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奇缘 - 第 4 页/共 15 页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心中暗暗称赞:“好一个女子!”叫声:“贤妹,早知你苦禁冷宫,久该救你出去,如今方知你这段冤情,哀家同贤妹必要面见君王,与你伸冤,查出哪个奸臣生心害你,定要将他万剐犹轻。”昭君听说,只是感谢国母。林后道:“贤妹呀,哀家虽位正宫,也同你在冷宫一样,孤眠独宿。”昭君道:“娘娘怎比奴家?”林后道:“贤妹有所不知,只因汉王每日在西宫恋妖妃,朝欢暮乐,抛撇哀家,独坐正宫孤凄,将近一载,全无一点结发之情。哀家只恨西宫名叫昭君,谁知那个贱婢假充昭君,骗着天子,哄到如今。”昭君道:“娘娘,非是妾身胆敢直言,娘娘也太无纲纪了。”林后道:“妹妹,怎见奴家没有纲纪?”昭君道:“娘娘休怪,听妾一言:想娘娘位居正宫,宫内宫外谁不是娘娘所管,西宫虽是得宠,无非下院,她既紊乱宫中规矩,难道娘娘的斩妃剑利森森就没有用的么?行起正宫威令,贬了西宫妃子。怕什么汉王?请娘娘思之。”林后听得,只是摇头道:“贤妹所说的话虽是正理,但汉王既宠幸西宫,哀家把她责贬,岂不惹汉王嗔怪哀家生了妒心?如今贤妹冤情明白,待哀家到汉王面前奏知,也好查问昭君谁真谁假,那时水落石出,捉出西宫妖婢,看是何人冒名昭君,再去拿了通同作弊之人,勘问此案,必定两条性命活不成了。汉王到了那时,心中明白,自然来召贤妹,册立为西宫贵人,我和你同心并胆,襄助汉王,以理内治,可不两全齐美。”昭君道:“娘娘高见,胜妾千倍。须怜念妾身年纪幼小,不知宫中规矩,倘礼貌有不到之处,还望娘娘宽恕。”林后道:“贤妹休要过谦,你乃聪明之女,性格幽悯,知文达礼,有什么规矩不知?今夜已深了,贤妹权进冷宫,有屈一夜,待哀家急速去见汉王,只到天明,定有圣旨下来。”昭君含泪连连拜谢,告别林后,仍进冷宫不表。
且言林后自在冷宫查出昭君及有冤情,要代她在汉王面前申诉,吩咐宫娥掌灯引路,离了百花台,一直奔西宫而来。正是三更将尽,先命一个宫娥在西宫前去打探一番。宫娥去不多时,回报林后道:“启娘娘,万岁爷还与西宫妃子在那里饮酒作乐呢。”林后不听犹可,一听直气得柳眉直竖,粉面通红,怒冲冲赶到西宫,早有西宫一班内侍迎接皇后。林后吩咐起去,一概禁声,宫门外伺候。又命宫娥将灯吹灭,暗暗潜听,正是:
欲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未知西宫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唆天子正宫暗听 打西宫鲁妃吃惊
诗曰:
奴是巫山仙女身,襄王与我并无情。
是非落在凡人口,惹得凡人说不清。
话说林后在西宫外暗听,尽听得天子与鲁妃正在饮酒快乐,传杯弄盏。酒至半酣的时候,汉王叫声:“爱妃,想寡人自越州召爱妃进京,每日在西宫伴你,朝朝快活,夜夜元霄,撇下昭阳林后,冷落将近一载,况皇后年尚幼小,必在宫中怨孤久不到正宫,未免雨露之恩太不匀了。孤打点明日退朝,要到正宫,且叙旧情,方合正理。”林后听了汉王这番言语,心肠软了好几分,暗想:“奴只道天子迷恋西宫,谁知还念哀家,多是妖婢把持,不放天子出宫。可恨妖婢,自进西宫,也不到正宫朝见哀家。好个妖婢,仗着天子这般大胆。”
不言林后在外暗听,且说鲁妃听见天子的话,顿时脸上怒气生嗔,便道:“圣上不提林后之事犹可,若提林后,小妃含忍到今,未曾明言,说将起来,令人毛发倒竖。”汉王大吃一惊,道:“爱妃有话不妨说来。”鲁妃道:“既是今晚圣上问及此事,小妃不得不说了:小妃久闻正宫林后因圣上每日在西宫快乐,不到昭阳,背后百般咒骂龙体。说圣上无道,将来江山不得太平,一定要送与别人了。自小妃看来,她身为正宫,理当静守妇道,如何背后咒骂皇上?大逆不道,论理该正大辟,还可居正宫么?望吾主不可不早为防备。”好一个聪明汉王,听见鲁妃之言,哈哈大笑道:“爱妃所言差矣!若言正宫林后德性温存,虽联不到昭阳,她非妒妇,断无怨朕之心。爱妃不必乱奏,恐漏消息,林后闻知,那时到来淘气,爱妃何苦害了自己。”鲁妃见汉王不准所奏,满面通红,恨恨连声道:“小妃原是一片好意,奏知圣上,听与不听,但凭龙心。只怕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汉王道:“且从容商议,不要耽误饮酒。”
