻别事(以下缺)
第十五卷 守糟糠义让佳丽 慑宦竖智遣神偷
诗曰:
全智全名持己端,使贪使诈用人宽。
宋弘高义谁能及,虞诩奇才更自难。
却说董闻同着习风到国公寨中,把常更生的来书送于国公看了,备言自己不允他求婚之意。国公笑道:“先生前日放箭,只射他鸡尾,不忍射他,便有怜他美貌之情。今日他来求婚,如何倒推却起来?”董闻道:“前日不射伤他,原非怜其色,不过欲服其心耳。”国公道:“今若拒其请,何以服其心?”董闻道:“我董闻已有妻室,岂容停妻再娶?忆昔荆妻未嫁之前,寒家贫困,无以为活。内父颇有解婚之意,荆妻矢志不从,以致失欢于内父。今日幸得富贵,何忍负之?于情于理,诚有所不可。”说罢,即取笔来,于常更生来书后面写下四句道:
“罗敷今日未有夫,使君昔日已有妇。
妇不负夫妇之贤,夫若负妇夫之过。”
国公看了,也取将笔来,写四句在上道:
“从一而终妇人吉,男子何必不二色?
一夫两妇又何妨?如此坚辞太固执。”
国公写毕,掷笔大叹道:“先生恁般坚执,莫非因尊夫人阃政过严,先生不免有俱内之意么?”董闻道:“非也。荆妻并不嫉妒,娶妾何妨。但若再娶妻,则断不可。今彼是外国公主,岂肯相下?若娶,将来必然自持其贵,反欲居荆妻之上,这怎使得?”国公道:“据我看来,那么略不动念,真可谓心如铁石矣。但彼好意来求婚,却怎生回复他?”董闻道:“如今有一个计较在此,不知明公肯从否?”国公道:“有何妙计?”董闻道;“此女难是外邦女子,原系小国一位公主。若论门当户对,必须公侯贵介,方可与之作配。今明公冰-甫断,鸾胶未续,正可结此良姻,以订百年之好。在下请为明公作蹇修,未议尊意以为何如?”国公笑道:“他本属意先生,未必属意于不佞。”习风在旁插口道:“那公主在常更生面前,极口称赞国公爷的人物,与董爷无异。他求婚之意,原说二者之中,必居其一。只因常更生与国公不相知,不敢便把这话来唐突,故但与董爷议婚。”国公笑问习风:“这话可真么?”习风道:“这是习风亲听得的,并非虚言。他还说国公爷前日坠马之时,可惜被黑气遮断了,不能致之使来,错了这个好机会。”国公听罢想道:“据这等说,那么公主果然有意于我哩。”心中暗喜,只顾含笑不语。董闻会意,便欲修书致常更生,竟与国公作伐说亲。正是:
不作新郎宜作伐,既辞夫婿怎辞媒?
董闻先把书稿呈与国公看,国公假意推辞。董闻道:“此事必求明公允许,方为两全。一来不虚了外邦求通上国之意,使其倾心归顺,是为有功于国;二来曲全了在下,不使以——之性,开嫌隙于外邦,致远人不服,有误国家大事。”国公道:“虽则如此,还须奏闻朝廷,候旨定夺。”董闻使请国公一面拜疏,自己一面写书于庄翰林、杨阁下,托他从中周旋,务得御旨,一面书札来至常更生营里。相见毕,把书呈上。常更生拆之,其书云:
劣弟董闻再拜复书于元帅常见麾下。从来嘤鸣与静好,初无二理。吾兄与弟友声谊笃,知贫贱之交不可忌,岂糟糠之妻独可乐乎?弟愿为宋弘,不愿为黄允,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也。重蒙贤公主雅意,欲与上国为婚姻。魏国徐公,年少才高,尚未有耦,胜弟之卑门寒贱,已经娶室者,不啻万倍。弟当为作蹇修,业已具疏请旨,不日将有恩命。乞吾兄转达公主,慨从执斧之言,速罢荷戈之役,则匪寇婚媾,动获贞吉矣-此布复,希照不宣。”
常更生览毕,随即把去与公主看了,公主欣然允诺。便一面款待习风,教常更生写书回报董监军,一面商议班师归国,一面遣人星夜回见国王,奏知结婚之事。国王闻公主联姻上国,徐国公做了本国女婿,十分欢喜。随令休兵罢战,遣番官赍降表入关附奏朝廷。天子既见了徐国公奏章,人接得华光国表文,遂命朝臣会议其事。杨阁老与庄翰林奏言宜从其请,于是朝臣都以为可。天子准奏,即差翰林庄文靖赍诏往华光国封王,随带黄金彩币,赐与徐国公以为聘物。钦命成婚,庄文靖不敢稽延,即日出京,星夜前行。天子又以国公与董闻平蛮有功,特旨加赐国公禄米千石,加荫一子锦衣千户世袭;升董闻为兵部尚书。朝臣又议得华光国元帅常更生,原系中国人,今既投诚,宜授以官职。天子闻其已经自宫,意欲召为内侍,命尚未下。