天子与鲁妃在那里说话,并不防林后在外,句句听得明白,由不得心中大怒,咬定银牙暗恨,连声道:“好大胆贱婢,这般无理,胆敢在汉王面前搬弄哀家是非!贱人呀,你不知谁家之女,假充昭君,只有汉王并不知道,被你勾诱,言听计从,你是心满意足,又思量想夺正宫之位,唆动天子,要害哀家。一个真昭君被你害到冷宫苦禁,心还不足,这个贱人,罪不容诛,如何容得下去!”喝叫手下宫娥:“代哀家快快动手,打进西宫。”众内监口称:“娘娘,奴婢不敢,恐惊圣驾,奴婢吃罪不起。”林后骂声:“一班没用的东西,凡事有哀家承当,你们只管放心打进去。”
众人领了林后的旨,放胆动手,各执金瓜钺斧,乒乒乓乓一阵响亮打进西宫。林后随后跟进,也不朝拜汉王,只叫:“打这贱人。”七手八脚,只打得金杯玉盏碎碎粉粉,乱掷在地。此刻鲁妃一见林后到来,大吃一吓,心下十分慌张,忙忙向前,双膝跪倒在地,只不动身。林后指着鲁妃骂道:“你是何方贱婢,自进西宫,来伴圣上,该知礼、义二字,应当朝拜正宫,方是正理。你一点礼节全无,倒也罢了,你反将天子霸占西宫,不离你身,朝朝佳节,夜夜元霄。你方才在席上说的什么话?一派倚势欺人,良心丧尽!就是哀家执掌昭阳,只因未生太子,一任天子东西两宫,雨露常匀,只求苍天福庇,生一储君,好使汉家传位有人。奴非妒妇,不来较量你这贱人,你反出言无状,说哀家背后咒骂朝廷,有何凭据执证?今晚哀家与你这贱婢拼一拼。”说罢,怒气冲天,吩咐左右再打。一声答应,众人又将鲁妃打得哀嚎不止。
汉王此刻坐在上面,醉眼含糊,见鲁妃打得满地乱滚,头鬓蓬松,口口声声叫陛下救命,心中十分怜惜,欲待上前劝林后,怕的正宫着恼,事在两难,想了一会,忍不住抽身站起,走到林后面前,叫一声:“御妻,今晚来到西宫,孤未曾远迎,多多有罪。说是鲁妃不知大礼,将御妻乱说,孤也不能听信。御妻乃宽宏大量,恕鲁妃年轻无知,待孤陪一个礼,御妻请息一息气,免她的罪责吧!”说罢,汉王带着笑拍着林后的肩膀相劝。林后见汉王句句言语袒护鲁妃,心中由不得火上加油,顿时杏眼圆睁,柳眉直竖,指定汉王,骂一声:“无道昏君,你做了一朝人主,只知在西宫朝欢暮乐,沉迷酒色,全不想外边九州反了,只怕万里江山要送与别人。”一面吩咐嫔妃住打,押着鲁妃,一面忙用御手把汉王扯出西宫。汉王听了林后一番言语,心内也吓慌了,凭着林后扯去前行,慌得内侍点了宫灯引路。林后说:“九州已反,陛下还不点将调兵,速救危困,等待何时?”汉王道:“御妻,今日夜深了,且待明早临朝,自当点将征剿。”林后道:“救兵如救火,早一个时辰,早救百万生灵。这等紧急军情,陛下还慢腾腾地,如何不连夜发兵,速去剿灭,保固江山,怎生迟延得去?”
汉王正要回答,早扯到分宫亭上,请汉王稳坐金交椅上,林后除下金冠,低头拜了八拜,叫声:“陛下,恕妻方才莽撞之罪。”汉王双手扶起林后道:“御妻且请息怒,有什紧急事情,可细奏寡人知晓。”林后又叫声:“陛下呀,妾今晚闯进西宫,行此无礼,皆是前来报效。陛下素昔聪明,自当了然,独不记当初梦景,你却与谁家之女订下白头之盟,如何被人瞒哄,换此贱婢,充入西宫,妖娆百出,扰乱宫庭?陛下呀!你当初既不爱梦中昭君之女,何不开一线之恩,放她回去,另行匹配,也不负此女青春。”汉王听说,大吃一惊道:“孤命丞相在越州选来二女,一是昭君,一是鲁妃,鲁妃现已备用,昭君不用,已命丞相发回越州去了,怎么今晚御妻又提起昭君二字?”不知林后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分宫亭皇后白冤 王昭君冷宫诉怨
诗曰:
一轮红日照西山,簇拥冰盘古树间。
暗尽更敲交夜半,帘钩影约月团圆。
话说林后回奏汉王道:“妾今晚在宫无事,但见月明如昼,动了玩月之心,趁着月色闲游各宫,以消闷气,无心走到那冷宫门口,忽听里面有一抱怨裙钗,口口声声,只怨臣妾枉做掌印正宫,并无半分纲纪,料理宫中一切大事;又说我主糊涂,不知西宫昭君真假,只因专权奸臣毛延寿贪财爱宝,丧尽良心,西宫女子但有金银相送,便保本进与我主,昭君是贫家之女,一旦付之东流,可怜枉结三更梦里之情真,而贬入冷宫,假的反在西宫称尊。她句句抱怨,一丝不错,叫旁人听了也代她伤心。陛下呀,并非九州造反,要我立调兵点将,只因屈害了一个无罪昭君之女,臣妾不忍于心,要在我主面前代为伸冤。”汉王听罢,哈哈大笑道:“御妻之言差矣!难道孤为一朝之主,一个昭君之女,都辨不出真假么?此中有个缘故!只因越州选的昭君,有一人图,为她眼堂下有一滴泪伤夫痣,恐害寡人,因此不用昭君,仍命原船送她回去,未曾将她问罪,却是何人,假传圣旨,把昭君贬入冷宫?”林后笑道:“法度乃天子之法度,怎么任这些奸臣弄鬼,妄加无罪之人?陛下也该查出何人,理当治以欺君之罪。”汉王道:“这个自然。”
林后又道:“陛下说昭君眼堂有痣,怕得伤害陛下,陛下不可被人瞒过,还是亲眼见的,还是听人说的?”汉王道:“孤实未曾面见昭君,只因见了人图,就是一样了。”林后笑道:“却原来如此!陛下好不聪明,怎么轻信一纸人图,不分好坏?”汉王道:“是朕一时误用奸臣,前事不必提起,但不知御妻今夜游到冷宫门首,可曾见得昭君?容貌生得如何?性格可还温存?”林后微微冷笑道:“若说昭君的容貌,天上少有,不亚□娥降世;地下无双,恍如西子复生。若说昭君性格,举止温存,礼义大雅。她的脸上,是臣妾亲目所睹,何曾有什么伤夫泪痣?怎说她不公不法,私画人图,有什罪名?她人不曾见主一面,有何乱法宫中?显见人图是奸臣所改,串通鲁妃,伤害昭君。陛下若不相信,何不在冷宫召出昭君,当面盘问一番,就知昭君真假了。”汉王听说,连连点头道:“御妻言之有理,孤也不用将她宣召,何不与御妻一同前去,赶到冷宫,当面会她一会,了却梦中一片之情。”
说罢,汉王站起,挽住林后,离了分宫亭,前面对对宫灯引路,照得分明,一路行来甚快。到了冷宫门口,此刻正交三鼓,月色朗朗,天子与林后站在冷宫门口,也不进去。只听得昭君在内,高声啼哭,不住怨恨:一恨爹娘将奴抛撇天涯,误奴青春;二怨汉王薄幸,不念三更梦里之情,反害奴家在此冷宫受苦;三怨林后将奴家哄,原许奴到西宫奏知汉王,代奴伸冤,哄得奴家指星望月,痴盼着天子即传圣旨,将奴召出冷宫,见汉王一面,死也甘心。到了此刻,并无消息,眼见事多不就了,也是奴家生来命苦。罢罢罢!到了天明,不如寻一自尽,以了终身。说一会哭一会,真是十分凄惨,没奈何,吟绝命诗四句:
梦里相思不见踪,懒贪茶饭总成空。
冤家只在巫山上,知在巫山第几重。
汉王在外面听得多时,忍不住心内也自悲伤,吩咐宫娥问里面抱怨者何人。宫官领旨,高声问:“里面抱怨者何人?”昭君也回道:“外面问奴者,又是何人?”宫官道:“皇爷御驾在此,特来问你。”昭君听说,已知林后申奏,汉王方得到来,故意高声哭叫道:“汉王,你来了么?害得奴家好苦也!曾记得奴家身卧兰房,三更得梦,梦见神魂飘荡,到了宫中,遇见王爷,蒙王爷错爱,拉着奴家成就好事,是奴不依。原许奴差官到越州召取奴家,奴也遵旨动身,又不曾违背圣旨,可怜奴是离乡背井,抛撇爹娘,来到京中。实指望君无戏言,一定召奴进宫,伴着荣华。谁知好事多磨,未见君王,灾祸立生:陡有一道圣旨,赶至花船,说奴私画人图,犯了法度,把奴家贬入冷宫,将近一年。王爷呀!你可知冷宫内凄凄惨惨并无天日,可怜奴在内苦过光阴。一恨奴红颜薄命,难伴圣君;二恨奴三更得梦,四更依然只身。王爷把奴贬入冷宫,奴却罪犯何条?说得明白,奴就死也甘心。”
汉王在外听了昭君一番怨恨之言,由不得龙心大怒道:“有这等事?这还了得!多是欺君罔上的毛延寿弄鬼,暗把人图点破,蒙混孤王。又假传圣旨,妄把无罪之女贬入冷宫,此贼真罪不容诛了!御妃莫怪孤王,孤王一向并不知情,就是御妃今夜责备孤王,孤王也难辞咎。孤王明日早朝,一定代御妃伸冤雪恨便了。”昭君在内听见汉王的言语,微微冷笑道:“奴只笑王爷枉做一朝人主,一个枕边妻眷被人哄弄过去,还坐什么龙墩,管什么万民?倒不如丢了江山,撇了社稷,披剃入山,做一个世外之人,倒还藏拙些。奴与陛下梦里相思,也可付之流水。只求王爷将奴之仇报了,奴再也不踏红尘,情愿削发为尼,修一修来世,保佑姻缘不可错配,好事不要蹉跎,此身休要颠沛,得嫁一个贫家之子,夫妻偕老,奴愿足矣,从此再不想西宫富贵了。”汉王见昭君说得十分可怜,也不免两泪频倾,连叫:“御妃,休要如此,是孤一时不明,误你青春,到今日水落石出,少不得将这欺君的贼子抄斩满门,以雪御妃心头之恨。孤自知不是,亲到冷宫,迎召御妃,也算代御妃陪罪了,御妃可快快开门相会孤王罢!”昭君道:“王爷在此,不知娘娘可来了么?”林后道:“哀家在此,一同前来迎接,快些开门。”未知昭君可肯开门,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真昭君亲见汉王 勇李陵锁捉奸臣