且说华光国王闻天使来到,出郭恭迎。开读诏书毕,设宴款待天子来使,随遣番官二员赍表入京朝贡,那边国公接受恩命,并所赐金币,即与董闻商议行聘之事。董闻道:“若但遗习风去,方为严重。”国公便差沙伏虎与习风同往送聘。选定吉日,国公行亲迎礼,董闻也相陪同往。其男女两家迎娶仪仗之盛,遣嫁奁具之礼,自不必说。国王令常更生随公主入中国。那时国公因在军旅之中,不便洞房花烛,且请公主暂住公馆,俟班师回到南京府第中,然后成亲。一面大排筵宴,款待庄文靖与董闻常更生三人。另设一席款待习风,命沙伏虎相陪。饮酒间,庄文靖说起前日审辨路小五诬首一事,董闻称谢不尽。国公道:“那宿积一向监禁在此,要等拿获路小五一齐领落。今路小五已在京师正法,宿积合当就本地处决了。”董闻想起当初董济曾说飞檐走壁的人也有用得着他处,因对国公说,免其一死,将他阉割了,送与常更生做个亲随。正是:
一个自宫,一个被割。
同是阉人,彼此各别。
且说常更生闻得朝廷欲召他为内侍,遂于庄文靖面前,把自己出身履历,及如何犯罪、如何托身山寨、如何自宫、又如何窜入外国的缘故,细述一遍,因说道:“我常奇颇负志略,断不肯与貂-为伍。伏乞大人代奏天子,但使常奇居外备将帅之职,不须居内从阉官之后。”董闻也说:“常兄是天下奇男子,岂能受阉宦辱之。”庄文靖道:“不佞前读足下檄文,开人所欲开而不敢开之口,吐人所吐而不能吐之气,能使天子追复久废之年号,褒赠已死之忠良,其功不小,真乃一时豪杰。岂容屈在黄门之列,辱以寺人之役乎?但檄文中所言,未免过于激烈。虽圣心释然,恐朝中不无窃议者。若能更立军功,便可以塞众口。今山东大盗寇尚义,常常劫掠往来官府,并起解的钱粮,朝廷圣苦之。足下既与他相知,倘得召之使降,则朝廷有褒功之兴,自当擢居元戎,必不至以宦监相辱矣。”常更生道:“这不难。现今贱内马幽仪在寇尚义山寨中,小可正要到他那寨里去一会,管教招他来降顺便了。”庄文靖听说,因问起马幽仪之事,董闻便代述马幽仪与常更生相厚之情,及其前后坚贞之操。国公道:“他不但贞操可嘉,抑且文词足尚。”因教董闻取出他所寄的书来看,常更生也把他寄来的书取出。庄文靖看罢,称赞道:“我也久闻马幽仪之名,然只道他有才有色,不想又有此节操,可敬可羡。”常更生道:“他既不负我,我何忍负他?异日我若得与朝建功立业,虽不能荫子,也还须博个封妻。”于是国公与庄、董二公一齐都道:“这一副五花官诰,在我们身上奏请与他便了。”常更生拱手称谢。正是:
监军不弃妇,阉帅亦思妻。
但得同心者,白头永不离。
当下常更生先打发习风回山寨去,报知马幽仪与寇尚义,自己却奉了公主,随着国公班师回南京。庄、董二公也打从南京一路回朝。不则一日,到了南京,合京大小官员都来迎贺。徐老国公排宴庆喜,随择吉期命小国公与月仙公主成亲。一对少年夫妇,美满恩情。有诗为证:
冶女配才郎,中朝合外邦。
文章真可匹,武略亦成双。
绣枕为营垒,牙床作战场。
马头今已对,雉尾落何妨。
庄、董二人与常更生在国公府中饮用了几日,别过了国公,常更生并拜别了公主,一齐赴京。庄、董二人引常更生入朝见驾,天子降温旨慰劳董闻。董闻奏道:“常更生,其才略可备于城之选,不当以阉人目之。”天子问道:“莫非在江西杀人报仇犯罪在逃的常奇么?”董闻道:“正是此人。陛下既须恩赦,常奇之罪,已在赦前。”庄文靖奏道:“常奇才略可用。今山东大盗寇尚义作乱,颇为国家之忧。若使常奇领兵讨之,或剿或抚,相机而行,则盗氛可清,地方得以无虞矣。”天子准其奏,着常更生仍复原名常奇,授总兵职衔,相机剿抚山东。一面委本地将佐整顿兵马,一面自引亲随数骑,径往寇尚义山寨中来。寇尚义与习风下山迎接入寨,相见毕,请出马二娘来相见了,各诉阔怀,酌酒相庆。马二娘出所制集唐诗二首与常奇看。其一首,是闻天子颁赦后,常奇犹在关外与王师对敌,忧之而作。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