诗曰:
蜜蜂身小代头黄,到处花开我先尝。
采得百花成蜜后,一生辛苦为谁忙。
话说昭君听得林后也叫开门,心中一想:“汉王乃一朝天子,被奴家这般抱怨,并不回言,也就够了,又是林娘娘同来到此,亲自迎接,不用宣召,奴是何等的脸面!常言:人不知足,必取其辱,再不开门,于理不合。”吩咐张内监快些开门,迎接圣驾。内监答应,连忙把闩落下,开了冷宫。昭君移步出去,一见汉王、林后,撩衣俯伏跪倒尘埃,口称:“王爷万岁,娘娘千岁。”林后用手拉起昭君,汉王也叫平身。偷眼细看昭君,喜欢十分,暗想:“此女虽在冷宫受苦,未整姿容,天生一种仙姬之态,世上难寻,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再命内侍挑起银灯,细照昭君,但见她险上如鸡蛋之嫩,毫无一点微尘。此刻汉王心中大悦,又把银牙挫了几挫,恨恨连声道:“好大胆奸臣,愚弄孤王,害了美人,她眼堂下何曾有伤夫之痣?分明贪财不遂,诓奏寡人。今夜且自由他。想美人记得梦中一会,今夜如同梦景,真是梦非偶然。”不禁哈哈大笑。林后口称:“陛下,此地风凉,不可久停,如今既有了昭君之女,可到昭阳,等至天明。”
汉王言称有理,吩咐内侍将灯引路照着,汉王、林后、昭君三人,缓缓地走着来到昭阳正院,一齐进入宫门,早有宫娥重烧花烛,照得光明。汉王居中坐下,林后坐在旁边,昭君又行朝礼,拜了二十四拜,汉王连呼平身。林后叫声:“贤妹,快整乌云,再来伴驾。”昭君领了皇后的旨意,进了宫房,坐在牙床,宫娥一旁伏侍梳妆。昭君坐了一会,走到妆台理发,可怜青丝久乱如麻,费尽心机,方把乱发梳通。面对鸾交宝镜,细细梳妆,打扮精工。金盆洗面,脂粉略施。衣服俱是林后的,脱去垢衣,换了新衣。收拾已毕,轻移莲步,出了房门,来见汉王。汉王在灯下细看美人,越发好看,但见她:
青丝挽就蟠龙髻,两鬓梳来似吐云。
不搽香粉自然白,不点胭脂自然红。
一双杏眼生来俏,淡扫蛾眉自然清。
头戴翠花冠一顶,金钗十二按时辰。
上穿金线云光袄,腰束湘江水浪裙。
步下金莲恰三寸,大红花鞋爱杀人。
走过香风来一阵,浑似仙女降凡尘。
汉王在灯下将昭君细看一番,由不得骨软筋麻,心中好不快活,吩咐宫娥排筵,款待佳人。昭君一旁赐坐,连敬汉王三杯美酒,又敬林后的酒。酒过三巡已毕,林后道:“我主今夜已将昭君辨出真假,应当正位西宫。鲁妃用她不得,还当治罪才是。”汉王道:“鲁妃死罪可饶,活罪难免,烦御妻怎么办理便了。”林后口称领旨。
汉王此夜宿酒方醒,又多贪了几杯,饮到天明,醉上加醉,但听得金钟一响,又请登殿。汉王带醉出了宫,走到半路,难以站立,传旨免朝。回到正宫,权且坐下。早有宫娥将醒酒汤进与汉王吃了,略解醉意。林后又道:“陛下今日虽未登殿,可恨奸党毛贼,旦夕难容,陛下若不将毛延寿治罪,从此江山不太平矣。”汉王点首,便命内侍取过文房四宝,铺下龙笺,写了一道密旨,交与内侍,谕传御营总兵李陵办理。内侍接旨,不敢怠慢,离了宫门,赶到总兵李府。早有门官报知李陵,李陵听得圣旨已到,忙命家人摆下香案,即整衣冠迎接圣旨,四跪八拜,口呼万岁。天使走到香案前,朗诵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为臣食君之禄,理应尽忠于君,不贪贿赂,似水居心,办事秉公,夙认匪懈,方无忝臣节而作朕股肱者也。乃有奸相毛延寿,身居首辅,位列三台,任越州之使,选妃忘廷训之言,陡起贪财之心,改图遂奸谋之汲汲,不独欺君生狂惑之言,且假传圣旨,害无罪之女。今已犀照一悬,水落石出。所谓有功不赏寡恩也,有罪不诛废法也,奸贼毛延寿,若再容留于朝,必为国家之大害。今着御营总兵李陵,带领三千人马,围住奸贼毛府,不论男女老幼,一概锁拿,并毛贼家属人等,即押赴市曹斩首示众,以为人臣不忠者戒:毋得走漏一人,致于未便。火速火速,钦哉谢恩。
宣旨已毕,李陵山呼万岁,谢恩站起,接过圣旨,请在上面供奉。送了天使回朝,即时换去朝服,顶盔贯甲,上了能行,带了家将,星夜赶到教场,真是人不知来鬼不晓。到了教场,三声大炮,惊动一班御林兵,弓上弦,刀出鞘,迎接李爷。到了将台坐定,即取卯簿,拣选精兵三千名,放炮起身。一个个人强马壮,盔甲鲜明,随着李爷,直奔毛奸相相府来不表。
且言毛相因这天临轩独坐书房,阅看官员本章,也好批发。先看荆州巡按曾岩劾奏临阳王私侵内帑,图害属员,请旨勘问一本。“曾岩这厮,平日又不曾敬重老夫,临阳王乃当今爱弟,此本如何上达?只好批个‘该部知照。’”又看山西提督刘承业参奏标下总兵吴垣私扣军粮一本,“这个该批‘斩,字,可将吴总兵正法,此本也不必上达了。”再看辽东林总制劾奏原任越州知府王忠充配此地,不安本分,请旨加罪一本。他将此本看了,不免哈哈大笑道:“这林总制乃老夫得意门生,原是老夫曾吩咐他要摆布王忠的,今日他既上了此本,倒要细细斟酌批发,问王忠一个大大的罪名,以泄老夫从前心头之恨。林总制办了此事,倒要在吏、兵二部择一好地方,将他升迁,以酬他这一番情意。”正在磨得墨浓,濡得笔饱,欲待批发此本,忽听得大炮连天,喊声震地,只吓得毛相面如土色。未知此本可能批发,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毛相拐图逃走 鲁妃仇报自尽
诗曰:
花蚕身子最风流,三月成丝在山头。
绣阁手持龙凤剪,添妆肋艳制绫绸。
话说毛相吃此一吓,将笔搁下,正在猜疑,忽见家人慌张来到面前,连叫:“相爷不好了!今有钦差大将李陵,带领大队官兵,密密层层围住府地,不知为着何事,请相爷速速定夺。”毛相大吃一惊,口中不言,暗里自思道:“今有军兵无端围我府地,莫非西宫之事发动,鲁妃无谋,一定遭凶,怕只怕汉王知道,老夫一家性命就难保了。”吩咐家人再去打听。家人连忙答应,飞星出去一看,只见枪刀密布,人马呐喊,吓得屁滚尿流,又来报道:“相爷不不不好了!总兵李爷已进府门,带领多少官兵,口口声声要斩满门。”毛相闻报,只急得魂飞天外,魄散巫山,连忙除去冠带,也不顾三妻四妾,也不问金银财宝,也不爱殿阁楼台,就是相位也做不成了,只为心中贪财爱宝,要害昭君,到今日事到临头,难免杀身之祸。想定主意,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急急改换衣妆,带了人图,不敢迳出前门,悄悄溜到后花园内;又不敢开后花园门,只怕撞见官兵,不是当玩的,胆胆怯怯四处张望,见西边有个狗洞,可以容身出去,到了此刻,人急计生,毛相也顾不得洞内腌□,将身趴在地下,慢慢钻这狗洞出去,要想逃生。引得洞内一群狗子汪汪乱叫,急得奸相冷汗长流,又不敢作声,怕的后面有人追赶。钻了半天,方出洞门。用泥一把将脸搽了一搽,成一个泥人,为的路上怕人认得,改头换面急急前行。只可惜汉朝今日走了奸相不要紧,从此外国引动刀兵,不知中国何日方可太平,且自慢表。
再言李陵不知奸相逃走,先将三千人马团团围住奸相府第,自带了家将人等,一声呐喊,进了相府,吩咐捉人,众军士答应,不敢怠慢,不论男女老少,见一个来拿一个,见两个来捉一双,众家属不曾走脱一个,单不见奸相踪迹,李陵心中好不着急,又命军士前后细细搜捉。众军士领命,忙个不住,又到内宅左右上房细寻,挑起天花,拆动地板,厨房、柴房、花园、茅坑都已走到,哪里有奸相一个影子?急忙回报李爷。李爷此刻真正急杀,暗想:“奸相乃朝廷钦犯,若是知风逃走,叫我如何回旨?”且到大厅坐下,家将两旁分立,先将奸相家私簿吊来一看,上写着黄金五万两,白银一千一百万两,有零制钱四十八万串,珍珠三斗,玛瑙、珊瑚、玉器、宝玩等件共四库,玉带十七条。蟒袍六十八件,象牙笏五十七根,头面三十二副,四季衣衫箱子一千一百只,陈设家伙、铜锡器皿不计其数,私宅本章信稿共七百八十五件,军器马匹将近三万。看毕,十分叹息道:“这贼的家私啊,富堪敌国人间少,终使奸谋异志多,若非我主英明,早为发觉,这贼必有一番不轨。幸宗庙在天之灵早露奸迹,明正典刑,也算是国家之福了。且住,本帅捉拿奸贼满门,单走脱了此贼,这便如何是好?也罢,待本帅将他家属勘问一番,此贼必有下落。”
想定主意,吩咐家将带毛党家属。早有家将把毛相正夫人米氏带至厅前跪下。李陵道:“你是毛相何人?”米氏道:“犯妇是他的正室妻子。”李爷道:“你丈夫毛延寿,是谁送信知风逃走?速速招来,好让本帅回复圣旨。”米氏道:“大人所问差矣!想大人奉旨抄没犯妇一门,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有谁来得及送信,放丈夫逃走呢?”李爷道:“既非走漏消息,如今你丈夫往哪里去了呢?”米氏道:“大人所问又差矣,大人带了许多兵将,把犯妇一门团团围住,虽鸦飞也不能过去,岂有一个人就逃去之理?”李爷道:“莫非你藏在哪里?可招上来。”米氏哈哈大笑道:“大人奉旨而来,犯妇内外俱可搜寻,怎么倒问起犯妇来了!”这一句话,反问得李爷无言回答。没奈何,又把毛府婢妾家人逐一细问,俱回不知。只得把他家私簿收起,吩咐家将,把毛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百余口,一一上了刑具,押出府门,用十字封条封了毛府大门,上马进朝。将人马仍发回教场驻扎,亲到午门外交旨,等候驾临不表。
且言林后遵了汉王旨意,忙写一道懿旨,差了一员心腹内侍,赶到西宫,报知鲁妃。鲁妃慌忙接旨,口称千岁千千岁,一面俯伏尘埃。只听内侍捧着懿旨,高声朗诵:
皇后诏曰:位正中宫,独理阴阳,三十六宫,俱任调使,七十二院,照样施行。乃有越州鲁氏女,仗家内之金银,赂天使而充选,借他人之名色,假昭君以尊称,既害无辜之女,又生谋嫡之心,分明狐媚惑君。如今劣迹昭然,奉旨定罪。姑念无知,从今革去西宫,贬入冷院而受苦,永不入选,就此上刑,钦哉谢恩。
内臣宣旨已毕,两旁小内侍一齐动手,把鲁妃剥去衣冠,上了刑具,押出西宫,不往别处去,直到冷宫交与张内监收管领旨,内官回宫复旨去了。张内侍知是鲁妃,口中不住念佛道:“苍天有眼睛,今日一报,还她一报,要害别人,反害自身,待咱慢慢消遣她便了。”可怜鲁妃进了冷宫,一见四壁凄凉,破屋两间,心中好不悲伤:“想害昭君反害自身,昭君遭贬冷宫一年,尚有出头之日,奴与正宫犯了对头,遭此一贬,未必能够再想出冷宫了。想父母也是枉生奴家,十余年亲恩要报,只等来生,倒不如寻个自尽,以了终身。”想定主意。到了初更,打听张内侍已睡,拿了白汗巾,走到床栏杆上,打了一结,只觉得阴风惨惨,鬼哭神号。鲁妃哭了一会,把心一横,要去投绳。未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东教场抄斩毛门 西宫里初整鸾衾
诗曰:
苍蝇出落黑悠悠,飞入长朝殿里头。
渴饮皇封真御酒,安眠枕簟伴绫绸。
话说鲁妃遭贬,受不住冷宫的苦楚,欲寻自尽,便把牙根一挫,恨了几声,颈向汗巾圈内投去,两足一蹬,悬空而起,霎时间悠悠顶上走了三魂,失去七魄。其年未到二十,该是鲁妃年轻享福太过,遭此枉死。张内侍直到次日知晓,慌忙报与正宫。林后即差了一员内官相验,舍她一口薄板棺木成殓,当时抬出冷宫。这是鲁妃的结果,不用细表。
且言金钟一响,汉王临轩。满朝文武参拜已毕,早有李总兵进朝缴旨,俯伏金阶,口称万岁。汉王便问:“奸相可曾捉得否?”吓得李陵口称:“主上,臣奉旨带领官兵围住奸党府第,臣到里面细细搜寻,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单走了毛延寿一人,只将他满门家眷:男人五百十四口,妇人二百三十三口,一齐绑在午门外候旨。外有逆贼簿子一本,毛府已封,请旨定夺。”汉王先将他家产一看。一面看着,一面只是摇头吐舌道:“好大胆奸贼,富堪敌国,狼藉赃银,犯禁之物不少,谋逆之意已显,今日露出奸谋,逃走毛延寿一人不打紧要,只怕纵虎归山,孤的江山从此不太平矣!”连叹几声,便吩咐:“逆党家眷七百余口,押赴东教场,一概斩首。就命李卿临斩。”李陵谢恩,退出午门,即刻上马,吩咐众家将,把毛贼家属不论男女,俱上绑绳,押赴教场,男东女西,纷纷跪下。只等午时三刻,先是红旗三展,后是黑旗三展,当空三个狼烟大炮,一声呐喊,那些刽子手好似凶神,手执钢刀,一齐动手,好不怕人,可怜那些:
红粉佳人刀下死,多情美女也亡身。
三岁孩童饶不过,白头老汉命难存。
孀妇虽是多贞节,大数难逃命必倾。
男男女女怎脱命,老老少少俱倾生。
斩了七百几十口,尸首推入乱葬坑。
杀得天昏并地暗,走了漏网首恶人。
李陵监斩已毕,叩了圣恩,缴了旨意,退出朝门。汉王又传下旨意:“鲁妃既已自尽,将她的父母一概削职,递解回籍为民。再将旨意颁行天下,画影图形,捉那逆贼毛延寿。若文官捉住者,平升三级,官上加官;武官捉住者,官封万户,管理三军;不论军民人等,捉住毛延寿,荣封三代,世受皇恩。”一道榜文,颁行天下。
散了满朝文武,退入宫中,早有林后接住,便请汉王归了正位,问问朝中事情。汉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只走脱了一个奸臣毛延寿。林后道:“毛贼一走,指日风波又起矣。”汉王道:“孤已虑及于此,传旨天下,拿捉奸贼。”林后道:“我主且免愁烦,这也是贼子恶贯未满,任他漏网几日,直到他运退时衰,也不怕他飞上天去。”说罢,吩咐嫔妃快排香案,伏侍西宫娘娘行礼。众嫔妃答应,排了香案,挽着昭君朝王二十四拜,山呼万岁。天子连唤平身,又命昭君拜见林后。林后扶起,口称:“贤妹少礼,”又叫:“陛下,且休耽搁,快进西宫去成亲。”汉王忙摇手,只说:“使不得,为着鲁妃住在西宫一年,把御妻冷落昭阳,孤也算负心,若再到西宫,岂不是孤忘结发之情?”林后笑道:“妾非妒妇,我主何必如此说?快去西宫成亲,了却三更梦里之缘。”汉王得趣,即便抽身,林后亲送汉王、昭君到了西宫。
里面一派笙管细乐,好不热闹,迎接汉王人席,上面坐定,林后旁坐,下面昭君赐坐。正值酒过三巡,昭君出席,又拜林后,尊一声:“国母,你是奴的救命恩人,奴情愿代娘娘做个宫娥,铺床叠被,奴也甘心,但求天子、国母同偕到老,早生太子,汉朝有后,接位传宗,奴焉肯又占西宫,分娘娘雨露。”林后急急扶起昭君,叫声:“贤妹,休要如此,哀家虽正位中宫,未生男女,且又多病,今得贤妹,代哀家之劳,不必过谦,快与我主早成婚配,同赴阳台便了。”说着抽身便起,告别天子回宫。昭君一定要送,林后执意不肯,昭君只送出宫门外,见林后去远,这才回来。又伴天子重整杯盘,两旁宫娥手执金樽敬酒,桌上排的仙果异品,好不十分精雅,但只见:
珍馐百味多多少,嘉肴美品献来勤。
獐狼虎豹盘中列,羊羔鹿脯满盘盛。
海味时新件件有,鲜鱼鲜蟹共飞禽。
熊掌盘儿配兔肉,各处进贡各样珍。
桌上美品般般备,只少龙肝与凤心。
青州枣子甜如蜜,河北交梨重半斤。
江南栗子拳头大,山东柿饼雪如银。
洞庭柑子红如火,柑子橙子黄似金。
福建荔枝并圆眼,辽东松子去了心。
堆满盏盘稀希物,皇宫富贵世罕闻。
汉王此刻开怀畅饮,又加昭君劝酒,到了半酣时候,已有几分醉意,斜着眼在灯下观看昭君容貌,有诗两句赞她: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汉王越看昭君,越见美貌十分,真是六院三宫无人匹敌,九州四海少有佳人。又被酒醉薰薰,拴不住心猿意马,一手搭在昭君肩上,叫声:“西宫美人,可记那夜三更梦里,孤扯美人成亲,美人不肯,哄孤回头,美人脱身而去,使孤大失指望?今夜西宫方得鸳鸯配合,一梦之缘,信非偶然。”汉王这一席话,说得昭君不好意思,怕起羞来,通红了脸,只是低头无语,并不回答。却被汉王缠不过,拉进房门,要上牙床,成其好事。昭君假意不肯道:“皇爷放手。”汉王道:“美人有何话说?”昭君道:“皇爷有心看上鲁妃,还该去寻她取乐,哪里稀罕妾身!”汉王急道:“美人,前事不必提起,可同孤共赶阳台去罢。”未知昭君肯与不肯,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出边关奸相装醉汉 到番邦延寿找门生
诗曰:
蛟儿一阵在荒郊,不住雷声风低飘。
只为伤人这张嘴,被人拍死命几条。
话说昭君被纠缠不过,只得共进罗帐,解带宽衣,同赴阳台。一夜山盟海誓,了却梦里相思,自不必说。次日汉王登殿,下诏册立王氏昭君为西宫,一众文武称贺不提。
且言毛相,自从狗洞内钻出,得了性命逃生,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日间怕人盘查,不敢出来,躲在古庙安身,忍饥受饿,好不烦难,只挨到黄昏时分,方敢溜出,混在人丛内闯出京城。那时,一来黑暗之地,无人查考;二来奸相改头换面,被他逃出城去,只叫一声惭愧。又听得人一路传说:“好好一个毛相,不知犯了什么法,今日抄斩满门,共是七百余口,好不惨人。”奸相听见此说,又是伤心又是暗恨:“恨汉王只为宠爱昭君贱婢,杀我满门,我与你天大冤仇,若不报泄,枉为一条汉子。”
一路想着到哪里去好,忽然想起番邦有一大臣,名叫卫律,乃老夫门生,何不去投他?想个机缘,唆哄番王,大动刀兵,来夺汉室江山,这叫作公报私仇。主意已定,忙赶路程。一路甚是耽心,逢人又不敢道出真姓真名,逢州过县,战战兢兢,只是装聋作哑,虚言哄骗。看见四路张挂皇榜拿他,心下甚是吃惊。
那日到了雁门关地方。出了此关,就是番邦地界。无奈此关比别关的盘诘更严,奸相插翅又飞不过去,心内千思万想,好不焦燥。眉头一皱,好计忽生,且住:“待我到黄昏时分,假装一醉汉,混出关门便了。”想定主意,走到一个酒肆中坐下,高声:“酒保拿酒来。”酒保答应:“来了。”忙拿了一双杯箸、一壶烧酒、两碟菜放在桌上,叫声:“客官请用。”奸相自斟自酌,心中想道:“老夫身居相位,蒙天子宠用,一十二年,言无不依,计无不从,不论在朝及天下文武官员,谁不尊敬于我?只为昭君这个贱婢,弄得我家破人亡,故此将人图带来。混出边关,进与番王。番王见了此图,不怕他不起好色之心。那时哄动番王,兴动人马,一则定要昭君,二则就夺汉室江山,岂不泄我心头之恨?”想定,酒已吃了五分,怕的醉了误事,不好出关,便将饭吃了几碗,肚中饱了。看见天色已晚,打点动身,上柜会帐,出了店门,一路奔关上而来。
但见关上高挑几张灯笼,照得四处分明;又见画影图形的榜文,张挂在那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被关上兵卒盘问不清。此刻奸相虽有醉意,到了关上,把步略停。且怕人盘问,甚是担心,假装出十分醉状,踉跟跄跄走来,故意口内乱哼。一则此刻盘查的人大半吃晚饭去了,二则晚上盘查难以清楚,三则人多事多,混杂不分,哪知其中却有奸相?四则该因汉室有一番刀兵,放走了一条祸根。毛相又奸又滑,趁着人眼一错,一溜烟逃出关外,好比开笼放雀,插翅高飞,不辞辛苦赶路,到了关外,就是番邦地界,无人盘问,奸相才得放心宽怀,走到河边洗了泥脸,现出奸贼本来面目,一路放胆前行,只想门生卫律。问到单于国,才知门生在那里做官。
那日进了单于城,逢人便问。问到卫府,只见府门前好个势耀:一带白粉高墙,冲天照壁,司寇门第,偌大门楼,两边坐了几十个番儿。毛奸相走到府门前,早被门上番军喝住道:“你这汉子,不是我国打扮,莫非哪里奸细么?”奸相向前陪笑道:“番哥,我不是奸细,乃中国汉丞相毛延寿,与你家相爷却是师生,因有军机前来面言,烦番哥通报一声。”番军听见师生二字,不敢怠慢,转身入内,来到高厅。看见卫律坐在上面,双膝跪下,口称:“相爷在上,小番叩见,有事通报。”卫律道:“报什么事?”番军道:“启相爷,外面有一天朝汉子,小人说他是个奸细,百般盘问,他说是天朝汉丞相,姓毛名延寿,与相爷有师生之谊,故此小人通报,请令施行。”卫律听说,口内不言,心下暗想道:“老师毛丞相乃汉朝首辅之臣,不在中国享用荣华,因何来到北地?其中必有蹊跷事故。且接进里面一谈,便知分晓。”吩咐一声:“开中门迎接。”番军答应,忙去打点。对对番兵,分列左右,随了卫相起身,一直来到大门首。抬头一看,果是老师毛丞相,抢行几步,向前躬身施礼,口称:“老师到此,门生理当远迎,接待来迟,乞老师恕罪。”毛相连称不敢。说着师生携手而进,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
茶献三巡,那卫相启口:“老师在天朝为丞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极矣,因何独自一人来到此地?有什事故,望乞见教。”毛相见问,叹了一口气,便把汉王无道,宠爱昭君,杀他满门,我是死里逃生的话说了一遍。“今打听得贤契在单于国身为公卿,赫赫威权,特来投奔,望贤契做主奏一本,得见番王,说我汉相毛某到此投诚,若果番王将我收用,并有人图献上番王,番王一看此图,定要起兵到中国逼取昭君,管教她与汉王活活分离,那时才泄我心头之恨。全仗贤契大力成全。”卫相连称不敢道:“老师吩咐,门生理当效力。想当年门生在汉朝为官,被御史今日一本,明日又一本,不保别的官儿和番,单保门生前来,幸喜门生并无家室带累在京,门生硬着头皮见了番王,番王十分优待,又劝门生归顺,门生也便依从,不几年也到宰辅,岂不比东京快活许多么?今日老师来得甚好,好与门生一同商量计较。来日门生便朝狼主,保奏老师,也做番邦大臣,大家斟酌起兵,杀进中原,好夺汉室江山。”说罢,吩咐大排筵宴,款待毛相。师生一面饮酒,说得投机,俱吃得大醉而散。归了书院,师生坐定,有小使奉茶,茶毕,卫律欲借人图一看。未知毛相肯否,且听下回分解。